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62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4
第一九零章 革故鼎新策無窮(十三)

    適當然明白,戰爭未必一定就是理智的,但墨家既然講道理,他又要做「鉅子最好的學生」,自然要站在理想化的角度去問出這個他自己其實知道答案的問題。

    楚王覺得適年紀還小,又覺得若是別人問這樣的問題或許奇怪,但若是墨家那些人問出來就極為正常。

    他覺得不需要回答,因為這一次出征的目的、意義甚至一些更深層面的權力鬥爭,適在之前都講的很清楚。

    熊當對於三年之約已經心動,只要不是現在退兵,他可以答應,甚至可以讓墨者幫著斡旋。

    只要三年之內佔據優勢,聽適的意思是將來若是三晉背約,墨家似乎可以幫助楚人守城。

    守城、甚至是墨家幫著楚人重新修築城防,都是巨大的優勢。

    楚王思慮一陣,問道:「難道墨家斡旋各國,宋公已經同意了嗎?」

    適略帶嘲諷地笑道:「墨家守商丘,可墨者是天下人,不是宋人。只不過宋恰好孱弱而楚恰好強盛、若不幫著防守不能撐到三晉來援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宋公和鉅子,是平等關係,是戰時合作關係,而不是從屬關係。

    楚王半真半假地讚賞道:「墨者多才,我都有幾分盼著楚弱而宋強,想來大治的便非沛縣而是郢了。」

    這算是極高的讚譽,適也不回答,楚王又道:「既說盟約,我可先與墨者成盟。三年之後,無論三晉如否弭兵,楚人必不再興不義之戰,屆時若是如此,墨者可能助楚守城?」

    適模棱兩可地回道:「若能做到讓墨者以天志規矩測量為『利天下』,莫說守城,就是助其定天下於一,又算什麼呢?」

    這話其實根本沒有回答楚王的問題,而是詭辯到另一個看似相似的問題上給出了回答。

    然而楚王心頭大喜,心道:「墨家雖有鉅子,但其鉅子並無野心,一心利天下。」

    「此事做不得假,當年墨翟孤身一人入楚,便可信任。再者,若一人偽裝,能偽裝至死,又與至聖之人何異?」

    「若墨者能入楚,則內可安公族王室、外可守邊關雄城、政可稼穡百工……我自不興不義之戰,兒孫之事,我豈能管?」

    他隱隱心動,便道:「既如此,便可成盟。」

    適道:「若成盟,則必由墨者主祭,以求上帝監察。」

    楚人頗信鬼神,也有掌握祭祀的官員,太祝當即反問道:「祭祀事,緣何由墨者來做?楚其無巫覡?」

    適攤手道:「墨者重鬼神,自有祭祀之法。若由楚人祭祀,三晉、秦齊,如何願意?你們是楚人,而墨者卻是天下人,這便不同。」

    「況且,我聽說昔昭王時,觀射父曰: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月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此時上帝可交通於人。」

    「後,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民匱於祀,而不知其福。烝享無度,民神同位。民瀆齊盟,無有嚴威。神狎民則,不蠲其為。嘉生不降,無物以享。禍災薦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上帝至此不能與人交。」

    「楚人縱多巫覡,連觀射父這樣的大巫,尚且不能達於上天,又怎麼可以由你們主祭呢?」

    太祝無言,觀射父之才,他自然不及,沉默片刻後問道:「難道墨者竟能達於上帝?」

    待墨者將這話傳於適,適暗暗捏了一下拳頭,自己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等這麼一句話。

    只是他根本不信鬼神,也不管上帝,這時候便含糊地問道:「若有上帝,必在九天之上,可對?」

    太祝心說這話沒有問題,當年重黎絕地天通,砍斷崑崙天梯,絕於上帝,想來天神自在九天之上。

    適又道:「若一人在商丘,欲往鐘離,雖不知鐘離確切之處,但車轍向南。另一人亦欲往鐘離,卻向北。請問,哪個人距離鐘離更近呢?」

    太祝回道:「向南者更近。」

    適大笑道:「對,墨者可以讓這些祝詞距離九天更近,所以在找不出可以距離九天更近的辦法之前,墨者的主祭之法就是最可能達於上帝的。」

    他不待太祝回答,躬身面向楚王道:「請您出帳,觀墨者手段!」

    楚王同意之後,適衝著幾名書秘吏的人微微頷首,那幾人先行退出準備。

    一眾楚臣也都跟隨出了大帳,周圍兵車將這裡圍住,又有諸多甲士戒備,以防墨者使出曹沫專諸的手段。

    若是此時車中裝滿了火藥,倒是可以一舉搞掉楚王,只不過適和墨者都不是宋人,而是天下人,所以對於楚王沒有太大的仇恨,也犯不上做出這樣的事。

    那幾名墨者拿出適準備好的一些古怪器物,走到眾人面前,正是幾個碩大的此時還未出現的孔明燈。

    楚王不知這些奇怪的器物何用,便問道:「此為何物?」

    「此物可飛九天。」

    楚王不解,看著這些其貌不揚的絲綢器物,心中信了五分,源於墨者一貫帶來的驚奇。

    另一半,則是大為不信。

    太祝心想,這東西如何能傳於九天?

    由是問道:「鳥翔於九天,需有雙翼。我聽聞昔年公輸班與墨翟各制木鳶,那木鳶依舊有翼,而木鳶必有繩索羈縻,九天萬丈,世間焉有萬丈之索?」

    適哈哈大笑,狂聲道:「誰說沒有羽翼便不能翱翔九天?天志無窮,豈是你所能知?鳥有羽翼,便能飛,那麼可以說羽翼才能飛嗎?如商丘人食麥,便可以說麥便是全部的糧食嗎?」

    墨家詭辯之術,楚之太祝也有耳聞,此時竟不知如何回答,訥訥無語。

    適裝模作樣地準備了紙筆,從一些墨家的巫覡那裡學來的祝禱之詞念叨一番,像是那麼回事。

    又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將一張紙條綁在孔明燈的下面,楚王又問:「那草帛之上,書寫的非是楚文。」

    適道:「墨者之文,可通天帝。天帝又非楚人。」

    「況且,若有上帝天神天鬼,也必然用墨家之字。昔年我隨隱士求學,夫子年輕時也遇過隱士,得草帛千張,其上皆是這等問題,以解析天志。」

    他這話算不上胡扯,畢竟他學的那些知識,確實是用他熟悉的這些文字書寫的。

    只是這話在此時聽起來,便有了那麼一絲鬼神的味道。

    後百餘年後,子房拾鞋,也不知道黃石公給他的天書上用的卻是哪家文字……若是秦文,倒也有趣。

    如今適弄出許多古怪事物,楚王這一年又多聽聞,心中偶動一念,以為天帝用的真的就是這樣文字——總不至於說上帝鬼神都不認字。

    適忽悠完,叫人點燃了孔明燈下的油脂,不多時熱烘烘的空氣撐起了絲綢,楚王群臣之中有人忍不住驚道:「真的飛了?!」

    那些提前準備的孔明燈,在眾目睽睽之下,扶搖直上。

    今日無風,正適合。

    眾人抬頭觀望,見這些古怪之物不斷上升,竟有一些竟然不知蹤影。

    楚人營地之內,更是許多人抬頭觀望,指指點點,以為鬼神降臨。

    昔年墨翟與公輸班各行手段製作木鳶,可木鳶終究還是有羽翼,風箏至少看起來像個鳥。

    可此時這些絲綢的孔明燈,卻胖乎乎的,最關鍵的是下面沒有繩索綁縛。

    漫天飛舞,若是此時入夜,當真如漫天螢蟲。

    適挺身指著高空飛翔的孔明燈道:「玄鳥可啄浮游而高飛、鷹隼可抓兔鼠而振翅,有大有小。」

    「此物既能飛天,若大千倍,豈不能載人飛於九天?」

    「若有天帝,則此物距離天帝最近,也能達於上帝;若無上帝,乘此物高飛,則可親眼得見!」

    「觀射父當年以為重黎斬崑崙,認為自此天地相隔,卻不知世間自有天志,上可通九天、下可及黃泉!」

    「我有天志,若我願意,可游四海、可入九天!」

    他說的極為狂妄,大笑以作後援,暗暗觀察楚人的動靜,還有遠處軍營那些士兵的約束。

    楚王震驚之餘,卻也聽出了適的弦外之音:下可及黃泉,便是說墨者連黃泉都能抵達,所以挖個幾十步的地穴接通你們,根本不算事,你們以後也別用這樣的攻城手段了。

    這不是可以通於地鬼,於是才能挖通不差分毫,只是知曉天志。但知曉天志,若可以挖通,又和溝通地鬼有什麼區別?

    昭王距離此時不過八十年,昭王一心想求登天之術,熊當作為昭王之後,亦有此心。

    適說的如此,楚王心中更信墨者祭祀手段無窮,更可達於上帝。

    適心道:搞封建迷信,也需要科學,論起搞封建迷信,此時天下捨我其誰?

    見此物已經鎮住眾人,適道:「如此,難道還不該由墨者主祭嗎?若有天帝,墨者最能通達;若無天帝,便是誰祭祀也無用!信則有、不信則無,鉅子所謂若在山澗亦有鬼神監察,便是此意。」

    楚人見識了如此玄奇之物,又聽適說的傲視天下,終於道:「如此,此次成盟,便由墨者主祭。」

    適點頭道:「墨者非是楚人、非是晉人,而卻又是楚人、又是晉人。所以,天下除墨者、除周天子外,無人可以主持此次利天下之弭兵會。」

    楚王則想,周天子算什麼?這時候誰人還聽周天子的?若論起來,倒也只有墨者這個看似絕對中立、抑強而扶弱的組織,可以依靠種種君主期待的器物,來組織第三次弭兵會盟。

    於是說道:「如此,那就請墨者主祭。」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4
第一九一章 革故鼎新策無窮(完)

    公造冶比適要早幾個呼吸知道楚人同意由墨者主祭,心中忍不住顫抖一下,饒是他殺人如屠狗,依舊心中澎湃。

    不自覺地看了一眼遠處的木台祭台,心道:「想不到看似最難之事,已有轉機。」

    適來之前,所謂三件事,公造冶認為最難的就是第三件。

    話語之中,適一直在隱藏墨家野戰和主動出擊的實力與選擇,而是不斷地說什麼期待三晉出兵之類的話題。

    這是一種戰略欺騙,也是此時基本沒有過數百人突襲穿陣攻擊的戰例。

    字裡行間中那些看似無意的話,適都在進行欺騙,騙楚王也騙在場的楚之貴族:墨者只會守城,商丘城想要解圍,只能依靠三晉出兵。

    只要完成了這次戰略欺騙,再通過主持祭祀讓楚王所在之處,如同黑夜之中的螢火蟲,便可以來一場震驚天下的戰役。

    若是月圓之夜夜戰,楚王不敢動,公造冶觀察過楚人的軍營,只要楚王一動,帶來的就是楚軍的大潰敗。

    各個封君的私兵、縣兵團、縣師、王師互相之間並不是密不可分,各個貴族之間的罅隙也確保了一旦出問題,楚王除了固守待援之外,一旦後撤就會變成潰逃。

    公造冶做過許多大事,年輕時也殺過不少人,甚至還和許多聞名天下的人物比試而勝之。

    只是,這三件事做完,他要做的那件事,將是震動天下!

    萬軍之內、親率數百精兵,衝入敵陣,俘獲王公,逼其盟誓!

    當年專諸事,又算什麼?

    公造冶心頭的激動,強忍許久才壓住,在場眾人只有他和適知道這件事,再看適依舊面無表情,心中暗道:「適的心態,卻比我要好!」

    他卻不知,於他而言,第三件事做成極難,又涉及到之後的一系列後果,自然激動。

    而對適來說,做成是功、不成無過,帶兵突襲這樣的事他不可能領頭,而墨者為了自身的信譽,也不可能將此事說的如此公開,到時候名揚天下的只是墨家和公造冶。

    至於盟誓後的戰鬥,適想的和楚王一樣,該打就打,不影響三年後才生效的誓言。

    墨家不屬於宋國,也不屬於任何一國,而是一支完全獨立的武裝,只是原本缺乏封地。

    如今沛縣若算是墨家的封地,實際上墨家如今已經像是一個大夫家族,而且是有數百死士的那種大夫。

    這種大夫或者上卿,後世有薛地之孟嘗,以致天下皆知孟嘗之薛而不知齊之臨淄。

    所以墨家與楚人成盟,並不影響楚人的圍城,也不影響墨家守城。這與守城無關,也與信譽無關,哪怕到時候真的做成了穿陣攻擊逼迫王公盟誓這樣天下震動的大事,只要不說出來適滿口胡言就是為了作戰,墨者的信譽依舊不可動搖。

    公造冶心想:楚人同意墨者主祭,那如何祭祀,自然有辦法讓這裡明亮明顯,先生也會有手段的。此次若是事成,第一功當屬於適,我不能爭,只是此事怕不能說出,但鉅子知曉。

    仔細回憶了一下適的話,似乎也沒有留下什麼漏洞,更沒有違背墨家的信條,而且就連鬼神事,適都是遮遮掩掩不說自己承認天帝存在。

    他心中暗笑,心道:「適對鬼神事,倒是向來慎重。從不說必有,即便說了,也說天志可讓人人成鬼神……只怕他心中也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監察之說,先生所想的,和適所想的終究不一樣,但其實先生只怕也未必信……」

    暗暗摸了摸自己的佩劍,暗笑道:「若是先生真信鬼神,哪裡會約十三劍而規適?」

    瞬時間,腦中想法已經轉了幾圈,適已經在和楚人約定何時成盟、何時祭祀、何時達於天帝之類的事,只約在一個月之後。

    楚王有心要問一些飛天之事,又恐適嘲笑他不問天下,便想日後再問。

    又想,若真要成盟,這三年之內需不斷進取,只怕內政之事倒要暫緩。

    若是自己三年便死,恐怕要落一個「不生其國、窮兵黷武」的惡謚。

    轉念又想,即便自己三年便死,也可求墨者做飛天之器,載其屍飛於九天之上,一可結好與墨者節葬、二或九天之上真有天帝鬼神,倒可如黃帝一般乘龍而升天……

    楚王想的既多,那些貴族也各有自己的想法。

    其實,他們還是感謝適的,至少適幫他們分析了利害,讓他們從潛意識的自覺、變為了有目的的反對。

    按這些貴族所想,凡事墨者說的,自己就反對;凡事加強集權的,自己就反對……只要這兩件事做好,便可無虞。

    終究,適說他們不智的那幾番言語,殺傷力太大,很多貴族都在想……若是楚王真的那麼做了,或者說楚王這一次伐宋的目的真的就是為了威望和軍權,為以後集權做準備……那自己又該做什麼?

    就算現在不做,回去之後又該做什麼?

    那墨者之前言語中,又說什麼溫水煮蛤的話,難道不正是在提醒自己這些人?

    如今最怕的就是楚王將來真的與墨者成盟,到時候楚王有數百士,又有許多大才,只怕真就是無可奈何了。

    但若此時直接發動兵變,強行屠殺這些墨者,必然會引動楚王震怒,正好有機會收權,而且眾軍必無怨言。

    他們不敢,也只能想些齷蹉手段。

    宮廄尹悄聲喚來左右,低聲吩咐幾句,便又入帳。

    帳內,適還在侃侃而談,又說起了許多其餘事。

    他見識又多,即便不博聞強識,但所知之事也不是在場諸人能比,許多玄妙之事、傳奇之人,經他一解,另有風味。

    楚王有心此時留下適,詢問一番何以強國的言論,又恐貴族不滿,只好多問些鬼神之說。

    適則一旦被問及鬼神之說,便說「不問蒼生問鬼神」,非利天下之君,以此再將楚王的話噎回去。

    他知道楚王不可能和自己密談,否則這些貴族非要起疑心、鬧兵變不可。

    但他又不想讓楚人安生,於是不斷地說一些集權、分權之類的事,引的楚王心癢難搔,卻又不可能直接發問。

    又說了一番後,適又道:「墨者認為,眾人皆天之臣,此天賦之平等。因此這一次送還俘虜,士庶農工商皆有,不日將再其餘人送還。」

    「此次守商丘,墨者非宋人,乃是天下人,所以還請王上將墨者之仁,廣播軍中。一則讓眾人知道那些同伍同夥之人不日將歸,二則日後若成盟也不至有人怨恨,三則日後鐵器奇技傳播楚地,墨者推廣,也好讓眾人接受……」

    「其四嘛……也讓士卒知曉,王上與墨者交談,亦不忘庶農工商被俘之人。王上既有非攻之心,墨者便送還王上一個仁義之名,屆時必三軍歡呼!」

    楚王哪裡知道適包藏禍心,心中一想,頓覺墨者頗為可愛。

    反正墨者守信,說要歸還那必然歸還,在這之前自己一番話,說是自己和墨者達成的協議,那些士卒必然震動:王上居然沒有忘記那些被俘的庶農工商,這難道不是可以效死的君主嗎?

    可他哪裡知道,這些被俘之人早在商丘受了許多宣傳,回來之後肯定管不住自己的嘴。

    到時候,楚王一旦說出去,剩下的那一批楚人不接受也得接受,到時候一堆的爛攤子就會讓楚人不知所措。

    殺又不能殺,墨者仁慈放回來,楚王又稱自己與墨者交談尚且不忘庶農工商,結果都殺了,還不如之前什麼都不說。

    又商定了日後歸還俘虜的日期,適與公造冶便起身告辭,只說回去覆命。

    一番相送,正要回去的時候,忽然有幾名持劍之士經過。

    遠處,宮廄尹卻只當自己不知道,暗暗觀察。

    那幾名持劍武士待墨者靠近後,忽然問道:「你們便是墨者?在羊坽之上,殺我夥伴,今日便要復仇!王上有令,不得殺,卻也要叫你們知我們手段!」

    這幾名持劍之士說的極為恣意,又無漏洞,一聲吆喝,頓時圍住了走在前面的適,便要動手羞辱。

    既不用劍,便要多用勾打、角力、摔角之技,宮廄尹心中不滿,只是本意讓墨者出醜,又不敢真的動手殺人。

    適下意識地向後閃避,對方既不拔劍,這邊護衛的墨者也不能拔劍,以免鬥毆殺人真的被困。

    公造冶在適面前從未出手,卻並非只會用劍,一身角力之術亦是好手。

    知今日事關乎墨家臉面,伸手將適向後一拉,挺身向前。

    雙手抓住一人,腳下用力取巧一勾,頓時將一人推倒。

    隨即又欺身於一名壯漢身前,雙手抓住對方手臂背摔於腳下,藉著腰力向後一蹬,正中身後一人的胸口。

    他這一身手段速度極快,力氣又大,但卻看似平淡無奇,然而不多時已有六七人倒地。

    送行之輩,皆為楚王甲士,也有勇力;楚軍君內也多有善角力之人,見公造冶乾脆利落撲倒了數人,知道英雄,卻不敢喝彩。

    畢竟敵人。

    卻不想公造冶正直身體,右手微抬,做扶冠狀,左手屈於胸前,昂頭微點頭三下,滿臉高傲神色。

    楚人驕傲,又多祭祀,以祭祀之羽冠為高冠者比比皆是,做扶冠之態,正是楚士較量獲勝之後的禮節。

    他本楚人,後為墨者,這些習慣卻還不忘。

    四周頓時歡聲雷動,紛紛叫好。

    公造冶卻也不說那些廢話,行禮之後,走到適身邊道:「走罷!」

    一行人不再停留,於楚人叫好聲中,自乘車而去。

    此事報於楚王,楚王也不以為意,又非大事,公造冶處置的也得當,以楚士較量之禮結束,極為雅緻。

    楚王心道:「墨者說自己是天下人,便是此意。此人必是楚人,只是如今卻非楚人……」

    仔細品味自己所想的這些話,越想越有些滋味。

    若今日來的是宋人,只怕剛才那一摔,便有仇恨,也絕不會有楚人歡呼。

    可偏偏是自稱天下人的墨者,處理的如此雅緻,竟讓楚人亦歡呼其勇。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4
第一九二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一)

    既入城,見於鉅子,遍言楚營之事,適只說自己不辱使命。

    墨子自選善覡巫者,準備再入楚營,與楚人祭祀成盟,屆時可能墨子要親自前往面見楚王才行。

    墨家作為一個獨立於各國、而又高於各個附庸國和大夫邑的跨國組織,若與楚人會盟,鉅子需要親自出面。

    此時需要做的機密,因而知道墨家真正目的的人寥寥無幾。

    公造冶與適都是知道真正目的的人,其餘知曉的人也都圍坐,墨子問道:「你二人入楚營,以為此事勝算幾何?」

    適想了一下,說道:「弟子以為,此事勝算可有八分。只要此事機密,又用各種手段讓楚人輕視,一旦趁月夜夜襲,楚人戰車不能行動、弓弩不能攢射,而抵近之後我們有火藥為勢,楚人必亂。」

    「若楚營亂,楚王只能依營寨拒守,他若撤,則楚軍必亂。所以到時候就算他明知道我們的目標是他,他也無可奈何。」

    「三百墨者,皆守紀律,組織嚴密,分左右而辨東西,成行伍而整隊列,與此時天下無可阻擋。」

    「穿陣而擊,楚人封君縣兵不能環顧,亂局之下也知該怎麼辦,短時間內也不能組織起來。」

    「所以此事雖行險,但把握極大。」

    公造冶點頭表示支持適的意見,其餘人也表示此事可行。

    墨子便道:「事已至此,我只有出面與楚王會盟,祭祀成火,讓楚王方位在夜裡依舊明顯。只是此時尚且不是機會,城內謠言四起,只怕不日城內將有禍亂。」

    適笑道:「先生難道對於誰做宋公還有在意嗎?」

    墨子搖頭也笑道:「我豈在意誰做宋公?你曾說,雪中送炭、錦上添花之別。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才算是雪中送炭。」

    …………

    城內,大尹宅中,反對司城皇一族的貴族齊聚,一個個面露憂色。

    他們是宋國貴族,按說此時墨者幫著守城、連續挫敗了楚人地穴、羊坽等共計,應該面露喜色才對。

    然而,正因為墨者守城太厲害了,他們一個個不時發出嘆息之聲。

    叔岑喜嘆息道:「墨者嚴令明禁,守城之術讓楚人無攻,我看照這樣下去,只怕三晉兵至,楚人也不能破城。」

    作為當今宋公的叔叔、宋國的公族,卻在憂慮自己的國都不能被楚人攻破,這於此時並不荒誕——不久之後趙之公族也會帶著魏人攻打邯鄲、楚之王子也會帶三晉兵攻伐楚縣。

    現如今司城皇一族與三晉的關係,人盡皆知,若是到時候守商丘的功勞全都歸於司城皇,名聲大漲,更難對付。

    六卿之內,司城一家獨大,在商丘經營百餘年,根深蒂固,常年政變經驗嫻熟,私兵甲士眾多更是武德充沛。

    幾年前宋公薨時,童謠遍傳商丘,叔岑喜與其餘六卿卻不敢動,就是因為他們一動司城皇可以輕易擊敗他們。

    下首的小司寇聽此言語,亦長嘆一聲道:「墨者賞罰有度,又說楚人破城,必會徵集糧草,又說若非楚人圍城此時已經割麥,城內農夫激憤,民心可用。墨者守城手段又多,我也怕短時間內不能破城啊。」

    大尹靈琦看著二人,笑道:「即便楚人破城,又能如何?你們尚且不明白民心何以可用、何時可借啊。」

    其餘貴族都以大尹為尊,紛紛請教。

    大尹道:「楚人如今破城,於我等大事無益。」

    「需多攻城、城內人心疲憊;需無糧草,城內易子而食折骨而炊。」

    「只有這樣,才能宣揚:若非昏庸之君無禮於楚而貳於晉,楚人緣何能攻打商丘?」

    「到時候城內不滿,司城一系必然不願降於楚人,墨者雖有民心卻也不能決定降還是守。」

    「你們需知,墨者守城,源於國君之命,若國君不願意守,墨者又憑什麼理由守商丘呢?」

    「昔年鄭人、衛人,多有因為晉楚相爭而驅逐國君事,宋人未必就不能做。」

    「只是,想要這麼做,必須要讓城內困苦,不願意再守下去。到時候才能說因為國君不智,才有了這樣的禍亂,否則楚人就算入城,於我們何益?」

    「你我皆為上卿、大夫,已無可封,只能舉大事!」

    他分析了一番,眾人這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關鍵。

    大尹又問:「你們以為,若墨者守城,能守多久?」

    太祝也不裝神弄鬼占卜一番,直接道:「只要城內糧食充足,只怕可以守到楚人退兵。」

    「楚人以地穴、羊坽相攻,墨者輕易化解,如今楚人也只能圍而不攻。我原以為,商丘守不住,畢竟非文公之時……不想墨者不但有機械之巧,還有政令制度,這是出乎意料的。」

    太祝說的文公時事,其實就是在和現在進行對比。

    宋文公之時,正趕上楚莊王爭霸,那一次圍城九個月,圍到城內餓死大半,但商丘依舊沒有投降。

    因為宋文公在做公子之時,就樂善好施,很有民心,又有威望。

    文公祖父的夫人、周天子的姐姐王姬,想要與文公私通……當然,王姬不是文公的親祖母,宋國的貴族圈多少還有一點底線。

    尚且為公子的文公拒絕,王姬不但沒有因愛成恨,而是選擇更為無私的愛,幫助文公在城內建立名聲。

    作為公子的文公,可以做到將家財施捨給那些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使商丘城內沒有因為孤寡而餓死的;可以每天出入士與貴族的宅邸,與他們結交為友;可以拒絕美豔的祖父的夫人的誘惑,博得了極高的名聲;而王姬又在被拒絕後幫著文公提振名聲。

    最終,王姬和文公合作,發動了政變,趁著文公的兄長打獵的時候一舉將其擊殺,國人也擁立了文公繼位,在清理昭公餘黨貴族後又分權給支持的貴族,加上商丘城內眾人的支持,坐穩的公爵的位子。

    至於做祖母的王姬與做孫子的文公倒是暗地裡是否私通,那就是不得為人知的故事了,這種喪失的貴族文化中外均有,並不驚奇。

    私德不論,文公執政之前的名聲和施捨,保證了楚人圍城數月、城內折骨而炊易子而食,依舊堅守沒有投降也沒有政變和國人暴動。

    而太祝所作的對比,便是之前的悼公和如今的宋公田,都沒有文公當年的名望,加上這些年貴族之間爭權奪利,商丘國人已經喪失了原本參與政治的心態。

    死個國君,就只是互相告知一聲,順帶還有童謠嘲諷一番宋公腦殘,非要去信什麼祈禳之術。

    宋公田繼位後,又當年改元,壯志雄心,忙著會盟,順帶著墨家推廣的兩季種植法還沒有完善,他已經先準備加稅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是墨家出面守城,也根本不可能堅守太長時間。國人一旦被貴族組織起來,很容易來一場暴動政變,將給他們帶來禍患的國君驅逐。

    至於討好楚人萬一將來晉人報復怎麼辦,很多國人可能不會想太遙遠,只會盯著眼前一兩年之內的事。

    大尹分析的很對,對於城內眾人想法的把握也是正確的:這時的商丘,不是後世盛唐安史之亂時的商丘;商丘城內的百姓,也沒有受過太多公族的恩惠。

    一旦楚人圍攻的利害,有人只要能保證替換個國君就可以讓楚人不攻城退兵,國人必定追隨。

    然而……墨者的出現,改變了這種情況。

    墨者沒有說為公族、邦國而戰的話,而是用了另一套說辭、用嚴明的命令和賞罰來聚集城內人心。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出現易子而食折骨而炊的情況,很難發動國人來一場驅逐國君的政變。

    六卿有私兵,但司城皇也有私兵,雙方難分勝負,然而如果守城一心,六卿這邊必敗……中立的墨者會因為這有礙守城而幫助司城皇一方,大尹是這樣認為的。

    相反,如果城內先爆發不滿,國人暴動改變國君,再以國君的命令收回墨者守城的權力,這樣又是另一回事。

    所謂民心,看似無用,但若可以操控依舊可以借用。

    大尹靈琦聽完太祝說的變數和對比,搖頭道:「商丘尚且能守,因為城內還未饑荒,所以墨者的話尚且還有人聽。墨者也講仁義,他們又講民心,一旦城內眾人都不想守的時候,他們也不可能全都殺掉。」

    「所以,想要商丘守不住、想要民心反對君上、想讓愚昧的民眾受困於眼前的苦難而不去考慮將來三晉的報復,只要做到一點!」

    他起身,環顧四周,狠絕地說道:「焚燒府庫存糧!只要此事做好,城內必亂!城內一亂,則民眾都會希望與楚會盟。」

    「司城可能與楚人會盟嗎?他不會,他會想要撐到三晉來援,所以民眾必然會反對他。這可以借此滅族。」

    「這一次荊人圍城,又是因誰引起的呢?是因為君上無禮於楚而貳於晉,而糧食一旦被焚燒、城內饑荒,這些責任難道不正是因為君王昏聵導致的後果嗎?」

    「童謠已言:斬衰期未滿,是嫡子繼承還是兄終弟及,尚未明確。今年正好三年斬衰,我們所做之事,正應天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4
第一九三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二)

    斬衰之期,三年。

    三年前適離開商丘前扔下的童謠,如今終於開始發揮作用。

    似乎,若童謠上應天命,的確還有機會。

    可太祝,卻一言說出了一句讓在場貴族都恐慌的話。

    「墨者……非命!」

    此言一出,眾人面色都變。

    是的,墨者非命,天下皆知,墨者認為天命就是狗屁,人的努力是可以改變命運的,為這一條和儒生不知道爭論過多少次。

    信則有、不信則無,墨家信不信天命,或許與童謠無關,但太祝這麼說依舊讓眾人變色,因為墨家還信另一件事。

    仁義。

    只是這個仁義與儒生的仁義不同,卻依舊講墨家自己的仁義。

    政變,墨者會中立。

    暴動,墨者可能會支持。

    但焚燒糧食、人為製造饑荒,若是被墨者抓住,正是守城的時候,墨者會殺全家的,他們心狠手辣,又有守城的權力,絕不會手軟。

    一個整天喊著連天子都要選的跨國組織,根本不會把貴族當回事,殺起來也不會心軟心疼或是不忍。

    這是在場眾人都知道的。

    一旦被發覺,那就是把墨家逼到和司城皇一族一同動手、斬草除根的地步。

    之前守城,因為一些小貴族不守命令,已經在街市上車裂絞死了許多,大貴族因為徵集糧草的事也被墨者欺辱過,這些事歷歷在目,墨家的那些人又死不旋踵,這才是最可怕的「非命」。

    非的不是天命,而是非的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天命。

    數百死不旋踵的墨者,數百最精通街巷衝陣戰鬥的墨者,再有更可惡的「宣義部」蠱惑民心,這些貴族不免要擔心到時候商丘城頭遍佈絞架。

    太祝嘆息一聲,又道:「墨者非命,可鬼神祭祀之術,亦遠超於我。那宣義部在城內盡得民心,又有工匠會等組織,各行宣傳。」

    「昔年後昭公事,恐怕不那麼容易。」

    當年後昭公時候的那場政變,國人並未參與,貴族的合縱連橫、甲士之間耀武揚威,就導致了司城的崛起和六卿的洗牌,順帶換了個公爵。

    那是因為民眾不關心,也沒有什麼宣義部之類的存在可以快速組織民眾。

    如今,這種事卻完全不同,這些人見識過城內遊走的墨家宣義部成員,他們真要做點什麼,一日之內就能讓城內民心倒戈。

    小司寇以為自己原本掌管的,就是宣義部做的事,可仔細觀察之後發現根本不同。

    遠遠不如。

    可即便遠遠不如,小司寇依舊可以在之前判斷出政變民心所向,可見輿論導向的重要。

    太祝的話,讓在場貴族兩股戰戰,他們實在不想冒這個險。

    風險太大,雖然回報很高,但若失敗,那就是要冒著被殺全家的風險。

    大尹靈琦眼見眾人恐慌,冷笑數聲,起身道:「惜命如何能成大事?昔日武王以虎賁三千而伐十萬之紂,牧野一戰,若是輸了,豈有天下?」

    他知道只是鼓動已經沒用,起身踱步後,便以利害之說陳訴。

    「司城皇勢大,墨者曾說,溫水煮蛤事,我深以為然。」

    「若三晉兵至,司城皇權勢更大,我等又將如何自處?到時候除了逃亡,又能怎麼辦?」

    「智氏、中行氏於我等相比,其勢如何?」

    他詢問眾人,眾人默不作聲。

    晉國六卿,哪一個都比他們有實力,也有勢力。

    威望、人脈、地位、名聲、財富、死士、家臣……什麼都不缺。

    大尹靈琦冷聲道:「六卿之亂後,中行逃於齊、智氏亡於秦,如今他們可還有封地家臣?可還有權勢?」

    「除了墨者傳出的那篇青出於藍之外,中行氏眾人可還有什麼?」

    「再者,昔年咱們政變得權,昔日大尹逃亡於楚,如今其家族又在何處?又有多少財富?」

    他說的眾人默不作聲,又道:「一旦司城皇得勢,我們必被屠戮,又有三晉作為依靠,我們除了逃亡楚國又能怎麼辦?」

    「楚王就算接受,可有封地於我等?公族王族尚且不能夠全部分封,我們又能得到什麼?昔年大尹逃楚,如今家族凋敝,可是連封地都沒有,後世子孫傳聞也有牧羊助耕者!」

    「早晚是死,死則舉大事!總不能如墨者所說,讓我們變為溫水所煮的蛤蟆,那時候連這樣拚死一搏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說完這些,在場眾人也都紛紛點頭,太多的例子、太多的前人事,都是如此。

    貴族只是身份,真正有力量的還是封地和權力,當年的樂氏分支,雖然如今也有樂羊子這樣的人物大放光芒,可樂羊子之前卻只能做門客……

    難道,讓他們、讓他們的家族後代,再去從門客做起,重走一遍門客、大夫、卿的路?

    眾人想到這,大尹靈琦便道:「三年前我等已經盟誓,背盟者死。墨者曾言,盟約必是利害相關才能延續維持,這是正確的。」

    「在場諸人,若舉大事,將來可學韓趙魏之事,即便不成,亦能各成附庸。」

    「若不舉大事,司城皇一族得勢,三晉兵至,只有逃亡一途。如今就算投靠司城皇,又能得到什麼呢?就算現在得到了,將來皇父鉞翎繼其父之職,難道不會收回嗎?」

    叔岑喜聞言,帶頭道:「如此,我願舉大事而死,亦不願做溫水煮殺之蛙。」

    其餘人也紛紛道:「我等皆願!」

    大尹便道:「此事需機密。」

    「府庫內,自有死士,這是可以信任的。你我府中也都有些飼養許久的死士,他們重義輕生,這都是可以成事的。」

    「但即便你我府中死士都集中起來,也未必是墨者的對手,而這種事又不能使私兵甲士出面,所以這件事還需要楚人配合。」

    「要選機密心腹之人,前往楚營,與楚人相約。」

    「楚人攻不破商丘,所以不攻;而楚人若不攻城,那麼我們便沒機會動手。」

    「需要楚人一次攻城,吸引墨者注意,我們再焚燒府庫糧草、在城內放火,讓城內的糧食只能支撐一個月。」

    「城北處,有我的人,那些死士做成之後,可由北牆出城,只說是楚人細作所為,司城皇縱懷疑,也不能指責我們。」

    「到時,城內缺糧,民心必憤君上背楚招致饑荒,我們便可廣傳童謠,引領甲士逼迫君上讓位與公叔。」

    「楚人這一次要攻的讓墨者全力防守,但楚人依舊不能破城,因為墨者守城術無雙天下,所以終究我們還有機會在城內做成這件大事!」

    他將計畫說出,正可謂天衣無縫,只要能夠說動楚人發動一次全面進攻掩護城內,那麼這件事就可以做成。

    至於人命,那無關係。

    換成司城皇,也是一樣,這一次楚人圍攻,也正是司城皇所期待的……城內不慘,他請三晉出兵就無意義,城內民眾就不會支持他。

    換了誰,城內百姓都苦,只是在利用這些苦,達成自己的目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5
第一九四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三)

    六卿可以想到糧食問題,就是墨者參與守城後商丘城的根本。

    作為從來不憚以最大惡意揣測貴族行徑的適,自然也會想到,只是他想到了也不說,一如當年公輸班在楚王面前想到不說一樣:適不清楚墨子是否能想到,但絕不會說出口。

    雪中送炭、國人暴動、逼迫宋公、分化貴族……這是適從三年前就開始想到的手段。

    宋國不能變法,宋國不能集權,宋國需要貴族分權制衡,才能讓剛剛起步的墨者有足夠的生存空間。

    這會死很多人,或者說死很多無辜的人,所以適不可能把自己的想法與其餘墨者分享:他們許多人太過理想主義,而墨家需要的是一個知曉現實殘酷的人做暗中推手。

    如果一系貴族獨大從而集權,那麼墨者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間——不管是大憲章還是三級會議,都源於分封建制的時代,是王權與貴族鬥法的結果,沒有強勢的貴族王權不可能寄希望於自耕農和市民階層的幫助,與貴族對抗。

    作為掌握著宣義部和書秘吏的適,在商丘有工匠會作為耳目,也知道墨者所知道的一切消息,而商丘城內暗流湧動的那首童謠本身就是他編造的。

    六卿之間的陰謀,適不知道,但卻知道形式逼迫之下,這些貴族肯定會選擇拚死一搏。

    除了墨家的最高層,沒有人知道墨家準備靠自己反擊楚人,解除商丘之圍。

    因為不知道,也不敢想像,所以所有人都認為三晉出兵是唯一解圍的方式,也就注定了親晉的司城皇一系與其餘六卿的矛盾不可調和。

    晉人一來,其餘六卿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適甚至有些盼著商丘城內早點亂起來,宣義部已經掌握了城內的輿論宣傳。

    適知道城內亂不起來,宣義部和工匠會,都會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掌握民心和輿論的主動,所以適盼著那些貴族發動一場「叛亂」。

    墨家當然要中立,不但要中立還要隔岸觀火,等到必要的時候以第三方的身份幫助第三方的宋公,平衡宋國內部的力量。

    於整個宋國,墨者的力量此時尚且還不能做到三足鼎立。

    但於被圍城的商丘,墨者的力量足以做到三足之鼎的一支。

    糧食,是親楚派獲勝的唯一可能,尤其是在墨者展示了足夠的守城技巧之後。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適在忙碌完那些測量參謀的任務後,帶著幾名劍士從墨子那裡取得了手令,去巡查一下商丘的府庫糧倉。

    本身府庫的糧食也不算太多,但是在圍城之前墨者組織了強制徵糧,用一些小貴族作為殺雞儆猴的雞,再用明確的賬目歸還等說辭,徵集到了足夠支撐八個月的存糧。

    省著點吃、後期進行配給制度,應該可以勉強支撐一年。

    一年是楚人的極限,他們圍城一年,如果不能因地就糧,也會面臨縣兵的不滿和楚地糧荒等情況。

    府庫的守衛中,並無墨者,墨者人數不多,基本都被分配在守衛的崗位上。

    那些將來要拚死一搏的墨者,並非是此時的軍隊,更像是一個基層軍官團的敢死隊,他們不可能來做這種守衛的事,這是一種浪費。

    不過墨子也很重視糧食的守衛,這裡駐紮了不少人,一部分是守衛,還有一部分是專門用來應對滅火之類的事。

    守城規矩中,即便城內失火,城牆上的人也不能隨意去救火,哪怕是出於好心也要處斬,所以在一些緊要處必須有一支專門負責滅火的隊伍。

    守衛府庫糧倉的兵卒並非老弱,但也不是精銳,之前還未出現過城內糧食被焚燒的狀況,對於這種事也就防範不嚴。

    適圍著倉庫轉了一陣,發現很多地方都非夯土而是原木,便看似無意地問了一下身邊的劍士道:「依你們看,墨者若在城內舉火,忽然焚燒糧倉,可能成功?」

    那劍士笑道:「宣義適,依我看若以備城門之士,只需幾十人便能焚燒府庫。即便不能全部焚燒,但這裡的糧食算是城內半數。」

    他不知適為什麼要問這話,適也不言語,又轉了幾圈。

    守衛的兵卒也知曉適的名號,又見他有墨子的手令,也不阻攔。

    待出去後,正準備去遠處的工坊看看的時候,冷不防在路上遇到了公孫澤,兩人也算是有交往,此時又非城牆上,只好互相打了聲招呼。

    適想到之前曾在城牆上看到公孫澤,奇道:「鉅子不是讓你們貴胄之地守衛城堞嗎?」

    公孫澤昂頭道:「你們的鉅子,是遵守國君的命令來守城,所以我才遵守你們鉅子守城的命令。楚人並不攻城,今日換休,且有些事。」

    他是個名正言順的人,適卻也是一樣,搖頭道:「是宋公請鉅子守城,非是宋公命鉅子守城。鉅子非宋人。」

    公孫澤大笑道:「墨翟先生縱不是宋人,你適的名字可是人人皆知你原是商丘鞋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難道你也不是宋人?」

    「你們墨者總說兼愛天下,又常說墨者是天下人、九州人,卻非宋楚親晉人。我有一事不明,還請教。」

    適心說,你請教的準沒好事,只是對方已經行禮,自己又不好拒絕。

    公孫澤問道:「若一日,你們鉅子之令與國君之令相衝突,你又聽誰的呢?」

    適想都沒想便道:「自然是鉅子的。我非宋人,乃天下人、九州人、諸夏人,為什麼要聽國君的呢?」

    公孫澤臉色漲紅,半是嘲笑半是惱怒道:「亂臣賊子,便是你們這樣的人啊。難道你們墨者之中沒有農夫嗎?」

    適點點頭,墨者之中當然有農夫,而且數量還不少。

    公孫澤似乎找到了突破點,大聲道:「如此,農夫之田,豈非王土?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天子以九州分於諸侯,你們墨者中的農夫種植土地,卻不遵守諸侯的命令,難道這不是背叛嗎?」

    這問題問的尖銳刺耳,適身邊的劍手頗為不滿,適淡然說道:「墨者從不認為這土地便是天子諸侯的,所以也就從未想過背叛二字。這土地是天下人的,那我們不就不背叛了嗎?」

    公孫澤大笑道:「可笑!你們這是天下道德之末流!難道你們說葉子是紅的,從此之後,綠的便是紅的了嗎?」

    出乎公孫澤的意料,適極為淡然地點點頭道:「是的,我就是這麼想的。只要讓我們的道理成為天下道德的上流,那我們就不算是背叛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公孫澤怒道:「你那《山海經》中說,腳下大地是圓的。於是從晉往楚,其實往南往北都能到達,難道你們會選擇往北嗎?」

    「你們想要不背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遵守國君的命令,而不是讓你們的道理成為天下的道理。你們這樣做,與晉人去楚而轍北有什麼區別?」

    適搖頭嘆息之後,嘲笑道:「可我們並不想不背叛啊,我們只是為了讓他們的道理成為天下的道理,而不背叛只是附帶的。正如你拉弓導致你的拇指結繭,難麼你到底是為了結繭還是為了學射呢?」

    「學成了射,自然結繭;而若只是為了結繭,當然有更簡單的辦法。墨家從不隱晦自己的觀點,我們就是要讓我們的道理通行天下啊,其餘的那只是附帶的。」

    公孫澤仰天大笑道:「這就是無君無父的墨者!你如此說出,不但不以為恥……」

    適也大笑道:「太對了,我反以為榮。你看,當初我用墨家的說知之法,保住了武王的仁;如今鉅子又用墨家的守城之術,保住了你們的君,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你要記住,是宋公請鉅子守城,不是宋公命鉅子守城。他若敢命,哼哼,只怕這商丘便守不住!」

    在公孫澤看來,守城是理所當然之事,他從未想過一個問題:他有足夠的理由守城,而墨者守城的理由是不是和他不同呢?

    作為低階貴族,他依舊享受著分封建制下的特權和土地,所以只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個道理是對的,那麼分封制的特權與義務就是合理的。

    他是宋公的直屬士,並非是再分封的大夫手下的士,所以他只能效忠宋公。而那些大夫下屬的士,效忠的並非宋公,而是他們頭頂的大夫,而只不過大夫效忠宋公,所以大夫下屬的士也參與守城,以完成對大夫的封建義務而非對宋公的封建義務。

    本質上,公孫澤與墨者、與那些大夫手下的士,都不同。

    公孫澤認為守城是義務,所以他認為此時守城的人都是出於義務,因而他不滿於墨者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

    而適則明確告訴公孫澤,墨者守城不是義務,而是出於利天下的墨家道義,所以不守並非違背義務,只是違背了墨家的道義。

    有這份底氣,說起話來也就極為刺耳,更讓公孫澤極為不滿,聽上去似乎公孫澤這樣的出於義務守城的人,應該感謝墨家的調動和守備。

    想到這,公孫澤怒聲道:「你們既守城,就算你們守城並非義務,緣何又不經宋公允許與楚人會盟?此事商丘皆知,君子從一而終,難道你們墨者竟是先和敵人媾和了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5
第一九五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四)

    適看著公孫澤一副氣憤的模樣,好半天才笑道:「我們以墨者的身份與楚人會盟連接,與守城無關。城破、或是楚人退兵,墨者的事都算是做完了。」

    「我們又不隸屬於宋公,自然可以與楚人會盟。」

    墨家講究個名正言順,儒士也講究名正言順,只是雙方的「名」的根基完全不同,到頭來只能是雞同鴨講。

    公孫澤聽到這,心頭更為不滿,反問道:「如今都知道你們在沛邑做的事,沛邑無宰,你們便是沛邑宰。然而沛邑就屬宋公,你們既是沛邑宰,如何不屬於宋公?」

    適一聽這話,急忙道:「此事不可胡說,我們緣何是沛邑宰?我們只在沛邑行義,沛邑萬民約法而選縣政。只是選出來的縣政恰好是墨者,但真正的沛邑宰卻是沛縣萬民,縣政只是集萬民之意做以代表,正如會盟之時盟誓簽訂由王公貴族一樣,難道他們不也是代表著全體國人嗎?」

    公孫澤咬牙道:「這並無道理!」

    適攤手道:「土地是萬民的,便有道理。」

    公孫澤回罵道:「你說土地是萬民的就是萬民的?我只說土地是天子的,封賞於諸侯,諸侯賜於大夫,大夫分於士與農夫……」

    適哈哈大笑,嘆息道:「所以,咱們兩個是沒有辦法爭論的。所有問題的爭論,都要歸結於最根本的問題:土地歸誰?財富從何而來?這難道是可以在短時間內爭論清楚的嗎?」

    「這樣吧,若是此事守城,你還尚存,可遊歷四方遍尋隱士名士,若能在這件事上辯服墨家的道理,我墨家便認錯,如何?」

    公孫澤喜道:「你此言當真?你非鉅子,如何能讓墨家認錯?」

    適鄭重道:「鉅子也要合乎天志規矩、集結眾墨者之義。若是你們辯服天志與墨者道義,那麼墨家的道理便都是錯的,即便鉅子也是錯的,那麼自然可以認錯致歉。這不是我讓墨家認錯,而是墨家自然會認錯。」

    公孫澤覺得適為人雖然狡詐,但終究似乎並不說謊,細細琢磨了一番適的意思,又想了想之前所說的沛縣萬民眾意的意思,點點頭道:「若守城事畢,我還尚在,必窮此生完成此事。」

    說罷,便再行禮,與適相別。

    他這次與適偶遇,自有原因,原本他在守城堞,但是昨日忽然更換了人手,一部分小貴族被徵召前往宮內。

    他們這些小貴族的家屬,多在守城之前就被墨家帶人秘密看守起來,以此防止他們投敵,宋公親自下令許可。

    公孫澤心頭頗為不滿,覺得這是不信眾人,他只覺自己便是家屬不被看守,也一定會城破而死絕不背棄,心中不免對於墨家的手段更為不屑。

    「若君主仁義,又何必又這樣的手段來約束眾人呢?墨者只懂制度,卻不懂仁義,這就如同只重視樹木的枝葉也不注重樹木的根基。」

    「若是能夠勸說君主仁義,那麼士必用命、民皆服從,大夫不生二心、上卿難有異想,這才能讓天下安定。」

    「墨者卻要用看守妻女的手段來守城,今日可用、明日奈何?難道不會讓眾人寒心嗎?」

    他腹誹不止,又知曉這一次徵召他們肯定也是墨家鉅子的意思,嘆息一聲卻又不得不去。

    他有自己的道德和認知,即便儒墨死敵,但在守城之前,宋公已經將守城之責交於墨翟,那麼公孫澤也只能遵守墨家的命令:他心中很清楚,只不過因為墨家有君主的命令,所以自己遵守墨家的命令實際上只是在遵守君主的命令。

    待他步入宮牆,進入一處宅邸後,發現裡面已經聚集了不少和他一樣打扮的士。

    在場諸人,都是低階貴族,佩劍、自小有小塊封地或是俸祿、脫產練習武藝,成為專職的武士。

    用武力作為封建義務,回報他們的上級。

    只不過庭院之內的士,並非都是宋公直屬的,還有部分大夫和卿的下屬士,不過看起來皆是上士,不少人公孫澤也認得。

    詢問一圈,也不知道把這些人召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如今正是守城期間,凡有召集也只能遵守。

    裡面有吃有喝,雖然粗糲,但比起在城頭還是要好了不少。

    幾日後,越來越多的人被徵召過來,進入到庭院內,嚴禁外出。

    守衛門口的,是宋公的心腹甲士和幾名墨者,年輕的宋公陪同墨翟親自出面,只說讓這些人稍微等待,又說凡守城事皆交於墨子,讓他們必要遵守。

    終究,國君的話還是可以說服這些幾日內已多少不滿的低階貴族們,滿腹的牢騷只等墨者來了再發洩。

    也有聰明一些的想到,或許這些人要被集中起來,做一些反擊楚人的事情,心中不由不安。

    若是真的,很顯然是準備讓他們步戰,因為集結到這裡的人都是士,沒有配屬的御手和隨從,並不能車戰。

    他們不是不能步戰,相反他們自小打熬武藝脫產練習,披甲步戰的實力也遠遠高於那些徒卒農夫。

    很多時候,守城或是攻城到了緊要關頭,都是他們這些士階層披甲步戰來完成最後一擊的。

    他們上了戰車是車士,下了戰車一樣可以依靠戈矛短劍衝陣。

    與那些徒卒不同,自小接受軍事訓練的士,若是被集中起來,可以比徒卒保持更久的陣型,但是紀律性上比起組織嚴密的墨者還是要差很多,單人能力上倒還算可以。

    又過了三五日,集中在這裡的士已經有近百人,墨者的高層也終於露面。

    公孫澤抬頭,發現適也跟隨墨翟在一起,站在他的前面上首,心中大為不滿。

    若墨翟站在自己上首,尚能忍受,怎麼說傳聞墨子也是子姓,也曾做過大夫。

    按周禮來講,如果士死的時候仍舊是大夫,那麼可以以大夫之禮葬,仲尼就因為死前不是大夫而導致終究以士之禮而葬。

    但墨翟既做過大夫,此時尚在,以士的身份那也可以站在眾人上首。

    然而適只是鞋匠出身,卻就在墨翟左右,站在眾士上首,不由讓公孫澤覺得當真是禮崩樂壞,毫無規矩。

    天下若無規矩,豈非大亂?

    他正要出言指出這不合禮的時候,門被推開,又有幾人牽著牛羊走入,在場眾人頓時發出一陣竊竊之音。

    牛羊可以作為祭祀,也可以作為出戰之前的饗食,用來激發士氣。

    當年宋鄭交戰,促成過弭兵會的華元就因為戰前饗食少了車伕的,導致被俘。但也可說明,大戰之前先以牛羊犒賞已是宋人的習慣。

    那些猜測他們要出戰的人,忍不住發出嗡嗡之聲,墨翟輕咳,身後幾名墨者震懾威吼,叫在場眾人停住嘴巴。

    墨翟道:「如今城外三十里,楚人正在割麥,因地就糧,便可圍城更久。這是不能夠被允許的。」

    話音剛落,便有人喊道:「那宿麥之法,還不是你們墨者弄出的?若是按照農正之術、神農故法,楚人又去哪裡割麥?他們要割麥,還要等上許久,你們這宿麥倒是方便了楚人!」

    適冷笑一聲,出面道:「你們為一國之士,卻不能阻擋敵人在邊城之外,反被楚人圍城後再指責墨者宿麥之法,這難道不可笑嗎?」

    「你們難道並不羞愧?這就像是齊之桓公餓死之前,以袖掩面認為羞於見管仲,難道按你們所言,桓公竟要死前責罵管仲生前沒有殺死易牙豎刁嗎?」

    「楚人長驅直入,你們卻不能野戰,按你們所言,國君讓你們祿足而代耕,修煉射藝戈法,如今楚人圍城,你們對得起你們的俸祿嗎?」

    他怒斥之下,那些人不能反駁,公孫澤也對那些人頗為不滿,心道:「適這話說的卻有道理。我是瞧不上在場諸人的,既食俸祿,如今國都被圍,正該羞恥!」

    他是君子,自然與人格格不入。

    反對墨家的道義,卻又看不上這些碌碌無能之士,處在夾縫之間。

    如果羞恥也分等級,那麼一定與義務相關。

    對於農夫,國都被圍,他們並不用太羞愧,畢竟尚有肉食者。而肉食者無能,導致都城被圍,出於之前享受的權力,也必然應該是最羞愧的那批人。

    待眾人再次安靜後,墨翟又道:「如今楚人圍而不攻,城內也無反擊,所以可以從容割麥。因而,這需要有人出城襲戰,讓楚人心驚,從而調集割麥之兵回防。」

    「楚人少一人割麥,便可讓一人少支撐數月,最終還是對守城有利。」

    「宋公請我守城,一應事均有我負責,你們在這休整了數日,今日便殺牛羊以犒賞,出城襲戰!」

    人群中傳來一聲嘲弄,問道:「墨者出幾人?」

    墨翟很自然地回道:「三人帶領,再無多人。」

    哄……

    眾士哄笑,一滑稽之士起身彈劍而歌,只唱道:「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5
第一九六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五)

    詩三百,風雅頌。

    有天子之歌,有諸侯之歌,有大夫之歌,亦有士之歌。

    一曲《北山》,正是士該唱的歌。

    那彈劍之人也算高大,既被集中於此,自然是上士,六藝皆通,彈劍為拍,亦有氣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於行。

    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

    一曲《北山》唱完,又重複了一段。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歌畢,迎墨翟之目光,笑問道:「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墨者亦守商丘,我也聽聞墨者之中頗多武士,劍術驚人,不想墨翟先生只讓我等出戰,卻不讓墨者出戰!」

    《北山》本就是一首牢騷歌,除了天子諸侯之外,似乎都有自己的牢騷。

    歌中所唱,則處處諷刺:大夫誇我真能幹,然後大夫不去幹活,讓我去幹,幹完就誇誇我……

    這是士階層對宗法制度的不滿,他們期待底層依舊比他們低一級,但去期望與上平等。

    牢騷發完,實則就是在指責墨者:你們誇我們是武士,但是你們卻不出人襲戰,卻讓我們出戰。

    你墨翟啊,太不公平!

    彈劍發牢騷,大約是士階層的必備技能,畢竟大夫和上卿不用發牢騷,而底層又沒有劍。

    公孫澤聞言,心中略微有些生氣,心道:「既是守城,那墨者又不食君之俸祿,他們願意去便去、不願意去便不去。」

    「我等為士,國既有難,自然是我們先上,這有什麼牢騷可發?」

    他看一眼那名彈劍之士,心想適必要出面斥責,只怕又要說出一些不好的言論,到時候波及眾人。

    暗中嘆息,卻不想適竟然沒有開口駁斥,而是回身和身旁的墨者說了幾句。

    身邊的持劍墨者竟然也學著剛才唱歌那人的模樣,以手指彈劍做節拍,朗聲高唱。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

    這墨者剛起了個頭,公孫澤便隱隱嘆息,心道:「適此人,與人相辯之術,只怕真得墨翟真傳,甚有青出於藍之勢。如此一來,眾人的臉面何在?」

    他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彈劍的墨者以宋地方言高唱,一開始手指叮噹,只做伐檀,到後面用力猛敲,金銅聲切。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士階層有士階層的牢騷,底層也有底層的牢騷,這種牢騷唱出來後別有滋味。

    待唱完後,那劍士又高聲唱道:「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唱罷,墨翟先道:「我本農夫。」

    適也道:「我本鞋匠。」

    其餘墨者也紛紛說出自己的身份。

    「我本陶匠。」

    「我本銅匠。」

    身旁劍手道:「我本齊人,現為墨者。」

    適冷笑道:「我們本非士,自然無可素餐。墨者無君無父無國無邦,亦不食君之俸祿。」

    「你們為士,有君、有父、有國、有邦。」

    「值此國難之際,你們卻要問我們為什麼不和你們一起,難道你們願意做尸位素餐之人?」

    「我為鞋匠,無封地、無隸奴、無僮僕、無俸祿,卻需繳納革稅、甲賦。且不說我既為墨者,便無邦國君父,便我不是墨者,難道你們要我守衛商丘嗎?」

    「你們有封地、俸祿,難道商丘被圍,你們出城襲戰,竟要與皮匠相提?」

    「這豈不是可笑嗎?昔年齊侯被戮,臨淄百姓不服素,晏子親如崔子庭院痛哭,甲士環繞眾人以為必死。難道晏嬰就要說:國人不服素,於是我便不用親身犯險,哭與崔子之庭?」

    適大笑道:「若是你們這樣比,那也可以,日後你們的封地取消,一併繳納賦稅,也不再有俸祿,這才可以相比。」

    他說完,那名彈劍之士滿臉羞愧之色,收劍回拜道:「這是我的愚昧,請不要嘲笑,我已知錯。」

    在場其餘人,終究是士,多少還有些道德與臉面,不再多說。

    公孫澤想著適剛才的那番話,還有之前與適相辯頗多的話,訥訥道:「墨者只說,權力義務相對,竟是這個意思?無權力則無義務,所以如此說來,商丘百姓其實不必守城?」

    「可……似乎又不對。又說,禮不下庶人,難道是我想的不對,庶人本就不該守這些禮?可是……可是……」

    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其中的關鍵之處,只是覺得墨者說的似乎沒錯,但又似乎全錯,言語間卻不能夠反駁。

    少時,墨子道:「如今楚人正忙於收麥,又以為城內只會死守,正是出城襲擾的時機。」

    「墨者守城,乃是為了利天下、守非攻。是為了義,卻不是履行義務。」

    眾士人被那首《伐檀》的最後一句彼君子兮,不素飧兮說的面紅耳赤,這時候又講清楚了道理,終究不好反駁,只好說道:「既食君祿,豈不死戰?」

    這些話說完,公孫澤的腦海中嗡的一下出現了許多可怕的想法。

    「既食君祿,豈不死戰?既食君祿,豈不死戰?既食君祿,豈不死戰……」

    喃喃重複著這幾句話,公孫澤猛然想到適前幾日與他說過的那番話:土地、財富歸誰?

    他身上一冷,忍不住想道:「若……若是墨者的道理行於天下,土地歸於萬民、財富源於勞作、君子不過蠹蟲……那……那這祿從何而來?」

    「若土地非國君所有,祿便來自萬民……難道到時候便是既食民祿,豈不死戰?」

    「不對!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不該是這樣的道理!」

    他想到自己之前廿年所學,頭腦一陣混沌,竟有些癲狂之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下之土,皆屬萬民;昊天之下,人皆天臣。」

    「天下的道理,只有一個是對的,可到底哪個才是對的?若墨者的對,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錯的!」

    他越想越亂,終究長嘆一聲,心道:「只怕……這天下,真的要亂了!」

    …………

    城外,楚軍營地中,墨者還未前來與楚人祭祀成盟,但卻將城內被俘的楚人全部釋放。

    這些被釋放的楚人,最開始成為了楚王邀買人心的手段。

    萬軍之前,楚王高聲宣佈:自己與墨者成盟之時,依舊沒有忘記那些被俘之人,無論貴族還是士亦或是庶農工商,只要為王效命,他就不會忘記。

    這是之前很少出現的情況,被俘的國人要麼在停戰後才被釋放,要麼就會被抓做奴隸。

    而貴族被俘,一般都是用厚重的禮物贖買回來,比如當年晉楚爭霸之時,多有被俘的貴族,一般都是繳納贖金換回來。

    至於庶農工商,除非全面停戰或者大國為了獲取聲望,否則很少有被贖回來的情況。

    楚王說完這些後,當真是歡聲雷動,眾軍皆呼萬勝,楚王只憑幾句話,便獲得了庶農工商的支持。

    畢竟,王權想要對抗貴族,只能依靠本國底層。

    其餘貴族心懷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楚王自覺墨者確實不錯,似乎將來自己只要說利天下,墨者就有入楚的可能,欣喜無比。

    然而,幾日之後,楚王夜巡軍營,便感覺出了墨者的深深惡意!

    這些被釋放回來的貴族還好,也沒什麼牢騷。

    可那些被釋放回來的庶農工商,還有武士,則是滿口的墨者道義,牢騷滿滿。

    庶農工商自不必談,那些牢騷一直就有,只不過經過被俘歸來後,這些牢騷變得更為系統、更為明確、更為清晰。

    士階層在那發的牢騷,楚王其實挺喜歡的,但是其餘的貴族卻絕對不會喜歡……

    再想到適之前在大帳之內,開口就把貴族和王權的矛盾公開,楚王心知:只怕自己已經中了墨者的圈套,被墨者架在火上烤!

    幾名被放回的武士,圍坐在篝火旁嘮叨的話,引發了一場騷亂。

    一名被俘回來的士眉飛色舞地說著在城內的被俘生活,只道:「城裡面的感覺,比在這裡圍城感覺好多了。在這裡很無趣,都沒有麥餅吃。進了裡面去,墨者個個都是人才,講話又有道理,還能看舞劇……我其實……」

    他說完這些被俘的趣事之後,又道:「要說,墨者說尚賢也是不錯的。有能則舉、無能則下,要我說其實很多人都無能。若天下真能尚賢,我們何至只是士……」

    被俘放歸之人還在那裡講士階層最喜歡的尚賢道理,周圍圍坐的人紛紛稱讚,頗覺有理。

    正夜巡的楚王與身邊貴族一個個面面相覷。

    楚王心想,說的很有道理啊,若我能尚賢,這楚國何至數千里廣闊,卻屢敗於晉?只是……這番話,卻容易引起不滿。

    貴族則想,說的確實有道理,可若是尚賢了,我們怎麼辦?我是大宗嫡子,所以我可以繼承一切,難道真要比才能嗎?我縱有才,我兒孫豈亦有才?所以我不能覺得有道理。

    於是幾名貴族進言道:「圍城戰陣之中,非議政事,不可不處置!」

    楚王暗罵,我處置他們,將來靠誰?難道靠你們這群隨時可以政變的傢伙?可我不處置,你們又如何肯用命?

    正自猶豫想不出完全之策的時候,有近侍小聲道:「城內有人縋牆而下,只說有機密事告於王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5
第一九七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六)

    楚王正愁於如何應對這些士的牢騷。

    若斥責於士,則士生怨恨,士階層是楚王加強王權、對抗根深蒂固的貴族最大的依仗。

    若不斥責,傳到貴族耳中,必然會引發不滿:不處置,就是一種態度,一種楚王準備重用士而棄用親族的態度。

    至此,楚國只有一位令尹是敵國俘虜出身,與當年被秦人以五張羊皮換走的百里奚相似。

    其餘令尹、莫敖、司馬、柱國等官職,基本都是王族公子壟斷。

    楚王也想尚賢,對王權而言,尚賢是好事。但尚賢就意味著要和貴族翻臉,作為剛剛繼位不久的新王,他需要足夠的時間和威望,慢慢來處理此事。

    處理不好,楚國可是發生過不少國君被貴族聯合搞掉的情況。

    正是無可奈何之際,既有商丘城內的心腹人縋城而商機密事,正好借此機會繞開此事。

    回到帳中,那機密之人已被帶來,並無太多人見到。

    只是商量這種事,又不能楚王自己單獨商量,之前適等墨者來營中,說了許多種下深刻矛盾的話,貴族有些擔心。

    一些夠資格的貴族一一列席,那城內心腹之人卻道:「此事需機密。」

    楚王也知道,有些事終究不好說的太明白,可也無可奈何,只道:「昔年圍城,子反也曾知曉機密事,俱是王族公族,不必多心。」

    那人見不可更改,便獻上一些絲帛,上面有些機密文字和印章,楚王只看了幾眼,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這一次圍城,楚王打的就是商丘內亂的想法。

    若無內亂,又有墨者守城,恐怕商丘是拿不下的。

    是否能拿下商丘,在楚王看來關鍵就是三晉何時出兵。

    如今鄭韓焦灼、秦人攻西河、趙魏有罅隙,至少可以拖延大半年時間,可也最多就是一年。

    若城內不亂,就墨者守城的手段,楚王自知不可能破城。

    城內六卿派出的心腹之人卻也是個能言善辯之輩,若只是當著楚王的面,有些話自然可以說的直白些。

    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說城內大尹為首要吃人血,終究說不出口。

    他考慮片刻,便道:「城內大尹等人,心憂宋之社稷。」

    「宋乃小邦,卻無禮無楚,招致了這次災禍。然而無禮於楚的,卻是子田,他內不能守住基業、外不能讓百姓免兵禍之苦,這是昏庸之君。」

    「如今墨者助守城,可守到最後,只怕重現文公時易子而食之景。然而子田昏聵,寧願城內百姓遭禍,也不肯成盟降楚,大尹心憂百姓,因此才有這番計較。」

    楚王問道:「城內存糧尚可支持多久?」

    那人道:「數月可支,墨者有精錢糧者,精細打算,分配平均,能夠堅守。」

    他又說了一些城內墨者分配糧食的情況,又說當初徵糧之時對於那些不繳納糧食的貴族的處置,楚王心知此言不虛。

    如今已經動用民夫徵調楚地糧草、再加上新麥成熟,也能堅持許久,或可比當年莊公圍城堅持的更久。

    但是,在這裡每堅持一分,變數也就越大,一旦軍心疲憊,三晉出兵,只怕又是一場城濮之戰。

    楚王又問道:「大尹如何計較?」

    那心腹之人道:「大尹以為,以社稷與祖先基業為重、以民眾百姓免遭兵禍為次、以公侯得失為輕。」

    「是故,大尹準備焚燒城內存糧。若糧食不足,城內百姓才能明白子田的愚鈍,才能夠驅逐子田,從而親楚。」

    「這是讓城內免於折骨而炊、易子而食慘劇的辦法,這是有功於社稷祖先的手段。」

    「百姓愚鈍,可以讓他們享受成果,卻不能讓他們考慮長遠與開始,所以大尹才替城內百姓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畢竟,城內的百姓不知道怎麼做才是真正對他們有利的。」

    「大尹唯願君不以宋為縣!」

    楚王鄭重道:「寡人此次伐宋,是因為子田無禮,並沒有滅宋置縣之心,鬼神可鑑!」

    「寡人盟誓,若破商丘,必不效當年陳、蔡事!」

    楚王的意思很明確,當年陳、蔡事,在置縣之前,還有過讓楚公子繼承人兼任陳公、蔡公的歷史。

    換而言之,置縣是底線。

    而在這底線之上,楚王若是狡猾,可以如陳、蔡一般,保持邦國的身份,但楚王卻可以兼任陳公、蔡公,從而在下一代完成合法繼承。

    既說不效陳、蔡事,也就是說連共主聯邦國的想法都沒有,就只是一次需要宋國服軟、認輸、親楚、叛晉的討伐。

    這種事,需要親口承認,一旦楚人要是置縣,那麼宋地貴族就會聯合在一起強烈反抗:陳、蔡的例子就在眼前,而不是哪家都能如陳田一般,在齊國再創家族輝煌的。

    那心腹之人聞言,便道:「只是墨者守城政令嚴密,此事若想做成,需君配合。」

    「若能攻城,讓墨者心驚憂慮於城防事,方可在城內趁亂焚燬糧草。」

    楚王點頭,不想右尹卻問道:「若理應而外和,你們在城內放火,我於城外城外攻城,難道不能夠攻下商丘嗎?」

    聽此言,楚王暗道:「愚蠢!若楚人破商丘,讓那大尹六卿如何自處?他們需讓城內國人激憤、暴動而廢君,才能夠與我等結盟。他們又非楚人,你如何能站在楚人的位置去看這件事?」

    只是這些話又不好說,好在城內心腹之人道:「墨者規矩嚴格,就算城內失火,只怕城牆依然不亂。況且……若……若趁亂攻城,只怕墨者的宣義部會趁機蠱惑民眾,到時反而不好。」

    楚王急忙道:「是的,墨者守城的規矩我是知曉的,那些人口舌之利我也是見識過的。」

    「只是……此事急不得。時間不可約定。」

    約定了時間,就有被反間的可能,楚人不會冒險。

    那心腹之人也道:「時間自不可約定。只要楚人攻城盛大,城內便有機會。待城內煙火大起,不久便可廢昏庸之君。」

    「只是……只是大尹擔憂三晉出兵。」

    楚王點點頭,卻不置可否,他暫時並不擔心三晉出兵……甚至他認為就算出兵,也只能是二晉出,趙人能不能派人意思一下都是兩說。

    魏國如今的重心在西河、在那些還沒有全部被瓜分的晉侯土地,爭霸中原暫時看起來還不是戰略大方向,最多只能想辦法遏制楚國。

    而韓國是最擔憂楚人與宋結盟的,本來韓鄭就有仇,若是宋人再親楚,那韓國的兩片飛地全都會暴露在楚人的兵鋒之下。

    熊當算是雄主,所以他很清楚魏國的那位同行會怎麼想。

    只怕魏斯如今要對楚人圍宋拍手稱快:韓國撐不住楚、宋、鄭的包夾,想要生存只能依靠魏人做後援,從而一切以魏人馬首是瞻。

    三晉內部的矛盾,不可化解,但只要卡住趙人南下中原;讓韓國與魏國親近做魏國最堅實的盟友,那麼魏國的戰略目標就算達成。

    楚人越是圍宋,韓國越是擔憂,也就越容易和魏國親密一致。

    而韓魏蜜月,也就保證了趙人不會動南下攻打魏國的心思,只能保持原本狀態下的三晉合盟。

    三晉合盟的狀態,對趙國來說根本就是個大坑。

    西河在魏手中、中山國被魏攻下,趙國又要遵守三晉盟約,只能是不斷出自己的血、幫著魏人強大。

    中牟、邯鄲兩城,被鄴城卡住,又有西門豹鎮守,魏人強盛,趙人毫無勝算。

    面臨韓魏同盟,趙人不想遵守完全有利於魏國的三晉同盟,也不得不遵守。

    因而,魏人出兵很很慢、很慢,慢到逼到韓國無可奈何請求、不出兵就不能保證霸權的時候才會出兵。

    楚王也不說破自己的看法,卻找了另一個理由道:「此事不能急,如今正在麥收,若此時起大軍攻城,必耽誤割麥。你若能回,則告知大尹,他為商丘百姓與宋之基業著想,這是天帝所喜歡的。只是此事需機密,不可心急,需準備充分……」

    那人卻搖頭,只道:「我難以回去了。出城尚且需要諸多麻煩,回去更為困難,城頭有巡夜者,我來時已有人注意到。墨者守城規矩之嚴,非比尋常。」

    「此事只要君同意,時間我也只能勸說提早,以免三晉援兵。至於何時,還請自決。」

    「若得同意,可在城外幾處舉火,城頭上自有人將此消息傳遞於大尹。屆時只要你們攻城,只要吸引了墨者精力於城牆之上,城內自有動作。」

    他又將在何處舉火、屆時如何擊鼓,一一說清。

    楚王也知城內局勢複雜,大尹等人不但要提防墨者,還要提防司城皇一系的反擊,確實需要裡應外合才能成事。

    司城皇的勢力雖大,可也就和大尹等人不相上下。

    一旦糧食被焚,司城皇未曾等到三晉援兵,必然主戰堅持到底,到時候民怨沸騰,便大有可為。

    待此人下去休息的時候,眾貴族皆以為喜,競相慶賀祝禱,楚王臉上掛笑,與眾人飲宴,心中卻頗感慨。

    雄城如商丘,外部難以攻破,可蕭牆之禍卻難抵擋。

    如今楚地數千里、城百十座,聲勢浩大,可是內部紛爭,未必就比商丘城內要好……

    飲酒一樽,暗自慨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5
第一九八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完)

    數日後,城外舉火,篝火有異。

    城牆之上,一人觀察外面的火勢,不知道這火代表著什麼,但卻知道這些火燃燒起來的時候,自己需要告知某些人。

    城上看火的人,是士,是這個時代最有特色的群體。

    他們效忠自己的主人,有時候可能是知遇之恩、有時候可能是一句誇讚,甚至有時候只是一碗酒、一塊肉。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士,就是這樣。

    這是分封建制之下,貴族所希望的士階層道德,也是高階貴族們一直希望士遵守而自己不需要遵守的東西。

    士只效忠上一級,不效忠更上一級的諸侯或是天子。

    至於對與錯,那不是士該考慮的事:主人對我很好,那我只有以死相報。

    正如後世養士之風開始盛行,齊人馮諼只知有孟嘗君而不知有齊侯;朱亥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魏王一樣。

    城牆上觀察篝火有異的士,並非壞人,而是真正的士。

    幾年前他最落魄的時候,大尹見其雖穿弊衣卻仍佩劍,便施其酒肉。

    只是兩碗酒、一塊肉,士便暗暗許下諾言,今生必然以死相報。

    這些話他從未說出口,因為他不喜歡在沒有做之間,就先說的讓自己感動,而是靜靜等待。

    直到楚人開始圍城後,大尹派人找到他,只說讓他在城牆做幾件事,他欣然許諾,也知道所做之事可能會觸犯墨者的禁令從而被殺,但卻義無反顧。

    如果,公造冶熟悉此人,一定會給出和給他臉上留下疤痕那人一樣的評價:知小義而湮大義。

    這士被分派在城牆之上,知道墨者守城的規矩,非得命令手書,不得下城牆。

    不要說隨意下城,就算是城內出現大亂,城牆上的人也不能隨意離開,那些宣讀的佈告上有太多的「斷」、「斬」之類的字樣。

    這名士平日豪爽,對人客氣,那些一同守城的庶民對他也頗為敬重。

    前幾日楚人以羊坽攻城,這人還曾出擊斬殺了幾名楚人,受到了賞賜。

    在他看來,自己與守城的庶民之間友好相處,也算是折節而交。

    正如當初大尹曾資助過他一次一樣,若是旁人,他最多覺得可以接受,但大尹的身份居然能夠主動結交於他,那就又不一樣。

    正如很多刺客一樣,或許朋友們對他也很好,他們心中也有自己的驕傲,但卻始終跳不出身份血統的潛意識束縛:同樣的交往,如果是王公貴族,他們會覺得很難得,畢竟對方身份高貴。

    於是他想,這些守城的庶民,應該不會是他去傳信的障礙,只說了幾句便下了城淹沒在夜色之中。

    城上沒有人知道他趁夜去了哪裡,但他回來的時候,幾名身穿黑衣、手臂間帶著墨者夜晚巡城標記的劍手正在那裡等待。

    劍手的身後,是一個平日木訥的庶民,指著那名士道:「便是他,夜裡下城,並未有印信。」

    持劍墨者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字說道:「鉅子有令,賞罰分明,能夠檢舉不守命令而私自下城者,賞銅。待圍城一解,自會送到你手中,便是你戰死亦有子女父母親人。」

    那庶民稱謝,閃身離開。

    那名士知道自己不是這些冷面如霜的墨者劍士的對手,卻忍不住有種被背叛的感覺,衝著那名庶民喊道:「我是士,你不過庶農,我卻和你和顏悅色地說話,難道你竟不感激嗎?我不畏死,如今方知庶民愚昧!」

    那守城庶農奇道:「墨者說,人皆天之臣,緣何你是士與我說話,我便要感激?你私自下城,城破之後難道我們不會遭殃嗎?檢舉你,不但城不破我們不遭殃,還有銅做賞賜,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去做。」

    那士大笑數聲,墨者劍士冷臉問道:「你要反抗嗎?」

    那士猛然抽劍,三名墨者劍士立刻將其圍住,喝問道:「你去見了誰?難道還不說嗎?說了按照律令是可以免除死罪的。」

    說罷三人就要沖上,那士卻橫劍與脖頸間,大笑道:「事已畢,我何惜死?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墨者喝道:「你便不想城破之時,城內多少人將受災禍?」

    那人仰天長嘯,橫劍道:「昔日豫讓刺趙襄子,曾言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為知己而死,天下旁人於我何干?」

    又道:「我非那樣重財輕義的愚民,你們墨者有墨者的義,我也有自己的義!」

    說罷,也不廢話,橫劍一揮,鮮血噴出,倒地而亡。

    …………

    城牆上,觀察到城外篝火有異的人不止一個,守城的墨者也將這消息傳遞迴去,墨翟與一些弟子親自登上城牆觀望,看著那些刻意為之的篝火,不知喜怒。

    「城內有間,也有人私通楚人,這是不言自明的。只是……不知道楚人要做什麼?」

    適指著遠處的篝火回道:「先生,弟子以為,楚人隨便做什麼,我們又何必去想他們要做什麼呢?」

    「如果是別人守城,自然要考慮攻城一方,才能應對。但守城的,卻是先生您啊,您是可以做到『善守者另攻者無可攻』的人啊。所以我們並不被動,只要我們按著自己的辦法來就好。」

    墨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適,忽然問道:「你之前很早就說雪中送炭、錦上添花之別。若你為天帝,你會為了送炭而降冷雪嗎?」

    適身上微冷,揣摩著這句話,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不是天帝,但卻期盼著先生所說的那種情況的發生:他盼著城內大亂、盼著宋公夾在貴族之間無可依靠、盼著商丘被圍貴族們的封地力量不能使用的時候墨者成為三足之一。

    所以,即便他知道什麼,也不願意去提前阻止,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

    於是他反問道:「先生,您若為天帝,只怕會很矛盾。」

    墨翟笑問:「緣何?」

    「天寒有雪,燒炭者喜悅,無衣者苦寒;天熱炎炎,無衣者涼爽、燒炭者心憂。」

    他避而不答墨翟真正想問的問題,卻瞞不過墨翟。

    墨子笑了笑,搖搖頭,也未再說這個話題,只嘆道:「王公貴族之間戰亂紛紛,這天下何時定?你說定於一,那誰能一之?」

    墨子所說的一,不僅僅是統一,而是墨家話語內的一。

    上下同義、同文同軌、統一的世界觀價值觀、統一的道德評價、統一的喪葬方式……

    適也嘆了口氣,半晌才道:「先生怕是有生之年不能看到。第三次弭兵會盟,不可能成盟。」

    墨翟遙望著遠處的篝火道:「我怎麼能夠不知道呢?只是明明知道,卻依舊期待啊。」

    適咬牙道:「先生,弟子請您不要期待。昔日共工與祝融大戰,您可想像。若如今只有一抔水、一舉篝火,滅了也就滅了。可墨者卻偏偏讓火水分離,直至那火燃遍成為祝融、直至那水交匯成為共工,到時候誰又去做補不周山之石?」

    墨翟盯著適,看了許久,長嘆道:「殺一人可利天下,我毫不猶豫。可殺萬人可利天下,我會猶豫。你呢?適,殺十萬人以利天下千萬之眾,你會猶豫嗎?」

    適急忙道:「弟子沒有那樣的本事。」

    墨子大笑道:「你不會自己去殺,但卻可以看著別人殺,但只要你覺得有利,你可能都不會去阻止。我說,這是幸事,好在你所認為的利,是利天下。至少現在看來,你所謂的利天下是對的。我只是忽然想起,若你當初想得到的利,不是利天下而是權天下,你會怎麼做?」

    適坦然道:「自然還是成為墨者。因為我不是貴族出身,所以我就算想權天下,也只能躋身墨者。勝綽可以因為你一句話成為田項子牛的家臣,有師兄可以因為您的一句話成為鄭的上卿,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先生,您死後,只怕並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也不知道其餘的弟子會變成什麼樣。我想以您的睿智,這個問題您早就想過。」

    墨子微笑,淡然道:「是的,我想過。但我不怕了。」

    適也笑道:「是的。你其實並不篤信鬼神,所以曾經才會這樣想。而您希望的鬼神,只是為了監督天下。我想,當墨者出現七悟害、出現選鉅子的種種規矩、明確了天志、明確了建成樂土之後,您便不怕了。」

    墨子笑而不答,既不說自己信,也不說自己不信,但不答便是回答。

    說話間,有墨者自城下登城,將那邊城牆上的事複述了一遍,公造冶慨嘆一聲,搖頭道:「先生,這樣的人可以算是義士嗎?」

    墨子稱讚道:「算是的。算是的。只是終究是小義,而非大義啊。這人是很好的,他若是信了墨者的義,自然也會為利天下死不旋踵。」

    適也道:「這便如男女之愛,旁人看來若一女子陷於其中而不可脫,或會期待這不可脫之人是自己。可旁人期待的,到底是這女子,還是這份不可脫之情呢?」

    「若因為不可脫之情而戀於女子,女子答應,那便沒有那份不可脫之情。終究,還是要弄清楚要什麼吧?」

    他在小心地提醒著鉅子和身邊的人,不要寄希望於墨者極端純淨,不要那麼嚴苛地控制加入墨者的人數,而是適當地放低一些要求。

    墨者到底是要做一個極為純淨的、自我枯極的組織?還是放寬要求,趁著圍城戰結束後的威望無兩,收一些不那麼純淨不那麼自苦的人加入?

    眾人聞弦而知雅意,也因為如今墨者的人數太少,再這麼要求純潔性,恐怕真的就難以做到利天下之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0:45
第一九九章 陣整亦恐虛實擾(一)

    墨子心知,適剛才談及鬼神監督和制度規矩的問題,也是在說這個事,沉默思索,考慮適的這些隱約的話,終究沒有說關於此事的隻言片語。

    又看著外面篝火,許久言道:「此事先不提,如今楚人必與城內有應,我看明日便可派那些人出城一戰。」

    「若楚人有什麼計畫,正好可以打亂他們,也好為我們爭取時間。」

    「再者也為日後事做好充足準備,知曉楚人的調動、反應種種。」

    「城內……一切照舊。墨者戒備小心,反正明日墨者不出戰,一旦城內有變,則可彈壓。」

    適道:「楚人必不知道我們準備先派城內人出城試探,倒是不必多慮。若是城內有事,也必然是我們墨者均無力阻止的時候。」

    「先生,商丘雖看似有蕭牆之禍,但卻未必是壞事。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提一句,咱們不是為了守商丘而守商丘,而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利天下。」

    「希望先生與諸君能夠時刻牢記這一點,這非是尋常事。」

    墨子嘆了口氣,終於點點頭道:「我知道。這事終究還要再商量。」

    適道:「這事就算商量,也必須提前制定出章程,一旦有事,便可實行。先生,我只是想說,若我製出什麼章程,非是我樂於如此,而是料敵於先。」

    墨子笑道:「這我可以分辨。明日之事,你需在城頭觀看,觀看楚人動靜、營地、時間……且先去睡。」

    適行禮拜別,也不停留,下了城牆離開。

    待適離開後,公造冶問道:「先生,適的許多話,與您並不一樣,但我覺得……他還是一個很不錯的墨者。您……您是這樣想的嗎?」

    墨子看著身邊的那幾人,緩緩說道:「我墨家重鬼神,所為的就是希望人人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以至天帝可以監察天下。」

    「那倘若真有鬼神,一個人本心極壞,卻因為擔憂鬼神的降禍而不得不利天下、兼愛眾人……那麼他便是可以利天下的,否則我們為什麼又要有鬼神之說呢?」

    公造冶略微有些緊張,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適的心思……未必是初心?」

    墨子大笑道:「傳聞比干之心有七竅,那需要挖出來才能看到。可挖出心人是要死的啊。本心……很重要嗎?若墨者只求本心利天下之人,那又何必要有鬼神之說?」

    「適提及的那些規矩、天志,教化的民智,本身就是一種鬼神啊。他和我……其實沒什麼區別,只是祭祀的鬼神不同罷了。」

    公造冶若有所思,片刻後點頭拜謝道:「先生的話,我明白了。所以我們的鬼神,並不是那些人所認為的鬼神。」

    墨子迎風而立,許久才道:「你說得對。馬起名為牛,愚昧者以為這就是牛,實則卻還是馬。」

    說完這些,年邁的墨子扶了扶腰間的劍,與一眾弟子下了城牆。

    …………

    次日,下午。

    太陽還未落山,但馬上就要黃昏。

    適帶著許多人,站在了城門高樓之上,旁邊準備了各種規矩、水漏等等工具,遙望著楚人的營地。

    這一次出擊,只是為了虛張聲勢,也是為了讓楚人輕視,所以適對於這一次出擊的戰果根本不在意。

    即便那些集結起來的士個人能力都很強,也算是精兵,而且大多都是自小進行脫產訓練的武士,不過很難取得什麼戰果。

    他們可以列陣,但是很難維持,而且很可能殺的興起不聽命令。

    他們也可以衝陣,但是指望他們完成穿陣攻擊的任務則完全就是妄想。

    如今就是想辦法讓楚人難以捉摸透墨者的意向,也是為了想辦法看看楚軍被襲擊時的反應。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是因為天色還不黑,但又不可能車戰,夜晚即將到來,正好可以給楚人造成極大的混亂不安,又不至於被楚人趁勢反擊。

    戰車在平原上是無可取代的,即便那些自小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士,在沒有練習專門的方陣之前,也難以阻擋戰車的衝擊。

    甚至,適甚至盼著這些出擊的人會楚人輕易擊潰,這樣才能助長楚人的驕縱之心。

    城牆下,百餘人身穿數層皮甲,腰間佩劍,沒有帶弓箭,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公孫澤撫摸著自己的佩劍,並不緊張,也不驚慌,只是在靜靜地等待著命令。

    那些曾經不滿的士,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肝腦塗地,但也不會在眾目之下做出怯懦的舉動。

    終究,他們還有著士的驕傲。

    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尤其是在眾士的面前,更不可能露出絲毫的怯懦之色,否則活著也沒有意思。

    之前高唱《北山》以示不滿,此時不滿已經宣洩,又聚集在一處,實在難以再發牢騷。

    這些人的皮甲之上,手臂都纏著特殊的布帶。

    《墨子、號令》中便提到,夜戰混亂,自己一方一定要做好敵我識別,一定要在手臂上纏上束帶,以免出現自相殘殺的情況。

    出城的目的,也沒有和這些人完全講清楚,而是一直告訴他們就是為了襲擾楚軍讓楚軍戒備,這樣就能減少楚人割麥的速度,減少楚人割麥的數量。

    雖說這些人中大部分的家屬都被扣留在城內秘密看押,但這種看押也只能保證他們不會主動投敵,一旦被俘那就很難保證了,而且被俘也不會屠戮他們的妻子家人。

    這一次算是把這些人用到了極致,因為他們在墨者的計畫中也就只有這點用處了,若是穿陣攻擊的時候借助這些人的力量,只會壞事,並不會增加絲毫的力量。

    城牆邊的小側門旁,在那裡守門的墨者正在靜靜等待著時機,以便打開側小門,讓這些人出城襲擾。

    城外,已經圍城許久的楚軍有些懈怠。從圍城開始,城內一直沒有主動出擊,而且靠近城牆的時候,城上往往會說一些揭露楚王家族內部狗血之事的事情,因而楚人很少再派人前往城牆附近叫罵。

    叫罵無用,若是派徒卒,城上就會宣揚一些讓貴族和王公大為光火的內容。

    若是派士或貴族,則城頭又會添油加醋地說楚王王族的那些破事,每一天都會變著花樣。

    本來這些事就不少,適又是個善於添油加醋的,那些喜聞樂見的骯髒事王宮之內極多,可以保證每一天都不重樣。

    至於城上那些喊話之人能夠造成多大的傷害,或許一個月前楚王不會在意,但是現在卻在意的厲害。

    在貴族和楚王看來,寧可退後圍城,只要讓城內不能出來就行,不能再離那麼近了。

    軍營中已經開始流傳一些古怪的言論,這些言論即便封禁,也依舊每天都在傳播。

    城頭那些喊話之人也越發純熟。

    從一開始的喊話、到後來的釋放被俘楚人,這一連串的準備,就是為了逼楚人讓出空間,讓出城內隨時可以出城襲擾的空間。

    待夕陽將墜未墜,而東邊已有月亮升起的時候,守在側門旁的墨者終於等來了命令。

    悄悄打開了側小門,集結在一起的百餘名士,各持武器,在三名墨者的帶領下悄悄出了城。

    出了城走了數步,公孫澤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城頭站著的適,心中暗嘆:「今日若不死戰,必叫此人笑話。他不出城野戰,自有理由,我不能反駁。今日出戰,必不能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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