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墩堡
任何事,只有直接接觸問題的人才能發現問題,但直接接觸的人通常沒有解決問題的手段,在明朝的九邊問題,就是如此。
做過七年夜不收的丁海很清楚九邊墩軍的問題所在,但他更清楚自己無法解決。
這事甚至與人的地位無關,眼前的百戶徐晉不能解決,前面的千戶林琥兒不能解決,總兵官邵廷達不能解決,北洋大帥陳沐也不能解決。
他懂得不多,但身處那個環境,總有人會善加抱怨、妥善思考,朝廷怎麼不解決這個問題呢?朝廷現在解決問題的趨勢是什麼呢?
全天下都知道,大明在變革,這變革不單單是清丈田畝、一條鞭法、考成法、整飭吏治,如果這個變革的範圍縮小的兵部,才是最有意思的縮影。
如果將軍事比作大明朝的手臂,那麼手指在土木堡後開始壞死,嘉靖朝便蔓延到手掌,各路名醫嘗試醫治,結果發現病根不在手上,是血液不循環才壞死的,要追究的心臟。
可心臟不能動刀,怎麼辦?
所有人都在嘗試,哪個好,便用哪個。
有根手指叫遼東,用復健手段,這手段叫李成梁,過程是操練家丁、厚餉厚賞。
另一根手指叫宣大,使得是死而復生的奇詭仙術,術名馬芳,幾乎不治而愈,有這兩根手指在,沒有其他手指也不影響活動。
名叫東南的右手情況就不好了,完全壞死,還有名為倭寇的併發症,只能上假肢。
裝假肢的醫療小組為胡宗憲領銜,帶著出色醫生譚綸,裝了兩條名為戚繼光、俞大猷的假肢。
俞大猷能保東南,戚繼光被拿到左手,代替名叫薊鎮的手指,效果很好不影響活動,但薊鎮這根手指還是壞的,它能動只是因為裝了戚繼光這個假肢。
裝假肢是權宜之計,人們還在想痊癒的辦法,有穩定療效的藥很難得到,巨額醫藥費誰都不知道大明能否付得起,正好有個項目叫開海,業務經理名叫陳沐,研發機械手,先後打造南洋、北洋兩個型號,帶著友商山寨產品西洋,張牙舞爪地工作去了。
丁海在薊鎮這根壞死手指的指甲蓋上待了七年。
「將爺要我保百姓,我保不了,你也見了,我只有七支箭,打起仗來恐怕這箭還沒射完我就死了。」
徐晉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你是邊境的夜不收,就會射箭?」
這種不滿其實出於徐晉對自己的不滿,軍府給出的命令是他們這支部隊駐紮在邊境,林琥兒部駐守墨西哥城西面五百餘里邊境線,他的百戶部要駐防五十里。
北洋下級軍官,論練兵、組織戰術能力都是一等一,帶上他們本部旗軍,臨陣接戰,何時發炮、何時放銃、何時上銃刺,時機把握都是極好。
可讓他們駐防,在漫長邊境線上保護百姓?說實話,沒這本事。
要打勝仗,百戶部安在村莊西邊,什麼時候戰端開啟,他集結兵力若運氣好碰上二三百敵軍,拿出無與倫比的勇氣,說不定能把敵人擊潰。
可有他集結兵力趕去敵軍入侵地點的時間,當地百姓肯定跑不了。
若反過來,百戶部分散到各個村落,在最前線保護百姓,則難以短時間內有效集結,一個小旗官領十名旗軍加上百姓,不可能擋得住二三百敵軍,更多的就更不用想了。
所以他才看重丁海這個過去的夜不收,如果他在北疆活這麼久的絕活兒傳授給當地百姓,能面對敵軍保住性命,他的百戶部就能集結。
前哨戰打不起大仗,大軍集結、行軍速度都更緩慢,足夠讓百姓逃走了,怕的就是小股部隊襲擾。
真等西軍集結大軍,他們明軍的大軍就也集結得差不多了。
「實不相瞞,我不光會射箭,還會給商賈織發巾、給兒子挖野菜、給指揮使養馬呢。」
「我說實話將爺別生氣,我不知道西夷是什麼玩意兒,可九邊的法子在九邊行不通,在哪兒都行不通。」
丁海十分心平氣和地抬手在身前抹過:「先生軍府調撥軍資,能否全落村裡?若如九邊,朝廷調派各墩軍襖、弓矢、銃炮、軍馬到地方皆需軍兵出銀向關領小吏納銀,我等若不買便要遭受盤剝,那守不住。」
「嘁!你當我北洋軍是什麼,藏污納垢之處?」徐晉揮手道:「此事斷不會在亞洲發生,我北洋下至伍卒上至將帥,皆以軍功受賞,看不上那點蠅頭小利,被發現是要銃斃的。」
「那邊防,是似被裁撤的墩堡,各守方圓十里,還是似如今戚氏南軍那般築堡懾週遭百里?」
百戶徐晉覺得自己沒看走眼,這個丁海說的有點兒意思了,他搖頭道:「懾守百里是我等旗軍的事,你們自然如墩軍那樣。不過你先給我說說,戚氏南軍是如何受墩堡的?」
聽見徐晉的話,丁海沒皺眉頭,只是微微搖頭道:「墩軍守不住,過去的墩軍,便似如今百姓,分散各地,一座小城墩,各守方圓數里乃至十數里,一墩五軍,說的墩外修壕,滿打滿算帶上軍余才十幾口人,還要受關內將官指派雜活,兵器甲械少之又少,除敵軍已近能點堆火外再無用處,有時火還未點起便被拔了。」
「七年前我到三岔河口那就有小半道壕,七年了,墩堡都拆了那壕溝我還是沒修好,就挖出十幾個陷坑。」
「戚軍棄諸墩不用,另修新堡,堡壘內有墩台望樓外有高牆深壕,拒馬陷坑無不具備,堡外修壕,堡壘駐百總。壕外二里半設一墩,同樣修得結實,駐六軍,備碗口、直口大銃五口,三眼銃一桿,弓弩六張、刀槍六具,另有火具木石。」
丁海沒親眼見過,他只是聽人說起他們被裁撤後駐守薊鎮的戚氏墩軍就有了這樣的武備與安全性:「單是聽,也不難想那是何等威力,虜騎小部哪裡拔得下這六人之墩?五具大銃遠近皆可打發,狹小墩台僅夠十餘人分層而居,連門都沒有,犬兒出去都要順斜牆爬軟梯。」
「但有虜騎圍我墩堡,少兵則堡壘百總發兵,大軍則堡壘佛朗機齊轟,那是何光景?」
徐晉看向丁海的眼神柔和了,說到底,北洋不存在貪污,除了修築壁壘,丁海所認為欠缺的就是火器唄?跟誰在這兒說火器呢?你知道我家大帥是干啥的不?
往後還能缺了你這點火器?
還直口、碗口?
咱北洋軍都沒見過那爺爺輩的型號!
「咱沒戚軍百總的堡壘,兩個總旗,在後邊給你們壓陣,五十里,不用二十五個墩台,十個村子,十個墩台,三眼銃和碗口大銃咱是沒有,就你們帶的軍械少說有一百桿鳥銃三十張弓弩。」
「你們把村子、寨子紮起來,我再去找千戶要火器,小旗箭?掌心雷?虎蹲炮?」
「千戶大人要是咬咬牙,二斤炮,估計也能批!」
徐晉往前湊近一步:「副尉,五十里,墩軍,能守不?」
丁海被砸得有點懵,徐晉說的這些兵器他都不知道是啥,口外聽都沒聽過,更別說見了,但聽起來就很厲害,尤其盤算下來他們十個村子居然有上百桿鳥銃,他還以為就他的村子鳥銃多呢。
他覺得這些百姓裡的青壯要是操練一番,敵人又不是虜騎馬隊,這還守什麼呀,完全打出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