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開海 作者:奪鹿侯(連載中)

 
Babcorn 2019-7-28 22:49: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3 62108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22:58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闢邪
               
    遠在馬德里的菲利普國王絕對想像不到他心心唸唸的明西貿易會以這樣的形式在新大陸的明西邊境展開。

    他的國民居然在新大陸賣糧食,整個歐洲最富有的國家,西班牙人居然在新大陸賣糧食,而且還是由實權公爵阿爾瓦領銜。

    這實在太讓人難為情了。

    但這確實,能為他們帶來利益。

    最先上桿子賣糧食的不是阿爾瓦,而是消息一經傳出便聞風而動的邊境西國種植園主。

    新大陸這片土地時時刻刻因政策而產生日新月異的變化。

    在邊境的西面,隨東洋軍府的命令下達,各個村莊收攏當地散居的土民,並形成一套以村尉為中心的自治制度,作為明朝本土製度的延續。

    除了邊境上二百四十個村莊的村尉為小旗官兼任外,內陸村莊的村尉皆為一名旗軍兼任,每個村落執行來自軍府的命令,相對本土村落他們的自治權更低,但同樣擁有以宗族形式約定成俗的習慣來作為最基層的單位。

    由於每個村莊的自然資源、人口資源皆不相同,這便要求北洋軍官在治下轄區進行資源調配,原住民百姓較多的村莊要向缺少本土部落的村莊傾斜人力資源,同樣調配統籌的還有礦產資源與糧食資源。

    伴著快馬在官道上奔走,依照東洋軍府的命令,一個個村莊先後設立名為四里道的驛站,使用人力在村莊邊緣修出長達四里的土路,並在每個村莊設立能力高低不同的漢文學堂、醫館,並制定出移民所需肩負的義務。

    賦稅與徭役。

    比方說趕驢車與推貨車,每個村落趕車四里,交接到下個村落,這個徭役最開始只在官道兩旁的兩個村子施行,後來在各地道路初成後,所有村子都要施行這一徭役,指派二十人來承擔這一使命,作為回報,在他們執行徭役工作時村莊的其他人要為他們耕地。

    有些村莊最先使用僱傭徭役的制度,用定量的佣金或糧食來僱傭不會種地的移民或流浪的原住民做這件事,佣金或糧食由整個村落平攤。

    還有些村莊因為地處高坡不易行走,便向軍府請示改道,一個或多個村莊向能為他們運輸的一個或多個村莊提供佣金。

    好走的道路就這樣被自然篩選出來,最後成為四條由墨西哥西海岸向東部邊境輸送的四條主要道路。

    這能減輕軍府向邊境輸送貨物的壓力,當然也並非所有貨物都需要力役輸送,一些靠近縣治的商賈會選擇在縣治僱傭力夫購置驢車自行輸送。

    在陳沐的授意下,東洋軍府在常勝縣開設了第一家縫紉廠,僱傭六十餘名女工,從事織布工作,主要是將隨船運來的棉布織造一定規格的棉布袋,做工精緻的棉布口袋上有一根棉繩能用來紮緊,做好的布袋上用墨印上『糧袋半石』的字樣。

    這些土民女工都有過去為西班牙人縫製棉甲的經驗,如今用棉布縫製棉袋易如反掌。

    白色棉布是國內現成做好的,需要的只是切割與縫紉而已,一天能產出二三百個袋子,最熟練的女工甚至一天能做七個,又快又好。

    然後成捆的白色棉布袋由東洋軍府商務局的吏員運到邊境線上——賣給西班牙人。

    這很有趣,整個新大陸再沒有人像邊境線東邊的種植園主們那樣內心蒙受巨大壓力了,他們可不認為對面那些百姓模樣的明朝人是百姓。

    他們捕獵的箭甚至時不時會飛到他們的種植園裡,一個人大刺刺端著弓便跑進種植園,帶著無所畏懼的友好笑容尋覓他們的羽箭。

    在奴隸面前作威作福的種植園主只能發動奴工大肆搜尋,再將羽箭拱手奉還……並不是每個西班牙人都這麼好說話,但邊境真的不安全。

    每個種植園主都能發誓他們不是怕了那些立在山頭或是平地上的明朝移民望樓,更不是怕瞭望樓上扛著火槍或動不動就搬動那種能拋射上百顆飛石打進他種植園裡虎蹲炮包著頭巾的移民。

    他們怕的遠比這恐怖的多。

    在屬於新西班牙邊境的都市傳說中,最引人注目的無過於一名不可一世的男爵頭天揮舞著鞭子嚇退到他的種植園裡尋找跑丟了火雞的明朝移民,後來還在宴會上得意洋洋地宣講他這份偉大功業。

    如果不是參加宴會的貴族們發現他的種植園多了十幾名裝備精良的僱傭軍,人們真的會以為他不害怕。

    一禮拜就平靜地過去,就在邊境線上剛剛傳開這件事,讓所有人都以為明朝人也不都像陳沐那麼可怕時,一個夜裡有人潛入戒備森嚴的村莊。

    那個夜晚男爵和他的家人以及重金雇來的僱傭軍不知為何睡得比往常都要沉,睡醒時所有人頭疼欲裂沒聽見任何動靜。

    潛入者沒有殺死任何人,但他的種植園裡七百二十名奴工全部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十四名僱傭軍的武器盔甲、倉庫的糧食、種植園裡的所有牲畜包括六十多只火雞、九匹馬、十二頭驢子,男爵與男爵夫人價值兩千七百枚銀幣的財產首飾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該睡在床上的男爵夫人在空蕩蕩的馬廄中醒來,男爵本人倒是還睡在床上,可他的枕邊多了一隻被剁掉腦袋的火雞,還有牆壁上掛著在三百年前戰爭中取得爵位的祖先畫像被人塗滿雞屎。

    據說醒來時本就有很多下半身疾病的男爵被嚇得尿了一床,而他旁邊的種植園主則在同一個早上發現自己的種植園中多了二十七名患有西班牙病無所事事的女奴工。

    據說潛入莊園的人是一些披著綠色斗篷的人,他們呼嘯而來呼嘯而走,帶走一切,在遠離莊園的地方詢問誰與種植園主有染,然後將她們送到離另一個種植園不遠的地方留下食物,其他人便不知所蹤。

    再沒有人比邊境線上的種植園主還感到恐懼了,這種恐懼令他們人人自危,幾乎所有種植園主都聽說他們附近的密林裡有過那些綠斗篷的活動蹤跡。

    這個時候他們聽說,明西邊境開放糧食與綢緞瓷器買賣,還賣白布袋?

    他們只有一個回答。

    糧食?賣!白布袋?買!

    買了用不著怎麼辦?放著。

    掛種植園門口闢邪!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22:58
第一百四十九章 瓷盒
               
    當阿爾瓦派遣至各個種植園的使者到邊境線上與園主商量向明朝買賣糧食時,這些新貴族早就把能賣的糧食都賣掉了。

    明西邊境東側上百個掛著白布袋的種植園成了這裡最亮麗的風景線。

    袋子上還印著大字:麵粉半石。

    人們說這是邊境友好的象徵,一名修士在他的自傳中記錄下這種昭示著明西邊境貿易繁榮的景象。

    如果不深刻探究繁榮的背後,邊境貿易確實非常繁榮,種植園主與商人熱衷於將貨物換成萬曆亞州通寶,再去官道的另一邊購置綢緞與瓷器。

    張家溝的貨不多,據說更多貨物還在運送的路上,但瓷器與絲綢的價格相對便宜,儘管這確實比在澳門或早年的菲律賓要貴一些,可相對靠岸塞維利亞或尼德蘭的收購價,即使加上海途運費依舊有利可圖。

    他們趕著幾架馬車的糧食,在王家堡換幾千通寶,或乾脆用白銀買通寶,因為銀幣的鑄造工藝不好,一枚一兩重的銀幣能換八百通寶。

    然後在對面的王家溝,四千通寶能買一匹做工精良的各色絲綢,若出五千通寶,則能買到一匹帶有暗棱紋、暗豎紋的各色絲綢,至於暗雲紋、暗如意紋的絲綢則做工更加精良,要七千至八千不等。

    當然,最貴的不是這些在大明賣的好的,而是黑色絲綢或雜色亮紋的絲綢,在大明這樣的紋路基本上沒人穿,像土包子一樣,但這邊的人喜歡,甚至西班牙的貴族與商人還給邊境那邊下訂單呢。

    當然,他們還想要大紅色的綢緞,但商人不賣,一萬一匹都不賣。

    大紅、鴉青、明黃都不賣,用商人的話說:「您不配穿!」

    至於想買瓷器的西商,可是干著急了很久,他們在王家堡、張家溝東面的幾個西人種植園借宿,每天都派人到邊境線上盯著,一直等著明朝這邊上貨,這邊卻一直說瓷器在路上、瓷器在路上、瓷器在路上……

    瓷器真的在路上。

    在大明,瓷器是一種日用中的奢侈品,分粗瓷分細瓷、粗瓷細瓷又分上中下三等,但即使是上等細瓷,價格也沒有很貴。

    若無歷史意義或精雕細琢,上等細瓷碗盤杯瓶的價格是一隻三至五錢銀子,下等細瓷則更為便宜,三至五分銀可買十隻。

    所以在早年海外的南洋,諸如婆羅洲等地,即使有海貿的溢價,尋常百姓家中仍可添置一隻作為家寶。

    但在亞州的明西貿易,作為流入歐洲的瓷器,陳沐並不打算將它們以如此『賤價』出售。

    北洋二期隨船運輸的輜重,那些青瓷盤白瓷碗用稻草繩捆束避震塞進船艙,比輸送的百姓人口多得多,十五萬餘隻瓷器單是放下船便是一趟大工程。

    十五萬餘隻是去掉跌砰破碎後的數量,幾乎每一組瓷器都有航運途中因外力破損的情況,在常勝縣力夫受命裝卸下船的過程中又有些許損壞、分裝上又出了些紕漏,致使損失超過兩成。

    但瓷器如果跟著綢緞一同運來,也早該到了,但它們沒有,這些成批的瓷器在亞洲經略的命令下重新緩緩分裝,鋸木場全力製作精美漆盒,依照瓷器的花紋、燒紋分裝成套,放入嚴絲合縫的漆盒中。

    漆木盒的造價,甚至超過了一套瓷器。

    每套漆盒上或以泥金畫漆的工藝畫上與內盛瓷器相同的裝飾畫,合以銅鎖插扣,內盛數隻碗碟、木筷、擺盤、瓷瓶,合裝為套,定下上中下三等。

    完成這些工序,才由旗軍看護押送,輸往邊境。

    下等漆盒瓷器五萬至十萬通寶、中等漆盒瓷器十萬至十五萬通寶、上等漆盒瓷器十五至三十萬通寶。

    並且在每套上等漆盒掀開的上蓋內側,都有陳沐親筆留名手書贈言。

    自打趙士楨入幕府,這幾年下來賽驢公在書法之道的造詣並無絲毫進步,不過他已經徹底放飛自我了,認識到自己不必依靠外物抬高身價之後他過得很輕鬆,為四千七百餘套上等漆盒寫贈言是筆走游龍得心應手。

    雖然常勝縣的鄒元標、趙士楨、徐渭等人覺得陳沐在漆盒上搞題跋確實是不錯的想法,但大家發現陳沐題字的出發點好像和別人不大一樣。

    別人題字關鍵在字,留名只是其中之一,而他們的陳大帥呢?關鍵在名,提什麼字倒並不重要,甚至連詠鵝。

    一套漆盒瓷,他能把自己的名字分成七八個地方去寫,比方說木盒上留靖海二字,盤底蓋自傢俬印、碗底留日期、杯把手寫北洋重臣、瓶身更是要寫上大明帝國北洋重臣亞洲經略靖海伯陳沐。

    說實話,就陳沐這顯擺勁兒,趙士楨打算從自己俸祿裡扣下一部分買一套送阿爾瓦公爵,往家裡一擺吃飯睡覺哪兒哪兒都是陳沐——多鬧心?

    當然,所有瓷器也不都賣這麼高價,實在湊不成套的散件也有很多,那些相對便宜些,不過即便便宜,這些瓷器成車拉到邊境,邊境那一邊的商賈也沒誰能成車運走的。

    對了,阿爾瓦能。

    因為陳沐還是給西軍早先送去的六十噸糧食付錢了,他還沒小家子氣這點糧食錢都不給人家,實在是開始邊境線上沒這麼多錢,錢都得從常勝縣印。

    當然,阿爾瓦公爵收錢收得高興不高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十七萬八千四百通寶,合二百七十八張一千通寶面額的紙幣與四張四一百面額的通寶。

    陳沐給的糧食收購價本來就低,除了邊境線上被『綠斗篷』嚇得火急火燎要交保護費的種植園主們之外,其他種植園主越靠近東海岸越不樂意賣糧食,得買棉布袋子不說,他們把糧食運過去也是有路耗的。

    更別說運的都是好米好面,這邊的米本身就都是從西班牙南方瓦倫西亞附近的貴族過來時種下的,產量本來就不高,就是貴族與僱傭兵吃用,如今還要在新西班牙總督府的命令下輸送一部分去邊境線上。

    押運的奴工都沒吃過的東西,路途上很容易出意外,比方說押運的奴工趁看守睡覺的功夫偷偷扛起一袋西班牙米跑了——這還是好的,在靠近邊境的地方就為運個糧食,多次出現成群結隊的奴工攻擊看守,扛起糧袋越過邊境去歸附大明。

    西邊自由啊!

    奴工們都傳開了,明軍長得跟他們差不多,把他們當做同族兄弟,為明人工作是給錢的,攢了錢可以租下屬於自己的地,除了侍奉皇帝的賦稅與力役外什麼都不用出,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財產,明朝人也不隨便睡人老婆。

    儘管種植園主不是很願意賣糧食,但他們卻很樂意買來自邊境另一邊的貨物,用糧食換不合適,他們就用銀幣換,這些種植園主哪個沒有幾千銀幣的身家,二十二個銀幣換三四匹綢緞,回去做一身衣服是非常合適的。

    畢竟墨西哥城的織絲廠因為沒有南洋生絲輸入與後來的起兵做亂已經很久沒有生產過這些東西了。

    邊境上的貿易,在兩國官方的軍火貿易還未開始時,便已經繁榮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22:58
第一百五十章 服務
               
    其實邊境上最受歡迎的商品不是做工精美但分外昂貴的絲綢與瓷器,也不是常勝縣的紅糖冰糖,而是棉布面袋。

    駐守在張家堡的百戶徐晉很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並向千戶林琥兒匯報,他們賣出的棉布面袋與收回來的糧食數量嚴重不合。

    本身這是個很有趣的事,西人要賣糧食,賣糧食得用棉布面袋裝,就需要從這邊購入棉布面袋,袋子很便宜,二百通寶能買十個,幾乎是邊境上唯一賣的平價的東西了。

    這種來自大明的精工素棉經過縫紉後的棉布袋即使在大明賣,經久耐用,也就是二十個通寶了,不過那得銅錢買。

    在這裡,棉面袋本是一種一次性消耗品,西國糧商買入棉布面袋,裝滿糧食再賣回來,合一石米面三百六十通寶。

    可邊境線上一天能賣出去上百個棉面袋,卻只能收回來不到一半,有時連三分之一都收不回來,賣糧的越來越少,買袋子卻越來越多。

    起初林琥兒也以為是因為游帥林滿爵在邊境線東邊的復仇活動,讓種植園主急著交保護費,這才造成面袋緊俏,可後來他發現不是這樣的。

    邊境線守著官道另一邊的西人種植園裡開了裁縫鋪,專門收通寶給人的棉布袋子上縫兩個背帶,縫十隻面口袋收費二十通寶、自備背帶。

    這操作讓林琥兒都看不懂,你一西人種植園,收什麼通寶湊熱鬧啊?

    最過分的是,這傢伙後來還專門越過邊境到張家堡找到徐晉,問徐晉著棉布能不能下訂單,上面不印這幾個字。

    「他讓上面印什麼馬丁,好像是他的姓,還要印上這個章紋,他願意用一萬通寶買四百個,要是常勝能做出背帶,他願意出一萬兩千通寶。」

    林琥兒第一反應就是『這人有病吧?』,出一萬兩千通寶買四百個棉布背包,這體現出什麼問題?

    體現出他有一萬兩千通寶,他要是沒有,就會說用十五枚銀幣買了。可你一西班牙人,手上揣這麼多通寶做什麼?

    「這些西人事還挺多,前幾天有個要給瓷器上定章紋寫名字的,現在又一個要給棉布袋上寫姓的,以後是不是冰糖還得給他雕個名兒啊?」

    林琥兒撇嘴牢騷道:「瓷器就算了,人家要燒國王菲利普的名字的章紋,明擺著是要拿去送禮,五十萬通寶的價也值當咱騎手跑一趟,他這算什麼,就一萬通寶的小事,還得讓咱跑一趟?」

    往返一千里路呢,跑過去賺的錢還不夠給馬釘個掌,林琥兒揮手道:「讓他等著吧,下個月有騎手回去,要不然就讓他跟邊境上的西商串聯一下,通報消息、定製貨物,買入額五十萬通寶起價。」

    明軍在這中間確實是賺錢的。

    東洋軍府定的制度,邊境上的西商銀幣足值一兩的兌通寶八百,雖然張家堡給出的兌換原因是不足值不好看,其實是足值的,只是不好看罷了,只要不是假幣,融了都一樣。

    旗軍平時的俸祿銀兩在軍中都有直接登記,平時存在軍營隨取隨用,在常勝使用通寶後他們也換成通寶使用。

    邊境上的通寶有一部分是專門運送,但軍府同樣制定了條例,輸送不夠西商卻需要兌換時,游擊將軍付元可自麾下四千旗軍收購手上通寶,一一登記賣給西商,換來銀幣送至常勝,再另按登記數額,下月返還旗軍多一成的通寶。

    他們可以選擇在亞州花銷,也可以留著等退伍時換取銀兩,更可以直接將銀兩每隔半年郵寄回國通過驛站送至家人手中。

    邊境線上有定製這種操蛋想法的不單單馬丁一個人,喜歡定製的大有人在,瓷器要定製、漆盒要定製、甚至就連綢緞的花紋也要定製,如今連棉布袋都要定製了。

    馬丁還真沒讓林琥兒失望,沒過幾天,他便串聯了週遭幾十個種植園主,交上一份關於定製棉布背包的請求,包括文字、章紋、甚至顏色在內的多重需求,以三十通寶一個的價格訂購兩萬三千隻棉布背包。

    拿著請求的林琥兒笑得合不攏嘴……付將軍的通寶肯定不夠,再從旗軍手上收,他們所有人又都能賺點錢。

    其實更高興的林滿爵。

    他的遊兵一直在邊境另一側活動,除了偶爾回到邊境線上的村落補給物資意外,他們出沒於西人各個種植園周圍,調查週遭情報,隨時關注西軍有無向邊境增兵的動向。

    西人倒是沒增兵的舉動,除了拆了五座山間棱堡,加快另外兩座關卡的構築外幾乎沒有太多官府動作,更多的則是這些種植園主沒完沒了地倒賣貨物。

    最有趣的莫過於那些種植園主的奴工,他們背著印有『米面半石』的背包,用各種東西把它裝得鼓鼓囊囊,別管是裝甘蔗還是塞棉花,甚至有婦人在幹活時把小孩塞在背後背包裡投入忙碌的工作。

    常勝縣產的棉布袋子在邊境線另一側風靡一時。

    另一邊的陳沐收到前線傳回的消息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適:「他們居然找我買棉布袋子,還讓我給做成背包,還印上每個種植園的章紋與姓氏?」

    「棉布口袋,我不賣,那是用來裝米面的不是什麼背包,當作背包它根本撐不住七十七斤的重量。」

    陳沐話是這麼說,但很快他就親自畫了一幅圖,讓織造廠依圖做出專用的背包,用細密厚實的棉布也就是帆布製成,背帶與背包用布無縫紉採用一塊布,更加結實,口袋一樣以抽繩封口,經過試驗確實能承載七十七斤的重量,陳沐這才讓人把新制的背包送到邊境線上。

    在這只背包上,確實加印了馬丁的章紋,不過姓氏卻是用漢文寫的,在下面還有常勝縣織造廠的名字,還有背包的名字:七十七斤。

    收到背包的林琥兒笑呵呵地派人越過邊境尋找馬丁,並讓他召集了各個下訂單的種植園主,請他們到張家堡來,千戶大人坐在堂中拿著陳沐送來的小紙條對一眾西人貴族介紹道:「這是常勝為你們做的背包,結實耐用,能滿足你們大量使用的需求。」

    「我家大帥說,那個棉布口袋只有裝米裝面放車上時才能撐得住七十七斤,背包不行,會漏的,但這個不怕。」

    「可以印有你們的章紋、姓氏,不過文字都要用漢文,還可以印上你們種植園所在的地圖位置,即使你們的奴工背著它跑了,看見的人也可以把他送回去。」

    林琥兒笑眯眯道:「這個的賣價嘛,是四十四通寶。當然,醜話要說在前頭,如果他們背著這個背包越過邊境,我們把人送回去你們需要另支付一千通寶的送還金,大帥說了,服務至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23:35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復國
               
    說真的,貿易是件很爽的事,尤其自己是印錢的那位。

    而且看著大明和西班牙的貿易紅紅火火,有人比陳沐還高興。

    他是剛剛在常勝縣向東洋軍府爭取到練兵權的大明艾蘭國王朱曉恩。

    曉恩王爺如今是歸心似箭,但依照大明朝這跟西班牙僵持的模樣,讓他跟著邵廷達部去智利又不敢,索性向陳沐請了一筆貸款,在西海岸招兵買馬。

    貸款合計九千六百萬通寶,東洋軍府分三十六個月撥款,理論上前六個月每月給款四百萬,中間二十四個月每月給款二百萬,後六個月每月給款四百萬,共三年將貸款借清。

    這是一筆價值九萬六千兩白銀的巨額借款。

    借款合約名為《大明艾蘭王國復國協議》,東洋軍府的責任是向國王朱曉恩提供借款、軍備買賣及大明教官,並准許其於亞州自由招募一支一千二百人規模的復國軍。

    艾蘭王國的責任是在登陸大明艾蘭國的土地後即清查當地礦產,交由明國商賈經營,出產成品三成供給王國、七成由東洋軍府處理,時間為一百年;如礦產不足,則需以海關賦稅償還缺額。

    自萬曆六年九月協議達成,當月軍府商務局即自賬上撥款四百萬通寶,不過發至朱曉恩及其扈從的手中只有一百零八萬,餘下二百九十二萬則作為購置軍械、租借軍營、興建設施、僱傭教官、軍士口糧及運送貨物車馬雜費扣除。

    就這還沒扣完呢,軍械的錢下個月還得接著扣。

    其實剩下二百多萬軍府根本連印都沒印,就是單純刷了個雙倍gdp,常勝縣的輜重要庫就直接出貨了。

    拿到通寶的朱曉恩也沒急著從商務局走,大熱天著緋紅蟒袍熱得滿頭大汗的曉恩王爺靠著商務局的冰牆涼快了一會兒,商務局的吏員實在礙於情面沒法攆,是能看著他從領地跟隨漂洋過海的健壯紅毛武衛端著蒲扇給扇了半天。

    沒過多久,又有狀若異國者帶人趕三架馬車而來,幾個肩扛長斧身著絹布花袍披鐵鎖甲的武衛防守嚴密,直接拿著王爺腰牌將馬車趕進商務局,朝納涼的朱曉恩單膝跪拱手禮,開口嗓音是甕聲甕氣,天津話字標準得很:「大王,帶來了!」

    朱曉恩當即起身,抬手招呼商務局吏員道:「來個能算價兒的,看看咱這些東西值多少通寶。」

    說著,曉恩王爺提衣擺快步走到馬車前,手撫著馬車上的漆木箱看了又看,對左右道:「這可都是寶貝,若非怕陳帥像照顧那些個南洋屬國般不給好軍械,本王也不會將這本想帶回家裡的寶物拿出來變賣。」

    朱曉恩在大明沒王莊也沒封國,但朝廷祿米給足,領受兩年的祿米積累下巨額家產,說實話要不是必須得去為朝廷奪回屬國,他也想一輩子賴在北洋。

    北洋不讓他花錢,有飯吃有衣穿,一年多的時間裡去過最遠的地是天津,可就算去了天津陳沐也不讓他花錢,說不讓他養成奢侈浪費的習慣,朝廷每年給的絲、羅、絹、布、錦、綢、鹽、茶、米全都留著,一直到出海才將一部分實在帶不走賣掉。

    他的家產單單白銀就有五千兩,都是賣糧食換的,裝了好幾箱子,餘下的各類布匹綢緞、朝廷賞賜器物,這次他全拿了出來,要在商務局換成通寶。

    朱曉恩就給自己留了一套倒流壺與公道杯,連原本打算帶回去給妻子兒女做衣裳的綢緞都賣了。

    換了三大盒一千面額的通寶,接近千萬。

    他這邊剛領了通寶,軍府那邊的吏員便尋了過來,向他報導:「大王,艾蘭復國軍的駐地已經選好,軍械軍糧正往那邊押運,督練教官也已帶隊過去了。」

    朱曉恩的眼睛當時就亮了,連忙道:「走,快去看看!」

    說實話,和陳沐相處這麼久,他太清楚東洋大帥是什麼樣的秉性,但凡他經手的東西肯定都是好東西,但就一個字,貴!

    別人做買賣看貨看錢,他做買賣不單看貨看錢,還看人。

    朱曉恩甚至總結出一個規律,閒談的時候跟趙士楨講起過,說這不一樣的人從陳沐手上買一樣的貨,價錢也是不一樣的。

    就比方說買一桿鳥銃,大明國內的將官尋他去買,外邊一兩能買到的,陳沐這兒要開價二兩。

    若是外邊的屬國要買,陳沐不要白銀,要珍珠寶石這些奇物,在那邊值二兩,到國內便值十兩。

    倘換了西班牙要買這桿銃,嘿嘿,那可就誰都不知道要多少錢了!

    趙士楨聽了沒說什麼,只是抿嘴不住地笑,最後奔著回護之意道:「大王還是太年輕,大帥的銃為何賣的出去呢?因為他的銃好,外面花上二兩,也未必能買到一樣的銃。」

    朱曉恩深以為然,只是他不知道,趙士楨的話要分成兩句去聽,一句是陳沐的銃好,一句是他太年輕。

    陳沐賣銃什麼收過銀子?他賣的值二兩銀的鐵錠。

    復國軍駐地在常勝港南邊的小海灣旁,挺寬敞的一片,周圍都是漁家,用不到這片土地,被東洋軍府分出去再銷售了一番,眼下駐地已陸續來了不少力夫幫著伐木紮營,諸多幾天就能將營房紮起來。

    駐地還有一片海岸,沙灘上有一條廢棄的棧橋,修一修就能用,岸邊停著四條小鯊船與十二條福船。

    胸甲上掛著百戶鐵牌的督練教官已率部等候多時,眼見朱曉恩一行策馬而來,抱拳行禮後揮手命人抬上箱子,奉上貨單道:「大王,復國軍的武備近幾日會足數運到,這是貨單。」

    朱曉恩才接過公文,幾個長條木箱便被起開,露出躺在稻草中保養良好的軍械。

    「復國軍擬練十部步兵百戶,九個鳥銃百戶、一個炮兵百戶,配發火繩鳥銃千桿、腰刀千柄、兵服冬夏兩千套、胸甲千副、二斤炮六位、虎蹲炮八位。」

    督練百戶說著拱手道:「如此,待軍兵練成,至艾蘭國募起步騎,大王統帥萬軍則可將之作為精銳兵力,首當敵衝!」

    朱曉恩彎腰拾起一桿鳥銃,做出瞄準的姿勢,愉快地向左右笑道:「大帥這一次,出人意料的大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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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朝天
               
    陳沐確實難得大方了一次,軍府提供給朱曉恩的那些軍械,如果賣給西班牙,至少要兩萬兩白銀。

    火繩鳥銃及一套鉛丸模具、十二條火繩、火機、一百顆鉛丸、胸甲頭盔、帆布攜行具、帆布背包、防潮單面紫花被、兵服皂鞋、行纏還有能當單人小帳用的大桐油雨披,這一套東西經陳沐的手,沒二十兩銀子合適嗎?

    而朱曉恩呢,拿到這些東西的總價可連兩千萬通寶都沒有。

    刨去運到西海岸的運費,那幾乎是成本價了,讓陳沐拿成本價賣東西,這不就跟白送一樣?

    之所以如此,也沒什麼特別原因——二爺高興。

    因為訂做帆布背包的章紋圖送來了,五十四個種植園主外加西軍阿爾瓦公爵部下的一個軍團長,要訂做兩萬六千隻帆布背包,別提陳沐多高興了。

    雖然西班牙人讓陳沐高興,陳沐給艾蘭國的朱曉恩巨大優惠聽起來邏輯上好像有點問題,而且如果算上兩件事的成本,借貸給朱曉恩九千四百萬通寶與訂做帆布背包不可相提並論的交易額加到一起硬傷更為嚴重,但陳沐就是高興。

    因為那五十四個種植園主對陳沐的建議非常滿意,就是在背包上印地圖、奴工背著背包走到邊境被發現後再給他們送回去的建議。

    種植園主都是好人吶!

    游帥林滿爵帶著部下在邊境另一邊兜轉一個月,繪下來的地圖沒這些種植園主送來的三分之一大,結果人家自己把地圖送來,道路都標明了。

    整個邊境線往東上百里的土地幾乎被點亮。

    陳沐哪兒能不高興?

    仗義!

    仗義啊!

    更別說還有送還奴工的機會,旗軍帶著奴工走錯路是不是可以多測繪一點兒地圖?

    統攝邊境數百個村莊的將軍付元得知這一消息後立即傳信來問,越過邊境的奴工真要送回去?

    不說各個村莊如今的土地遠未飽和,都是短缺人手的時候,單就人家百姓心向大明,不避艱難險阻地越過邊境,這份勇氣在,前線官軍就覺得應該把人留下。

    甚至林滿爵部的遊兵有時還會幫助那些想要逃離種植園的奴工,指引他們安全通過邊境。

    陳沐的回答是該送的還是要送回去的。

    可什麼是該送,什麼是不該送呢?

    陳沐沒說。

    坐鎮前線的付元拿到書信後苦思冥想了很久,心中也沒能得到答案,這事也就因此擱置了好幾天,直到他聽說林滿爵傳信讓比鄰邊境的十幾個村子都配上軍醫,專門檢查逃亡者的健康問題,才讓付元眼前一亮。

    身體健康健全,能在這邊為自己工作並向皇帝繳納賦稅的,就是不該送的,人家都能侍奉皇帝,還把人送回去做什麼;但得了西班牙病之類治不好不說還傳染的病,那肯定就是該送回去的!

    西班牙人造的孽,沒必要讓大明治下的百姓承受,得讓他們自作自受去!

    不論如何,隨王家堡、張家溝兩處為代表的貿易市場開啟,明西兩國間的火藥味也淡去許多,除了兩國商定的軍火貿易與共治地帶並未展開外,邊境東西確實得到了預期中的和平。

    事實證明只要陳沐不找事,和平還是唾手可得的,但讓陳沐不找事很難。

    陳沐如果想找事,天底下誰都攔不住,只不過現在他的主要精力已經從關注西班牙人的動向上抽走,轉而去注意更重要的事。

    運回大明的貨物。

    這比什麼都值得讓陳沐牽腸掛肚,這意味著東洋軍府從明年起能夠一定程度上的自給自足,不必再耽誤南洋軍府花費白銀、米糧支援。

    開源的好處就在這兒,只要他不花,那就是給大明朝省錢了,剩下的白銀米糧交到戶部,能讓朝廷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常勝縣的船廠這些日子忙得不可開交,原本那一千餘條福船上的船匠經曆月余時間將來自麻家港的皮料、海象牙、魚皮、火油等貨物裝運上船,可等金城最近運送的貨物過來,他們才意識到先前所做都是無用功。

    眼下幾千名船匠又忙著帶人把船上的貨搬下來,為加快速度不至失期,他們甚至另外花錢僱人卸貨,再依次將船開進船廠改裝。

    金城最近運來的貨物是海岸杉木,據吳中行送來的書信說,這次送來的杉木為縣中精挑細選。

    杉分三等。

    下等為杉木方,高三尺長三尺寬三尺,為上好的家具船料木材。

    中等是小杉樹,砍伐去皮打磨,長三丈三尺、圍七尺,是上好的殿柱之材。

    上等為百年以上大杉,統長七丈六、圍一丈,樹幹通直樹心不腐,可做戰艦桅杆與皇家殿用。

    除此之外還有特等,是東洋軍府獻給皇帝的,皆長九丈,吳中行自己都不知道這些特等圓木究竟能拿去做什麼。

    而陳沐呢,則發愁這些大料該怎麼送回去。

    下等裁磨好的杉木方好說,一千二百方裝船就能運回去,中等雖然麻煩點,八百根一一搬運到船上是辛苦活,卻也不是大問題。

    關鍵是上等和特等,根本運不回去。

    他們的船運過來走的是沿海,沒什麼風險,可回去要直穿大洋,兩百艘福船排著隊進船廠就為了這事。

    陳沐打算把原先船上的松木拼接桅杆卸下來,四百根上等良材直接裝到船上當桅杆,掛上船帆一路開回去,除此之外實在是沒地兒放了。

    吳中行那想討好皇帝的心也可以歇了,另外九十五根特等杉木以現有的運輸手段根本無法橫穿大洋。

    「吳子道也不想想,他能用兩條船連著沿海把木料送過來,我難道還能把兩條船連著放到大洋裡讓他們飄回去?」

    這九十五根大料要想運回去,只能等明年群島冰消雪融,走北方航線沿海運回去,就算這樣真正能抵達的有沒有八十根也是個大問題。

    陳沐覺得這金城知縣就是給自家出難題,你這一大堆獻給皇帝的木料難道還能在我這兒一直放著?

    徐渭出主意:「木料已經送來,斷無退回的道理,大帥讓萬曆艦回去吧,運兩根回去,讓皇帝知道這有這個,但確實運不回去。」

    讓萬曆艦回去?

    能完好無損地運這大木料的只有萬曆艦了,南塘、太岳、雙林都不行。

    可陳沐不敢。

    陳矩把南塘當魚塘使已經很過分了,他要是再把萬曆當馱鱉使,回去得招惹一身罵名。

    「讓雙林艦去吧,實在不行就把木料裁一裁,能放下就行,然後呢?」

    徐渭摸著鬍鬚,笑呵呵地做出個手勢,道:「在亞州給陛下修座朝天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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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硝石
               
    朝天宮是道觀,大明有許多座朝天宮,多興建於道君皇帝嘉靖時期,而在那之前的朝天宮在南京,這個名字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定的,為朝見天子之意。

    南京朝天宮在歷史上有多種身份,最早是吳王夫差、孫權的冶鑄兵器之所,後來有時為寺廟、有時為學宮、有時為道觀。

    但在明朝,儘管它依然還是道教建築,前有三清殿、萬歲殿,但更有習儀亭,也承擔著官僚子弟襲封前學習朝見天子禮儀的使命。

    朝天宮是個好地方,亞州也確實需要這樣一個地方,萬曆皇帝賜下許多金牌還尚未發下,這些部落首領待將來局勢安定也都是要去朝見皇帝的,但親手修建一座朝天宮?

    說實話像這種大型工程,陳沐還真沒想過,他下令蓋過最大的建築群就是南洋軍府衛島的聯合炮廟陣地,讓他去修真廟?

    不過在金城,那邊的百姓早就做好興建大型建築的準備了。

    金城知縣吳中行安置百姓的方式與常勝相似,在得知鄒元標安置六萬餘百姓的方式後,他也有樣學樣,不過是將百姓分別安置於狀元橋南北東西四個方向,一切生產為上。

    金城是塊福地,北方有普遍生長至十五六丈的高聳紅杉,圍大二、三丈;南方有等待挖掘的金銅大礦,取之不盡;西臨海岸遍及漁鹽之利,東部則有群山阻隔了荒漠,山有飛禽走獸,可供打獵制皮。

    兩萬餘移民百姓合以鄭屠部的子民讓金城縣在籍百姓數逾五萬,安置於橫二百里、縱千里之間散落而居,而且並未遇到像常勝縣那樣糧食緊缺的窘境。

    鄭屠部上萬人本就是金城縣治下百姓,他們的生產不因明軍到來而開始、也不因與西軍征戰而停止,雖然種植口糧稍少,但到底能提供人們生存所需的糧食。

    何況北方還有尤為龐大的伊族部落、東北數百里外還有尤為凶狠的黑腳人。

    黑腳人在與吳知縣的戰爭中被打得大敗,如今一部分最凶狠且不願半點妥協的部落已向東遷徙,仍然留在同伊族接壤土地上的黑腳人也在鎮朔將軍炮的教育下變得熱情好客。

    他們比伊族人富裕的多,金城與伊族、黑腳兩個大部落貿易能得到大量糧食。

    平心而論,如果一場大戰讓吳知縣找到一點兒總督的感覺,那現在他就是一省總督。

    因為一個草創的縣城,要比一個上千年形成、上百年治理的省級行政區難得多,要管理的事情也要多得多。

    比方說除了治理縣中、守禦作戰這些常規的工作之外,吳中行還在編修縣誌,專門指派縣中六人跟隨他深入各地,瞭解土民與百姓的生存方式,並對途中一切加以辨別。

    主要是認識並記錄草本與蠃鱗毛羽昆五蟲,比方說受他們利用的巨大紅杉,在縣誌中人們對這種植物的認識為樹紋美、材質輕軟而韌性十足、一身上下皆可入藥,可用於建築、搭橋、家具、藥材、畜牧與鞣皮。

    建築、搭橋、家具這些不用多說,任何樹木都能提供這些用處,但藥材、畜牧與鞣皮就不是任何樹木都行了。

    杉木的根、葉、樹皮、木材、毬果、杉節都能做藥,這是移民來的醫生說的。

    至於畜牧則是因為杉木生得極大,而從黑水靺鞨群島到這裡廣泛分佈著大鵝,是當地人畜牧的主要牲畜,一些生長超過千年的杉木樹心通常會腐爛,但杉木的外層卻依然完好,當地土民就會把這樣的樹叫做鵝圈,在裡面養鵝。

    鞣皮則是用樹皮提出來的膠,就像鵝圈一樣,明朝百姓通常是不這樣做的,雖然在元朝人們就已經會使用栲膠鞣革,但只在一些特殊用途時使用,最普遍的工藝依然是石灰脫毛、硝化鞣皮。

    但在這邊,人們用杉樹皮提煉出一種土黃色的栲膠,用來鞣皮並染色,這也是為什麼印第安人的皮具都是原色。

    這種皮也被稱作植鞣皮,很硬很厚。

    吳中行在金城越來越得心應手,此時此刻,就算拿國內的知府跟他換,他都不會去。

    沒有人會放過能讓自己大顯身手的機會。

    極短的時間裡,金城縣南北各地立起四座金園、六座木園、三座膠園與三座皮園與四座糧園、兩座瓦園與一座硝園,每座園子就是一座工廠,但根據生產的不同用途起了不同的名字。

    金城不但制金錠、銅錠,還生產麵粉、木材、皮具、磚瓦、栲膠、熬硝等多種特產。

    在古代很長時間裡,人們都認為硝為中國特產,因為只有中國人會提煉天然生成的硝。

    當然到這個時代不一樣了,隨元軍西征,被稱作中國雪的硝石被帶往阿拉伯世界,隨即傳入歐洲,一同帶走的還有農民自鹼土製取硝石的方法。

    而鹼土,降雨越少的地方含鹼越多,所以明朝的硝匠多集中西北,所以陳沐能從岩洞中取得硝石。

    金城縣東方的南北縱貫的巨大山脈阻隔了西海岸的水氣,山脈東側降雨稀少造成了大片鹼土。

    黑雲龍的騎手穿越山脈缺口向東奔走,他們用戰馬踏出道路,在一望無際的鹼土大漠中發現名為休尼人的部落,馬隊首領呼蘭與他們一見如故。

    這是一片未經西人禍害的土地,因為除了零星可見的仙人掌外這裡寸草不生。與之相對,休尼人的男子都是好獵手,不會打獵的人都餓死了。

    在呼蘭眼中,一個蒙古兵的優秀與否取決於三點,首先他要是個優秀射手、然後是個優秀戰士、最後還要是一名優秀的騎兵。

    休尼人已經完成了第一步。

    不過吳知縣並不打算讓他就地募兵,金城的士兵已經狠多了,朝鮮人、女真人、蒙古人、日本人,這些奮武張揚的各族武士隨處可見,比起募兵,吳知縣更在乎的休尼人腳下的鹼土。

    當然,大名的到來也帶來了新的技術,堆糞制硝,不過注重民生的吳知縣並未在縣中施用,因為這是肥料,何況西海岸總下雨,效果並不好,產量很低,硝石是不能產量低的。

    擁有鹼土提取硝石工藝的中國從來不缺硝石,西北的鹼土、西南的岩洞,是這種技術成就了北洋軍如今的輪射戰法、他們的銃炮齊出。

    如果用熬硝匠的說法,說是熬硝千日,不抵將軍一炮;那麼堆糞制硝則是五縣拉一年,硬仗打一天。

    都是誇張說法,但取鹼土熬硝比堆糞更好用,只要有合適的鹼土,所以金城縣也在貿易。

    吳中行用貨物、食物來與休尼人的獵手換毛皮,在初步建立信任後派人穿過山脈,用車轍與馬蹄踏出屬於明人的硝石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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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感激
               
    金城縣是福地,坐擁麻家港的亞城也是,只是冷了些,日子過得快,人老得也極快,這裡的知縣是趙用賢、總兵官為麻錦。

    南方先前的戰火似乎與他們無關,金城縣打仗時麻家港正是最好的時候,一年中難得的溫暖回到這裡,四通八達的陸路、海路貿易往來繁榮。

    不過這繁榮來得快、去得也快。

    臨近十月,長達四個月的貿易時間結束,突如其來的暴雪阻斷了往來的商路,大雪下起來便不知何時才會停止,日夜不再分明,呼嘯的寒風佔據每個人的耳朵,每個夜晚都有叢林中巨大樹木被積雪壓垮的吱呀聲。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已經習慣這種長久的靜謐中突如其來的巨響。

    一支亞念人的商隊來不及滿載貨物離開,趁海水尚未結冰連夜開船回到麻家港請求借宿。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溫度差異極大的麻家港,人們的建築與中原迥異,連年暴雪冰棱幾乎將早年建築的屋舍盡數壓垮,而在不斷摧垮的房屋廢墟上一棟棟新宅又再度動工。

    如今麻家港多半屋舍院落的地基都高出地面三尺,屋子則要再高三尺,有些老屋有巨大的丁字煙囪,那是去年趕工之作,今年新修的屋舍更加美觀,都添置了用樑柱加固的二層閣樓,閣樓都有通向外面的門。

    縣中早年修繕的老屋多集中於港口附近,有些旗軍捨不得摧毀,則被麻錦下令修出大窗戶,如果門被冰雪封死,至少他們能通過窗戶鑽出來。

    避難的土民商旅得到很好的照顧,他們都是亞城縣的在籍子民,隸屬於過去牛魔王如今牛吉祥的部落聯盟,一行三十餘人與七頭馴鹿六條白犬分得一個院子供他們避冬居住。

    麻錦帶人給他們送來很多燒酒、凍肉、厚實的棉被與毛皮毯,為了不浪費教育資源,還打發一隊女真兵跟他們住在一起,一同學習漢話。

    大部分女真兵與朝鮮兵都被分配到麻錦標下的麻家港千戶所與十島千戶所,因為他們更能忍受寒冷,也更習慣這裡以漁獵為主的生產方式。

    更多旗軍與獵手已準備啟程,旗軍要攜帶足夠的食物開始冬季訓練,趁著現在天還並未冷徹,他們要進行為期一至三月的訓練,包括行軍、生存與在極端條件下維持戰力保養軍械。

    這是麻錦在上任亞城總兵官之初定下的要求,他在為遠征東方做準備。

    至於數量眾多的獵手,他們早就該啟程了,鑽進規劃中獵場內的獵房,捕獲貂、狐甚至更大些的野獸,只不過在啟程前還有最後一道工序並未完成,就是要見知縣趙用賢一面。

    可趙用賢還沒回來,他們便只能等,一直等到入冬後一個月,即使那時知縣仍未回還,他們也必須啟程,否則積雪已經成冰、海岸已然冰封,獵房就不好進了。

    萬曆皇帝見了麻錦麻貴的信,對他們的請求作出許可,大同仍留麻氏一族宅邸,不過將他二人家眷遷往麻家港。

    在漫天的風雪中,裹厚實狐裘的麻錦常常拄著戰劍立在已結出大塊冰棱的棧橋邊,在兒子麻承志、麻承恩的陪同下等待歸還的福船。

    他們手上戴著軍服廠用野牛皮做的手套,腳下穿著同樣是野牛皮做的皂靴,不過工藝不一樣。

    手套與靴面是硝化牛皮,很軟,手套與靴子內還有一層兔毛,很是保暖,靴底則是金城皮園做的栲膠鞣皮,皮革中還有鐵釘板夾層用來防滑,做工精良造價高昂。

    麻錦等了整整八天,沿岸與海水相連的泥地都結冰了,依然沒有船航來的消息,他覺得自己的知縣可能死掉了。

    結果亞城外傳來馴鹿鑾鈴的聲響,就見一隊裹著極厚毛皮大襖的原住民或乘犬橇或乘鹿橇,簇擁著一個穿青袍繡鷺鷥補子的胖子淌雪一腳深一腳淺地朝知縣衙門走去。

    麻錦聽他說:「大帥叫趙某來做這亞城知縣,不讓吳子道、鄒爾瞻來做,麻帥可知是為何?」

    那胖子拍拍罩著毛皮大襖鼓鼓囊囊像球一般的青色官袍:「因為五個知縣我最胖,凍不死!」

    步入官廳,早有旗軍將壁爐燒起,幾名旗軍在趙用賢與其隨從身上拍打,將衣袍上的冰棱拍碎,官袍這才被脫下,就聽趙用賢向麻錦介紹道:「這是北方沿海部落的捕鯨人,他們的部落比你們當初登陸的地方還要再向北走五百里。」

    趙用賢說這些話時生出凍瘡的臉上帶著驕傲,道:「他們以捕鯨魚、獵白熊為生。今年我去了很遠的地方,趁夏季探查沿岸漢文學堂的情況,亞念的年輕人已經可以用漢文說上幾句話了。」

    麻錦可以不理會趙用賢的自嘲,但此時此刻卻一定要批評,道:「知縣不該走這麼遠,即使一定要去,一要守時、二要通知,獵手到現在還等知縣派遣今年的獵物。」

    「唉,這在下是知道的,只是回來時船被凍在路上,我只能再回他們部落借了鹿和犬,還有這些護衛,這才回來。我的船和船伕還都在他們部落呢,留著教授漢文。」

    趙用賢自顧自道:「論土地遼闊,五縣不分伯仲,而我亞城卻是五縣所能掌控、分配土地最多者,亦是在籍百姓最多者,就算諸縣添上八萬移民,也不比亞城,麻帥可知這是為何?」

    「因為傳統,麻帥與他們交流,讓他們學習我們的傳統,這次我去北方做的也是這件事,在最北方有成百上千個捕鯨獵熊的部落,少則十數人多則上百人,每年海水解凍,他們會去獵鯨,為感激鯨魚讓他們存活,會為每一頭鯨魚做儀式,今年不同了。」

    趙用賢說著被凍得僵硬的面上擠出笑容,雙臂展開道:「我教他們祭拜天地、感激大明天子。」

    麻錦皺起眉頭,人家感激鯨魚讓他們存活,這是好事,你去教人家祭拜天地也就罷了,感激大明天子做什麼?

    只是這話他不能說。

    就見趙用賢道:「自今年起,往後每年都會有船運五穀、肉食與蔬菜在夏季去往北方,換得龍涎香、海象牙、魚皮與獸皮,將來還可以將衣服、棉被送去,他們能更好地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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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歸心
               
    陳沐實在是留不住阿爾曼薩了,自九月起,半個月的時間裡阿爾曼薩一天向軍府衙門寫一封請求離開的公文,十四篇不帶重樣兒。

    在官廳中,陳沐翻看著這些公文對鄒元標等人說道:「在雙方初步就邊境停火、商貨貿易、新大陸南部土地交割達成協議後,恐怕流寓常勝的老總督阿爾曼薩便歸心似箭了。」

    這段陳沐一直沒顧上阿爾曼薩的事,那淺淺的眼底裝進五縣資源調配、向國中運輸商貨便已經放滿,哪裡還顧得上這麼一個閒人。

    好在他還有幕僚,趙士楨的左右親信一直看護著阿爾曼薩與那些西軍騎士俘虜,給他們相對自由的同時,也不讓他們在這邊鬧事兒,畢竟這些人都是會走動的財寶。

    趙士楨知道兩國早晚要談到交換俘虜的事上,不過聽了陳沐這番話,他還是補充道:「大帥,準確地說是老總督挨揍以後就想走了,其他的西人貴族有時還遛個彎、賣些東西或者讓僕從武弁幹點活換通寶來花銷,老總督什麼都不做,從那會就想著離開了。」

    陳沐聞言挑挑眉毛。

    除了阿爾曼薩,他還真沒關注過別的俘虜,一時間不知該做出怎樣表情,停頓片刻問道:「別人在這,過得還挺舒服?」

    「像神仙一樣。」

    趙士楨言語裡甚至有點羨慕,道:「軍府給過指使,學生也向阿科斯塔詢問過,根據其歐羅巴傳統,俘虜是可以變賣贖金的,因此歐羅巴人都是好俘虜,那些步卒還會想著逃跑,貴族甚至都不想逃跑。」

    「大部分西軍騎兵都知道他們的家人會出錢換回他們,因此只要保證其安全與吃喝,他們在常勝能自由活動,白馬河、常勝峽兩次戰事,我軍俘獲西人騎兵一百九十餘騎,其中有四十四個貴族,餘者則為貴族扈從,他們一個都沒跑。」

    說到這,趙士楨看看左右,對陳沐笑道:「就剛剛,來府衙路上經過鑷工館,有一西人貴族篦頭,見到學生還遠遠地打招呼,披頭散髮跑出來問,說他在找工作。」

    「是聽說了艾蘭國在小海灣練復國軍的事,打聽有沒有騎兵,想去應聘個教習職位,換些錢花。」

    趙士楨說著就笑了,指指頭頂道:「他戴著發巾,說他頭髮都長得能扎出髮髻了,卻沒有開銷的來源,實在心慌。」

    「還有人問我他們官府什麼時候把他們要走,怕走得太早。」

    聽見西班牙貴族扎髮髻已經很新奇了,陳沐詫異道:「還有不想走的?」

    趙士楨抿著嘴接連點頭:「多,很多不想走的,在城南住的有個跟仨武弁一同被俘虜的騎士,家裡院子太小,整天帶人在街上練武。前一段移民來時都當他是賣藝耍把式的,還掙了不少賞錢,還買了幾桿兵器,說要作為收藏。」

    「另外還有個人成日閒逛,劍和馬都賣了,換的錢買了炭筆和紙,正在寫一本叫《常勝的騎士》的書來記錄其俘虜生涯,就是他問學生什麼時候走,怕走得太早書沒寫完。」

    陳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幫人倒挺會給自己找樂子,不過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別的貴族都能踏實呆著,有的人還想找份工作,可阿爾曼薩怎麼就那麼急躁呢?」

    趙士楨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大帥一直沒在條約上提他的贖金吧。」

    那些騎士、扈從統統依照歐羅巴正常的贖金規模索要通寶,這在條約中已初步達成共識,只等著船把消息帶回西班牙,他們的家族用白銀來贖就夠了。

    這樣的價格其實要比歐洲高一些,畢竟還有白銀與通寶的匯率在這兒擺著,但對於最關鍵的人物,陳沐一直沒在協議裡提阿爾曼薩,想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讓阿爾曼薩在常勝待得心慌。

    趙士楨斟酌地問道:「大帥是阿總督有什麼特殊安排?」

    陳沐搖頭。

    「沒有,我就是,就是把他給忘了。」

    陳沐很委屈呀,你阿爾曼薩又不是我的俘虜,我要是拿你去要贖金,那是不是忒下作了?

    明軍兵力不足的時候阿爾曼薩的存在為邵廷達安定局勢,消滅赫蘇斯軍團起到很大作用,到現在明軍在亞州兵力充足,就過河拆橋把人家當俘虜賣了換錢,不合適吧?

    「這樣,讓人去告訴阿爾曼薩,很快他就能離開,但讓他再等幾天,離開之前我必須得兌現廷達對他的承諾。」

    陳沐抬手對趙士楨道:「派人快馬去邊境,告訴那邊的阿爾瓦,為兩國邊境長久安寧,也為今後更容易聯繫,大明支持由阿爾曼薩總督繼續管理共治區域與新西班牙。」

    「不論西班牙的考慮是什麼,都讓阿科斯塔修士過來一趟,趕緊把這些騎士還有步卒的贖金問題敲定,由墨西哥城先代為支出贖金與食宿費,他們家族的贖金以後讓墨西哥城找他們索要,我這不養著他們了。」

    陳沐嗤笑道:「告訴阿爾瓦公爵,再養下去,這些人就不是西班牙的騎士,而是大明的騎士了,到時候就不用贖了,一個月吧,十月下旬再不交贖金,我就招募他們為我做事了!」

    這幫西班牙騎士都有人紮起髮髻了,再這麼折騰下去,弄不好有人把論語都學會了。

    其實要說實話,陳沐也覺得招募一幫騎士看家護院挺好的,這批西班牙騎士的質量都很好,全是西班牙擴張時期軍功貴族的後代,儘管擁有家族底蘊的不多,但手上都有真本事,套上鐵罐頭在戰場上確實所向無敵。

    只不過相較而言性價比不是很高,個人勇武再高超,還不是被數量更多的北洋馬隊沖垮了,在勇氣方面,走向擴張銳意進取的大明武士不比他們差。

    儘管個人技藝有所不足,但這是長久訓練能夠彌補的短板,更何況大明的集體精神與紀律更適合北洋的騎兵戰法。

    西國騎士在戰場上要擁有足夠數量才能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但陳沐的身份天然決定了他只會擁有足夠數量的北洋馬隊。

    「阿爾瓦這支軍隊遲早是要離開的,等他離開,亞州將會進入新的局面。」

    陳沐定下釋放阿爾曼薩的決定,向後長長地伸出懶腰,對一眾幕僚笑道:「到時候我們可以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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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折戟
               
    墨西哥城近來的氣氛糟透了。

    先是被明軍數百人奪城、再是印第安奴工起兵,儘管在戰爭層面上,墨西哥城兩度易手都沒能決定戰爭走向,但墨西哥城人心浮動也是無法避免。

    明軍綠斗篷奪城還好,守軍與市民幾乎沒有抵抗,看見明軍出現城內便瘋傳貝爾納爾被殲滅的消息,守軍士氣崩潰、大量貴族出逃,但對城鎮沒太大損害。

    印第安奴工起兵就不一樣了,他們本身就是西班牙人的財產,何況積壓已久的憤恨一朝爆發,死在混亂中西班牙人多達千餘,自墨西哥織絲廠燃起的烈火幾乎燒燬半座城市。

    率軍入城鎮壓起義的阿爾瓦公爵甚至都打從心底裡感到懷疑:是什麼讓這些印第安人燒燬自己的城市。

    六十多年前埃爾南‧科爾特斯攻陷墨西哥城時都沒有發生這種情況。

    阿爾瓦公爵不單單是西班牙的軍事家,作為封建大貴族,他自然而然擁有多種身份,將領、貴族、政治家,他曾出入宮廷作為整個西班牙最重要的兩名執政大臣之一,也以低地國家總督的身份出兵尼德蘭,僅用幾個月的時間就鎮壓了那些黃油製造商和奶酪販子組成的烏合之眾。

    鎮壓反對菲利普陛下的商人與市民,他是最專業的,整個西班牙都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的好手。

    墨西哥城的局勢不會比尼德蘭還要複雜——至少在率軍剛剛挺進墨西哥城時他是這麼想的。

    可真實情況要比想像中棘手得多。

    一方面,阿爾瓦公爵要讓他的扈從總結貝爾納爾數次兵敗的原因,並從中找到西班牙軍團的短板,以應對今後明國下場後更加複雜的世界局勢。

    他做的很好,找到了問題所在:西班牙的軍隊火器裝備太低,從逃兵撿回銘刻著香山千戶所軍器局萬曆元年造火槍上能夠看出明朝人在火槍上加了短劍,以期於近戰中對抗刺劍短刀。

    公爵身邊的書記官就此事寫了報告,博覽群書的修士提出這是中國對古老火銃的變種,早年流寓雙嶼的葡萄牙籍修士曾見過明軍的制式長桿火銃『快槍』,就是這種將矛頭塞進銃管增加近戰能力的構造。

    各個軍團的軍官在看過這種兵器後分別上交了關於明軍戰法的報告,這些報告著眼點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他們指出明軍與西軍在陸戰方式上比之歐洲諸國更為相近,同樣使用軍團作戰,只是編制不同。

    報告中稱:西國軍團為三千人、可分為十個三百人小方陣或三個大方陣作戰;明國軍團為五千六百人,可分為五支部隊火五十支小隊。

    所有軍事報告最終指向一點,火槍加裝銃刺與普遍的重甲火槍手極大增強了明國火槍手的近身作戰能力,使他們的長矛僅僅用來對付騎兵,更多的火槍齊射讓明軍長隊在與西軍方陣對戰用擁有更多火力。

    而阿科斯塔的報告則從制度上指出明軍士氣高昂的根源——殘忍的首級功與嚴苛的軍法。

    修士通過在常勝縣與百姓、旗軍及官僚的交談中總結出:明國遵循的首級功制度給尋常士兵提供了普遍的成為貴族的機會,因此在佔據優勢的戰鬥中通常由下至上會表現出非凡的勇氣。

    這一制度的弱點為黨他們面臨劣勢,為保住性命會產生大量潰逃,只有嚴苛的軍法斷掉他們逃亡後的生路才能保持高昂戰力。

    白馬河一戰逃脫的幾十名軍團步兵至今仍對明軍冒槍林彈雨聽聞戰鼓沉默向前的場面心有餘悸。

    阿爾瓦公爵認為明軍的戰法與制度是可以學習的,因為他這支部隊的作戰目標是葡萄牙,而葡萄牙人的戰法與西班牙幾乎相同,明軍能擊敗西班牙人,那麼使用明軍對付西班牙軍團的方式,一定更容易對付葡萄牙人。

    找到問題就要解決,缺少火炮、制度不同這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改變的,公爵決定先從火力上下手。

    阿爾瓦公爵將這件事做得很好,這兩個月,墨西哥城的工人趕製了輕型火槍兩千六百桿、重型火槍四百桿,極大地增強了西班牙軍團的火力。

    但在銃刺上遇到一些困難,這片土地缺少鐵,能蒐集到的鐵都被用去造火槍了,想盡辦法克服困難後,又發現火槍手的胸甲不夠,好不容易才湊出一些鎖甲與棉甲,銃刺造出來又發現不合用。

    他們的火槍口徑各不相同,銃刺不是插不進去就是放進去晃蕩,往草人上一桶就掉了。

    而且即便大小很合適,一樣捅不了兩下就會掉出來。

    後來機智的阿爾瓦公爵搶走了半個墨西哥城西班牙市民的鞋墊——與明國不同,他們的鞋墊是軟木做的,工匠把鞋墊壓碎重制與木質劍柄相合,這一次出產的銃刺終於能放進去了,但拔不出來。

    拔不出來就拔不出來吧,劍刃還總斷,心灰意冷的阿爾瓦公爵終於感到他的人在葡萄牙是用不上銃刺這種那些海上痞子沒見過的新鮮東西了,乾脆將報告打包送回西班牙,請國王菲利普下令西班牙制劍中心托雷多打造出合格的鋼製銃刺。

    他對戰勝葡萄牙的信心本來就很充足,如今見識了明軍的優秀方面,這份信心更加強大了。

    不過與之相對的是,墨西哥城的事越來越難辦了。

    那話怎麼說來著?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如果沒有明朝邊境線,所有印第安人都會安於現狀,南邊北邊到處都流傳著反抗西班牙人的部落被鎮壓、殲滅,戰無不勝的西班牙人這一印象早已深深地根植在每個印第安人腦海中,他們根本想不到反抗這個詞。

    可現在不一樣了,對明國作戰接連失利,給阿爾瓦公爵帶來的麻煩不單單是疲於應對腦袋長角屁股塞尾巴就是惡魔的陳沐,還要對付墨西哥城內的風起雲湧。

    明國讓印第安人過得太好了,今天光著腚背個面口袋逃到邊境西邊,明天就穿一身棉布衣服束起髮髻拿著明國標明姓名、履歷、所屬村落、工作的木牌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邊境這邊,揣著通寶向種植園主買走他們的親人。

    種植園主當然可以選擇不賣,但那些抱著火槍的綠斗篷就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你——誰敢不賣?

    阿爾瓦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傳出的消息,被蠶食小半的新西班牙到處流傳著奴工逃到邊境那邊後日子過得多好多好,甚至連他都聽說過,願意種田的朝廷給租一定數量的田地,愛種什麼種什麼,只要給皇帝繳納『租稅』與『十一稅』,完完全全就是自由人,和從明朝本土來的移民沒什麼兩樣。

    哪怕不願意種田,也有數不清的工作等著他們,養養都能賺通寶。

    阿爾瓦對付尼德蘭人的制勝三寶:剿滅、屠殺、鎮暴委員會,在這兒不好使,他都快被逼瘋了。

    就在這種時候,從舊大陸靠岸的船抵達哈瓦那,帶來令人振奮的消息——葡萄牙國王賽巴斯蒂昂折戟馬哈贊河,葡軍大敗,國王落入河中溺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9-7-29 23:36
第一百五十七章 燒酒
               
    葡王賽巴斯蒂昂的死訊,對滯留常勝縣的新西班牙老總督阿爾曼薩是恰逢其會。

    陳沐派到墨西哥城找阿爾瓦公爵的騎手與阿爾瓦公爵派去找陳沐的騎手在邊境線上碰頭了。

    一個急著送人、一個急著要人,他們算是碰頭了。

    只不過阿爾瓦公爵聽聞陳沐的意思後,心情就不那麼美麗了。

    他一開始確實要想辦法從常勝縣把阿爾曼薩撈出來讓他接著主政新西班牙,畢竟他本人一直在舊大陸,身邊也沒幾個對新大陸十分瞭解的干將,就算他想在這兒任人唯親一下都沒機會。

    更何況,就算有機會他也不敢。

    阿爾瓦公爵確實是西班牙貴族中最有權勢的人,但並非唯一,宮廷中還有另一個名叫羅伊‧戈麥斯‧德希爾瓦的大臣與他擁有不相上下的威勢,他們的區別在於阿爾瓦在外,羅伊在內。

    如果不是短暫的軍事僵局讓羅伊抓住把柄勸國王菲利普把他從尼德蘭召回,現在的尼德蘭應當已經平定了。

    在墨西哥城的日子裡,阿爾瓦非常清楚,眼下的新西班牙需要的不是一個銳意進取的軍事將領,坐在新西班牙總督這個位子上的人如果是一個渴望建功立業收復失地的人,只會把西班牙拖入更難爬出的漩渦當中。

    可一樣的意思從陳沐嘴裡說出來,阿爾瓦突然就不想了。

    這個決定正不正確已經不重要了。

    墨西哥城裡才思敏捷的十三名軍官再一次被召集起來,老公爵拄著手杖穿梭在一種黑衣軍官當中,他繞過桌子,手杖頓地的聲音分外響亮,在寬闊的室內甚至帶著回音:「我想知道,陳沐為什麼會覺得阿爾曼薩是個好選擇。」

    「明國對新大陸醜陋的嫉妒與膨脹的野心,就隨這一紙條約消失了?他們只想要這麼多?我不信。」

    「阿爾曼薩主政新西班牙,會讓他們失去挑釁的機會,這機會不是平白有的,需要下個總督像貝爾納爾一樣蠢,他們不會不知道。」

    新大陸有魔鬼的低語,任何一個人走到這裡、看見這裡,都會不由自主地去想:為什麼這塊土地不是我們的?

    老公爵不相信有人能擋住這樣的誘惑,尤其是陳沐。

    「急於停戰的應當是我們,不是他,現在他不希望開戰,我需要知道他為什麼不想再開戰。」

    阿爾瓦並不認為這樣的研究能得到什麼精確的結果,就像他侍奉的國王在埃斯科里亞爾聖洛倫索王家修道院養了幾百個男女侏儒讓他們配種也沒能配出超級小人兒一樣。

    「哪怕得不到答案,至少我們能從其中尋出明國人的想法——他們的想法和我們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

    常勝縣的府衙裡,陳沐正給阿爾曼薩總督擺酒送行呢,聽聞葡王在與摩爾人的戰爭中溺死馬哈贊河的消息,陳沐非常邪惡地打從心底裡感到痛快。

    葡王的死,無關於葡王、也無關葡人,陳沐和他們都沒新仇舊怨,但這是個好時機,他現在佔盡便宜,一直盼著亞洲格局就這樣穩定下來。

    如今大明在大明的亞州要兵有兵、要人有人,所欠缺的只是五縣站穩腳跟的時間,那話怎麼說?

    瞌睡想枕頭,枕頭來了。

    「不用瞞著我,我早從阿科斯塔修士那得知你們國王也是葡王繼承人。」

    觥籌交錯間,老總督阿爾曼薩一掃頹唐,飲了酒眼睛都發亮,陳沐笑眯眯地端起酒杯飲了一小口,問道:「接下來幾年,你們國王的主攻方嚮應該是繼承葡王了吧?」

    阿爾曼薩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老頭兒挺精明,眼一直瞟著陳沐的酒杯,陳沐喝一口、他也喝一口,絕不多喝、絕不少喝,點到為止,以防被陳沐灌醉。

    不過就算這樣,喝慣了葡萄酒與朗姆酒的老總督也覺得陳沐這個人對自己真狠,這麼辣的酒入喉還能面色平常,不一般。

    宴席開始時,陳沐專門給他介紹過,今天他喝的酒來自大明北方名叫燒酒,是明國船隊經由北方航線渡海時禦寒的必備佳品。

    確實禦寒,三口酒下肚胸口與後背便冒出汗來……可阿爾曼薩一直想不通,這場酒宴要是在北方也就算了,墨西哥這個鬼天氣,一年到頭全是盛夏,真分季節也只有乾季與濕季,為什麼要拿禦寒的酒來喝?

    其實這會兒他已經上頭了,深吸口氣緩緩說道:「應該是吧,如果發生戰爭,時間會短一點,沒有戰爭就會長一點,最好的結果是其他繼承人放棄王位,這樣對誰都好。」

    「別呀!我家鄉有句老話叫天下有德者居之。但敢爭天下的都有德,到頭來還是看誰的道理硬。」

    陳沐喝的酒和阿爾曼薩一樣多,但他還很正常,因為兩個人裡只有一個人喝的是燒酒,他飲的是黃酒。

    「我們家鄉還有句話,這句話你可要告訴國王——遠交近攻,臥榻之側啟容他人酣睡。」作弊者陳沐笑呵呵地對著阿爾曼薩侃侃而談:「西班牙的形勢,法蘭西、奧斯曼、葡萄牙、英格蘭,這些國家把西班牙吃得死死,稍有不慎就要四面受敵。」

    「我們國家的環境和你們差不多,周圍諸國在你強大的時候都畏服你,等你衰弱了便一擁而上,大國啊,只有全輸與全贏。」

    陳沐越說,老頭兒臉越綠,末了乾脆問道:「那如何分辨衰弱的開始呢?」

    「那自然是,呃……」

    陳沐說到興起,突然發現自己刨了個坑自己往下跳,但話已經說到這,他只好道:「大約是一次或幾次大敗吧。」

    這個問題的根本是戰無不勝的軍隊威嚴掃地,人們不再相信你的軍隊能保護自己,便離群起而上不遠了。

    老頭兒的臉更綠了,西班牙人已經幾十年沒有過大敗了,僅有的幾次都發生在最近幾年,而最近幾年,全敗在明國手上。

    你還有臉說!

    不過這會兒,阿爾曼薩選擇性地忘掉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他端著酒杯一口飲盡,再抬起頭時像鼓足了勇氣,對陳沐道:「陳將軍,我要回去繼續做總督,需要閣下的幫助。」

    陳沐放下酒杯正襟危坐,示手道:「什麼樣的幫助?」

    「在我越過邊境後,西印度委員會未必會讓我接任總督,他們會找我的麻煩,我需要閣下的士兵越過邊境鬧些麻煩出來,比方說洗劫幾個種植圓,但最好不要死人。」

    「動靜既沒大到要開戰,也不能小到沒人知道,等他們放我出來,我會用開戰與封鎖邊境來威脅你,然後明國稍稍低頭,這樣西印度委員會拿我也沒辦法。」

    好嘛,劇本都寫好了!

    陳沐還沒說話,阿爾曼薩連忙補上一句:「閣下可要答應我,千萬不能我來威脅,你順口就開戰——和平的貿易對誰都好,你想要的戰爭換不來,和平能!」

    陳沐笑眯眯。

    「放心吧,我答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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