[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1013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7
第八章 游擊
               
    付元手下這支二十三人的家丁隊有江湖氣很正常,沒有軍人氣質也很正常,因為他們本身就不是軍人。

    他辭別蝶娘自廣州府一路北山,拉不下臉面跟邵廷達等人同行,單騎策馬,途經揚州時一時手癢,投賭贏的銀錢有些多了被人盯上,後來拿出銃才將事態平息。

    這伙早年走漕運討生活、後來游手好閒的壯士便投了付元,在北洋領了軍服,成了付游擊的親兵。

    讓這幫人打仗是肯定不行,但辦事腿腳麻利市井歷練出粗淺的察言觀色,身處泥沼中的人最知道如何分辨什麼是能拽自己脫離苦海的救命稻草。

    他們對身無長物的付游擊來說,是一夥成事有餘之輩。

    麻家港的空房子很多,為了躲避漫長的冬天,麻貴率部像貓倒窩般在港口附近設立兩個百戶所、麻家港也有兩個聚落營寨,付元一行近五百人能在搬運貨物之後分散居住在相隔不遠的聚落中。

    中式帆船比西式帆船的優勢在於需要的水手極少,一艘雙桅杆大船隻需要幾個人就能操作,不過他們這次遠航每艘船都承載了雙倍水手,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問題。

    平安抵達麻家港的付元覺得整個北洋軍府都有點小題大做,明顯是被麻貴先前遇到的風險嚇到,只要識途、避開風險最大的冬季,不向北走太遠,區區兩個月的航行稱不上太艱難。

    風險確實有一些,但與陳沐悉心準備的程度並不相襯。

    要是當初給麻貴如此充分的準備,也不至於死那麼多人。

    「他不復仇了,就想問咱們什麼時候放他們離開。」

    磚木屋子裡壁爐烤得暖洋洋,付元伸展手臂自有從人將熊毛大氅脫下掛在牆上,北洋軍靴踏在木地板上聲音沉悶,坐在麻貴旁邊的木椅上搓著兩手,在銅製熏爐旁取暖。

    他轉過頭對麻貴道:「這一船西夷士卒都是些沒見地的粗俗人物,除了打仗,懂的東西少得可憐。」

    麻貴的外語水平很差,他只會陳沐編寫的那些明軍日常用語,他們那批苦兀島旗軍都只會這個。

    而且裡面只有開戰、勝利、勸降這三個方面以及一句走背字兒時客串海盜的語句——極為單調。

    但付元的外語水平很高,雖然寫不出來,但該說的他基本上都會。

    在船上時敵人有很大的選擇餘地,付元沒問太多東西,但這些西班牙士兵下了船,又被收走兵器,他就什麼都能問了。

    結果非常令人失望,付元的手稍暖和了些,取過燒酒盛上兩碗,喝了一口才對麻貴道:「留著也問不出什麼,如何處置?」

    「對了,西夷已經知道明軍登陸亞墨利加,他們發現了皇明旗,因此沒有再向北進攻,派出這條船也有想找我們的想法。」

    麻貴聽著付元的話緩緩頷首,道:「那他們找到了,找到之後又想如何?」

    付元搖搖頭道:「這些西夷水師士卒也不知道,其使命就是找到明軍,其實他們也不知道明軍到底來沒來,有個西夷士兵跟我說,在新西班牙,他們管這叫新西班牙。」

    「在這一直有種說法,說土人是與中國失散的唐人,在墨西哥給他們幹活的土人也會這麼說,不過他們都認為這是他們口中的印度人借唐人之名重返自由身。」

    「西夷一點兒都不信,這片土地上確有唐人,但他們能分辨誰是唐人誰不是唐人。」

    這不必說,誰都能分辨,觀衣著、舉止、言語,其實就算說有一樣的血統都未必會被承認。

    付元說著就笑了,道:「不過別管他們怎麼辨認,陳帥已經給這事做出決定了,他們如何辨認並不重要。」

    麻貴先是點頭,隨後道:「陳帥怎麼說?」

    「陳帥說他們當然不是明人更不是唐人——但可以是。」

    可以是,非常霸道,也非常引人遐想。

    但麻貴是認同的,他所見過的人,蒙古人、女真人、朝鮮人、西域人,只要願意為皇帝效力,都可以是明人。

    加上個亞墨利加人也無妨。

    麻貴說著笑道:「陳帥也有意思,他很熱衷於讓別人給朝廷打仗,朝廷又不是無兵可用,說百萬大軍沒準不夠也差不多,這幫老兵二十個挑一個,整訓半年,難道還集結不出一支五萬人的遠征軍?」

    「這事在下還真知道,陳二爺沒往那處想,麻帥有所不知,這些年別管是各省都司還是京營、禁軍,南北講武堂都是抽調下級軍官的首選。」

    「為遠征東洋所建的北洋軍府也成了朝廷最大的練兵地,每年可操練兩衛一萬一千二百軍兵,今年山東、京營、禁軍也派遣一千軍士去那操練。」

    「麻帥可別覺得人少,這每年一萬人,二爺估計等五年期滿退役,要都能活下來各地缺旗官的都會把他們招走,小旗、百戶甚至千戶都能勝任。」

    「五年之後,如今畢業的講武堂學員都會擔當指揮使一級將官,到時候從上至下都是新軍,他們再帶五年兵,朝廷的軍事會變成什麼樣?」

    「到時麻帥所說的百萬大軍,又會是什麼模樣?」

    麻貴沒聽懂,其實付元這麼說,誰都能看出形勢一片大好……可這和麻貴問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沒等麻貴發問,付元就總結道:「都是精銳!歷來軍隊都一個樣,最底下的士卒干最賣命的活兒,拿只能填飽肚子的錢,唉其實這人之常情,啥時候都一樣。」

    「陳帥沒法給下邊人太多錢,所以就讓下邊人長本事,再找一撥人幹最賣命的活兒。」

    麻貴這會兒明白了,其實就是讓旗軍變成旗官、旗官變成大將,拉另一撥人來當旗軍。

    這已經超過他所能考慮的事了,他仔細思索了一會,對此事不置可否,最後搖頭撇開話題,道:「我打算先放個人回去,跟西夷商議以狀元橋為界,再把鎮關西的族人用這一船人換回來。」

    狀元橋,付元已經弄清楚狀元橋在哪了,而且作為先頭輜重船隊的首領,他還帶了一份楊廷相從西班牙回來繪的亞洲地圖。

    他搖頭勸阻道:「麻帥還是先別跟他們商議界限了,這事讓陳帥來吧,我覺得以狀元橋為界,陳帥肯定覺得吃虧,吃大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7
第九章 捕魚
               
    付元還是瞭解陳沐的。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成群結隊的戰船向東航行著。

    氣溫變化得很快,來自海上長城艦上的命令下達至每一艘船,命令各船艦長官每隔半個時辰替換桅杆上的瞭望手。

    船艙裡的溫度也不高,最好過的大約就是陳沐了,儘管旗艦的指揮室裡也有耐火磚造的壁爐,但水兵室太大,何況旗軍還要擔當艦上執勤的使命,只有艦隊指揮官最幸福。

    所幸他們為應對寒冷的食物、取暖等儲備都很完善。

    這極大地提高了艦上幕僚官們的工作效率,為了取暖,他們都很喜歡鑽進陳沐的船艙,而進入陳沐的船艙就意味著要進入工作狀態。

    「東洋軍府是擁有財、政、軍三權的地方部門,為完全掌握亞洲的一切,依據軍府需要設立隸屬東洋的五司,各司互不統屬,皆效命於軍府大臣,首先是我的幕僚、親兵團。」

    「軍務司,下設二局,幕僚局設幕僚長,正次二人、幕僚無定額,主幕僚事、定賞罰、憑能否;軍務局設軍務長正次二人,隨員暫設八人,主軍府大臣私務,分領正五品至從九品俸祿。」

    陳沐說這話時別人都不敢插話,幕僚局就算了,這軍務局陳沐不說別人都知道,正次二人、隨員八人,這完全就是在給伺候他的人找個名號。

    「軍事司,主各部編成、組織。設軍事長一人,下設陸軍、海軍、情報三局。」

    「陸軍局主平時、戰時的組織、兵員補充、大規模操練、各衛駐地變動、修路鋪橋、軍議、軍樂、校場、訓練、講武堂、文書與統計。」

    「海軍局職權與陸軍局相似,還有艦炮、船艦、航線、運輸。??」

    「情報局主斥候與監察事,測繪、偵查,蒐集整理亞洲各國部落軍事、文化、經濟、地理、天氣等一切情報,蒐集整理亞洲東洋軍府己方一切情報,並點評研究這片土地上已經發生的戰鬥。」

    「軍事司暫設員額五十一人,俸祿正三品至從九品。」

    軍事司比軍務司在俸祿上高,這在趙士楨、徐貞明、徐渭、楊廷相幾人看來還是比較中肯的。

    楊廷相暗自點頭,沒有出言打斷陳沐,雖然陳沐說東洋軍府是財、政、軍三者皆有,不過人事上陳沐絕不會拿出來,何況整個東洋軍府除了陳沐別人也沒有人事權力。

    他估計剩下的也都與軍事有關。

    陳沐後面的話並未出乎他的預料:「軍器司,下設兵銃、甲冑、火炮、戰船、馬政、雜器、研究七局,主製造、豢養、司庫,統管將來各縣軍器局。」

    「軍醫司,設軍醫、獸醫學堂、管理將來各衛所軍醫調配。」

    「最後是運轉司,主海關、商務、與國中運輸事務。下設財務局,管理海關、商業運輸、薪餉發放、金銀兌換。」

    「商務局,主管將來各地礦山、林地、獵場及所有商賈事務。」

    「輜重局,輜重海運及運輸調派、米糧食物。」

    「人事局,每年登陸新兵調派預備兵、講武堂畢業學員及退役北洋軍兵的僱傭,傷殘軍官、旗軍轉業向幕僚、研究的工作安排。」

    陳沐說罷,將面前桌案上的公文向前推了推,這才抬頭對眾人問道:「諸位覺得有什麼要補充的?」

    陳沐抬起頭的時候幾人還低頭記錄呢,最先抬起頭的是楊廷相,他看著周圍笑道:「諸君都沒有要說的?那學生給大帥補充一點。」

    這麼些人就只有楊廷相是廣州講武堂的科班出身,他對軍事上的事比旁人有更多知識,他說道:「大帥,在講武堂時我就發現,不論南北,都沒有圍攻科目。」

    「查閱過往戰事,南洋軍很少遇到圍攻的情況,即使需攻打堅城,也不圍困,以重炮火力強攻,白古三眼銃之戰便是如此。」

    「屬下在返航時見過西葡諸多城堡,大多為堅固石城,很難強攻而下,北洋軍又沒有訓練圍攻,一旦遇事,總不能指望次次都以火炮將石城轟塌,何況堅固條石也難以轟破。」

    「既然軍事司掌管作戰訓練、情報局有那麼多偵查事務,軍器司還有研究,何不再增添圍攻科,軍事司陸海軍局訓練圍攻,情報局訓練間諜、軍器司研究破城兵器。」

    專業!

    「圍攻科,很有必要。」

    陳沐與一干幕僚都認為楊廷相說得很有必要,他們確實需要一個這樣的部門,來增加他們的圍城能力。

    「沒有別的了?」

    陳沐循循善誘,最後道:「軍府要在抵達亞洲確立各司其職,眼下艦隊應當正在經過黑水靺鞨群島,還有一旬航程,還有時間,但眼下有更多需要解決的問題。」

    「東洋軍府的財富,從哪裡來,東洋軍府的擴張,從哪裡開始?」

    陳沐的話音剛落,趙士楨道:「林、礦與關稅,南洋軍府已有足夠經驗,從麻家港向南,明年站穩腳跟,商賈進入亞洲,在廣闊大地探礦,以絲綢同西班牙換取白銀。」

    趙士楨對南洋有充足瞭解,楊廷相對亞洲有更多認識,他搖頭道:「林業不難,亞洲北方到處是百年以上巨木可供規劃林場,土地也足夠廣袤,哪怕一塊林場僅砍伐五年,以現有的輿圖,都足夠規劃二十處,能供百年千年地取得良材。」

    「海關也好說,唯獨礦產,東洋軍府設立初衷是為得到亞洲銀礦,但這已經是西班牙囊中之物,況且墨西哥有絲綢織造,而且規模非常龐大,他們最需要的不是絲綢,是生絲甚至吐絲。」

    「在墨西哥,他們有多達萬人的織絲廠,像陳帥在廣州在香山所設立的織絲廠一樣,但徒以人工,織機不行,產量質量都稍有不如。」

    「長途運輸,生絲一斤成本至少一兩、吐絲一斤成本至少八分,即使販至二兩、二錢,最大的利潤還是被西人賺走。」

    「相較而言,在下更認可珠寶、瓷器和熏香、麝香、金屬器具的販賣,可取高利。」

    是進士都很懂做買賣,還是說進士什麼都懂?

    陳沐有些詫異地看向楊廷相,至少在他看來,楊廷相似乎是什麼都懂,如果他再貪點財,興許就是另一個殷正茂了,而且給他十年成長,會比殷正茂還厲害。

    他說的販賣貨物沒什麼特別,最大的差別就是那些都是加工後的成品,用現代的詞說就是附加值高,是這個時代的高新技術產業與奢侈品。

    同販賣生絲、吐絲這些苦力活兒不同。

    「販賣什麼貨物不急,如果能得到我想要的,即使給他們運吐絲、腳錢白給也是可以讓步的。」

    陳沐說出這話,楊廷相沒什麼反應,但對他的貪婪有深刻瞭解的趙士楨等人露出異狀——陳二爺是不可能轉性的,他怎麼可能說出『讓步』這個詞?

    而且聽起來還樂於吃虧。

    「波托西銀礦在這,我想取得一塊土地,在這,這條漫長的海岸線。」

    陳沐先將手指向充當桌布的亞洲地圖上的玻利維亞,隨後將手覆蓋在從秘魯到智利的亞洲西海岸上,接著又在北亞與南亞的連接最狹窄處點了一下,道:「這片海岸線向內延伸四百里,包括這個地方,其他的一切都能讓步。」

    楊廷相頭都大了,這個進士出身的文人表情難看到極點,小聲提醒道:「陳帥,那是西班牙在亞洲的所有土地,除了銀礦與墨西哥,你全要了?」

    「而且你就是跟他們換地,拿什麼換啊?墨西哥以北的土地麻帥苦心經營,再往東,那都是葡萄牙的土地,西班牙人沒處可去。」

    「換地?換什麼地?」

    陳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阿茲特克人的首都,最繁榮的墨西哥城,我沒要吧?西班牙經濟支柱波托西銀礦,我也沒要吧?還想怎麼樣?我天朝大軍遠跨重洋過來,不吃飯啊?拿點海岸線捕魚怎麼了,我千里迢迢他不管飯算怎麼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7
第十章 送死
               
    亞洲,狀元橋以北。

    「我的爺爺帶著兒子們這片森林打獵,現在這片森林與在這片大海屬於我,我也將帶我的兒子們在這片森林打獵,在這片大海捕魚,將來我的兒子還會帶他的兒子在這打獵在這捕魚。」

    「我們組成獵隊,獲取食物,我們跳舞我們在高山祭祀神明,我們和喜歡的人組成家庭,在這打鬧、在這親吻、在這做愛,我們終將在這繁衍,那是屬於我的土地。」

    「屬於我!」

    頭戴羽冠的鎮關西鄭屠並沒有穿上麻貴留下的明軍藍色襯鐵棉甲,他甚至沒有拿明軍制式腰刀,兩副鎧甲如今只剩一副,被穿戴在一個更年輕的部落勇士身上。

    那個明械兵已經帶著勇士保護部落中的婦女、小孩向北遷徙,他們會經過伊族人的土地、穿過漫長的杉樹林最終抵達長滿松樹的地方。

    部落裡那個來自海上住大房子的人說他們是明軍,來自大海另外一邊,現在住在北方長滿松樹的地方,那很遙遠,比鎮關西去過的任何地方還要遙遠。

    留下來的男人、女人,他們切削著箭桿,一遍又一遍磨礪著在狀元橋那個明軍用燒製的火窯融掉鎧甲後給他們做的鐵箭頭。

    箭簇有細長的箭鋌,明軍說鐵質的箭頭有機會穿透鐵甲,細長的箭鋌插進箭桿能讓箭頭的力量更大,更容易釘穿甲冑。

    可惜西班牙人來得太快,疾風驟雨般的突襲讓他們損失慘重,更沒有機會使用這種新的兵器,如今只剩下三十一枚鐵箭頭,被分散到十五名最好的射手身上。

    但他們還有銃,有從西班牙人手下解放的奴隸說著叫『剛』,明軍把這叫銃,他們還有九桿長銃,大部分繳獲的西班牙火槍都在突襲中被搶回去了。

    鄭屠說:「我們都會死,死在今天。」

    他僅剩的那些穿戴骨製衣物披牛皮毯子的部眾勇士沒有任何回應,依舊打磨著箭簇,將一支支帶有細長箭鋌的箭簇安進前端中空的箭桿中。

    倒是身邊有個人轉頭看了鄭屠一眼,臉上用不知從哪弄來的藍色染料塗抹著奇詭的紋路,下巴還釘著一粒小骨頭,扯出難看的笑容道:「如果上天要我們明天死,今天就要乖乖活著。如果上天要我們今天死,那就是今天了。」

    「在死之前,我會攥出他們的心、食用他們的腦,來得到他們的力量。」

    他是鄭屠的薩滿,說著這些令人心生恐懼的話時,他正以溫柔的目光撫摸著身旁高大駿馬的鬃毛。

    鎮關西的部落裡有三匹馬,其中兩匹跟著遷徙的婦孺一同去往北方,眼下他們只有這薩滿這一名騎兵,他的腰上懸著明軍的腰刀。

    這正是他知道他們會死的原因,被突襲讓鄭屠失去了在周邊小部落的威望,人們不再願意和他一起遠征,大部分部落都在戰爭後向北遷徙。

    如今他們只有二百多個獵人,九桿銃、一匹馬、一百多張弓和三十七副弩。

    弩是那個明軍教他們做的,木質弩床,受力的懸刀大部分也是木頭,只有少數幾張以牛骨製成,並不是那麼耐用。

    與此同時,四個正值壯年的獵人提著弓箭與斧頭走出叢林,貓著腰穿梭在灌木中,向南奔去。

    再向南走數百步,就是狀元橋。

    鄭屠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入侵者不再向北追擊,他們原本有機會追擊的,如果在突襲當日他們追擊,整個狀元橋一個人都不會活下來。

    但原因對鄭屠來說並不重要,他的家園被摧毀才更重要,現在他要殺死入侵者,並寄望於奪回家園。

    哪怕不能奪回家園,至少他能死在自己的家園。

    「入侵者給這片土地帶來災禍,我的部落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鄭屠並不因明軍的餽贈欣喜,也不因西人的入侵而憤怒,奪回家園或者說發瘋的送死都只是道路,只因為他應該這麼做。

    他如今心中所擁有的只是悲觀——對這片土地的悲觀。

    從那個明軍口中,短暫的相處時間他最感興趣的就是西班牙和明朝,明軍把他們比作自己人,隻言片語中描繪出一個遙遠而富饒的國家。

    同時明軍口中的西班牙人則稍顯孱弱,在一個名叫林來的地方被明軍擊敗,但國家同樣不小,此時兩個國家不但議和而且結盟。

    還有葡萄牙。

    在鄭屠看來,不論是哪個國家,都會給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存的人帶來毀滅。

    而他們無力抵擋。

    披牛骨皮衣的勇士在灌木中發出咆哮,磨礪的石質長矛自灌木刺出,與西班牙巡邏士兵的鎧甲發出響亮的金石之音,隨後一柄鋒利的刺劍穿透胸前牛骨,自勇士的背後透出。

    短距離中一支石質箭頭的利箭緊跟著釘在西班牙士兵的喉嚨。

    一切電光火石,緊跟著便是西班牙隊長的高聲怒吼。

    「印第安!」

    又是一支箭自林間射來,嵌在明亮的甲衣上帶來的衝擊力讓頭戴高頂盔的隊長後退一步,並未造成任何傷害。

    甚至就連他旁邊那兩個只穿被縫紉帶著棱形棉甲的火槍手也不怕石質箭頭。

    值得一提的是,西班牙這種棉甲是從阿茲特克人那學到的,名字叫『伊奇卡威畢裡』,和美洲虎武士的衣甲相似,大部分戰士都有,不同之處在於美洲虎武士在棉甲裡還穿一層美洲虎皮。

    哈瓦那被馴化的印第安人為他們製作這種棉甲,這比板甲更適合墨西哥一帶的氣候,而且還能提供不錯的防禦。

    棉甲裡的棉被壓得異常細密,連西班牙人的箭矢也很難穿透,讓印第安人製作顯然非常符合成本,因此在西班牙第二次宣佈破產後,新西班牙總督為士兵大量裝備這種棉甲。

    這也就是後來人們常見的西班牙征服者穿的那種大肩膀的武裝衣,用的就是這種製作工藝。

    在四名偷襲的勇士死掉兩人之後,灌木叢中不再有箭矢射出,翕動中西班牙隊長看見敵人已經向北逃去,儘管死掉一名部下,但他並沒有追擊,而是派人向職守營壘的上尉匯報。

    鄭屠誘敵失敗!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8
第十一章 共舞
               
    西班牙的總督分三種,總督viceroy、都督captainneral、省督governor。

    前者在管轄範圍內的權力上擁有國王的權力,等同於副王。

    在發現新大陸的早期,西班牙出現了一大批世襲總督,比方說哥倫布就被授予世襲的副王頭銜,不過到現在那批人已經死的死、剝奪的被剝奪、沒被剝奪的也被迫放棄頭銜了。

    發展到現在,真正的總督只剩下兩個,一個是新西班牙總督、另一個則是秘魯總督,權限也受到極大限制,變成流官。

    新西班牙總督區的總督馬丁.恩裡克斯.德.阿爾曼薩最近非常憂愁。

    他已經做新西班牙總督許多年了,自1562起他從國中坐上這個位子,享受榮華富貴,但來自國中的詆毀與流言從來不少。

    萬聖節前夜,墨西哥城陷入狂歡,就連那些受到奴役的印第安人都得到一天假期,可總督阿爾曼薩卻無法開心起來。

    他寫給秘魯總督的私人書信被檢審庭截獲,而且書信中他還跟秘魯總督抱怨新大陸的官員干的活兒太多,又收到檢審庭與教會的限制。

    「現在反倒要因為抱怨而受到更多限制,這幫白痴。」

    阿爾曼薩看著窗外喧鬧的街道,百無聊賴地向銀質酒杯中倒上一杯來自哈瓦那的烈性飲料,名叫朗姆,是生產蔗糖後殘渣發酵做的烈性飲料,起源於西印度群島的土著人。

    「總督閣下在憂愁什麼?」

    一個矜持的貴族青年走上前來,他穿著質地優良的黑色天鵝絨長袖夾克,披掛能映出燭火光亮並覆蓋上臂的胸甲,腰間還掛著一長一短兩柄細劍,臉上時刻帶著驕傲的笑。

    端著酒杯的阿爾曼薩轉頭,他認出這是他轄區的軍團長貝爾納爾。

    作為伊比利亞半島上一名公爵的第七子出身高貴,參加過法國的胡格諾戰爭並立下功勛,作為閃耀將星率領新西班牙的第三軍團在秘魯作戰,平定當地反叛的印第安人後北上調至新西班牙衛戍墨西哥北方。

    此時這名軍團長在手臂上纏著與他黑色衣物明亮鎧甲格格不入的黃色綢緞——依照西班牙人的審美,他應該在袖子或者肩膀上挎紅色綢緞才對。

    總督阿爾曼薩並沒回答軍團長貝爾納爾的問題,這個年輕而優秀的小鬼知道他因為什麼憂愁,他只是聳聳肩,向窗前酒櫃揚揚下巴,道:「陪我喝一杯?」

    貝爾納爾臉上依然帶著矜持笑容邁步走來,他謹慎地將左臂上懸掛的黃色綢布平整地捲了幾圈,這才端起酒杯倒上一點,只是聞了聞便皺眉道:「我還是喜歡葡萄酒,這種印第安人釀的酒像……你懂。」

    鑑於總督阿爾曼薩正端著酒杯緩緩下嚥,貝爾納爾沒說像糖尿病人的尿。

    「你不光不喜歡這酒,你還不喜歡哈瓦那的棉甲,所有關於印第安人的東西你都不喜歡。」阿爾曼薩挑挑眉毛,道:「阿科斯塔修士組織修士會議你不會不知道,修士們說了,印第安人也是人。」

    貝爾納爾失去飲酒的興趣,把酒杯放下言不由衷地嘲笑道:「對對對,那些白痴還說印第安人有和半島貴族一樣的權力,眾生平等,好像天底下只有他們才富有正義感一樣。」

    說著,貝爾納爾抬手指向北方,道:「在秘魯我的人殺死幾萬個印加人,北方的印第安人要厲害一些,但我的人從加利福尼亞到紅河一天能殺掉三百個試圖襲擊我們的印第安人。」

    「我死掉的士兵就沒有正義感嗎?」

    「如果印第安人和我們有同樣權力,為什麼國王陛下不准新西班牙自己製造武器鎧甲,甚至除了做絲綢還不準有任何手工業加工,我的士兵連弩箭頭都要自己敲,好好的戰士活活被白痴一樣的法律逼成工匠。」

    「呵呵,眾生平等。」

    眾生平等,總督阿爾曼薩反覆咀嚼著這個詞,他對這個詞有更多感慨,但和印第安人無關。

    他要把西班牙本土、教會、檢審庭、稅務官和軍隊協調到一起,他們之間的任何矛盾最後都會反饋到他這裡,對他來說,這才是最大的眾生平等。

    「我倒希望真的能和印第安人議和,大家好好生活在這,軍隊不需要死人,安心挖銀礦、運蔗糖、玉米,最好和法國人也不要再打仗也別和伊麗莎白打,不然我們還會有第三次破產。」

    和法國人的戰爭實在是太讓阿爾曼薩難受了,法國人佔領了北美洲西部,早在第一代新西班牙總督時代就接到國王的命令,要盡快調查清楚阿茲特克人的文化、經濟、軍事等事務。

    為此他們在三十年前寫了一份報告,由海上送給國王,那時候西班牙首都還是托萊多,結果這份報告被法國人在海上截獲,最近又落入英國人手中。

    也就是說,亨利三世和伊麗莎白都擁有關於墨西哥的全部情況,而唯獨他們的國王菲利普沒有。

    「恐怕總督閣下要失望了,還有許多讓閣下頭疼的事即將發生。」

    貝爾納爾戲謔地看了一眼愁得發慌的總督,緩緩展開左臂上纏著的黃色綢緞,將長方形的大布鋪在總督的桌子上。

    「已經調查過了,這面繳獲於墨西哥北方靠近聖塔克魯茲的軍旗來自明國,面料質地上乘,上面兩個字是『皇』、『明』,不是一般軍隊所能擁有的。」

    「皇是指他們的皇帝,明是中華帝國的稱號。」

    儘管總督阿爾曼薩已經見過這面旗幟,並且對這面旗子的來源有所猜測,但此時聽到準確的消息,面色依然非常難看。

    「很難想像這來自於印第安人,不過你說的不是一般軍隊所能擁有,這裡面一般軍隊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貝爾納爾果斷搖頭,攤手道:「修士只告訴我這面旗幟非常尊貴,即使去南京簽訂條約的隨從也沒見過,明軍的軍旗大多繪著動物,或主將名字的一個字、再或者單單寫個明字,他們有太多種軍旗了,我們沒人見過這種旗。」

    「但我猜這面旗子的大概意思是,明帝國的一般軍隊,比方說陳沐那種痞子,不配擁有?」

    貝爾納爾說了句笑話,見總督朝他瞪過來,緊跟著擺手道:「我不會輕視他,沒人敢輕視他,全世界都知道他擊敗並全殲了新西班牙兩萬軍隊,我更希望明帝國派來美洲的是其他將軍,哪怕更懂如何作戰都沒有關係。」

    這話倒是讓阿爾曼薩微微詫異,放下酒杯看著街道燈火闌珊,問道:「怎麼說?」

    「我們是盟軍啊!而且他們還有錢,我當然希望明帝國派來更會打仗的將軍,只要別像陳沐胃口那麼大,我聽說明帝國的人都信奉禮義廉恥有騎士精神,這對我們是好事。」

    阿爾曼薩沉思片刻,仰首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點頭道:「你說的對,在新大陸南方,我們可以與葡萄牙平分土地,在新大陸北方當然也可以和明帝國平分土地,並和他們一起向東開拓,趕走東部的法蘭西蠻子和英格蘭農民——可如果來的是陳沐呢?」

    貝爾納爾深吸一口氣,終於端起那杯他不喜歡的朗姆酒一飲而盡。

    「與狼共舞。」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8
第十二章 消息
               
    麻貴放走了幾個西班牙士兵,還搭上了一條百料小船,因為他發現只放走一個士兵是沒辦法穿越漫長的海岸線回到狀元橋。

    畢竟有上萬里遙遠,必須要一艘帆船,而且攜帶足夠一月的食物,還不能讓他凍死……這事麻煩得麻貴都不想管他了。

    可新收的小弟鎮關西不能就這麼讓魯提轄三拳打死,不但還活著被奴役的族人得要回來,死了的也得讓西班牙人做出賠償,關鍵還有那面皇明旗,得要回來。

    就衝著那面被奪走的皇明旗這事也不能無聲無息地過去。

    在人被放走之前,又有兩支輜重船隊平安抵達麻家港,人被放走之後的七天裡,從輜重船上卸下的貨物幾乎將海岸佔滿,搬都搬不過來。

    天公也不作美,指甲蓋大的雪花下了半個月都沒停,緊急修造的四條棧橋根本不夠用,貨物還是要用小船劃到岸邊堆放。

    船太多了,這些輜重船每個船隊四百料大海船都在五條以上,而四百料海船載重又在十二萬斤以上,這些船隊每隔一天從天津大沽起航,到這邊也是紮著堆來。

    其實四百料海船滿載統統都在十六、十七萬斤上下,但海上航行尤其是這種商賈沒走過的海路,沒人敢載那麼重。

    貨物還好說些,長達兩個月的航行讓他們在輜重準備上沒帶易壞的東西,但數目龐大的牲畜還是讓麻家港眾人有喜有憂。

    喜的自然是他們有馬騎、有雞喂、有羊放還有牛幫著幹活,憂的是生怕這些牲畜熬不過這個冬天。

    各類動物到處亂竄,即使運過來的動物早在海上漂著就死了兩成,數目依然大到讓麻家港難以承受。

    還真別說,六畜死了這幫商賈船員沒一個傷心的,靠港時各個吃得紅光滿面,下船還給麻家港旗軍送醃肉呢,有的水夫還拿身上裹的皮子大衣給旗軍穿上,笑呵呵地說是他們路上現做的。

    沒辦法,吃了的也就算了,反正凍死的牲畜不吃一個多月也壞了,但這些皮子、翎羽都是軍資,他們可以在路上穿著保暖,但不能帶走。

    難題一個又一個衝擊著麻家港,先是用於豢養牲畜的馬圈雞籠不夠用,緊隨其後的便是沒有足夠容納這麼多人的房子。

    所有營房包括麻貴、麻錦的屋子以及林地裡的獵房全部改成通鋪,最多的屋子裡甚至住下十幾個人,即便如此還是不夠用。

    無奈的水手與商賈們萬萬沒有想到即使抵達麻家港,他們依然要在晃晃蕩蕩的船上度日。

    好在他們還有足夠的磚木,一棟棟磚木製成、帶有壁爐的營房被快速搭建起來——壁爐來源於西班牙士兵的抱怨。

    古代秦朝也有壁爐,因為它能有效改善火盆、火塘取暖的弊病,但後來有了火牆,就不再有壁爐出現了。

    因為火牆更實用,雖然蓋房子稍費勁一些,但能與室外的灶台相連,不浪費木炭。

    但他們現在不缺燒火的木頭,壘壁爐比做火牆更省磚,他們有很多房子要造,聽到付元說陳沐還有近萬人在海上飄著麻貴頭都大了。

    整個麻家港熱火朝天,燒磚瓦的燒磚瓦、蓋房子的蓋房子,誰都別想閒著,就連那些西班牙人都被叫出來幹活了。

    這些異域來客最大的感慨,就是感慨麻貴把先前傳遞消息的那個人送走得太早了。

    那個時候麻家港才只有三十多條大船,不過只有四條船裝備火炮,看起來沒什麼讓人震驚的,畢竟在西班牙人的固有印象中,他們很清楚明帝國是一個遙遠大國。

    可當傳遞消息的西班牙士兵離開麻家港,他們才知道明軍的物資運輸才剛剛開始,短短數日,湧入麻家港的明朝海船迅速突破百艘,並繼續以每三日二十條以上的速度增加著。

    而且他們聽那個名叫付元的明國將軍對他們驕傲又帶著點抱怨的語氣說他們好像有船隊迷航,明帝國究竟為運送物資調派了多少條船他們已經沒辦法知道了。

    數不清,這些百噸以上的船艦已將海面遮蔽,準備卸貨的海船在似乎一直排到目力極盡,哪怕每天都賣力地搬運依然看不見盡頭。

    單單火藥,百斤的木桶,僅僅由他們搬運的就超過一百桶,而且還有數目更多的硝石與硫磺。

    付元和麻貴對這些西班牙士兵全無防備,因為他們發現就算把兵器還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跑,每天在麻家港好吃好喝地貓冬,除了哪天干活累了找明軍要酒喝,這就是一幫免費勞動力。

    而且他們態度還倍兒端正,不以俘虜自居,自然也就不存在逃跑……誰會從自家盟友的營地裡逃跑?

    連壞事都不敢幹,乖著呢。

    閒暇時,那艘船上的西班牙船長把身上僅存的菸草獻給付元,拉著他小聲問道:「付將軍,你們的國家,會不會鑄銀幣、火炮?」

    這個船長和付元已經很熟了,他的名字盧卡斯,不過付元更喜歡意譯而不是音譯,因為他姓提爾,所以付元給這個五大三粗留著大鬍子有北非血統的西班牙上尉起名叫忒光明。

    忒光明這個問題問得付元滿是詫異,看在保存良好的一袋子菸草的面子上,付元搓著手道:「你有話直說。」

    「在我的國家,有個地方叫尼德蘭,西班牙的一半收入來自那裡,也只有那的商人會鑄造鐵炮。」

    付元點著煙斗,緩緩點頭,琢磨著這有點像江南和廣東的合體,不過又不太想,見光明兄弟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煤油打火機,噙著煙斗提醒道:「你接著說。」

    「哦哦,在過去,王室每年從秘魯總督區向尼德蘭運送價值八十萬到一百二十萬杜卡特的銀送到尼德蘭軋制銀幣,給商人的利潤是百分之十五。」

    『八十萬杜卡特』、『百分之十五』這些詞順風鑽進付元耳朵,在走到腦子的過程中自動換算,付游擊兩眼滴溜兒轉,道:「四十到六十萬兩白銀的一成半?這利潤也太高了。」

    「有條件的,尼德蘭要為西班牙供給大炮和火藥……但自從十年前,尼德蘭叛亂,每年的軋制銀幣利潤提升到三成還是無法供給足夠的大炮和火藥,總是被叛軍搶走,南邊的部隊都重新裝備弩了。」

    付元眨眨眼,他捕捉到問題的關鍵,道:「你們除了尼,尼德蘭,就沒地會造炮了?」

    「會,都會,我們會造拼接炮,就是你們說的佛朗機,但不會鑄炮,只能像鑄鐘一樣鑄青銅炮,可青銅炮太貴了;過去能從尼德蘭買炮,後來從葡萄牙買,但後來澳門的鑄炮廠被你們的將軍關了。」

    「整個世界,只有你們會,哦不,英格蘭人在三十年前會鑄鐵炮;尼德蘭人和英格蘭人貿易也會鑄鐵炮,尼德蘭商人用金幣控制瑞典,瑞典也會鑄鐵炮,我們只能從你們這些國家貿易鐵炮。」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消息!

    付元的耳朵甚至都能聽見自己心臟在砰砰跳,他欣喜若狂,那股雞賊的氣質猛然爬到臉上,舌頭抿著嘴唇露出一口白牙。

    氣氛突然陳沐,付元道:「而這些國家,只有大明帝國是西班牙的好兄弟?」

    好兄弟?

    你說什麼呢,是誰在幾年前把我們戰無不勝的軍團按在地上狠揍一頓的?

    忒光明深吸口氣,點頭道:「我看見你們有很多火藥,想在回去後告訴總督,不過又擔心付將軍會認為我洩漏機密,所以……」

    「陳帥馬上就要來了,我會先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我認為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註:歐洲第一門整體鑄造鐵炮誕生於16世紀40年代的英國,西班牙在1620年擁有第一門本國整體鑄造的鐵炮,此前一直依賴外國或尼德蘭地區供給。

    至於葡萄牙的想法就簡單多了,他們是直接找的中國鑄炮匠。在里斯本國家檔案館《季風書》上記載。

    不過光明說只有這幾個國家會是不對的,明、越、以及莫臥兒在內的汗國還有奧斯曼,都會鑄鐵炮。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8
第十三章 翻倍
               
    陳沐原本以為像他這樣的天賜英雄,在生活中總會比別人遇到更多磨難,卻沒想到自己經歷兩個月的航行後,居然平安抵達麻家港。

    就連穿越黑水靺鞨群島時躲避浮冰都連碰都沒碰到他的海上長城艦。

    整個航行過程最讓他意外的,就是一丁點兒意外都沒發生。

    這讓欣賞麻家港美景的陳沐感到分外挫敗……為這次冒險,他可足足準備了一年多!

    如果從派遣麻貴開始算起,那就整整四年了!

    立在海上長城稍高出甲板一人的船艉樓上,陳沐迎著凜冽寒風望向麻家港海灣。

    天空飄著像大霧般的雪花,呼嘯的冷風讓人睜不開眼,即便如此,銀裝素裹的麻家港依然美麗非凡,尤其是岸邊扯地連天的營房上那抹了灰的白牆綠瓦,還有雪中搖曳的大紅燈籠,撞色予以他非凡的享受。

    但他這種因無意外稍稍慾求不滿的閒適心態,很快就因為登陸亞洲後左艦隊長官石岐的報告而沉下臉來。

    他弟沒了。

    在躲避浮冰時,邵廷達所率領的前艦隊滿帆航行,各艦隊本就在海上拉開數十里距離,穿過群島後面的艦隊又刻意沿岸放緩速度,以給前軍艦隊充足入港的時間。

    畢竟誰都知道麻家港不是大港,只是麻貴率殘部修造的小港,大批輜重一定會造成航道阻塞,戰艦又比商船大得多,五支艦隊一起靠岸,恐怕會更加手忙腳亂。

    石岐專門給邵廷達所率前軍艦隊留足了時間,沒想到自己還是第一個趕到麻家港的,並且直至五支艦隊中第四支陳沐中軍艦隊都抵達了,邵廷達還沒過來。

    他立在棧橋上接應陳沐,小聲道:「該不會出事了吧?」

    說得陳沐心裡一咯噔。

    頓了頓他才果斷地搖頭道:「出不了事,出事來的路上就看見了,八成是向南偏航遠了,亞洲海岸長得很,飄不出去。」

    「莽蟲帶著工匠和犬馬,還有兵將足用一年的糧草,最壞不過是飄到西班牙人的地盤上去,只要他不是發了瘋攻打墨西哥城,誰能打過他?」

    「放心,出不了事。」

    陳沐說罷,定下心神,掃視一眾迎接自己的將官,在人群中找到麻貴、麻錦及幾個他能認出來是早年派遣苦兀島的熟悉面孔。

    當年從馬芳麾下調派至他身邊時麻家兄弟還是兩員英俊的年輕騎將,如今才不過三年,面上已是飽經風霜模樣大變,看上去蒼老十歲不止。

    陳沐當即快步上前二話不說行出拜禮,道:「諸位將軍勞苦功高,一別三年讓大明在亞洲立定跟腳,請受陳沐一拜!」

    麻貴與麻錦對他是有怨氣的,真的有怨氣。

    這怨氣不是說陳沐哪裡做的不好又或是他們將自身承受苦難怪罪於陳沐,不是的,這怨氣來源於為何挑選他們做東征將領。

    人各有命,若有的選,他們也想像付元、像石岐,甚至哪怕像迷了路的邵廷達,在這個時候,在麻氏兄弟已在這片明人不曾到達之地,用三年的時間在這片未知之地走完西班牙任何一支探險隊三十年都沒走完的路之後,他們像英雄像勝利者一般駕艦隊統萬眾跨海而來,來了就有住的地方、有情報、有地圖,什麼都有。

    但他們的怨氣不知該從何說起,也確實無從說起。

    沒有人說虛言客套的話,麻貴與麻錦只是咬緊了牙關看著陳沐行禮,他們也一言不發地向陳沐回禮。

    回禮是規矩也是對長官的尊敬,不推辭,是這一禮他們應當應分。

    行禮結束,麻貴這才再次拜倒道:「稟報陳帥,苦兀島總兵官麻貴,率部於萬曆二年入亞墨利加,至今測繪海岸沿線一萬四千七百里,大小島嶼九十七座;其上大小部落二百三十三處,生民近十萬;標記林場、漁場、適合開墾荒地共二百餘處。」

    「標下現余可戰旗軍,一百,一百九十六人。」

    其實他們不說客套的話,反而讓陳沐心裡更舒服——太多意外了,至少在苦兀島遠征軍身上,太多所有人都不願看見的情況發生。

    麻貴率軍東行時,他沒想過戰船會被凍在海上,他只是幸運地選擇了一條能夠讓他們及早抵達陸地的路,如果當時他選擇率眾回頭,被凍死的人或許更多,並且他們將永遠都不知道離亞墨利加究竟有多遠。

    陳沐也不想這樣,在苦兀島遠征軍最該得到補給的時候,麻貴失去消息半年,倪尚忠於沿岸搜尋卻只找到他們廢棄戰船的殘骸,全天下都以為他們死了。

    執掌南洋的陳沐更沒有辦法抽身,那段時間恰恰是麻貴部減員最厲害的時間,後來得到充足補給,哪怕只是半年一年輸送一次,麻貴部都沒有再出現那時的情況。

    「請麻帥召集麻家港所有旗軍。」陳沐深吸口氣,將麻貴扶起,道:「在校場,東洋軍府論功行賞。」

    在等待旗軍自港口、左右百戶所集結的時間裡,陳沐沒有鑽進屋子躲避風寒,校場的積雪很厚,但陳沐並不覺得冷,襯著兔毛的雙層牛皮鐵靴踩在雪裡,一腳深一腳淺地漫步在這片遠征軍披荊斬棘的土地上。

    港口的旗軍在各部將領的指揮下搬運著一箱箱輜重,校場旁的畜欄中,幾頭體形巨大的野牛依偎在磚牆下乾草堆旁取暖,所有畜欄中唯獨看管野牛的畜欄沒有木頭柵欄。

    陳沐感到詫異,那些披著長毛的巨大野獸用謹慎的目光看著校場上的人,既不畏懼也不憤怒——這大概很像麻貴等人在這之前幾年的生存策略,人力無法逆轉天地環境,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共生。

    他猜測這些牛是自願走進畜欄的,否則不要說木欄,即使儘是磚牆,哪怕水泥磚牆,也攔不住這些巨大怪物的衝撞。

    旗軍自四面八方向校場彙集,終於在麻貴向陳沐表達他們已經盡數聚齊,陳沐先對眾人拱手,這才開口道:「依照諸位來時的承諾,要官職的,旗軍升百戶、百戶所僉事,小旗升千戶、千戶所僉事。百戶升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

    要說功勛,這小二百人陳沐認為人人都能升指揮使,因為這裡的環境決定了,至少從今往後三十年,這片土地上別管你是誰,別管有什麼地位什麼樣的財富,所能擁有的都非常有限。

    但官職有限,他也沒有辦法。

    「要領賞銀回家的,兩條路,一是賞銀翻倍,來時麻帥承諾的一百兩,東洋軍府賞二百兩,立功賞賜五百兩的,東洋軍府賞銀千兩;第二,賞銀照數,陳某向你們家鄉各衛所推薦,旗軍,以總旗拿著賞銀歸鄉;小旗,以百戶拿著賞銀歸鄉;百戶,以指揮使拿著賞銀歸鄉。」

    「還有另外一條路,你們能在這片土地生存下去,都有足夠學識與勇氣,是天子最忠誠的勇士,每人兩個名額官升一級,挑選宗族兄弟、子侄襲職,自己依同樣的官爵俸祿入東洋軍府,陳某要在軍府新設軍事司,由你們主水師陸師亞洲生存訓練。」

    「陳某給諸位一個月時間考慮,考慮清楚向幕僚司趙常吉登記,乘返航的輜重船回家,還能趕上萬曆六年的端午。」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8
第十四章 大事
               
    陳沐不想讓這些專家離開,一個都不想。

    別管過去他們來自哪個國家,經過這三年時間,他們已經成為大明朝最忠誠的戰士。

    人類是可以被引導的。

    另一個時代有個詞叫『沉沒成本』,就是人在做決策時不單單會考慮當下的決策的成本,也會考慮過去所付出的成本,即使過去為這件事付出的成本與當下決策並無關聯。

    而且陳沐相信,他們大部分人在擁有更多選擇時,不會選擇離開。他們已經在明朝的亞洲做出一番成就,往後只會在加大投資,這投資不是真金白銀,是他們的宗族、部落、生命、精力。

    「大帥,在下看了麻家港的船廠,已初有規模,造出單桅小海船五條,還有兩條正在修造,雖都是百料小船,但麻帥建船廠之初便有所規劃,眼下工匠數足,只要從亞念招一批能聽懂話的學徒,來年春季修整船廠,至多明年秋天第一批四百料海船就能造出來。」

    陳沐聽著楊廷相對於麻家港船廠的報告,緩緩點頭,接著便對楊廷相問道:「旗軍的住所,安排如何?」

    抵達麻家港並不意味著萬事皆休,儘管此前陳沐所有準備都集中於這次遠航,但實際上抵達麻家港才是麻煩的開始,麻貴已經派人帶兩條船沿岸航行去尋找邵廷達艦隊了,希望他沒有飄到西班牙的地盤去。

    雖說莽蟲的心性在粗獷中透著點細,但那點細也要看對誰說……對於手下敗將西班牙人,恐怕他不會細到哪兒去。

    即使陳沐再看上西班牙人的地盤,當下的貿易他也避不開西班牙,更別說還有塞維利亞的租借地沒有收取,一但草率開戰就全完了。

    心裡再好高騖遠,當下也要腳踏實地,先把北亞各部落統轄一處才是正理。

    「還有三千多人睡在船上,常吉算過,依照現有工期,十日之內全部下船搬入木屋,是稍冷了些,暫時擠一擠,我們人多,主要是燒磚跟不上,幕僚司是想先修出兩座大磚廠,今後各衛所設立也不免用磚。」

    「對,以後麻家港在三年內會是朝廷在亞洲的貨物集散地,磚瓦這些從這向南運送,另外還要在港口開兩條馬車木軌道,這要等開春了,好在這的溫度不低。」

    麻家港獨特的地勢讓這片區域溫度比周圍雪山之外稍高,陳沐估計這邊冬天最低也就零下十幾度,比再往北的地方要好多的,要不是這片土地上秋季狂奔的野牛群,恐怕亞念人也不會把這送給麻貴。

    唯獨的問題就是這不適合建立大城,作為一個半年都在冬季的集散、原材料加工地,工人離工作區域不能太遠,否則天冷時不易出行,只能分散而居。

    「翟哥兒想在麻家港開個做鞋鋪子,想得到陳帥的准許。」

    翟哥兒就是楊廷相從西班牙帶回的那個雙嶼明人,流域在外許多年,如今人過而立,一輩子都在做鞋,回到故鄉物是人非,此次跟著楊廷相作為親隨出征,沒想到在這還是想重操舊業。

    陳沐笑道:「想做什麼沒問題,正好你是軍器司長正管著這些,不過怎麼想著在這做鞋了。」

    楊廷相本身就是講武堂戰船科出身,陳沐又打算讓他在這造新的小快船,索性由他接管軍府軍器司事。

    「他看了亞洲野牛的皮料,也看了麻家港旗軍穿的大鞋,認為既無服章之美也不保暖,受朝廷遠走東洋得以重返故土他一直想著報恩,想為旗軍出一份力。」

    「挺有家國榮譽,准了!不過要做就做的大些,連著皮襖、皮褲、皮靴,都給我做了,名字就叫,就叫,就叫東洋軍府服靴廠,出產的皮襖、皮衣、皮褲、皮靴,全部要繡上東洋軍府的名號!」

    「先做軍靴軍衣,都以北洋戎服戎靴樣式,內外雙層皮,外層牛皮,內層兔皮要帶毛,必須滿足旗軍穿用才能向國內販售,你問他願不願意。」

    楊廷相被說蒙了,他沒明白陳沐在說什麼,道:「陳帥,他是個鞋匠,在西班牙葡萄牙輾轉十餘年,都是客人去找他,量腳取材,過月餘去拿鞋,你讓他滿足旗軍穿用……他少說得活四百年才行吧?」

    「我是讓他開廠,雇匠人,用手工做一模一樣的靴子襖子,依照旗軍身高體長做幾個樣,然後所有人都照著這些尺碼做出來,讓各百戶給旗軍下令,每個人用捲尺量出身高臂長這些尺寸不就行了。」

    「廣州的鞋行街、衣行街都是這麼賣的,他久居海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楊廷相抿抿嘴,低頭道:「陳帥,學生家裡有裁縫,沒在外面買過衣裳鞋靴,入學後講武堂也給發戎服,春秋夏冬發六表裡……真不知道。」

    陳沐瞪著倆眼眨了眨,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跟人家說市井生活,人自己家裡養匠人不知道什麼是市井,你說這幫古代有財富的傢伙氣不氣人?

    「行,你家有裁縫,你就跟翟哥兒說,帶他去找軍器局匠人,他們知道該怎麼建廠、怎麼運作,讓他學學,你也學學,執掌軍器局不能不懂這些。」

    「除此之外還有個事,麻家港有火井,你記得在隨船返航的商賈給南洋穿個信,明年送來些四川的煮鹽匠,我要最好的匠人。」

    所謂的火井就是石油井或天然氣井,被麻貴的巡視旗軍非常偶然地發現,不過到底是石油還是天然氣,陳沐現在也不知道,要是石油的話,將來他們的煤油倒是不用輜重補給了,但當下也還沒有更好的利用方式,還要多加研究。

    「還有個事,算了,等我先見完付元再說吧,他說有西班牙的事要找我,你先去忙吧。」

    陳沐想說的是用橡膠底做皮靴,不過眼下他們沒有橡膠,南洋的研究們在使用杜仲膠的時候用陳沐提出的硫磺與他們自己加入的胡粉,能讓膠硫化,但那個當下需求很少,自然就沒有太多產量。

    如今守著亞洲,橡膠樹就在那邊,應該很容易弄來,陳沐打算明年就把它們種到瓊州、呂宋去。

    楊廷相告辭沒多大會,等候的付元便探頭探腦地走進來,臉上依然掛著跟陳沐當旗軍時候的笑容,把熊毛大氅往木屋裡一掛,關門前還左右看看,這才走到陳沐身邊,小聲道:「二爺,屬下有個大事要給你稟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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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算計
               
    「他們不會鑄鐵炮?」

    陳沐驚了,道:「那卜加勞炮廠是怎麼回事?」

    「銅炮、佛朗機、還有雇的中國匠人。」

    付元理所當然,對陳沐道:「卑職以為,二爺該信這個西夷的,要是葡夷會,西王還用年年向別人買?而且他們的事很奇怪,國王也夠摳門的,找人家買個炮還商量。」

    「嗨,這個都一樣,咱皇帝想要個珠子不也得抽內庫的銀錢去民間購置?」

    陳沐擺手道:「你這麼一說,這倒真是個大事,老關把卜加勞炮廠擠挎還是做了天大的功勛,這可了不得,此時必須促成!你口中那個光明,他知道西班牙每年向尼德蘭購入多少火炮、多少火藥麼?」

    付元臉上浮現沮喪,拍手道:「不知道啊,卑職想過,咱知道他一年購入多少炮,就能大致知道他有多少條船,多少火力,但光明只是個小船長,也就知道些國內傳開的事。」

    「購入多少火炮,他就知道他那個連隊一門都沒有,船上有十二門拼接佛朗機,打仗的時候拔下來就能當陸炮使。」

    陳沐沒說話,抬手磨砂在船上倆月不經修建的短鬚,眨眨眼看著付元。

    火炮、火藥購入量估算戰船數量?付元有長進啊!

    他剛才可沒想這個,他就是單純想知道這是一筆涉及多大款項的買賣。

    陳沐壓根沒想知道西班牙有多少條船,畢竟一時半會他就沒想和西班牙打全面戰爭,只要能做成這件事就不需要打仗了。

    塞維利亞的海關、再加上現在這有可能的鑄幣權、供給一個國家的火炮出口,這還需要打仗?

    當個大好人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了一切了。

    陳沐只知道一件事,如此一來,除了捕魚這個藉口之外,他又有了一個索要秘魯、智利的藉口。

    他想要的,就是墨西哥以北的全部海岸線向內陸延伸一千里,當然麻家港已有的土地他絕對不會吐出去,向內延伸一千里只是個底線。

    除了北方,還有亞洲南部的海岸線,一直延伸到後來玻利維亞的波托西銀礦——那是西班牙的命脈,不依靠戰爭是絕對不可能索取。

    甚至相較而言,如果能得到波托西銀礦以西全部海岸線,讓陳沐放棄北方海岸線的一部分都沒關係。

    北方海岸線所擁有的,在陳沐的印象中重要的是金子和杉木,其他的都不重要,南方就重要多的,那片土地埋藏著全世界唯一的硝石礦。

    硝石礦,比真金白銀對大明重要。

    「你別在麻家港呆著了,那麼多人都沒屋子睡覺呢,出去幹活,帶上你的船隊,我再給你撥戰艦五條,把這個光明和他的兵都送回去。」

    「不能送呀,大帥,麻帥是要用他們把狀元橋的鄭屠部下換回來的。」

    「鄭屠?」

    陳沐有一種身在中的感覺。

    「亞念人被他起名叫牛魔王、紅孩兒、巨靈,沒準還有哪吒李靖,東邊怎麼著,又玩起水滸了?」

    「俘虜不用換,直接要就行了,跟他們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那支西班牙軍隊擅自進攻我大明子民,還奪走皇明旗,擅開邊釁撕毀盟約,難道想要開戰麼?」

    陳沐擺手道:「讓石匠給你做塊界碑,他們說不想,你就把那塊地給我收回來,過了狀元橋把人再往南攆兩千里,把界碑扎到那去,讓光明直接去墨西哥城,把我的信給他們的總督送去。」

    坐在壁爐邊烤火的付元手頓在當空,轉過頭眼睛一眨一眨,怔怔地看著陳沐低頭開始寫信,過了半晌才說道:「不是,二爺我就三條五百料戰船,你就是再給我撥艦五條,攏共才八九百兵,這就讓我宣戰去了?」

    「萬一他們不服軟,卑職可就掉火坑裡啦!」

    付元起身道:「咱不是怕打仗,你給說書的一塊下令,卑職給你一路打到墨西哥去,這也沒個策應,這這,這不行呀!」

    「誰讓你宣戰去了?」

    陳沐筆擱一邊,看著付元笑著嘆了口氣,道:「你想想,狀元橋說是咱的土地、鄭屠說的是咱的人,但人家是麼?當然不是。」

    「話說起來,道理上是不是站不住腳?但好在那也不是西班牙的,那是人家鄭屠的,他們也沒理,反正都沒理,咱的嗓門大一點,又有什麼不行呢?」

    「首先他們不敢宣戰,咱在麻家港有七千軍隊,後勤輜重一應俱全;他們呢?從墨西哥向南,每年都有颱風,他們在這邊的艦隊不多,駐軍也不多,本身還對咱有忌憚之心。」

    「你想想他們誰想打仗?是國王想、貴族想、總督想、商賈想、軍團長想還是士兵想?士兵是肯定不想的,他們害怕咱,打起來死的是他們,而且他們想不想也都不重要。」

    「商賈不會想,大明的商船能給他們足夠利益;貴族有些想有些不想,在西班牙本土和這事沒關係;總督可能又想又不想,至於國王菲利普,他們和尼德蘭還在打仗,那比這更重要。」

    「軍團長們是肯定想,將帥要立不世功勛,自林來一戰,擊敗大明艦隊對他們的個人威望無疑是重要的,但光他們想也沒用。」

    「哪怕這會兒受了氣,真想打也會拖到明年甚至後年,但只要咱們能為菲利普提供火炮,支撐他們和尼德蘭的戰爭,首先總督就不想打了,這是多大的功勞?菲利普一時半會也不會想和我們宣戰。」

    「所以我的分析,你這次去是可以虛張聲勢的,不會開戰。」

    陳沐說著攤開兩手在桌面上,補充道:「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有開戰的底氣。」

    「五支艦隊足夠在明年六月之前把西班牙在亞洲西海岸所有商船戰船擊沉、所有據點用炮彈犁一遍,等到明年六月,又會有五支艦隊運送北洋二期一衛兵力抵達麻家港。」

    「東洋軍府可以整整兩年什麼事都不干,西海岸一絲一毫不做經營,只為毀掉他們的經營,連墨西哥城都給他拆了。」

    「我們的輜重撐得住,一萬軍隊丟在這兩年不干正事,往多了算即使戰船火炮全沉了,明年造新的不過二百萬兩而已,陳某人撐得住、大明的物資也撐得住,西人那財政像金銀漏子一樣,他們行麼?」

    「那麼大的國家,咬咬牙行是肯定行,這筆賬我會算,他們也會算,算完了未必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打一場對他們沒意義的戰爭。」

    陳沐說罷低頭將書信寫完,抬手一舉遞給付元,道:「所以付游擊,帶著你的艦隊去耍威風吧,把界碑給我扎到狀元橋以南兩千里去。」

    陳沐一番分析,讓付元在心裡也算了筆賬,好像確實為了一點土地跟陳沐打一仗沒什麼意義,富有確實可以為所欲為。

    「等等!」

    付元正待離去,剛轉過身就又被陳沐叫住,連忙又轉回來,就聽陳沐道:「在岸邊見著我弟,記得把他撿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8
第十六章 萬歲
               
    在陳沐心中,邵廷達應該是迷航後飄到亞洲西邊哪處海岸,以莽蟲的性格,應該知道陳沐肯定會派人找他,最大的可能會在原地立下一座高高的營寨,吃著船上的軍糧練兵。

    他只猜對了一部分。

    邵廷達確實知道陳沐一定會派人找他,所以發現自己好像迷航之後特別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到什麼地步呢?

    他根本沒在靠岸後原地下船設立營寨,派一支船隊向北尋找麻家港去給陳沐報平安,接著就繼續下令往南走了。

    邵將軍沉迷於統帥大艦隊的快感不能自拔,一點兒都不著急去找陳沐。他的艦隊有五支船隊大小戰船輜重船三十三艘,就算往北派一支船隊還有二十五條船。

    在南洋他都沒統帥過這麼大的艦隊。

    不趁此時機過把癮怎麼行?

    當然了,他往北派出給陳沐報信的船隊上帶的口信,是邵廷達迷航後率艦隊探查沿岸地勢,為今後可能的戰事做準備。

    這倒也不是假話,戎馬戰將眼中的風景,山川河流地形走勢都要比尋常百姓精彩許多倍。

    職業與經歷會能影響人的思維方式,對東洋艦隊的四名艦隊提督來說,陳沐到這來是做經略亞洲,他們只管經略的後半部分,攻略。

    人家到這來就是來打仗的。

    莽蟲的巡行海外給亞洲西海岸居民帶來極大的恐慌。

    這的原住民都是見過船的,麻貴的小船經常從這邊來了又走,一會兒往南走了,一會兒往北走了,很平常。

    但麻貴的船多大?最大的船才四百料。

    邵廷達那艘鑲著靈位板的旗艦可是正兒八經的超標六甲艦,幾經修復船甚至攆上陳沐過去的座艦赤海,整個就是一頭海上巨獸,領著成群結隊的戰船從別人家門口過,能不恐慌麼?

    恐慌歸恐慌,邵廷達什麼也不做,在船上拿望遠鏡遠遠看著百姓寧靜祥和地捕魚、採集、伐木,甚至哪怕一個裹著皮衣的白胡老爺子坐在沙灘上抽菸,他都覺得挺好看。

    挺好看,這個詞挺奇怪吧?

    其實邵將軍的原話更奇怪,他說的是:「喔干林娘,看那猢猻老兒,坐那假水啊!」

    一路走一路開心留下一路恐慌。

    一直到他進入伊族人的地盤,像麻貴一樣,第一次見到如此龐大部落同樣感到新奇得不得了,才剛因好奇命令船隊停下,就有伊族的老人、婦人端著皮毯、牛角還有金塊玉石俸給他們。

    而且還做出請的姿勢,請他們進入村莊。

    「這的百姓真是好客,我們去看看吧!」

    直到邵廷達的部下從馬船裡牽出他們的坐騎,獻上寶物的亞洲村民尖叫著做鳥獸散,驚呼聲震動村莊。

    在邵廷達還沒弄清楚他們為什麼前後差別這麼大時,田地內、村莊裡,數不清的原住民獵人持弓箭、長矛向港口殺來。

    跑得最快的幾個人裡,居然還有兩個讓邵廷達艦隊旗軍感到熟悉的身影。

    人他們是絕對不認識,邵廷達從小到大就不認識帶骨質耳環鼻子上還穿牛骨頭的人,但他認識衣服。

    太顯眼了。

    倆人一左一右,左邊的頭戴鐵質高頂盔,穿著件鏡面胸甲,手上攥著護手長劍,下身裹皮裙,僅看上半身,是標準的西班牙士兵打扮,而且看上去還是裝備不錯的西班牙士兵。

    右邊這個就更厲害了,全副武裝,頭戴鐵笠盔,身披深藍布棉襯鐵甲長罩衫,手臂綁著鐵臂縛,足蹬一雙黑布圓頭肥軍靴,手提短柄鐵瓜,衝到一半兒愣在當場。

    對面的人,好像頭盔和自己差不多。

    然後他就開始大叫著邵廷達聽不懂的言語勸阻周圍那些衝來的原住民戰士。

    邵廷達看著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抬手制止身側已經列陣完畢開始銃刺插在腳下端銃瞄準的旗軍。

    這批北洋一期旗軍訓練有素,邵廷達甚至還沒有下令,他們已經結成接戰陣形,兩排鳥銃手舉銃在前,兩排長矛手在後,工兵隊與來不及去船上拉炮的炮兵隊在後面兩丈提著鏟子開始挖散兵坑。

    他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是一方面,另外就是從千戶到旗官都能準確地給旗軍下令。

    邵廷達看著不遠處阻攔並且真的阻攔住上百原住民獵人的那個身影,自言自語道:「遼東軍?但頭盔是咱們的。」

    那個原住民的裝束就是遼東軍,邵廷達在率船隊到北洋的時候有李成梁的部下來給他們這些南洋將領送禮物,穿得就是這身,內外兩層捶打壓實的綿制,除了兩袖,夾層實以鐵甲片以銅鐵釘固定,一身鎧甲四十五斤,沉重得很,但很適合長城一線冬季寒冷溫度。

    不過遼東軍的頭盔是邊軍血統的圓頂或尖頂盔,他們沒有南兵血統的笠盔。

    天上地下,把這身裝備混搭的,只有麻貴的兵,他們的頭盔、臂縛、兵衣、靴子、胸甲是南洋調派的,但在苦兀島嚴寒之下,又從宣府調了一批棉甲,就是這些。

    東洋北洋的旗軍穿的是胸甲,要輕便的多,裡面穿棉衣外面還人手一件和北洋軍服顏色一樣的棉大衣,穿上也沒比棉甲輕便到哪兒去。

    軍官就好些了,像邵廷達付元他們都有熊、狼、兔等動物毛皮製成的大衣,相對輕便一些。

    古怪的情景出現在邵廷達眼前,明為聯盟實際從未聯手的明軍與西班牙士兵在亞洲海岸原住民村落中被穿戴者拼在一起。

    那個穿戴遼東棉甲的原住民士兵好不容易勸住那些獵人與戰士,帶著些畏縮獨自走到兩軍中間,大聲對邵廷達喊道:「我是長腿熊,狀元橋鄭屠的部下!」

    聲音特洪亮,順天官話說得字正腔圓。

    邵廷達思襯片刻,沒想起南洋軍有誰名叫鄭屠,又轉頭望向自己麾下的千戶黑雲龍,問道:「黑娃,你們北洋有人叫鄭屠麼?」

    黑雲龍閉著眼睛回憶著自己那些親戚,果斷道:「沒有!」

    邵廷達眉頭緩緩皺起,抱著手臂語氣不善道:「會不會是他們殺了麻帥的部下,搶來的甲冑?我看那棉甲與頭盔不配套。」

    長腿熊聽不見他們說話,聽見了也未必能聽懂,但他能看出對方首領的表情看出情況不太好。

    可是明軍在狀元橋教他們說話教得太短了,學習時間本來就很少,能做個自我介紹已經是超常發揮了,這會心裡越急越說不出話來。

    最後一著急,朝西邊猛然拜下,高聲道:「我大明子民,皇帝萬歲!」

    嘩!

    擋在他前邊的旗軍分開兩側,連邵廷達都避到一邊……這他娘拜皇帝的誰敢擋?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19:08
第十七章 聯軍
               
    麻貴稱他們為伊族人,只是因為他聽見他們在追擊中喊伊,其實他們有自己的名字,叫內子陪兒子。

    嗯,邵廷達是這麼音譯的,老婆孩子,很好啊!

    雖然人家本身不是這個意思,可他覺得這個族名好,非常戀家,男子漢大丈夫,不疼老婆孩子怎麼行?

    他們喊伊,其實是在說『你』,想讓麻貴手下那個騎兵停下,站那兒不動讓他們用弓箭射。

    「你是說,西班牙人曾騎馬攻擊他們,所以他們看見騎馬的人害怕,又因為你在這,所以一開始他們很欣喜還奉上禮物?」

    部落村莊的長屋裡,邵廷達拿著盛滿糖漿的陶碗對長腿熊問著,這種糖漿是原住民採集當地一種樹木的汁液後蒸煮做成的。

    周圍的原住民在長屋中火堆旁圍坐,他們聽不懂邵廷達在說什麼,就連學過漢語的長腿熊也一會迷茫一會猛地點頭,二人交流三分靠聽七分靠猜。

    「西班牙還打我們,狀元橋沒了。」長腿熊說著臉上並沒有悲傷,道:「鄭屠讓長腳熊找麻貴,怎麼找麻貴?」

    「你是想問,麻貴在哪?」

    邵廷達喝著糖漿哈哈大笑,抬起二指擺著指向長腿熊道:「問得好!我就是來找麻貴的,迷路啦!」

    「不過不必為此憂慮,你是鄭屠的人,鄭屠是麻貴的人,麻貴是俺哥的人,你們也都是大明的人。」

    邵廷達挺有邏輯,拍拍瓦罐,又指向長屋外面,道:「糖水不錯,我看外面有水井,我的船要補充淡水,免得你們驚慌,你們出點力氣,幫我把水抬到岸邊。」

    「這的天氣不算冷,我們在岸邊小住幾日,讓船上水兵輪換著到岸上歇歇腳,你們點起兵馬,跟邵某艦隊水陸齊進,我們去把狀元橋拿回來。」

    邵廷達說著,轉頭對黑雲龍道:「嘁!俺還當麻家兄弟在這兒吃香的喝辣的,不曾想為俺哥吃了不少苦頭不說,還要被那小西夷欺負。」

    邵廷達不知道麻貴在這兒過得是什麼日子,只是在國中聽說麻貴過得不算痛快,手底下兵死的比他在南洋接連大戰還多,自己還被朝廷追封當了一把活死人。

    那些他都能理解,唯獨這看起來新收的小弟還沒拉夠關係就被西班牙人剷平這事他腦子實在接受不了。

    太憋屈了吧?

    想想他們南洋軍府大明宗藩軍,戰船火炮銃隊矛兵,那是個什麼光景?再看看這邊,鳥銃火炮是一桿沒有,兵甲也才勉強算作二領,弓兵矛手,最過分的居然還有石頭兵器。

    唯一能讓莽蟲看上的,大約就是老婆孩子族數量眾多士氣高昂的戰士們了。

    自被推舉為戰爭領袖的部落長老向周邊部族發出集結命令,北方十餘個村落在幾日裡陸續派來半數獵隊參加進攻,南方更多部落則將人手集結在他們南下的必經之路。

    他們衣甲簡陋,大約十個人才能勉強湊出一副沒有鐵甲片的棉甲,更多人穿著毛皮衣甲,有些還在外面鑲上木質或骨質來增強防禦。

    兵器倒還不錯,石矛骨矛是肯定不行,但大弓做工精良、臂力強勁,如果不是那些骨箭簇,還是能入邵廷達眼裡。

    吃了兩天炙野牛肉的邵廷達一度懷疑這種箭頭很難傷及體態龐大而毛皮厚實的野牛,後來長腿熊幫他解除了這個疑惑。

    在狩獵活動中,他們的弓力量很大,兔子、野狼都逃不過老練獵手的伏擊,但石質、骨質箭頭畢竟殺傷有限,並不能用於對付熊、野牛這種皮糙肉厚的大型野獸,射上十箭至多有三箭能碰巧刺破皮肉留下血跡。

    在大型野獸的狩獵中,長弓的目的在於能令野獸驚慌,他們會選擇在冬季找相對瘦弱、落單的野獸麻煩,那個時候它們的毛皮長得最好。

    用長矛、弓箭合圍驅趕,把野獸趕到預設陷阱,一切才手到擒來。如果情況不妙,就需要長矛手們性命相搏,長弓沒什麼用處。

    一個百人村落,冬天只要能獵殺三頭野牛,配合儲存下的備冬食物就足夠撐過整個冬天。

    莽蟲拿著敲制簡陋的鐵箭頭把玩著,這的人很會利用火,他們把河裡撿到的石頭燒製,有時會有鐵,但他們不知道哪裡有鐵礦,即使知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採。

    只要一批鐵箭頭的到來,這些只會射準的獵手戰鬥力便能猛地向上拔一個台階。

    看到原住民戰士穿的棉甲,邵廷達可算知道在林來島一戰中那些西班牙士兵為何顯得有些不堪一擊了。

    在這片土地上,明軍來之前西班牙人的敵人是原住民,面對原住民的兵器,用陳沐的話說,鐵甲的防禦已經溢出了。

    人們會在什麼情況下放棄鐵甲呢?

    一個是除非你穿的鐵甲厚重到走不動道依然擋不住銃膛中射出的鉛丸;再一個便是隨便穿個厚衣服敵人就很難傷到你。

    這一時期亞洲西班牙人面臨的情況顯然是後者,

    短短數日,村落周圍便聚集起一支四百餘人的獵手部隊等待與邵廷達部一同向南進發,在他們之前兩支百人規模的原住民小隊已向沿途各部分散,召集各部族人參與進這場為爭奪狀元橋而發起的戰爭中。

    並不是過去麻貴認為的『伊族』或如今邵廷達腦海裡的『老婆孩子族』有這麼多士兵,而是作為沿海最強大的部落,他們就像一道大壩,攔住向北擴大領土的西班牙人。

    在他們南方,數不清的部落原本都定居在墨西哥北方不遠的地方,直至二三十年前才從那邊被西班牙人驅趕,被迫向北遷徙。

    如今有機會能打回去,儘管他們知道戰爭的目標是狀元橋,但至少這也算一個開始。

    不過就在一切準備就緒,長腿熊向邵廷達的船上搬上十桶糖漿,海陸軍準備開拔時,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打斷了莽蟲想要集結原住民向南進發的念想。

    並不像邵廷達麾下又帶馬船又帶輜重船集結出一支擁有二十餘條船的艦隊,來人船艦隻有九艘。

    一艘八百料大鯊船作為旗艦,緊隨其後七艘五百料常規大鯊船、一條福船攜帶輜重,九條戰艦的規模在戰力上並不比邵廷達戰艦差到哪裡去。

    付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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