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807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47
第八章 財富

    索盧參並沒有走十年,因為他和同行的人在希臘、波斯和埃及還逗留了五年。

    從雲陽邑出發後的這十年,索盧參得到了很多的「外號」,或者叫稱號。

    從東向西,再從西向東,他的稱號便是這一路的故事。

    連蒙帶騙、口才無雙、急智難敵、既有所謂貴族的優雅,又有墨家親民的市井,於是便有了這樣或是那樣每個稱號都是一篇故事的萬里之行。

    中原的販鍋者。因為鐵鍋。

    閃電降臨的。因為火藥和部落的迷信。

    惜馬者。因為那幾匹送回中原的馬。

    慷慨者。因為送了部落首領一支火槍。

    東方染料和絲綢的富商。因為齊國的紫色染料和絲綢。

    阿爾塔薛西斯二世的尊貴客人。因為在波斯波利斯的逗留。

    亞美尼亞總督的座上賓。因為售賣給總督籌備大流克金幣的火槍。

    雅典科農的救贖者。因為幫助雅典海軍統帥科農從提利巴佐那裡逃走。

    赫菲斯托斯的鍾愛者。因為展示了工匠、火焰這一技巧完美結合的火槍發射。

    赫爾墨斯的使者。因為在希臘他開始講學,吸引大量的底層手工業者聽墨家的道義。

    第九十七界奧運會馬術冠軍的教練和裝備提供人。因為第三十三屆奧運會出現了賽馬比賽,但是那時候沒有馬鞍和馬鐙,令不禁止即許可,他以辯術說服了裁判員馬鐙和馬鞍不犯規。

    奧運馬術冠軍的緋聞情人。因為第九十七界奧運會的馬術冠軍是斯巴達女子茜妮絲卡,至於花邊消息的準確性可以一笑而過。

    重建比雷埃夫斯港的慷慨捐贈者。因為和齊國當年戰敗被強制拆除長城一樣,雅典戰敗之後也被強制拆除了長城和港口,而索盧參為了讓石匠積累經驗,提供了資金和人員支持。

    雄辯者。因為他掌握了希臘語之後,便開始參與到一些社會辯論當中。

    歷史的傳承者。因為他提供了一些此時希臘尚且沒有的紙張,提供給祭司抄寫了《伯羅奔尼撒戰爭史》。

    致富者。因為他需要錢,也因為伯羅奔尼撒戰爭後希臘的和平導致的文化繁榮的市場需求,所以他開辦了歐洲第一家造紙作坊,快速致富,結交貴族,開辦學園。

    院長。因為他開辦了一家傳授墨家學說的學園,並且允許奴隸聽講。

    愛人的人、慈善者。因為慈善的希臘語就是人的愛,墨家不是做慈善的,但墨家的「仁」的精髓就是愛,而他又在獲取了財富後樂善好施,因為他不需要把這些銀幣帶回去,他眼中的財富是那些知識和書籍,賺錢只是為了更好的獲取這些東西。

    平民派政治家。因為他救過科農的緣故,和海軍走的更近,而帆漿戰艦需要大量的平民作為水手和槳手,所以底層也有了更多的政治訴求,加上墨家學說和他講學的緣故,以及臨走前他捐了一搜三層帆槳戰艦命名為「非攻」號。

    ……這一切的稱號,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他在中原的「稱號」——東方之巨狡。

    辯術、天志、政治、技術……這一切,都只有在擁有文明的國度才能受到尊重,但是這一切在草原遊牧部落那裡卻並不會得到尊重。

    弱肉強食,強者為尊。

    當索盧參知道秦國和羌人、翟戎開戰的時候,就明白自己繞路從三晉回中原就必須要面對這些遊牧部落。

    他帶回來很多人,其實遇到一個小點的部落,他根本就不怕,但是遇到那種幾千人的部落,就不得不慎重。

    他不怕死,而是怕自己一死,三百人十年所得的一切都化為烏有。這十年所得的一切,在中原將會帶來霹靂般的震撼,而在草原卻不過只是一個被屠戮的尋常故事。

    兩年前在巴比倫會合諸人後,人數已經從原來的三百人,增加到了六百餘人。

    有希臘人,有贖買的懂得技術的奴隸,有一些工匠,還有一些想要去東方看看的商人,甚至還有一些女人和混血的孩子。

    為了安全返回,索盧參也絞盡了腦汁。

    在雅典的造紙作坊,作為學園的財產留下,為墨家在希臘留了一支。

    在波斯,文化昌盛的城市,他就將造紙術和烈酒蒸餾術傳授給總督,以此作為總督的私產,來換取足夠的錢。

    贖回了當年賣出去湊錢的火槍,因為買火槍的人沒有火藥,這火槍已經和燒火棍差不多了。但索盧參手裡還留下了足夠遠行的火藥。

    靠那些技術轉讓為國王、總督私產換取的錢,他準備了大車、馬匹、金幣,刀劍、武器、盔甲。

    波斯帝國尚未崩潰,一路向東有薛西斯二世的保護,一路暢行無阻。

    過了波斯,進入那些荒原後,利用之前留下的好名聲,也算安全,一直到禺知的,也才死了七八十人,這已經是頗為不易。

    知道秦國向西擴展對遊牧民開戰的消息後,索盧參當機立斷,不從原路返回,而是沿著黃河,過了河套,想要從三晉回中原。

    他也不認路,這條路從未走過,但是黃河在那,總不會錯。

    靠著指南針,一路記錄下自己的見聞,標註著簡單的地理消息,過了河套才被遊牧部落圍住。

    圍住他們的部落人數不少,首領被部落的人稱之為屠琦,這是索盧參的音譯,大意就是聰慧賢明的人。

    若是三五千人,索盧參並不懼怕,這些人結陣而守,這些部落想要攻破並不可能,而且會因為自己部落的人死傷太多從而被別的部落吞併。

    但是人數超過了索盧參認為可以打一仗的極限,又考慮到這些人的首要任務是返回中原,於是當機立斷,在被圍住之後,他便和同行的幾個勇士卸下了武器,主動去了胡人的帳篷。

    在帳篷內,遴選出來的勇士展示了一番自己的技巧,示意自己不可侮辱。

    索盧參卻一眼看到了帳篷內的鐵鍋,茫茫草原看到了墨家的貨物,這種親切感融合了十年的離別,卻也沒有擾亂他的思緒,幾乎是瞬間,他就大致猜到了情況。

    這裡出現鐵鍋,而且看起來這首領頗為看重,於是在交流之後,索盧參旁敲側擊明白了現在的局勢和大致的位置,做出了交易的要求。

    首領將信將疑,不敢相信這些人可以說動南海以南的那些人給予這麼多的貨物,但索盧參靠著當年當詐騙犯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胡人部族。

    只是想去那裡交易,需要去別的部落的地盤牧場,胡人首領雖然捨不得與別人分享這些堪稱草原瑰寶的五百口鐵鍋,但還是不得不和其餘部落合作。

    聯合了四個部落,商量好了利益分配,便一路向東抵達了高柳以北,又會和了當地的幾個部落,說明了情況。

    如今幾個部落的人都聚集在了南海附近的草原上,都是些輕壯,人數約有一萬五。

    索盧參這些人的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就是吃的差一點,沒有什麼行動自由,隨身攜帶的金幣和除了火槍之外的武器都被作為賄賂送了出去。

    那些書本紙張,胡人毫無興趣,也根本不知道在索盧參眼中,那些裝滿了幾大車的紙張,才是最為寶貴的財富。

    他在帳篷內,看守他的幾個胡人已經和他熟悉,有時候也說說笑笑。

    看守的胡人始終沒有搞清楚情況,他們按照草原的規矩對待這些人,以為索盧參就是這些人的頭領。

    可是吃飯的時候就發現,這些人完全不是他們所理解的,至少不理解為什麼吃東西的時候,索盧參帶頭將一些更容易消化的食物給女人孩子弱者,最後才會自己吃。

    至少,看守的胡人沒見過這樣的「首領」。

    今日的索盧參,穿著一件墨者的短褐,在帳篷外藉著陽光,正在翻譯自己在雅典的朋友阿里斯托芬的一部喜劇劇本,他給翻譯為《國人集會中的婦女》。

    正翻譯到婦女假扮男人混入公民大會,那些短視的公民因為搶到了一些財物和利益,就被野心家和煽動者煽動起來的那段演講。

    索盧參提起筆,在後面按照墨家的國人集會的反思,按照墨家《尚同》篇裡面的一些道理,寫了一些評註。

    他的身後,還坐著幾個人,也正在那裡奮筆。

    旁邊堆積著厚厚的紙張,陽光落在上面,黑色的墨跡寫出的名目,露出了紙張裡面的內容。

    《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論自然》、《原子論》、《被縛的普羅米修斯》、《論預後》、《骨折的治療》、《弓形面積的計算》……

    有的已經翻譯完畢,有的還只有幾頁的草稿,而在這些草稿的最上面,還壓著幾張紙,上面的墨跡未乾。

    紙張的正面,寫著《西行記》,而最新的幾張紙上,則寫著如下的內容:

    「過黃河南折處向東,亦屬林胡。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以骨為鏃,不能透甲。」

    「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墨跡未乾,顯然是剛剛書寫上不久。

    索盧參回身看了看那些被他視為生命的紙,再看看胡人看守手中視為珍寶正在摩挲的一枚銀幣,微笑著搖搖頭。

    心說,這些東西大有利於天下,無論如何都要帶回去。對我們來說,這些紙才是無價的財富。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47
第九章 英雄

    草原上,星辰璀璨,塵煙光螢。

    去迎接索盧參的那支連隊就在這裡宿營休息,大車靠近一條小河圍成一個半圓,裡面點燃著篝火。

    每一次宿營選擇的位置,都需要提前預定,斥候會回報附近的山川形式,在宿營之初就要做好萬一的準備。

    一個最大的篝火旁,煮著兩口大鍋,水已經快要沸騰,幾個人拿著一個罐子在旁邊等待,罐子裡面裝的是一些從遙遠海陽運來的茶葉。

    篝火旁圍著一群人,正在聽最裡面的一人讀一本《穆天子傳》,眾人聽的津津有味,隨著書中人物的喜怒哀樂而表現出不同的情緒。

    在旁邊的一堆篝火旁,一人拿著鐵劍勾了勾那些燒到外面的木頭,指著那些飛起來的草灰,和旁邊人說道:「這就是說,熱氣比冷氣更輕,所以能夠飛起來。這就像是油浮在水上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千年我在沛縣來這裡之前,鄉校做出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布袋,下面生著火,放著一個藤籃。一個人坐在裡面,就真的飛起來啦。我估摸著,得飛了有百十步高,順著風飛了好幾十里……」

    旁邊聽講的人,一個個仰著頭看著那些飄起來的草灰,幻想著那樣的場景。

    他們都沒去過泗上,但是在軍中,這樣的講學是每天都有的內容。有時候會教識字,有時候會教山川地理,有時候會講自然天志,都很淺顯。

    但是就是這些淺顯的內容,讓這些侷促在數百里之內的人,知道了天下別處的景色,知道了天下別處的人,也知道了這些墨者一直提到的泗上聽起來竟是如此玄奇。

    他們沒見過泰山,但卻知道墨子曾在山頂與禽滑釐痛飲數杯,感嘆天下大亂,傳授以守城之術。

    他們沒見過泗水,但卻知道那裡船隻往來,運送著糧食鐵器和布匹,交通有無。

    他們沒見過飛到天上的熱氣球,但如果有一天他們見到的時候,不會驚呼這是神蹟,而是會微笑著和別人說:「看,這是因為熱氣更輕,就像是油浮在水面上一樣的道理……」

    旁邊篝火出當做故事在講的《穆天子傳》,讓他們知道了索盧參等人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也知道他們腳下這個稱之為「趙國」的土地的祖先,那時候不過是個給周天子駕車的。

    這是個很尋常的夜晚,並不會因為去接應索盧參,就會讓這些年輕人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

    庶俘羋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個陶罐,等待著水燒開,聽著這些人在那裡談論著未來的幻想,也跟著參與了幾句。

    「要我說,說不準咱們孫子輩的時候,這天下很多人都有那種飛到天上的熱氣布袋了。等到北風颳起來的時候,咱們就從這坐著,乘著風,不到一個月就能去泗上看看。等到明天颳起南風的時候,咱們再飛回來……」

    他們用著自己的想像力,幻想著很久很久之後的生活,但這些話在此時並不可笑,反而引來很多人的讚許。

    庶俘羋心想,或許真的可以,將來要是真的那樣了,這樣回家可就方便多了。到時候天下再大,只要知道了風向,豈不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正想著的時候,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茶煮好了。」

    庶俘羋伸出陶罐,嘩啦啦的響聲後,原本就笨重的陶罐更加沉重,幾滴熱水濺在了他的手上,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差點撒出來。

    黃綠色的茶水在夜裡看不出色澤,只能嗅到淡淡的、彷彿青草葉子一樣的味道。很便宜的茶,粗大有梗,但並不妨礙短短幾年內在軍中流行,成為一種夜裡宿營時候的奢侈品。

    他從褲袋中摸出來一小塊糖,用力掰開,分給了旁邊那人一半,扔進去陶罐中,從地上撿起一根草棍攪動了一下。

    糖是奢侈品,尤其是在高柳以北,但是軍中每個月對配發一點。

    旁邊那人就是那個當年被捅傷了腿依舊殺敵的「胡人」,在軍中並沒有這樣的說法,這人的名字很尋常,叫馬奶。因為家中還有母親,所以每次配發的糖,他都會留起來回去給母親吃。

    馬奶有點不好意思吃庶俘羋的糖,只好笑了笑表示感謝,坐在了庶俘羋旁邊,問道:「你從泗上來,泗上到底是什麼模樣呢?都說那裡和這比,就是樂土啦,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庶俘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家鄉,是該說成片的棉田?還是說那些一片金色的油菜花?若說油菜花,又該怎麼形容那是什麼樣子呢?

    馬奶見他許久沒回答,撓頭笑道:「將來媽媽死了,我也退役了,就想去那裡看看。或者,立下什麼大的功勛,可以作為英雄去那裡看看……」

    英雄,如同墨家內部的同志一樣,是一個在墨家的情境中和原本的含義不同的詞語,至少和此時天下主流的英雄是不同的。

    只是做可以去泗上走一圈的英雄,卻不容易,不是九死一生的大功,很難做到。

    庶俘羋低頭喝了一口罐子裡稍微有點甜味的茶,將一根茶梗在嘴裡嚼了幾下吐出來,衝著馬奶道:「我聽說,以後要在士官中挑選一些人,回去繼續學習。指揮一個連隊、司馬,和指揮更多的人完全不一樣,都是要學的。不過先是要認很多字的……」

    說到這,馬奶用一種欣喜的語氣道:「我認得,認得。好幾年啦,我都學會五百個字了……就是你的名字,我指揮寫兩個字。庶民的庶,俘獲的俘……那個羋,我還沒學過呢。」

    庶俘羋擺擺手笑道:「那個破字,要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會。很少用的,其實意思也就是羊叫的意思。牛叫是哞,羊叫是咩,這個羊叫的咩,就是我的名字的羋。」

    馬奶恍然大悟,嘴裡發出羊叫的聲音,手指在空中虛劃了幾下,喜形於色道:「那個字我會寫。一個口,一個羊。口加羊,就是羊的叫聲咩……」

    他又惟妙惟肖地學了幾句羊叫,身後傳來一個打趣的聲音道:「好嘛,這夜裡餓的想吃烤羊了?」

    庶俘羋和馬奶急忙起身,那人正是此次帶隊的將領,和兩人揮手示意坐下,說道:「按這個速度,後天就要到北海了。」

    「部落的人,不識數。和他們交換,可能需要一個鐵鍋換一個人,這樣換回來。咱們主力還是要離得遠些。」

    「前幾天咱們也討論過了,到時候你們兩個帶著人去交換。咱們不能離他們太近。」

    「說不準有些部落的人,會想要和咱們較量一下,你們兩個馬術好,到時候該蠻橫就蠻橫一些,只要不殺人就好。」

    「記著一句話,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一定要盡力護住那些萬里之外歸來的人。」

    兩人齊聲應允,待那人走後,馬奶問道:「你從泗上來,見過索盧參嗎?」

    庶俘羋搖頭道:「沒。他是老墨者,加入墨家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我就是聽過他的故事,不過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啊,遠走十年,行程數萬里……我那匹馬,還是當年他讓人送回來的駿馬的後代……」

    馬奶點頭道:「他是個英雄。「

    庶俘羋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很鄭重地說道:「的確是。」

    …………

    三日後,北海旁的一處草原,騎手飛馳,塵煙滾滾。

    庶俘羋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遊牧民輕壯騎手,胯下的白星有點不安,不時躁動地刨著地面的泥土。

    馬奶在他的旁邊,騎著一匹灰馬,身後還有七八人,都攜帶著武器。

    車隊在後面數百步外結陣,這幾個人是護衛車隊的人去部落談判的,這些胡人部落為了展示自己的武力,正在前面展示著騎術。

    從小學習騎羊,馬背上長大的遊牧民們,騎術很好,若是沒有馬鐙,其實在騎術上農耕民族的確不能夠和這些遊牧民相較。

    看起來對面的各個部落將這次交易當成了一次盛會。

    幾名胡人首領的身旁,站著幾個壯漢,手持長弓。

    馬奶小聲和身旁的庶俘羋道:「那幾個人,應該就是射鵰手。連空中的雕都能射下來……只怕咱們軍中,也沒有一人能有這樣的射術。」

    有言道:青雕執犬羊,食琢鹿。

    能夠彎弓射鵰的胡人,必然兇猛,可謂勇士。高柳軍中少有用弓的,就算有,也確實沒有這樣的射術。這種射術是從小培養起來的,或許中原的那些脫產貴族,能夠有這樣的水平。

    庶俘羋看了幾眼那幾個射鵰手,頗為不屑,笑道:「論射程,他們比得過咱們的銅炮?」

    馬奶搖頭。

    「一個部落千餘人,也不過七八個這樣的勇士。列陣而擊,能敵得過火槍齊射?」

    馬奶再搖頭。

    庶俘羋攤手笑道:「那有個屁用?當年潡水之役,越人致師挑戰,槍炮齊發,勇士又擋不住鉛彈。」

    說話間,一頭大雕飛過,在空中尖嘯,展翅盤旋。

    胡人中一射鵰手引弓怒射,雕羽長箭,正中那大雕,尖嘯無聲,急速墜落。

    胡人部落中發出一陣陣呼聲,大有挑釁得意之情。

    射鵰之人呼嘯一聲,一匹無鞍無鐙的駿馬從遠處飛馳而來,射鵰手卻不等這馬停下,抓住馬尾快跑幾步,一個翻身倒坐在馬背上,又在馬背上轉過身,胡人部落多有歡呼膜拜者。

    這射鵰手便去尋那落地的大雕,雕羽正是製作羽箭最上等的材料,射鵰需用雕羽。

    待靠近後,射鵰手不等馬停下,便跳下馬背,一隻手抓著馬尾,另一隻手竟將這頭十幾斤重的雕抄在手中,胡人大聲呼和以壯威勢,射鵰手策馬來到庶俘羋等人百步之內,轉圜一圈撤去。

    庶俘羋等人卻只當看不到,緩慢向前,卻不後退,面無懼色。

    胡人陣中,幾個部落首領哈哈大笑,頗為得意。

    此時胡人尚未統一,部落之間互不統屬,只有遇到搶劫、殺戮之類的事,才會暫時合作。

    這一次大規模交易,此地一共聚集了七八個部落,只有兩個部落是本地的,和高柳那裡的守軍有過交易和衝突。

    兩個本地部落的首領笑不出來,因為他們知道這些人的可怕,可能論起勇武射鵰,那些人未必有這樣的本事,但是真正起了衝突,這些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前年有個千餘人的部落,許是想要劫掠一些東西,瞄準了一個只有三百多戶人的一處小村社。

    村社裡面建築有簡單的堡壘,這千餘人的部落靠近之後,鐘聲響起,人們都退入到堡壘之內死守不出。

    攻不破堡壘,就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於是千餘人圍攻,卻怎麼都攻不下。

    因為部落還是在用骨頭和石頭,而村社的人用鐵器修築的簡單堡壘,配合上裡面的火槍守禦,完全攻不下來。

    短短數日,附近邊堡的騎兵就迅速趕來支援,一場大戰部落死傷殆盡,首領被審判後絞死,痛斥其罪行。

    一般情況高柳那裡的人很少主動出擊,只是悶頭耕種練兵,但是一旦遭到襲擊,立刻就會開始報復。

    而這種報復,又是各個部落首領都無法承受的。甄別出部落中的勇士、賢者、祭司、首領,將所有的罪名都安在這些人的頭上,如數絞死。

    但是對於部落成員卻教育他們都是被首領欺壓的,有時候甚至會出現有部落成員引弓怒射掛在樹上的首領的情況。

    部落裡,已經沒有了公平,不再是原始的部落,而是轉為奴隸制甚至農奴制的部落,階級早已出現。

    有階級的地方,便有仇恨,尤其是生產力極度不發達的時候,這種仇恨也就越深。

    遠方而來的這幾個部落,根本不知道這些人的可怕。這兩個知道深淺的部落,心中不免緊張。

    若是正常交易,高柳的那些人是講信譽的,東西雖貴,但是明碼標價,愛買不買。

    但只要交易了,那些人也不會反悔。

    這兩個首領怕的,就是那幾個原來的部落,根本不知道深淺,招惹了這群人,起了什麼貪婪之心,那可就是滅頂之災。

    這些人少,或許可以全數殺掉俘獲,搶走他們的財物武器,可是高柳那裡的大軍卻不會饒恕。

    兩個首領滿頭是汗,勸說幾句,卻被其餘部落的人嘲笑膽怯,說他們應該帶上兔子的耳朵、狐狸的尾巴。他們眼中的英雄,應該就是射鵰手那樣的勇悍人物,而對敵人有所擔心戒備的,便是膽小鬼,需要鄙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47
第十章 此一時彼一時

    被在墨家價值觀體系成長起來的年輕人視作英雄的索盧參,眼中噙著淚水。

    遠遠地看到了那幾個騎馬過來的「同志」,雖然只認得那個帶頭的,剩餘的都是他不認得的年輕人,可那熟悉的改了款式的短褐和褲子、馬鐙和火槍,都足以讓這個離家十年的志在天下的老墨者淚水縱橫。

    從他寫了那封信開始,他從未懷疑過墨家會立刻派人來接應交換,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有心理準備,預想好了見面的時候。

    但淚水,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東西。想要流出的時候流不出,沒想過要流的時候止不住。

    草原風大,可以謊稱這是風沙迷了眼,可他卻懶得去用這個藉口,因為那些跟隨他一同離開的人都是一樣的神情。

    看遍了廣袤的世界,想的卻還是當年泗上過年節時吃的麥餅、那些與他們一樣志為天下芬的同志、那口親切的鄉音,那些熟悉的服飾。

    索盧參站起身,高聲呼喊了一下那個帶頭過來的墨者的名字,然後不顧身邊那些胡人大聲問道:「鉅子可好?我的先生可好?」

    鉅子是墨家的首領人物,只是一個職位,未必是一個人。但在他們這一代墨者之中,鉅子等同於一個人。

    旁邊的胡人還在呼喝,吵鬧,宣揚著射鵰手的勇猛,可帶頭過來談判的那個墨者卻充耳不聞,聽著索盧參的呼喊,用一股平靜而又掩飾不住悲傷的語氣喊道:「鉅子已逝。禽子身體尚好。」

    只一句話,在胡人部落中的幾十人,同時發出了慟哭之音,比之秋天落單的鴻雁鳴叫更加淒厲,如同奔騰的浪潮,這幾十人的悲鳴竟蓋過了胡人的吶喊。

    走的時候,鉅子的身體只是有些蒼老,卻依舊可以頓飯升米,可不想當年一別竟是永別。

    胡人首領有些驚恐地看著正在那裡慟哭的索盧參,在他們眼中這也是個雄豪人物,不卑不亢從容自若,不想卻會哭成這般模樣。

    他們不知道這些墨者在哭什麼。

    許久,哭聲停歇,來這邊交涉的那些人馬走到了胡人部落首領的身前,說出了條件。

    交換的貨物和大部分的武裝人員,都在數百步外結陣防守。胡人雖會查數,但正常的那種大宗交易還是很難的,只能以一換一。

    為了防止胡人有什麼陰謀或是變卦,談判的人告訴胡人首領,若不守信,就會把那些貨物全都砸碎。

    胡人首領急忙表示自己會遵守信諾,雙方空出場地,開始正式的交換。

    庶俘羋帶著十幾個人,擺出了二十個鐵鍋、二十罐茶葉,以及十匹棉布。

    索盧參在胡人那邊清點出二十個老幼或是女人,連同一大堆的紙張書籍,叫胡人押送到交換的空地處。

    胡人首領見狀,頗為不解,心想這些南人當真古怪,交換竟然先換女人老幼?他們若在草原,肯定活不下去,這是一群蠢貨。

    帶著這樣的疑惑,胡人首領詢問了一下索盧參。

    索盧參卻沒有講任何的道理,只說這是他們的習慣,心頭卻想:上士聞道,躬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道未必要講出來,做出來的效果也是一樣,因為道就是做的指導。這些胡人還明白,什麼叫禮儀、什麼叫文明。

    所以看到這一切,只會大笑,只會不解,只會以為愚蠢。

    交易的空地上,胡人拿過來一個鐵鍋茶葉罐,就把一個人推送到那邊,摸到鐵鍋之後一個個興奮莫名。

    對面的墨者每接過來一個人、一箱書,也一樣手舞足蹈。

    這樣的交易持續了整整一下午,到最後索盧參即將離開的時候,庶俘羋帶著兩輛大車過來,馬奶用胡人的語言和這幾個部族首領道:「交換完了。都守信諾。這兩車酒,就做禮物送與你們。」

    胡人嗅到酒香,更是讚歎,放開了索盧參。

    庶俘羋讓索盧參上了車,與馬奶等二十多個年輕士兵在馬上警覺地盯著這些胡人。

    看似交易已經完成,實際上卻是最為危險的時候,因為胡人喜歡那些鐵鍋器具,所以之前可以威脅他們若是耍詐就會將那些東西砸碎。

    正所謂投鼠忌器,如今器已換,只剩下「鼠」,正是胡人最可能動手的時候。

    數百步外,車陣一直沒有鬆開,每換回去一個人,就會打開馬車上的箱子,分發武器。

    會用火槍的,便發給火槍。會用長矛的,便發給長矛。

    這些跟隨著索盧參遠行萬里的人,經歷了太多的磨難,能夠活著回來,一個個的本事都不必提。十年遠行,原本沒有組織,現在也有了組織,沒有組織根本不可能完成這一次遠行。

    庶俘羋指揮過二十多人,也知曉一個連隊的組織其實本身就是一門技術,因而對於能夠組織數百人完整歸來的索盧參充滿了欽佩和尊重。

    尤其是剛才交接交換的時候,有條不紊,那些人按照秩序有序撤退的場面,就足以證明即便離開了十年,這數百人中的墨家組織依舊沒亂。

    對於索盧參最後撤離這件事,庶俘羋倒是沒有什麼尊重的想法,在他看來,這是墨者最基本的要求。因為尋常,所以也就談不上驚豔,他是在一個處處驚豔的地方長大的。

    回頭看了一下毫不慌張的索盧參,索盧參也正看著他,說道:「走吧,還在等什麼?難不成要看他們吃酒?」

    庶俘羋急忙縱馬來到車邊,小聲道:「怕他們變心不守信。還是小心為上。」

    他說話帶著一股泗上的口音,正是鄉音難改,索盧參聽到這熟悉的語調並非是與他同行的那八十墨者嘴裡發出,這聲音聽起來便很悅耳,笑問道:「你是沛縣人?」

    庶俘羋點頭道:「是沛澤鄉的。我叫庶俘羋。」

    索盧參一怔,有姓有名的人物,一般都是貴族,平民是沒有姓氏的。可他又說自己是沛澤鄉的人,當初離開時候聽到的一個名字頓時應到腦海中,不禁問道:「庶輕王是你父親?」

    庶俘羋點點頭,索盧參已經許久沒有遇到可以回憶起十年前許多事的人了,雖然他和庶輕王根本不熟,只是因為兩次俘王的故事讓他印象深刻。此時聽到一個很久遠的英雄名字,心頭大喜,終於可以把一些塵封許久的記憶作為一種對方也知道的、拉近彼此的故事。

    看到庶俘羋還是在那小心翼翼,他大笑道:「不用擔心。你父親當年膽子如此大,你卻膽小。」

    庶俘羋急忙道:「我不是膽小。這一次是要將你們安全帶回去。」

    索盧參哈哈一笑,反問道:「你們來總不能只帶了鐵鍋茶葉吧?我不信沒帶武器。」

    「那倒是帶了。帶了三百支火槍,還有長矛、鐵劍,還有幾門小炮。」

    索盧參拍手道:「那就是了!那還擔心什麼?我看你們車陣選的位置,是在一處土山之上。結陣防守,我帶回的這五六百人,除去老幼,那都是百死餘生的人物。」

    他又問道:「總不能高柳那邊沒有人接應吧?」

    庶俘羋回道:「有。我們出發的時候拖延了一下,後面正起了三個旅接應,隨後趕來以防意外。距離此處應該還有二百里。」

    索盧參點頭道:「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當初我無奈選擇被胡人俘獲以交易,那是因為我需要保護那些寫滿了文字的紙。而且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距離咱們的人還有多遠,更沒有人接應。」

    「若不然,你當我願意被他們俘獲?車陣一擺,火槍齊備,那些胡人不過還用骨箭鏃、石頭、短弓……五百人足以守住數千胡人的攻擊。現在武器齊全,大軍在後接應,那我們還怕什麼?他們若敢反悔,便固守,讓他們為今日的無信付出代價。」

    「走吧!莫讓他們覺得我們怕了他們!此一時彼一時!」

    庶俘羋看著一臉無所謂神情的索盧參,心想這終究是氣度的差距。眼前這人能夠遠行十年折返,無論是見識還是能力,都遠非自己能比。

    想來也是,以這樣人物的脾氣,豈能甘願被人俘獲?庶俘羋想,這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這種人哪裡會怕那些胡人?

    於是點點頭,衝著後面還在警戒的人呼嘯一聲,那些人便撥馬折返。

    回到位於山坡上的車陣營地,被贖回來的人正在裝填火槍,行動有秩。

    庶俘羋看到了不少高鼻樑、深眼眶、頭髮蜷曲的人,甚至還有一人等到索盧參回來後用有些古怪的口音叫了聲先生,然後稱呼庶俘羋為同志。

    看到庶俘羋有些驚奇,索盧參笑道:「天帝之下,人皆平等。這天下天志不變,也就那麼回事。咱們四境之內各國的墨者都有,萬里之外的墨者有什麼驚奇的?」

    庶俘羋撓撓頭,笑道:「之前倒不驚奇。趙人、魏人、越人,模樣都一樣。這忽然有個長得不一樣的,不免驚奇。」

    索盧參淡然道:「這有什麼?我在那裡也開辦學園傳授墨家道義,在數萬里之外,這樣模樣的墨者有的是。天志就是天志,天之下都適用的,總不能說這裡勾三股四弦五,跑到萬里之外就弦六了?」

    「我這走了一圈,看了那麼多邦國,心頭更信鉅子之言:天志可知、可悟、可推、適用且永恆。換個頭髮、換個鼻子,還不是一樣的貴族、奴隸、國人、戰爭、冶銅、冶鐵、利益、私心、慾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2:47
第十一章 做狼不如做狗

    「本來就是這樣的呀!」

    庶俘羋覺得有些奇怪,心說這難道有什麼可以值得懷疑的?

    兩個人對於世界的理解是相似的。

    但理解的過程是不同的。

    庶俘羋是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這樣,天下就是如此,道理就是如此,於是便覺得這就是道理。

    索盧參走了半個世界,步行數萬里,親眼看到了天下就是如此,道理就該如此,於是終於明白鉅子的那些話因何而出。

    就像是庶俘羋一直沒有學好的幾何一樣。一個花上一天時間學會了勾三股四道理的人,可一個苦思良久花了近乎半輩子時間琢磨出這個道理的人,道理本身沒有變,然而理解的過程卻是天差地別。

    聽到庶俘羋這句本該如此的評價,索盧參微笑著搖頭道:「你們運氣好,所以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可這天下啊,有的人生下來就覺得高低貴賤有別,然後覺得這就是理所當然的……」

    庶俘羋仍舊不解,問道:「其實這個道理,只需要在諸夏諸國就能看到。」

    索盧參反問道:「諸夏就是天下嗎?如果天志是普天下適用的,那你說萬里之外是不是天下?如果在那裡,天志不適用,難道可以說天志是普天下適用的嗎?」

    庶俘羋若有所悟,似乎明白過來這其中的關鍵。

    許是索盧參許久沒有和那些熟面孔之外的人交流這些想法,話語便有些多,笑道:「你還年輕。運氣好,從小就學到了對的道理。你是一個墨者,但是想要成為真正的墨者,需要一個過程。」

    「從覺得理應如此,到有一天終於明白為什麼如此是對的。」

    庶俘羋在嘴裡回味著這句話,覺得似乎有區別,又似乎沒有區別,於是牢牢記住。

    索盧參輕拍了一下庶俘羋的肩膀以示鼓勵,便走到隊伍的領隊附近,早已問好,索盧參也就沒再說些寒暄的話。

    「我剛過來,對這裡不熟悉。把我們這些人帶回去,這是你們的事啦。我只說下,我帶回的這五百多人中,已有三百多成為我墨家同志。三百多人都能使用火器,剩餘的除了女人孩子,也都能用長矛。」

    「早已組織,各有支部,安排就是。」

    走了十年,墨家的規矩更加完善,但是根基未變,墨家的這一套組織形式索盧參自然瞭解,魂牽夢繞。

    帶回的這五百人,都尊重他,但是卻會很自然地聽從「組織」的決定,尤其是在這種事上。

    原本九人的臨陣指揮的委員會特殊增加了索盧參和另一名西行歸來的老墨者,十一個人就在車陣之內討論了一下。

    如今看似成功了一半,實際上才剛剛開始。如果胡人真的那麼講誠信,那根本就不必派這麼多人來,後面還要起大軍接應。

    索盧參既然已經是臨陣指揮的委員,便說道:「你們原本有近三百人,西行歸來的也都是百死餘生之輩,而且火藥充足,糧食齊備,他們真要是反悔,咱們也不必懼怕。」

    「但如果是行進中被胡人突襲,便容易出危險。我們不能寄希望於胡人守信上,我在他們那裡住了一段時間,他們遠不是看上去那麼質樸。」

    另一人問道:「你是說,咱們現在還不能走?」

    索盧參嗯了一聲,又道:「如果現在走,隊伍行進,一旦胡人反悔,我們又沒時間防禦,很容易被沖散。」

    「要麼,現在就再派人交涉,讓胡人後撤,我們確認他們不能突襲之後,派出斥候查探四周我們再走。」

    「要麼,就在這裡等。這些胡人既得了想要的東西,真要是對我們沒什麼想法,自然會走。若是對我們有什麼想法,便不會走。」

    「糧食可還夠?」

    一人道:「足夠這八百餘人吃用十餘日。也有鐵器,可以掘井。」

    索盧參道:「那就是了。十餘日,也足夠高柳的大軍前來了。一切小心為上,我可不想走了數萬里回來,卻被胡人俘獲在距離中土三百里的地方。」

    其餘人商議了一下,庶俘羋先道:「我覺得索盧參的話有道理。我們只要死守,有地利的話,八百餘人,胡人就算五千也難攻破。但若是一旦行進,胡人騎馬往來如風,一旦防備不足,就會陷入危險。」

    剩下幾人想了一下,也都覺得有理。胡人不會閒著沒事做在這裡玩,若是他們真的就是想要交易,東西已經到手,便沒有必要留在此地。等他們走了自己再走不遲,這就像是有一塊金子,別人未必有爭奪之心,可要是偏偏讓一個孱弱的小孩抱著走在街市上,便容易助長一些歹心的生成——這時候放棄車陣啟程,就像是變為了一個孱弱的孩子。

    終歸索盧參是個見過天下廣闊的人,考慮問題也遠比這些年輕人要深遠,討論之後,便決定讓庶俘羋和馬奶帶幾個人,和胡人交涉,讓他們後退三十里。

    馬奶通曉胡語,庶俘羋又是之前的九人委員之一,這種事他必須要站出來帶人過去,一旦胡人有別樣心思,這就是九死一生。

    選了七個人,都穿了甲,庶俘羋從車上的箱子裡取出了鐵雷,放在身上,取了火繩藏好。

    馬奶也將這些東西披帶上,庶俘羋道:「若是他們有異心,免不得要拚死一搏。我還不想死,只是向死而生,越怕死越容易死。真要是他們耍花樣,就血濺五步,逼迫他們!」

    馬奶點頭道:「正該如此。」

    …………

    胡人頭人的帳篷中,七八個部族的首領、祭司聚在一起,看著堆積著的鐵鍋茶葉和絲絹棉布,笑得合不攏嘴。

    這些東西若是用馬換,那可是一筆大數目,而且一些距離較遠的部落根本沒有換的機會。

    有時候部族兼併,搶到一個鐵鍋,都會視作最好的戰利品……他們什麼都沒有,連箭頭都還是骨頭的,青銅器也少的可憐,這不是後世有農耕區的匈奴,而是遠未統一的林胡。

    看著這些財物,幾個部族首領互相對視了一眼,又商量起幾天前商議的事。

    從高柳那邊傳來消息可以交換的時候,他們就在討論這件事:既然這些人可以換回好幾個帳篷這麼多的鍋和棉布,為什麼就不能換來更多呢?況且那些前來交換的人身上還有武器、衣衫、車輛、馬匹,這都是一筆財富。

    交換的時候,那些南人小心翼翼,躲在山頭上結車為陣,並且說了若是毀約就會砸碎這些交易的物品,讓他們毫無所得。

    在高柳以北的三個部落又一直在說這些人一旦結陣,就很難攻破,他們也根本不準備做違約的人。公平的交易可以,但是讓他們去招惹高柳那些人,絕無可能,尤其是他們結陣守衛的時候。

    可是其餘五個部落根本沒有和高柳的人交手過,嘲笑了這三個部落的膽小之後,便動了別樣的心思。

    縱然這三個部落說的是真的,那麼也就是結陣的時候厲害一些,一旦散開,騎馬突襲又有什麼難的?幾個部落,上萬輕壯,難道就怕了這不過幾百人?

    若能俘獲他們,還可以繼續問高柳那裡要更多的東西,他們既然換了一次,為什麼就不能換第二次呢?

    在山頭固守,攻擊很難,若是行進中偷襲,那還不是如同狼衝入羊群一般?

    他們在商量的,就是趁著這些人離開的時候,忽然背約包圍。

    最早接觸索盧參的那個部族首領道:「就算那些南人不換,咱們搶了武器皮甲馬匹車輛,遷徙到別處,幾個部族結盟,難道還沒會缺乏牧草嗎?」

    「如今一個部落才能分這麼多……」

    他比劃了一下,又道:「要是他們還願意換,咱們就能分更多。再說我看他們那些人,很奇怪,對一些好像是羊皮一樣的東西很在意,咱們答應的是換人,可沒說連那些薄羊皮一樣的東西也換回去,所以咱們應該再要一些。」

    一直在南海附近放牧、很早接觸高柳守軍的那個部落首領看著眉飛色舞的「盟友」,心想:「去別處?我們在這裡,可以拿著這裡的鐵鍋去別的部落換馬,還能在高柳換到更多的東西。讓我們去北方吃苦?那可不行。這鐵鍋是交易的,我們可以要,真要是去搶,我的部落是不可能跟你去的。你們根本不知道高柳那些人的可怕……」

    可這話他卻沒說出來,只是搖頭道:「這是神明和祖先所不喜歡的。我們不應該違背誓約。」

    心裡想的,可嘴上說的,往往不是一回事,但目的卻是一致的。

    那個提出意見的部落首領嘲笑道:「你們是一群羊,我們是狼。羊不該和狼在一起……」

    被嘲笑的那個首領微微一笑,心道:「該不該在一起,要先把說好的給我們部落的鐵鍋給我們後,再分開。狼……狼有什麼厲害的嗎?那些人的火槍打死了多少狼?你們願意做狼,你們做去。」

    「我的部落守在這裡,老老實實地遵守著高柳的規矩。離得近,便能換鍋換茶,再去別的部落換更多的馬。誰肯願意和你們一樣,去那些苦寒的地方?搶了他們,高柳的人來報復,除了逃走還有別的辦法嗎?難道讓他們掛在城頭的樹上?」

    「做狼有什麼好?若不是高柳那邊不要我們當狗,我的部落早去做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24
第十二章 眼界

    關於狼和羊的辱罵以及欲做狗而不得的思考還在進行中,庶俘羋等人毫無懼意地來到了胡人部落之中,說明了來意。

    此時中原與諸侯相見,尚可持劍,胡人無禮,自不會檢查身上的兵刃,那樣做會讓部落的人覺得首領膽小。

    庶俘羋強自鎮靜,雖說書上講過許多血濺五步劫以成盟的故事,讀到的時候熱血激盪沸騰,可真正走到這一步的時候,能夠做到兩股不顫已算勇士。

    馬奶傳達了這邊的意見,就是交易已經完成,所以希望胡人能夠退後三十里。

    庶俘羋藉著談話的機會,向前邁了幾步,手指摸在火繩上,輕咳一聲示意身後的兩個勇士做好一旦談不攏、立刻向外投擲控制帳篷的出口的準備。

    他雖懂些胡語,但是嘀嘀咕咕的說的太快,他也只能聽個大概。

    不想片刻後馬奶小聲道:「他們同意了。這就集結族人後撤。」

    庶俘羋暗暗蹭了一下肩膀,讓身後的汗水和衣衫摩擦在一起消去了那些讓他有些麻癢的汗珠。

    對方答應的如此痛快,實在是始料未及。

    又交流了幾句,便離開了帳篷,胡人也沒有派人威脅跟隨,彷彿真的就談攏了。

    庶俘羋詢問馬奶道:「怎麼答應的這麼痛快?」

    馬奶搖搖頭,笑道:「許是他們知道咱們不好招惹?」

    其餘人也都鬆了口氣,縱馬朝著車陣那裡退去。

    …………

    胡人首領的帳篷內,幾個有心想多搶點好處的首領有些不滿,同意向後退卻的那個首領,正是之前嘲笑南海附近的部落是「羊」的那個首領,這樣的話顯然不該從這樣的人嘴裡說出。

    那首領大笑道:「草原上的野馬群,狼若想吃,該怎麼樣呢?」

    「成群結隊的時候,公馬在外,小馬在內,狼群雖勇猛,也不容易吃到馬肉。」

    「可若是不再警覺,散開了遷徙的時候,狼群忽然出現,就能夠一下子讓馬群混亂。」

    「他們如今結陣,既然那些『羊』一樣膽小的人說他們結陣難攻,那就放他們走。他們有男有女,走的又慢,咱們趁著他們不注意,忽然圍上去,難道他們還能反抗嗎?」

    「做成之後,若是肯換,那麼咱們再要更多。換了之後就離開這裡,草原廣闊,咱們幾個部族盟誓進退,難道還有別的部族能夠地擋嗎?」

    「若不肯換,他們手裡的刀劍、銅鐵、甲冑,車馬,也足夠咱們分了。就算是高柳那裡的南人想要報復,咱們逃入草原,他們又去哪裡找?」

    其餘幾個首領這才醒悟過來,紛紛稱讚,唯獨那個一直在南海附近放牧的部族首領搖頭道:「這是不守信諾的事。我們部族不會參加。」

    他依舊覺得,讓開南海這麼好的地方跑去別處,那是因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在這裡有多少好處。用祖先所不喜歡作為藉口拒絕,說的斬釘截鐵,而又不好反駁。

    決意做成這一次大事的首領嘲笑道:「你們不做,到時候我們多了鐵鍋,也沒有你們的!狼是不會和膽小的狐狸在一起捕獵的!」

    既然不歡,那就要散,於是那個拒絕參加這次活動的首領,領取了之前說好的屬於自己部落的幾十口鐵鍋和茶葉,便先帶著部落的人離開。

    剩餘的人,各自商量了一下,都覺得這辦法極好,便吹動號角,集結部眾作勢退走。

    庶俘羋等人回到了車陣,眾人正在收拾行囊,將書籍仔細裝好。

    幾人說明了胡人的反應,但也沒有對胡人完全放心,決定在這裡留宿一夜,明日清晨趕早離開。

    又派出幾支小隊,查看胡人的情況。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打開連接車陣的鎖鏈,在十里之外派出騎兵偵查,大隊人馬開始沿著來時的路向高柳退卻。

    昨晚上又商量了一下,決定小心為上,不要讓索盧參帶回來的這些人幾萬里的風波都走過來卻在家門口出了事。

    於是每天最多就走二十里,早早選定宿營的地方,挖掘好營壘。這不是去進攻草原,所以不怕慢,越慢越不容易出問題。

    就這樣走了三日,也才不過走了五十里,每天太陽還很高就停下來休息。

    第三日傍晚,出去偵察的騎兵還沒回來,索盧參等人圍坐在一起,看著一張簡易的地圖。

    地圖上的字跡極為清秀,不像是男子所寫,正是庶俘羋的姐姐庶君子等跟隨北上迎接的人沿途所繪製。

    必然不准,只能估測,但是沿途這些日子走過的河流、山丘、大致的高度和距離,以及南北方向,都標示了出來。

    此時他們所處在的位置,算是山區,附近有幾座數百步的山峰。雖然後面接應的大部隊還有數日的路程,但如果一切順利,越過這片山區,就算是安全了。

    就在眾人將要鬆口氣的時候,派出去的騎兵斥候匆匆返回,喘息幾聲,傳來了一個極為不好的消息。

    那些胡人似乎正朝著這邊趕來,因為斥候經驗豐富,又有千里鏡這樣的技術支持,才早早發現了胡人大隊的行動。

    也饒是這些人對於回中土這件事太過重視,小心翼翼,始終維持著遠處的斥候,否則也不容易發現。

    胡人對這裡的地形原比這些人要熟悉,何處有山口、何處有平原,他們都能找到本地的活地圖。

    而車陣行動本就緩慢,而且裡面還有不少的女人孩子老弱,這樣就算每天放開了跑,只要胡人有心,那就怎麼都跑不過。

    「胡人果然有別樣的心思。就是這些年我們始終在高柳附近防守,不曾出擊。當真是……」

    庶俘羋罵了一聲,心道這若是在泗上,諸國貴族哪個敢輕視墨家的軍隊?做決定的時候肯定會瞻前顧後。

    他想到了「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樣一句書上學來的話,這倒是有些麻煩。

    眾人倒也不驚慌,從一開始就做了萬一的打算。

    索盧參翻看著地圖上距離此時大約四五里遠的一處山包,手指點了點道:「把皮囊裡灌滿水,我建議現在就移營,去那裡宿營駐守。」

    「一旦抵達山丘,就將車陣相連、挖掘營壘,在山上固守。再派二十人將馬匹往回趕,咱們只留人,這樣吃用喝水也能堅持的久些。咱們守是可以守住的,但是反攻獲勝的話,恐怕是難,那就不妨堅定想法,就是固守等待高柳的大軍前來。」

    「他們願意圍,就圍。想攻,想來也攻不破。我倒是盼著他們來攻……」

    關於退守山丘迎敵的想法,眾人都表示贊同,唯獨索盧參最後那句盼著他們來攻的話,讓不少年輕人有些不解。

    索盧參笑道:「如今已近高柳,難道你怕屈將子逡巡不前,不來接應?」

    這在墨家內部自然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而且從一開始高柳這邊對於迎接索盧參回來這件事就極為重視。

    見眾人搖頭,索盧參又問:「難道你們怕他們攻破我們的防守?」

    眾人再度搖頭。

    守城、攻城是項技術活。農耕對抗遊牧,最保守的辦法就是據城防守,然後組織機動力量反擊。

    胡人不會攻城,想要學會攻城首先要學會築城,而且手裡連個鐵器銅器都少,攻城無疑是痴人說夢。

    雖然此地無法築城,但是眾人依山而守,構建營壘,眾人又有火槍火炮鐵雷之利,根本不怕胡人圍攻……尤其是大軍就在身後不足二百里,自然無懼。

    庶俘羋不解道:「若是胡人圍而不攻,等到大軍前來他們自然退走,豈不是更好?何以說盼著他們來攻?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把你們安全帶回去……」

    索盧參大笑許久,說道:「既然他們攻不下,我們就算是安全了。那麼我們就要為利天下做更多。」

    「我們現在除卻女人孩子,能夠作戰的尚有六百餘人。六百人是多少?不過四個連隊,多了說半個旅。」

    「我問你們,若是進駐草原,茫茫無邊,是萬人行進容易?還是千人行進更容易?」

    在場的人職位有高有低,但是也都接受過一些基礎的戰略戰術的教育,均知後勤的可怕壓力。

    而且萬人行進的速度,絕對比不上數百人行軍的速度。而且動輒動員萬人出征,至少也需要一兩年才能進行一次,不然根本撐不住和支撐不起。而千餘人的遠征突襲,則更容易,甚至可以保證三四個月一次。

    這是個看似和庶俘羋問的問題不相干的問題,但終究庶俘羋只是低階軍官,和索盧參在大局上的差距還是明顯的。

    索盧參伸出一根手指道:「六百人,如果萬餘胡人圍攻數日,不能攻破。我問你,若是以後我們派出千人,那些部族想要對付我們,敢不敢就一兩個部落就上?六百人尚且攻不下,一戰之後,我們一個旅進入草原,他們沒有兩萬的輕壯,根本不敢進攻。」

    「兩萬輕壯,那得是多少部落聚集在一起?想要聯合行動,何其艱難?」

    「而一個旅出入草原,高柳完全可以支撐的起。我從西邊歸來,看多了草原的部落,弱肉強食相合為一,日漸強大,這是不允許的。」

    「我們就是要靠這一戰,讓草原胡人知道我們的可怕,一個旅在草原上行軍,他們少於萬人就不敢打。而我們隨時可以組織一個旅進入草原……鋤強扶弱,助弱守、伐強橫,這也符合咱們墨家的道義嘛……哈哈哈哈!」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24
第十三章 各自都認為必勝

    索盧參走的時候,墨家的宣傳口徑就已經變了,早就不宣揚助弱國守、伐強橫好戰之君的說辭了。索盧參當然清楚。

    墨家弱的時候,需要在貴族矛盾夾縫中發展壯大的時候,口號是:「大則攻小也,強則侮弱也,眾則賊寡也,詐則欺愚也,皆不義不利於天下」。

    於是墨家當著中原的攪屎棍,從商丘到牛闌邑,就以這個口號作為道理,作為出兵的理由,悄悄擴充力量,吸取市井人物加入,擴大影響力,悄然發展。

    等到魏楚大戰到最激烈的時候,墨家抓住列強無力干涉的時機,賣了楚國和鄭國,搞定了泗上,實力取代了越國成為一方的強大勢力後,宣傳口徑立刻改變為:「禹攻三苗、商湯伐桀、武王伐紂,上合天之志、下合人之利。此乃誅無道、利天下之舉。征戰義與不義,要看利之三表、民之三患,凡能解決,便是義戰」。

    於是墨家不再當攪屎棍,而是割讓了越國的城邑、分割了越國的泗上土地,代行泗上諸國之政。干涉齊國攻魯,阻礙陳楚東進,進駐趙國高柳,西行蜀都南鄭……

    這些人都經歷過這樣的轉變,索盧參的話一說,他們頓時明白過來了索盧參的意思。

    他是橫跨了亞歐草原的人,見多了草原上的那些事,也自然一直在考慮解決的方式。

    墨家在高柳的政策是分化胡人,以階層代替部族,歸化大量的胡人底層成員,站穩了腳跟。

    但就像是在墨家的發展路線一樣,站穩了腳跟,又暫時不能夠全力控制草原的時候,做草原上的攪屎棍就是最好的選擇。

    做攪屎棍,是需要有實力作為支撐的。

    當年商丘一戰之後,墨家這個中原的攪屎棍才算是在中原諸侯那裡有了發言權。

    只不過在中原做攪屎棍,需要的是墨家守城的能力。

    而在草原上做攪屎棍,需要的是在胡人面前展示墨家的攻守能力。

    這六百人如果能夠引誘胡人進攻,然後依山拒守給胡人造成巨大的殺傷,那麼墨家以後一個旅就能在草原橫行,部落都不敢招惹,也不敢動任何的歪心思。

    反之,如果這六百人被胡人消滅,那麼問題就嚴重了:高柳那邊想要出征草原,至少要準備萬人才敢動,而萬人的後勤壓力、動員時間、對農耕的損害,這都是幾十倍於一個旅出征的。

    而如果這些胡人圍而不攻,等到大軍前來估計打不過而撤走,那胡人就不會印象深刻,更不會知道鐵器、火藥、大炮和骨箭、木弓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既是提出意見,也是為了教授這些年輕人們考慮問題更遠一些,為了教授這些年輕人對於戰爭有更多的理解。

    西行歸來的他,是最瞭解草原上的部落的,也是最瞭解草原上的規矩,更是積累了西邊各國對草原上部落的治理經驗,這都是大為有利於墨家在高柳這一帶的發展的。

    他講清楚之後,眾人也都表示同意,便集思廣益,如何讓胡人以為這些人怯戰、膽小、一攻可下。

    挑選出二十名騎兵,偵查四周確保這數里移動的安全,等到大軍退到那座山丘附近後,他們就要趕著所有的馬匹先行退走。

    人越少,走的越快,馬匹若多,後面的胡人就追不上。馬匹少,就少了許多糧食的消耗,水的消耗,以及縮小防守的範圍,能夠在單位空間內集結更多的兵力。

    大軍朝著山丘後退的時候,故意扔掉了一些馬鐙、鐵鍋、鞍子,以及幾口劍、三五支矛,看上去就像是逃竄過去的一樣。

    太陽落山之前,數百人已經全數撤到了那處山丘。

    馬匹集中起來,由那二十人趕著,先行朝高柳撤退,並不攜帶女人和孩子,因為一旦攜帶走的就慢,反而更危險。

    山丘上無水,也沒有叫人挖掘,而是提前在山下用皮囊罐子等裝滿了水,沒有馬匹,省著點用足夠用十天。

    在山頭按照墨家守城的習慣,先行挖掘了廁所。

    將那些車連接在一起,橫在了山腰上,又挖掘泥土堆積營壘,砍伐樹木製作拒馬。

    第二日中午的時候,數百人已經完成了基本的防禦。

    幾門幾十斤的、可以放在馬車上使用的小炮,都集中在胡人最可能突破的方向。

    兩門可以發射三斤鐵丸的銅炮,在山上視野最好的位置部署展開。

    索盧參帶回來的那些人,會使用火槍的,全部編組,和來迎接他們的那些步騎士們打亂分組,組織了四個連隊的火槍手,各自分派了守衛的位置。

    剩餘人分派了長矛,而善於用劍或是格鬥的,則持劍盾,以防胡人萬一真的衝上來而填補缺口。

    隊伍前面,堆積著木頭、石頭,還有挖掘的泥土。在幾個最高的地方,還佈置了幾個勇士,用來投擲鐵雷。

    女人孩子多在後面,唯獨庶君子拿著一些測量用的工具,在那兩門炮的旁邊。

    手中一本函數表,一個量角度的尺,一套簡易測量距離的銅尺工具,還有一個可以計算數字的頭腦。

    幾個炮手看到這一套工具,原本想要讓她退到後面的話,自然就憋在了肚子裡沒有說出。

    庶俘羋在陣前,端著一支火槍,正和索盧參交流著。

    索盧參說了一下他見識到的遊牧戰術,西方多流行標槍騎兵,草原上多是一些騎射手,但是對於有投射兵器的步兵唯一可能獲勝的戰術都是相似的。

    無非就是靠近之後投射,引誘步兵追擊,從而拉開步兵的陣線,創造兩翼包抄合圍的機會。

    一旦步兵出現了鬆動、有步兵承受不住投射而追擊出去,或者是過於輕敵而追擊,都會讓步兵陷入危機。

    但是,如果步兵有火槍,投射火力足夠且射程遠勝騎弓;如果步兵方陣有炮而遊牧部落無炮,無法轟擊結陣的步兵,那麼這些遊牧部落就算絞盡腦汁也不可能突破步兵的防守。

    野戰需要有騎兵配合,但是固守的話,騎兵也就沒有必要,守山沒有兩翼被包的危險,而且山坡也讓胡人無法展開太多的兵力。

    大致估算了一下空間,胡人一次性能夠展開的數量,最多也就是千人。

    就算胡人有萬餘人,在戰場正面,實際上雙方展開的數量差不多。

    除了胡人的那幾個射鵰手,其餘胡人的弓箭射程根本超不過火槍:拋射的話,石頭和骨頭的箭頭又是仰射,基本沒有什麼殺傷力。

    庶俘羋聽索盧參講了遙遠西方的一些戰爭故事,聽了索盧參自己的一些總結,回憶了自己在學堂學的那些東西,笑著問道:「如您這樣說,胡人根本不能夠攻破我們的防守?」

    索盧參笑道:「是啊,沒有機會。而且就算野戰,他們也毫無機會。他們的騎弓,能射的過長矛陣間隔的火槍手嗎?能敵得過那些炮嗎?」

    「射都射不過,又憑什麼引誘步兵脫離本陣追擊從而亂了陣型呢?況且咱們還不是野戰,他們毫無機會的。」

    庶俘羋又問:「那……那他們若是將來有一日也學會了用炮用火槍呢?」

    索盧參更笑道:「他們連馬鐙如今都配不齊,憑什麼用炮和火槍?再說了,火槍要用墨家的軍制,胡人沒有耕地,能用咱們的軍制嗎?他們不耕種,就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

    「耕種的話,都用火槍和炮……那就比誰的人多唄。比人多,你覺得他們比得過中原嗎?再說一旦耕種,就有必守之城,必守之地,論及攻城,天下誰能守住咱們墨家的攻城?」

    「我們通曉天志,技術能夠不斷提升。胡人把骨箭換為銅箭鏃的時候,說不定我們都有那種適所說的可以靠火石打火的火槍了。」

    「胡人,沒有機會的。從此之後,胡人再無南下牧馬的機會了。」

    …………

    山丘數里之外,幾個胡人的勇士搶到了一副扔在地上的全套鞍鐙,興奮不已。

    一套完整的鞍鐙,在部落中既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也是地位身份的象徵。

    前幾日部落的這些人吃了一頓用鐵鍋煮熟的羊肉,鮮美的味道遠勝於烤熟。飯後按照高柳那裡傳來的辦法,喝了茶葉和奶。

    遊牧民很少吃肉,除非是貴族頭領之類的人物,大部分時候都是靠奶為食,也吃一些草原上的野菜。

    每天吃肉遊牧民是吃不起的,而奶中的脂肪配上茶葉的味道,確實極為適合,這幾年已經成為草原貴族頭領的奢侈品。

    交換的那些鐵鍋,讓這些人終於知道了中原的富庶,也知道了有多少可以搶奪的東西,偶爾享受了一次之後的貪婪之心,讓他們對於部落首領返回來截殺這些人再行勒索的命令大為支持。

    追趕過來後,更是覺得那個因為懼怕而退出的部落,當真是膽小無比:那些南人逃竄的時候,扔掉了許多的鐵鍋、馬鞍、馬鐙、衣衫,甚至還有幾口鐵劍。

    這些部落心想,那個膽小的部落真是膽小,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的呢?他們扔掉了武器逃竄,守在山丘上,只怕部落的勇士一攻就能將他們全都抓獲,再換取更多的鐵鍋茶葉布匹甚至鐵劍。

    幾名部落的勇士或是射鵰手,安上撿來的那幾套鞍鐙,在眾人面前轉了一圈,引來陣陣歡呼,更堅定了這些人攻下那個山丘的信心。

    號角吹響,數千人亂哄哄地朝著數里之外的山丘奔馳,勇猛善戰的射手持弓,腰間挎著一柄石斧,準備沖上去搶一口鐵劍。

    射鵰手抖擻精神,摸出一支雕羽的長箭,前面綴著尖銳的黑石箭頭,只盼能夠奪取一些銅鏃。

    穿著獸皮的部落成員,盼著沖上去,能夠扒取一件棉布的衣衫……

    眾胡人均想,此戰必勝,又能多得不少好東西,叫南人用更多的鐵鍋馬鐙鐵劍換取,將來再來劫掠再讓他們給更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24
第十四章 以卵擊石

    「他們來了!」

    其實不用喊,當這句話喊出來的時候,所有在山上的人都看到了遠處漫山遍野的騎著馬的胡人,馬蹄的震顫聲和胡人嘴裡發出的呼嘯聲刺痛著山上人的耳朵。

    庶俘羋舉著火槍,嘴裡叼著一根草莖,咀嚼的太多,嘴角流出一些淡綠色的泡泡。

    舌頭舔了一下,用牙縫裡啐了一口唾沫,搖頭道:「哪有這麼打仗的?」

    罵完後,他站起來衝著歸屬他指揮的五十人喊道:「等他們靠近了再開槍!」

    這些人中,既有正規的步騎士,也有跟隨索盧參行走了數萬里的飽經滄桑之士,於敵人還未靠近就開槍這種錯誤早就不會犯了。

    山坡不陡,可以縱馬靠近到三五十步之內,但是再往前就有木頭和營壘,根本不能展開太多的兵力。

    庶俘羋看了看身旁廂車上架著的兩門幾十斤重的小炮,心說這東西除了守城還真沒什麼用,不過今日讓胡人見識一下正好。

    黑黝黝的炮口裡塞著碎石包,和當年昂貴的銅炮不同,這種幾十斤重的安放在車上的小炮用的已經是鐵。雖然泗上還沒有能力用鐵鑄造大型的火炮,但是已經開始嘗試這種小炮了。

    遠處胡人並不知道這些火器的威力,也不知道墨家的軍隊作戰的方式,只是帶著一股貪婪化為的勇氣,一窩蜂地朝著山坡衝上來。

    草原上的戰爭,一般就是突襲包圍,或者是遠處拉弓射箭射跑對方然後一哄而上。

    對付中原的步兵,這些胡人的經驗明顯還不足,只是憑藉本能去戰鬥。

    第一波衝擊的,都是部落的勇猛人物,他們想要靠近之後以短弓射開防禦。

    這種衝擊,就讓胡人最精銳的射鵰手沒有發揮的餘地……射鵰手當然會騎馬,但是不可能在奔馳的馬背上彎弓射鵰,更不可能在奔馳的馬背上保證百步的準度,在馬上能夠在二十步內射中人就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沒有馬鐙,在馬上拉弓很難,無法借力;沒有反曲,弓威力不大,因為太長的話根本沒法在馬上攢射,腿會妨礙;沒有重甲,也就沒法用重步兵靠近、以重箭怒射打開缺口重步兵突陣的戰術——看似簡單,能玩會這種戰術的,必是區域一霸,此時的胡人還差得遠。

    庶俘羋眼中騎馬奔馳的胡人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他眯起了一隻眼睛,衝著身邊站在廂車和土壘後面的夥伴喊道:「準備!」

    那些衝上來的胡人已經衝到了四十步左右的距離,前面就是木頭和土坑,馬匹已經無法再往上衝。

    最前面的那些馬術最好的胡人發覺到情況不對,靠著自身的騎術想要掉轉方向,而後面蜂擁而來的族人又擋住了他們轉向的路。

    「放!」

    幾乎是同時,佈置在陣前的五百支火槍同時開火。

    白煙滾滾,相隔一人便舉起身邊的矛,身旁的人則向後退了一步,快速地裝填火藥。

    這一次齊射的密度太大,大到硝煙遮擋住了前排的視線。

    庶俘羋放下火槍,摸起了身邊的一支矛,迅速和身旁的四個人組成小陣。

    五個人都抻著脖子,想要看看外面的情況,但是根本看不清楚。

    只能聽到下面胡人的慘叫聲,馬匹的哀鳴、踩踏臨死前的嚎叫……

    等到煙塵終於散去,庶俘羋終於看清楚了幾十步外的場面,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火槍齊射的場景,但卻是第一次看到數百人齊射之後的場景。

    百餘匹馬中槍倒下,在山坡上堆積一片。

    有人被驚掉的馬匹踩到了肚子,有人慘叫著從馬的屍體上爬過去,有的則在用力推著壓住了自己腿的馬。

    胡人的第一次進攻,就這樣失敗了。

    若是平原對陣,對面也是步兵,這時候矛手已經出擊,可現在只是死守,山上的這些人便只是機械地向後退了一步,像是被風吹動的磨坊一樣毫無變化地裝填著火藥。

    幾個不辨方向的胡人爬到了車陣之前,那些手持鐵劍或是短矛的驍勇武士跳出去將他們刺死、或是砍下腦袋,用著他們熟悉的戰鬥方式。

    這些人中,並非都是墨者或是受墨者影響的游士,還有各國派出跟隨的死士勇士,以及一些從希臘、波斯等地追隨索盧參的「弟子」。

    最血腥的戰場,未必是最激烈的。

    就如同這一次齊射,實在談不上激烈,甚至有些無趣,但卻最為血腥。

    胡人只有幾支羽箭落在了陣中,根本沒有傷到人。步射對騎射,即便都是用弓,依舊步射佔優,這是不可能改變的道理,更何況山上的人用的是可以平射的火槍。

    庶俘羋手中拿著的那種火槍,已經不再是沛縣最早的那種沉重的、十五六斤重、彈丸一兩的重火槍。

    而是口徑更小、準度稍高的、潡水之役時候使用的那種火繩槍。

    重火槍在北境,有些浪費,胡人沒有重甲,也沒有戰車,那麼沉重的火槍實在是浪費。

    然而口徑小一些,未必就殺不死人。

    那些躺在地上的胡人此時已經顧不得後悔他們之前生出的貪婪,尚能思考的只盼著能夠逃離這片恐怖的土地。

    山上的人沒有追擊,而是用那兩門三斤鐵丸炮轟擊著胡人後面的集群。

    十幾個被割下來的頭顱,被山上的勇士投擲下去,作為禮物贈送給那些逃竄的胡人。

    只一次攻擊,胡人已經潰不成軍,向後狂奔數百步,這才堪堪穩住陣腳,這也是那兩門小炮轟擊的極限距離。

    祭司們跪在地上,喃喃禱告著蒼天和祖先,不知道這火焰、雷鳴與白雲為什麼會被人的力量掌握。

    那些經歷了齊射的胡人已然徹底失去了勇氣,有的人哭喊著,抬頭看到了天上的雲,也會驚叫一聲躲藏在別人的身後。

    山坡上馬匹死了但人還活著的那部分,清醒過來後抱著頭向後逃竄,卻被山上的第二次齊射齊齊打倒,就像是射殺羊圈的羊一樣簡單,毫無反抗之力。

    四百多人死傷,將近二百匹馬倒在地上,四百人中被鉛彈打死打傷的也就一百多,剩下的都是被踩死、踏死或是墜馬摔傷的。

    戰爭,需要經驗的積累。這些胡人面對的墨家軍隊,是積累了多年經驗和理論經驗的一支軍隊。

    而墨家軍隊面對的這些草原胡人,不是可以冶鐵、置官集權、統一諸部的匈奴。

    不是可以依託城市防守,組織精銳反擊攻城不下以此獲勝的遼人。

    不是可以重騎兵突擊、重步兵突陣的蒙古。

    更不是可以在草原上和有瑞典工程師的準噶爾排隊槍斃、火炮互轟的滿清。

    一刻鐘前還信心滿滿以為可以一攻可破的部落首領們失魂落魄,看著混亂的族人,看著山上絲毫未動的旗幟,驚恐之餘,不知如何。

    他們從未打過這樣的仗,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族人驚恐、祭司慌張,那座小小的山丘,竟然彷彿是草原上的冰雪狂風,那不是人力可以撼動的力量。

    信心滿滿的時候,作戰可以奮勇向前,唯恐落後,誰跑的最快衝的最快,誰就能搶到最多的戰利品。

    可信心被這一輪齊射摧毀之後,部族之間就需要各自戒備:誰沖的最靠前,誰的部落死的人也就最多,而被吞併的可能也就越大。

    這一仗……不能這麼打下去了。

    部落首領們心中明白。

    就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拿著另一塊石頭去砸,即便一時砸不碎,可總能看到石頭出現裂縫,或是落下碎屑,持之以恆換個辦法,總能砸成想要的石刀、石鏃。

    可若是手裡握著一個鳥蛋,拿著去砸一塊石頭,再砸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然而就在一刻鐘之前,各個部族的首領、參與進攻的族人,還以為自己就是石頭,而山上的那些人是鳥蛋。

    除了退走,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

    山上,庶俘羋看著逐漸遠去的胡人,罵道:「這就逃了?」

    索盧參在旁笑道:「你想怎麼樣?讓他們在此圍攻,等到屈將帶大軍前來,派騎兵截住兩山後路,與他們決戰全殲他們?」

    「他們只是來搶東西,搶不到又磕到牙,不跑還能怎麼樣?」

    「當年潡水之戰的總結,你又不是不知道。兩軍對壘,最難的,就是詐敗佯退,因為只有那樣才能讓對方狠下心猛攻不退。當年在潡水,孟勝那邊攻的太猛,就差一點,越人就放棄左翼直接撤退了。」

    「那可是關係到泗上的歸屬、關係到越人能不能在淮北立足、關係到越國在泗上還能否稱霸,尤且如此,更何況這些胡人只不過想搶點東西。」

    庶俘羋搖頭失笑道:「我倒真是那麼想的。若是能成,又多出來萬餘輕壯,先行強制墾田,教育他們以致歸化,然後開墾良田,又能組建師旅……」

    索盧參嘆息一聲道:「想的很好,但卻不能實施的戰術,是失敗的戰術戰略。」

    「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沒你想的那麼宏大,我想的只是從此之後,墨家半旅之師在草原上,胡人少於萬人不敢圍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7-31 03:2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25
第十五章 不謀而合

    庶俘羋想了想,明白過來在戰前,自己想的太淺。

    而作戰中,自己想的又太遠,遠的完全沒有實施的可能。

    自己終究還是年輕,索盧參即便多年不打仗了,可這位有著東方巨狡稱號的人物,依舊不是自己這個科班出身才做了一年多司馬長的年輕人可比的。

    收斂了心中覺得自己若做旅帥必能建功立業成為名將易如反掌的想法,庶俘羋便多請教了一些問題。

    幾日時間。

    雖然胡人捨棄了這些傷者和人馬退走,但是眾人還是沒有移動,只要守在山上就斷無被突襲的可能。馬匹都被送走,也不能掌握戰場周邊的局勢,這時候就怕萬一胡人有了計謀,竟然詐退引誘他們移動,那反而大大不妙。

    在山上等了數日,對於那些被鉛彈擊中的胡人,全部都送了他們個痛快,反正治不活。將屍體一把火燒掉,還剩下了四十多個不是被鉛彈所傷、只是摔了骨頭的胡人傷者,都救治到了車陣之中。

    胡人出身的馬奶客串起來宣義部的職責,和這些傷者講述那些部落中存在的、原本部落成員以為理所當然的不合理。

    墨家現在缺的是人,是勞動力,這些人養好傷後,即便不能進入軍中,但是在一些農場或者手工業作坊中勞動幾年,他們自然會融入新的環境。

    在山上等了八日後,屈將率領的三個旅外加其餘騎兵和炮兵的將近六千人的大軍終於抵達。

    見面之後,就在山丘附近休息一日。

    夜裡,軍帳中屈將和索盧參大致講了一下這幾年的情況,索盧參笑著建議道:「我剛回來,很多事不瞭解。不過我有個想法,不知道你怎麼看。」

    屈將連忙道:「說嘛,適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你這是縱橫數萬里,想來見識更廣。」

    索盧參笑了笑,說道:「土山一戰,想來數百里之內,咱們墨者滿千不可敵的說法就會流傳出去。」

    「如今距離北海不過幾十里,昔年聖人持干戚而舞有苗乃服,那裡尚有幾個部落,大可以行進到哪裡,持干戚舞動一番,叫他們見識一下。」

    「或可置酒,以宴請的名義請那些部族的首領前來。到時候槍炮齊發,叫他們知道我們的本事。」

    「這是其一。」

    「其二,我聽說這裡向西五十里,還有一處大澤,水草豐美,土地肥沃,正可耕種。若是人手夠,可以在這裡再設置一堡,這裡有山,胡人想要過來,必要經過此地。」

    「借此戰之威,十年之內威風猶存,只需要駐紮三五百人,就能夠讓胡人不敢輕動。」

    「其三,這些靠近咱們的胡人……可以劃分土地,允許他們與我們交易。如同中原諸侯一般,在以北三五百里之內,劃分出數個牧場,各個部族之間不得隨意侵佔,也不能恃強凌弱。」

    「只要咱們能夠保證干涉,誰強就去打誰,秉持公正,時間一久,他們斷無數個部落合而為一的可能。」

    「同時強制他們的首領交質子,在高柳學習居住,不當質子的不得繼位為首領。誰不服,就打。」

    「尤其是大的部落,要是有別的兒子不服氣,那就打過去,打完之後,拆!把大的拆成小的。」

    「再往北苦寒,耕種不易,對咱們益處不大,不如就分化他們。連弱除強。」

    「我們還是要向西發展。我從黃河歸來,西邊有許多適合耕種的沃土,更有些可以灌溉之地,那裡如今也都是些弱小的胡人部落,不足為懼。大可以用咱們的政策,留部族成員不留首領貴族……」

    「咱們現在有鐵器、火器之利,步卒均可以一敵五,大可學當年周公封建殖民之策,使人築城……」

    屈將聽了索盧參的想法後,大笑道:「索盧參啊索盧參,都說你有急智狡猾,果然如此。大上個月,泗上那邊定下的政策,也是如此。禽子和適等人也是這麼計畫的。只是若要實施,又不只是咱們這邊的事,還需要借天下之勢啊。」

    索盧參點點頭,心想墨家的組織決定了這種政策的制定,肯定會出現,在權衡了利弊之後能夠選擇的方式也就是這樣。

    他心想自己雖然被稱作東方之巨狡,但在借用天下大勢上的狡猾程度,還是不如適,那才是一個攪動天下的人物,哪能想不出在草原上實行這樣的策略?

    如今已經站穩了腳跟,再往北又無力,缺乏墨者,沒有組織基層的能力,在高柳附近這樣的政策就不可能在草原實施。

    屈將笑過後,說道:「你也應該明白,真想要向西築城擴張,最缺的是什麼。終究還是很難。」

    索盧參明白,最缺的,是人,尤其是中原本地的人。

    而且最好一個貴族都沒有,最好都是些奴隸農奴之類的窮苦人,這樣才能夠在西邊築城站穩腳跟,並且牢牢控制在墨家手中。

    想到屈將剛才說的「借天下之勢」的說法,不由想到了當年在泗上墨家利用貴族矛盾的那些事,心想這八成又是出自適的手筆。

    索盧參的身份在這,如今墨家不少老一輩的人物凋零,在去年泗上的同義會上,擴展了委員會的人數,索盧參不在場依舊被選為委員。

    但即便如此,有些東西他還不能問,問了屈將也不會回答,除非他回到泗上之後才行。

    這是規矩。即便屈將明白這個西行萬里歸來的人物,不可能背叛值得信任,但是規矩就是規矩。

    如今天下的局勢,已經和索盧參走的時候大為不同,這幾天雖然在山上等待,但是庶俘羋等人經常看墨家內部的報,索盧參也就能夠從一些山村出身的年輕人那裡,知曉了天下的局勢。

    這些年輕人,若無墨家的出現,可能此時還在村社種植公田,所知的只是百里之內的事,但現在卻可以從他們的嘴裡,聽他們用一種不屑的語氣品評那些諸侯貴族天子君王。

    天下的變化,簡而言之,田氏代齊已成。

    從「利民官」這個不倫不類的稱號,經過賄賂魏侯、與魏結盟等事,在魏侯的幫助下,獲得了周天子的許可,成為了正式的齊侯。

    姜太公一脈只剩下一座海邊之城延續祭祀。

    韓魏吞併了部分鄭國的土地,魏韓暫時還能被鄭國的屍體養肥而又不至於反目。

    楚國一分兩半,楚王無可奈何,只能任憑陳地歸屬於弟弟,又無力征討。

    越國奄奄一息,正準備徹底退回到淮河以南,在北方實在撐不下去了,墨家又駐軍又滲透,越王那一戰之後心氣全無,吳越舊地吳人貴族蠢蠢欲動,越王已經徹底放棄了中原稱霸的雄心。

    魏國的局面比起當年更好。

    趙侯有病,在山上索盧參也聽說了闕與君和胡人交易的事,更知道那些墨家內部流傳的關於趙國內亂可能的「謠言」。

    在聽了屈將說借勢的話,這些年的閱歷見識、東西萬里的那些陰謀計略、貴族鬥爭等等,讓他很快猜測到了這借勢大約是怎麼回事。

    墨家缺人,尤其缺奴隸、農奴。

    趙國貴族奴隸多、農奴多。

    直接毀掉貴族制度,墨家在趙國沒有這個能力。

    那麼想要要人,那就得拉一派打一派。

    一些貴族若是「謀反」、「叛亂」,那麼就能從他們的封地裡弄出來奴隸和農奴,遷徙到邊境。

    而想要讓這些人遷徙到邊境,而不是被勝利的貴族瓜分,就需要「勝利」的貴族欠墨者一份情,或者說是墨家參與到其中,參與勝利後的利益分配,才有這種可能。

    換而言之,墨家想要在北境發展,那就必須干涉趙國內政,依靠貴族矛盾,要來墨家在北方急需的人口。

    再一想,索盧參覺得這問題就很明顯了。

    趙侯一旦死了,他的兒子想要即位,除了叛亂別無他法,而且可能還要拉到魏國齊國的支持,就像是當年楚國的王子定分裂事件一樣。

    闕與君是公子朝一派的,這時候把闕與君捅出去,讓貴族的矛盾明面化,讓魏國早點涉足到趙國的內政公子之爭中,也讓局勢變得更加對公子章不利,才能夠謀求最大的利益。

    雪中送炭,錦上添花,所能換取的利益是不同的。

    魏侯剛剛幫著田氏弄了個正式的名分,韓國一直是魏國跟班,楚國還在舔舐傷口,想來這一場趙國的公子之亂一定會引動各國。

    公子章需要支持,尤其需要墨家的支持,因為索盧參聽說,趙國在邯鄲的鐵礦也是墨家在經營,和公子章分成,需要商人和手工業作坊主都和公子章有來往。

    索盧參不知道公子章身邊有秘密墨者的事。

    但是略微分析了一下局勢,便確信墨家這一次會站在公子章這邊。

    因為雖然看上去墨家可以隨便下注,公子章、公子朝都會拉攏,但是墨家注定只能選擇公子章。

    一則公子章即位有趙國國人的支持和部分趙烈侯時代的貴族支持,以至於如今的趙侯根本不敢明著將侯位傳給兒子。

    得位正,那就不需要外國的干涉。魏國想要涉足趙國的內政,就不可能去支持一個得位很正的公子,那等於養虎,所以只能支持公子朝。

    公子朝想要搞事,需要人支持,但是這種事墨家不便參與,而且論出兵的話還是魏韓更近也更容易出兵,魏韓的功勞更大,分餅的時候話語權就大,到時候借助外部力量壓制墨家秋後算賬變卦也有可能。

    所以,公子章就是最好的墨家干涉趙國內政的人選:他若即位,公子朝若叛亂,那麼趙國的局勢必然不穩,需要的是守城,以防止被魏國干涉軍攻破都城讓公子朝上位。

    墨家擅長守城,支持公子章是專業對口,而且不需要出動主力。

    北境的這支部隊可以作為圍城之下的奇兵,來換取公子章讓渡利益。

    既說缺人,那就簡單了:等到魏齊干涉軍圍困趙國都城中牟邯鄲等大城的時候,岌岌可危之時,趁火打劫提出條件。

    貴族爭權,敗者逃亡,那些封地回收分配,墨家不要封地,要點農奴奴隸作為支持的代價,公子章不會不給。

    五萬解放的奴隸農奴,就足以在西邊那些適合耕種、但現在卻還是婁煩林胡部落的地方築城紮根,逐漸擴張。

    至於說叛亂這種事,其實貴族們都不傻,有些事就是板上釘釘的,但是在爆發之前毫無辦法:趙侯不死,公子朝沒必要叛亂。趙侯死,公子章即位,若是上來就砍了堂弟的頭,趙國必然大亂,所以就得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堂弟叛亂。

    支持兩公子的貴族這些年就在摩拳擦掌積蓄力量,趙侯也默許了這件事,因為那是親生兒子。

    想通了所謂的「借勢」,索盧參忽然想到十年前自己離開西行的時候,就開始聯繫趙國並且派人出使,他心道只怕適十年前趙烈侯剛死沒多久,適就在等趙國的這場政變內亂了……

    暗暗笑了笑,索盧參也沒有去問更多的不該自己問的事,而是問道:「闕與君的事,準備怎麼辦?這次回去,想來這件事就要解決了。我正好要回泗上,需要經過邯鄲中牟,那些俘獲的口供可以順路帶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27
第十六章 聚會

    對於索盧參的問題,看似回答起來很簡單,實際上牽扯甚多。

    墨家的組織方式,決定了即便高柳距離泗上數千里,但是為了共同的目的,必須要保持一致的行動。

    高柳向西發展、築城,放在高柳是件大事,但放在整個墨家眼中的天下,只是整體目的中的一環。

    高柳的事,取決於趙國。

    趙國的事,決定了魏韓齊的動向。

    魏韓齊的動向,決定了泗上對於費、薛等諸侯國的態度。

    在這件事,必須要保持行動一致。

    正如墨家對越國動手動腳,是借助魏楚矛盾中原爭霸無暇顧及的機會。

    這一次趙國的繼承權危機,也正是墨家謀劃多年對泗上徹底同化的機會。

    是否干涉,不取決於墨家做的事是否有「道理」,因為道理的基礎都不同,很多事就是雞同鴨講。

    是否被干涉,取決於魏韓齊等國是否有精力。

    趙國一出事,三國都不會把注意力放在泗上,這也是墨家最後一次可以悄然擴張的機會了。

    一旦完成了對泗上剩餘諸侯國的整合,墨家所要面對的就是那些大國諸侯了,也就是即將到撕破臉的時候了。

    因而這件事很重要,好在趙侯的身體從去年就開始不好,看樣子是熬不過兩年了,泗上那邊在上個月的通信中已經制定了大致的方針。

    即便沒有闕與君這件事,高柳這邊也會找理由把一些事挑明了,因為泗上那邊已經開始進行宣傳鼓動,準備動手了。

    在動手之前,必須確定魏韓齊三國會被趙國的事牽扯精力。

    墨家的間諜、細作、遊說者,正在各國活動,預估各方的反應,由此確定什麼時候動手。

    政治牽扯到人,而人最是不能用理性去推斷的,尤其是國君制度下說不定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在賭,賭的就是魏韓齊不去管泗上,而是去幹涉趙國,用趙國做泗上的擋箭牌。

    因而當索盧參聽到屈將看似很隨意地說了聲「等這邊的事一解決,就將這件事告知中牟趙侯那裡」的這一句,實則極為沉重,沉重到牽扯到幾大諸侯國數萬軍隊之後的動態和命運。

    索盧參不再多問,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

    幾日後,大軍沒有折返,而是來到了北海,在那裡駐紮下來。

    數日之內,便有許多部落首領派人來到營寨,獻上羊羔之類以示臣服,但是屈將還是按照墨家的規矩,給了這些人同樣價值的貨物,收下了那些像征著臣服的羊羔。

    事實上,幾天前當大軍抵達北海的消息傳到草原部落的時候,很多首領嚇得慌了神。

    之前那幾個部落倉皇逃竄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萬餘輕壯,圍攻一群從遠方回來的數百人,竟然被嚇跑了。

    那些沒有因為貪婪而參與此事的部落,心中暗暗僥倖,心想早就告訴他們不要招惹高柳那些人,那些部落被貪婪迷惑,如今終於知道那些人的可怕。

    僥倖之餘,又心懷恨意。那些人逃竄到西北的草原,自己的部落在這裡有利,根本不想遷徙,誰知道高柳那些人會不會分不清部落,將怒火宣洩下來?

    等到大軍進駐到南海後,附近大小部落的首領紛紛派人前去拜會臣服,一再聲明之前那件事他們部落絕對沒有參與。

    這涉及到在高柳互市的利益,高柳發放的一些允許交易的令牌是可以收回的,這些部落既要擔心高柳的報復,也要擔心自己的利益受損。

    好在那些使者回來後,都說大軍駐紮,並無冒犯,而且也表示墨家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壞人,自會查明,叫眾人不用擔心。

    只不過發出了邀請,十日後就在南海匯聚各個部落的首領,一是為了互相作證證明沒有參與之前對索盧參的圍攻;二就是為了和各個部族商量一下得利貿易的事;三就是墨家非攻,不想看到草原上以強吞弱這樣的事;四就是那些允許交易的證書都已經老舊,也說是為了換取新的。

    既有威脅,也有利誘。

    不去的話,就有害怕心虛的嫌疑,也沒人幫著證明自己的部落沒有參加上次的搶劫。

    不去的話,就要擔心被收回那些允許交易的證書,到時候部落少了許多利益。

    好在墨家的人講誠信,這一點靠近高柳的部族都知道,雖說很多理念讓部族首領很討厭,但就誠信這事上還是有口皆碑的。

    首領們帶了勇氣、禮物、牛羊,紛紛出發。

    十日到,高柳稱之為北海、胡人稱之為南海的湖泊附近,旗幟招展。

    四百里內大大小小的九個部落的首領都已聚齊。

    庶俘羋騎著白星,在營寨內站著,身旁都是一些馬術極好、在高柳舉辦的一些軍事比賽中榜上有名的人物。

    按照胡人的規矩,這一次相聚辦成一場盛會,比較角力、馬術、射術之類的生存和戰爭技巧。

    按照墨家的計畫,這一次相聚辦成一場持干戚舞而服有苗的武力展示,除了要比較馬術射術之外,還要展示一下齊射、大炮、爆炸的威力。

    白星是匹好馬,庶俘羋的騎術也不賴,正可以展示一番。

    軍中對於上次在胡人那裡被射鵰手壓過一頭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只不過射鵰之技軍中確實難以找出人物與那些射鵰手相較,今日便按照墨家的規矩較量些別的。

    這些天軍中一直在準備,挑選出來了各個連隊中的好手,就是為了今天讓胡人知曉中原亦有善騎之輩。

    這幾天大致的流程也都演練過一遍,庶俘羋要和胡人賽馬。

    賽馬之後,還有武騎士連隊的持矛衝擊、步兵火槍齊射、大炮轟擊等展示,以便讓胡人印象深刻。

    現在時候還未到,選拔出來的這些人還在等待。

    一旁的馬奶小聲道:「咱們展示火槍火炮還好,他們不會。那你說咱們展示一下武騎士持矛衝擊,這些人學去了怎麼辦?」

    庶俘羋沒有轉頭,保持著正直身子的姿勢,小聲回道:「他們學不會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幾個可以持矛衝擊的武騎士連隊,訓練了五六年啦。選拔出來的都是善戰之輩,又在軍營中脫產訓練,哪是這些容易學會的?」

    「一個幾千人的部落,養不起一個連隊完全脫產訓練的騎兵的。讓他們看,他們也學不會。」

    兩人正嘀咕著,前面領隊的校官輕咳一聲,回身瞪了兩人一眼,庶俘羋趕忙閉嘴。

    不多時,號角聲吹響,軍中的笛鼓手演奏著軍樂,鼓聲震天。

    庶俘羋看到前台那裡,屈將子正在和幾名胡人首領交談。

    距離太遠,談論的內容他聽不清楚,但是之前已經演練過今天要幹什麼。庶俘羋心想,可能就在和那些胡人說關於宴會表演的事吧。

    正說著,帶隊的校官叫來庶俘羋等幾個人,笑著捏了捏幾人的肩膀道:「去吧,莫讓胡人搶了咱們的威風。」

    庶俘羋點點頭,仔細整理了一下鞍子和馬鐙肚帶,輕夾一下馬腹,和身邊的幾個人一同來到了一處畫好的寬闊場地上。

    胡人這邊也出了不少勇士,騎著沒有鞍子的馬,自小騎羊長大,即便沒有鞍子和馬鐙,依舊坐的很穩。

    庶俘羋看著這些在馬上歪歪扭扭隨著馬匹顛動身體的胡人,心想你們可怎麼能夠砍殺衝刺?無非也就是可以拉弓,射個二三十步,射鵰手想要射準也得下馬。你們倒是能射鵰,那是因為雕又沒有火槍,我們步兵結陣,火槍在四角間隙,對射之下,你們又有多少射鵰手?

    心中嘲弄,身上卻不敢放鬆,輕輕撫摸了一下已經有些興奮的白星,心想今日可要替義師把顏面掙回來。

    一聲鼓響,這些比賽的馬匹紛紛竄了出去。

    庶俘羋俯著身體,像是趴在馬背上一樣,身體隨著興奮起來狂奔的白星自然地上下起伏著,腦後的包巾被風吹出嘩啦啦的聲響,庶俘羋很喜歡這種快速奔跑起來後頭巾的呼啦聲。

    他的前面沒有別的馬,最先竄出去,腳下那些在夏天盛開的奇怪的、紫色或是白色的野花不斷地向後逃走,就像是想要躲開馬蹄子的奔踏一樣。

    等跑到一個小山丘準備折返的時候,庶俘羋這才挺起了身子,回頭看了一眼,一個胡人的好手緊跟著他,沒有馬鐙和鞍子,依舊跑的飛快。

    胡人的腿夾在馬腹上,庶俘羋知道他們若是站在地上,兩腿之間會空出好大的空間,就像是可以鑽過去一隻小狗一樣。

    後面還有幾個人扭打在了一起,並沒有人制止,庶俘羋隱約看到馬奶好像和一個胡人正在扭打,他的馬在一旁轉著圈,馬鐙垂在一邊,看來是跑起來後兩個人撞到了一起扭打了起來,這是允許的,胡人有這樣的規矩。

    身後那個胡人騎著一匹白色的馬,馬很漂亮,庶俘羋不想承認那個胡人的騎術很好,只能嘀咕一句:「是匹好馬!」

    然後不情願地舉起了鞭子,就像是揮舞鐵劍一件在白星的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後面那個胡人的馬很快,眼看就是追上來,白星也有些急躁,不等主人的鞭子落下來就揚起蹄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3:28
第十七章 兩制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庶俘羋悄悄回頭看了一下那個粗壯的胡人騎手,悄悄勒了一下馬韁繩,減慢了速度。

    白星不知道主人的意思,但還是順從地放緩了腳步。

    庶俘羋悄悄回頭觀察著,但卻沒有完全轉頭,以讓那個胡人誤以為自己只是在拚力騎乘,故意扭動了一下身體。

    他的耳朵裡有呼呼的風聲,但在風聲中依舊可以聽到胡人馬匹的踏步聲,距離已經很近了。

    就在兩匹馬幾乎要並駕齊驅的瞬間,庶俘羋餘光掃到了那個胡人的動作,他心下暗笑,等的就是這麼一個機會,那胡人想要把他從馬上拽下去,以確保勝利。

    他之前故意放緩了一下速度,扭動著身體,都是在誘騙這個胡人動手。

    就在胡人伸手的瞬間,庶俘羋一隻腳勾住馬鐙,身子直接翻到了馬腹一側,同時輕拍了一下白星。

    多年騎乘的默契,讓白星猛地朝著胡人那邊擠了一下。胡人伸手抓了個空,庶俘羋腰部用力,身體就像是掰彎的竹子一樣回彈在鞍子上坐直,只是一個交錯,胡人的白馬已經超過了白星一個馬頭的距離。

    胡人抓空,又被庶俘羋讓出來半個馬頭的位置,已經沒有機會再對庶俘羋動手。

    而庶俘羋坐直之後的瞬間,猛地踢了一下馬腹,白星吃痛,向前猛躥一步,庶俘羋伸出手腰間發力,抓著那個胡人的羊皮衣衫猛喝一聲道:「下來吧!」

    雙臂用力,雙腳站在馬鐙上,正可以發揮出腰腹的力量,抓著胡人的身體用力貫在了地上。白馬知道主人墜地,急忙停下,庶俘羋也不去看那胡人摔得如何,俯身繼續狂衝。

    他這一躲、一提、一擲,幾乎都在一瞬間,摔完之後,義師齊聲呼嘯以壯威勢。

    距離終點還有百步距離的時候,庶俘羋回頭看了一下,發現已經沒人能追的上自己。

    他也是個喜好賣弄的年輕人,輕拉了一下韁繩,讓白星慢一點,反正已經無人追的上。

    雙手按住馬鞍,雙腳從馬鐙上脫出,等到白星的步伐漸漸平穩的時候,猛然用力向上一撐,雙腳站在馬鞍上,在馬鞍上站立起來,手指含在嘴裡,衝著四周吹了一聲響哨。

    這一聲呼哨,換來的是數千人的歡呼,不過他為這一聲呼哨付出的代價,卻是小時候在馬背上摔了許多次,不知道挨了媽媽多少次用笤帚抽打屁股的痛苦。

    四周的歡呼聲更大,庶俘羋吹動幾聲,身子一矮倒著坐在馬背上,又在百姓衝破終點的瞬間,在馬背上翻身做好,一隻腳勾住馬鐙,朝著胡人首領的方向奔馳而去。

    義師這邊歡聲如雷,擂鼓之人敲鼓助威,數千人歡呼不止,便是不少胡人也被庶俘羋的馬術折服,各自稱讚。

    看台之上,屈將捋著鬍子,面帶微笑。庶俘羋這個年輕人,終究因為父親的緣故,屈將知道他的名字,看到這小夥子露出的年輕人的生機,更是喜歡。

    一胡人首領有些酸意的說道:「若都無鞍鐙,你們贏不了。」

    屈將心想,廢話,要是比種地,你們也贏不了,只是我們不比而已。

    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卻道:「人獸有別,就在於智,在於人可以掌握天志,做出馬鞍馬鐙。要不然,比凶殘人不如狼、比勇猛人不如虎,可狼皮虎皮卻被人鋪蓋,這就是人瞭解天志用智而獸不能用的緣故。」

    「中原耕種,不善騎馬,可有了鞍鐙,中原亦可有十萬善騎之士,這就是草原所不能比的了。你可知道,中原廣闊萬里是有多大?又有多少人?」

    那胡人首領默然無語,也不再爭辯。

    又看了一些表演,雙方各有勝負,但最後義師展示炮擊、齊射、持矛衝擊之後,這些胡人首領的臉色終於變了,也不再去想庶俘羋勝之不武的事,不敢言聲。

    那個拒絕了搶劫邀請的首領暗道:「原本只知他們善於守城,不想竟然如此勇猛,部落這些人如何能敵?」

    剛才武騎士的持矛衝擊,奔踏之下猶如一座山移動,將一切擋在前面的敵人都碾碎。

    胡人沒有馬鐙,沒有高橋馬鞍,只能騎射不能衝擊,如今火槍結陣騎射也佔不到任何的優勢,若要相遇,實在沒有勝算。

    一番演示,屈將也頗為滿意,看著胡人首領的神情,緩緩說道:「前幾日,我們的人歸來,做了交易,這本是正常的。但是交易之後,卻被襲擊,不守承諾,這是我們所不能允許的。」

    「你們部族既然沒有參與,我們當然不會報復在你們這裡。有朝一日,將那幾個首領抓獲,必在此地立下木桿,絞死在此處,教化他們的部落族人!」

    墨家守信,這些距離高柳比較近的胡人也知道,他既這麼一說,又在之前展示了軍力,這些首領均想,那幾個部落恐怕要完。

    又想,若是能夠跟著參與,倒是可以分一些女人族人馬匹之類的戰利品,於是紛紛道:「那些部落不守信諾,這是祖先所不喜歡的。這樣的人,就該受到懲罰,若是你們出兵,我們願意跟隨!」

    屈將見持干戚而舞的目的已經達到,便開始和來到這裡參加集會的、方圓數百里之內的胡人部落首領們商量起將來的制度問題。

    此時胡人部落尚未有正式的制度,還處在一種制度真空期,武力威懾之下,又有泗上那邊制定好的制度政策,這些部落的首領便不得不接受。

    如今土地尚未測量,胡人的牧地也沒有明確的劃分,還不會曬乾草預備冬天,也沒有足夠的工具,這都為這一次在高柳以北推廣許多政策提供了基礎。

    高柳會派出人在各個部落之間,繪製圖冊,詢問各個部落的傳統牧場。期間各個部落不得傷害,所有吃用會暫時記錄或是給錢,可以在高柳換取胡人急需的各種貨物。

    一旦繪製成功,為了防止各個部族之間「互相廝殺」,實際上是為了防止大魚吃小魚做大,會劃定各個部落的牧場範圍,不得隨意越過牧場放牧。一旦越過,高柳會出兵干涉,同時其餘部落也要出兵維護這個制度。

    在此會盟的九個部落,盟誓不再相互侵攻,違背者高柳會出兵征討。

    各個部落都要派人在高柳生活,名義上是逃避苦寒的生活,實際上是就是做人質,同時儘可能將他們中原化。

    今後的各個部落,實行均分繼承製,這一點可以得到除了首領之外的貴族支持,而首領雖然不情願,但高柳這邊打了一個巴掌又給了甜棗,又有武力威懾,他們也不得不接受。

    繼承之後,再劃定各自的牧區,不得隨意越界。越界即視為背叛,墨家會出兵進行懲罰,懲罰牛羊的數量賠付給被越界的部落,如不賠付,則進行懲罰。

    每年夏天,各個部落的首領都要前往高柳城,除了要領取換取交易憑證外,還要領取每年的「甜棗」,包括一定數量的鐵鍋、棉布、糧食、絲綢、茶葉、玻璃等。

    給的數量不多,比起貿易所得的利潤只是一小部分,但這個甜棗足夠這些苦寒的部落覺得是份大的恩賜。

    高柳這邊會指定九個部落的巡視官,主要就是調解各個部落的紛爭、清點部落的人數。

    巡視官由高柳委任,同時由九個部落選出三個副官,副官待遇優厚,不得由部落首領兼任,同時副官今後必須是在高柳生活過做人質幾年的才有資格被推選。

    高柳這邊,以那幾座山為界,默許胡人的農奴制度,暫時不會用太激進的、部落貴族緊張不安的政策對抗。主要是現在人手不足,等到人手足夠的時候自然會翻臉。

    各個部族按照人口,派遣一定數量的人丁服勞役,在一些鹽湖區開辦煮鹽、煮鹼的作坊。

    這些鹽湖、鹼湖的所有權,歸屬於高柳和九個部落,任何部落不得侵佔。

    煮鹽、煮鹼的收益,除了支付那些徭役工資之外,五五分成,由各個部落按照提供的人數來分配利益,這一筆錢直接付給各個部落的首領和貴族。

    給的錢,可以在高柳購買糧食、奢侈品等。

    如果遇到災荒,高柳會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支持,但是數量不會太多,那些不能保證存活下去的人口可以遷徙到高柳,高柳這邊會組織他們耕種以使他們存活下去。

    如遇到需要出兵的情況,各個部落按照人數出動一定數量的騎兵作為輔助,主要是針對草原上的威脅。包括任何對這九個部落發動攻擊的草原部落、背叛了今日盟誓發動內部戰爭的部落等。

    所得的戰利品中,馬匹、牛羊等,會分配給這些部落的首領,但是人口不得分配,全部遷徙到高柳,由高柳組織農耕。

    內部部落如果出現了衝突,嚴禁自行解決,必須在每年的會盟中,等到巡視官後,進行決定。

    九個部落認可墨家的保護,墨家的軍隊隨時可以在九個部落內行軍、駐紮。但是部落的內部制度,在此時既定的盟誓範圍之內,墨家暫時不干涉。

    對於逃亡到邊堡的牧民,部落不得追討,一旦抵達邊堡,一切按照墨家的制度律法。

    互市貿易,由九個部落首領共同出一部分人,和墨家一同組織商隊,在更遠處的部落進行交易,所得利潤也由各個部落的首領分潤。這會讓各個部落的貴族眼紅,貴族們也就會更加支持這種內部的分權均分制度,想來用不了幾年,這九個部落就會分成幾十個。

    這幾個部落人口也不算多,高柳能夠控制的也就向北幾百里之內,但現在胡人尚未有個統一的首領,這種分化實行起來,在這個小小範圍之內也就容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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