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57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2
第250章 誤解
               
    城南寧王府,貼在門上的封條被撕去,莊嚴厚重的銅皮朱漆大門緩緩推開,門頭上的一些灰塵紛紛揚揚地掉下來。

    徐晉微笑道:「許將軍和張公公便暫住在此吧,正好地方也夠大,京營的數千弟兄也駐紮得下,不過得重新打掃一下。」

    許泰和張忠神色古怪地對視一眼,顯然沒料到徐晉竟然把他們安排到寧王府入住,這小子年紀輕輕的,馬屁倒是拍得別具一格嘛!

    殊不知徐晉根本沒興趣拍兩人馬屁,之所以把京營安排到這裡駐紮,只是因為寧王府足夠大,佔據了附近幾條街,不用擔心京營這些大頭兵滋擾附近的百姓而已,完全是出於務實的考慮。

    徐晉畢竟是名穿越者,終究是對封建禮法規矩沒那麼重視,明明有這麼合適的地方,為什麼不用?

    「小子上道!」許泰讚許地拍了拍徐晉的肩頭,然後舉步進了王府大門。

    張忠也笑咪咪地道:「徐縣令辦事不拘一格,前途無量哈!」

    徐晉不禁無語,敢情被人家當成拍馬屁了。

    許泰和張忠兩人進了王府,饒有興趣地四處遊逛起來,各自挑選自己中意的宅院。

    如果換著其他人,未必就敢入住寧王府,儘管寧王一脈很快就要被抄家除名了,但這裡終究是親王府邸,不是誰都能入住的。

    然而許泰和張忠乃天子身邊的紅人,前者更是被正德皇帝朱厚照收為義子,賜國姓朱,在京城都恨不得能橫著走,現在到了地方自然更加無所顧忌,所以毫不猶豫便接受了徐晉的安排,堂而皇之入住親王府。

    「哈哈,沾了許將軍和張公公的光,咱們也能享受一下藩王的待遇!」

    京營的數千軍士進了寧王府後,爭先恐後地搶佔房間,熱鬧得跟過年似的。

    跟在徐晉身後的縣丞李聞見狀不禁大皺眉頭,很想提醒徐晉一句,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南昌城中除了這裡,確實找不到更加適合這些京軍駐紮的地方了,雖然有點不合規矩,但總比這些傢伙到處擾民要強。

    自從二月二十南昌城被攻破,寧王府便被查抄了,包括宮女、太監、士衛、奴僕全部收押,府邸也被查封,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時間。由於沒人打理,庭院中已經長了雜草,一片蕭條冷落的景象,再也不復當年的熱鬧繁華。

    正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寧王一脈的繁華自此曲終人散!

    ……

    此刻,伍文定正率著十幾名部屬在官道上策馬狂奔,內心焦灼如焚。

    話說連日來普降大雨,贛江水位持續上漲,所以伍文定今天早上便帶著人沿贛江往下游視察汛情,督促沿途村鎮加固堤防。然而,伍文定才走訪了下游兩個鎮子便收到快馬來報,說京軍的先鋒已經抵達南昌城,並且與守軍起了衝突,所以火急火燎地趕回來。

    伍文定對負責守城的贛州衛指揮僉事孟昶還是比較瞭解的,此人辦事認真負責,而且性子倔強,說不定就和京軍打起來,從而釀成嚴重的後果。

    不過,伍文定倒是有點高看孟昶了,此人辦事確實負責,性子也倔,但還沒倔到有膽子跟京軍幹架的地步,被許泰刀架脖子打臉也只敢抗辨幾句而已,要不是徐晉前來解圍,他恐怕最後也只會屈服。

    約莫半個時辰,伍文定終於率著眾部屬策馬回到北城門外,看到正有百姓自由出入,不禁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數千京軍估計已經入城了。

    伍文定和眾部屬剛進了城門,孟昶便聞訊趕來了,愧然地稟報導:「伍大人,威武副將軍許泰、監軍太監張忠已經率著數千京軍強行進了城中,屬下無能,阻攔不住。」

    總算孟昶還有幾分擔當,並未把責任推到徐晉的頭上,當然,就算他想推也難推得掉,畢竟他才是負責守城的主官,當時也默許了京軍進城了。

    伍文定倒沒有責怪的意思,因為他明白,即使自己在場也阻止不了京軍進城的,畢竟對方的來頭擺在那,所以微點頭道:「此事不怪孟指揮,如今許將軍和張監軍在何處?」

    孟昶如實答道:「徐縣令已經把他們安排到寧王府了,京軍也駐紮在那裡!」

    伍文定頓時臉色一沉,斥道:「簡直胡來!」

    伍文定雖然是名能吏,但為人方正,屬於恪守禮法那種「忠直」讀書人,遵循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而徐晉安排許泰和張忠住進王府明顯是踰越了等級禮制,而且還有拍馬屁之嫌,所以伍大人很生氣,同時還有點失望。

    之前王守仁私下裡說過徐晉以後將是大明的棟樑之材,讚譽如此之高,所以伍文定對徐晉也不禁高看一頭,但現在發現他竟然如此沒有「氣節」,自然大失所望,恨鐵不成鋼啊。

    看著伍文定帶著眾部屬怒氣匆匆地往城南方向而去,孟昶不禁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意:「嘿,讓你小子拍馬屁,這代縣令也該當到頭了吧!」

    孟昶今天被許泰當著手下弟兄的面折辱,心中羞怒,但又奈何不了許泰,所以便把賬算到了徐晉的頭上,誰讓自己出醜,而那小子卻「踩」著自己出風頭。

    伍文定帶著眾部屬趕到寧王府,果然見到貼了封條的大門已經打開,一群衙役正在院中幫忙除草打掃衛生,頓時怒氣更盛了,把韁繩丟給了一名隨從,然後一甩衣袖大步往王府中行去。

    「伍大人!」那些衙役自然認得如今南昌城中的最高主官,紛紛站直向伍文定行禮。

    伍文定點了點頭沉聲問道:「徐縣令何在?」

    「應該在後面的承德殿中,陪著許將軍和張監軍說話。」一名衙役往後面指了指。

    伍文定聞言沉著臉往承德殿方向行去。

    此刻,承德殿中,徐晉正準備告辭脫身離去,要不是職責所在,徐晉實在沒興趣和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在那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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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衝突
               
    承德殿中。徐晉見接待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於是便拱手道:「許將軍和張公公若沒有其他事,本官便先行告辭了。」

    「哎喲,徐縣令這麼快就走啦,不多嘮嗑一會?」張忠剛才跟徐晉「相談甚歡」,正是意猶未盡,所以便出言挽留。

    正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愛惜身體乃孝道的最基本體現,太監割了自己胯下之鳥,自然是大不孝,所以讀書人向來十分鄙夷身體殘缺的閹人。

    張忠身為太監中的一員,對此自然感受頗深,當他還默默無名時,便受慣了讀書人的白眼和鄙視,當他終於熬出頭,當上了御馬監太監,手中有權有勢,朝中那些大臣雖然也有奉承他的,但也只是極少數,大部分要麼對他敬而遠之,要麼繼續鄙夷他,所以真心跟他「交朋友」的讀書人可以說沒有。

    而眼前這個徐三元卻讓張太監「一見如故」,憑他當太監敏感的「玻璃心」能感覺到,徐晉似乎並未鄙視自己沒鳥,跟其他「假正經」的讀書人截然不同,所以張忠覺得跟徐晉聊天很愉快,值得結交一下。

    徐晉要是知道張忠內心的想法,恐怕要哭笑不得,作為一名穿越者,在前世時見識過不少變性人,頗如某x星秀的主持人,所以他對太監這種「生物」並不厭惡,但也沒興趣和太監交朋友,更何況這個張忠的名聲實在有點臭,沒必自我招黑。

    「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徐晉委婉地拒絕了張公公的挽留。

    「既然徐縣令有事,那便退下吧!」許泰淡道,顯然沒有興趣和徐晉這種小縣令多聊,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寧王關押在哪。

    徐晉正要轉身離開,卻見一行人走進了大殿,當先那人一襲緋紅的官袍,胸前繡著雲雁圖案,赫然正是提刑按察使伍文定。

    伍文定年四十有八,面相方正,頜下留了三縷長鬚,相貌堂堂,不過此時臉色卻是不太好看,眼中隱有怒意。

    徐晉施禮道:「下官見過伍大人!」

    伍文定徑直從徐晉身邊行過,他身後的部屬也是臉帶鄙夷之色,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劍眉。

    伍文定行至許泰和張忠面前,略拱手施禮,昂然地道:「想必兩位便是許將軍和張監軍了,在下伍文定,今天剛好有事不在城中,有失遠迎!」

    「今天要不是徐縣令,咱家還被伍大人手下的兵攔在城外曬太陽呢,那敢勞動伍大人出城迎接。」張忠陰陽怪氣地道,這貨顯然很記仇。

    徐晉不禁暗罵一聲,這死太監是在給自己拉仇恨啊。果然,張忠此言一出,伍文定身後的部屬更是神色鄙視地向徐晉望去。

    許泰大馬金刀地坐著,並未給伍文定回禮,剛才入城被攔,讓他很不痛快,所以顯然打算給伍文定一個下馬威,冷道:「王守仁在何處,為何不來見本將軍?」

    許泰的態度傲慢無禮,而且直呼撫台大人的姓名,伍文定身後的部屬都露出了怒色,要知道王守仁無論在軍中,還是在文壇都享有極崇高的地位。

    伍文定的雙刀眉一挑,淡道:「撫台大人上月已經押著反賊寧王,以及一眾從犯北上獻俘了,如今估計已經到達杭州。」

    此言一出,許泰和張忠都面色急變,尤其是前者,這次趕來南昌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寧王搶到手,然後將擒拿寧王的大功據為己有,現在聽聞王守仁這老狐狸竟然搶先把寧王押解北上了,自然又驚又怒。

    伍文定不知就理,繼續義正辭嚴地道:「此處是親王府邸,許將軍和張公公住進來不合適,請移步,本官將另外為兩位準備住處!」

    徐晉不禁恍然,難怪伍文定對自己神色不善,敢情是因為自己安排許張二人住進寧王府的事,說不定伍文定還認為自己在拍馬屁呢!

    許泰和張忠本來就極不爽了,聽聞伍文定竟然要自己搬離寧王府,面色頓時黑色下來。

    張忠嘿嘿冷笑道:「咱家倒覺得這裡住著挺合適的,就住這裡了,不用麻煩伍大人再另行安排!」

    伍文定沉著臉強調道:「這裡是親王府邸!」

    許泰不屑地道:「親王府邸又如何,本將軍乃當今天子的義子,又是天子的同僚,大內皇宮也住過,更何況是親王府邸!」

    話說當今天子朱厚照這次南下親兵,自封為「奉天征討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朱壽」,而許泰則是「威武副將軍」,兩人一正一副,所以許泰說他與天子是同僚倒也說得過去。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皇帝把自己「封」為將軍這種事,也只有當今天子朱厚照做得出來,絕對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張忠得意洋洋地道:「咱家乃當今天子的義弟,這親王府許將軍住得,咱家自然也住得。」

    徐晉不禁無語,敢情當今天子還跟這太監拜過把子啊,這事估計是真的,要不然張忠也不敢四處炫耀。

    伍文定只氣得頜下鬍子亂顫,偏偏又反駁不得。

    許泰和張忠得意地對視一眼,後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續道:「伍大人,咱家聽說寧王富有甲天下,你們查抄了寧王府,如今財物都放在哪了?全部交出來讓咱家帶回京城上交內庫吧!」

    相對於許泰,張公公更看重的是寧王府中的財富,功勞倒是其次,所以急不可耐地開口索要。

    伍文定那瞧不出這太監是想中飽私囊,冷道:「寧王府所查抄到的財物,戶部自然會派人清點,然後沒入國庫,不用勞煩張公公。」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戶部管著的是國庫,相當於現在的財政部,無論是官員的俸祿、軍餉、還是國家一切的公共開支,都是由戶部從國庫中劃銀子。而內庫則不同,內庫的銀子說白了就是皇帝的私己錢,平時由太監幫管著,文官無權干涉。

    張忠很明顯是想把寧王府中查抄的財物都沒入內庫,自己再順帶撈點好處,而伍文定作為文官陣營的,自然想將查抄的財物上交國庫,將錢花在國家需要的地方,頗如江西的戰後重建和傷亡士兵的撫卹等,所以不肯把抄獲的錢財交給張忠。

    張忠面色一冷,陰惻惻地道:「伍文定,咱家和許將軍率王師入城,你千般阻撓,現在又隱匿寧王的財物,莫不成你是反賊寧王的同黨?」

    既然伍文定不識抬舉,張公公便開始釋放技能了,煽風點火,扣屎盆子可是他的強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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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一句話的威力
               
    當初王守仁號召各州府起兵平叛,伍文定是第一個響應的,而且鄱陽湖大戰中,伍文定又是主將,正面迎戰寧王的水師,冒著火炮和箭雨在船頭督戰,所以除了王守仁,便輪倒伍文定的功勞最大了。

    如今竟然被張忠污衊為反賊寧王的同黨,伍文定不禁勃然大怒,罵道:「寧王便是本官親自率軍擊敗擒拿的,你這閹賊安敢胡言污衊本官!」

    伍文定這句「閹賊」可刺到了張忠的痛處,張公公頓時像被踩了尾巴般跳起來,將手中的茶杯猛摔碎在地,跳著腳尖叫:「伍文定,咋的?被咱家說中惱羞成怒了?許將軍,快讓人把他綁了,咱家懷疑他就是逆賊同黨!」

    許泰沒能得到寧王,正是滿肚子火,再加上伍文定是王守仁的心腹,所以便把氣撒到他身上了,大喝:「來人,將反賊同黨伍文定拿下問罪!」

    話音剛下,立即衝進來十幾名京軍,殺氣騰騰地擒住了伍文定,伍文定那些部屬也被其他京軍舉刀逼住。

    伍文定倒是硬骨頭,被兩名京軍反剪著雙手竟夷然不懼,反而破口大罵:「本官冒死為國家平定反賊,何罪之有?你們是天子心腹,卻侮辱平定反賊的忠臣義士,為反賊報仇,我看你們才是反賊的同黨,該斬的是你們!」

    「放你娘的屁!」許泰惱羞成怒,飛起一腳把伍文定給踹翻在地。

    「伍大人!」

    伍文定那些部屬見狀奮不顧身地撲上來把他扶起,並且團團護在四周,對著許泰和張忠怒目而視。

    伍文定顯然被踹得不輕,痛得臉色蒼白,不過依舊咬著牙怒道:「張賊許賊,有本事你們便把本官殺了,看天理國法容不容你們。」

    許泰和張忠均是臉色難看,他們雖然囂張,但還不敢擅殺有功之臣,更何況伍文定是南昌的最高主官,無論是在官場和軍中都極有威望,若是殺了他引發南昌動盪騷亂,那便得不償失了,說不定還得把命給搭上。

    大殿中,雙方怒目相視對峙著,一副劍拔弩張的態勢。許泰眼中寒光閃爍,顯然還在衡量著要不要動手。

    徐晉雖然跟伍文定沒什麼私交,但感情的天秤還是偏向文官這一邊,更何況張忠和許泰做得實在不厚道,所以上前一步道:「張公公,據本官所知,寧王雖然富甲天下,但王府中大部分的錢財都被他運到京中打點權貴了,所以查抄寧王府時並沒有多少錢銀,倒是搜到一本賬薄,現在撫台大人手中,張公公如果不信,待撫台大人回來後,可以問一問。」

    本來,伍文定見到徐晉行出來,雙眉立即便豎起,但當聽完徐晉所言,頓時愕了愕,繼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張忠和許泰卻是臉色微變,當年寧王為了恢復王府三衛,確實滿載金銀財,遍賄滿朝權貴,就連現在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也拿過寧王的好處,張忠和許泰自然也不例外。如今王守仁竟搜出了寧王行賄的賬本,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有把柄捏在了王守仁的手中?

    這時,就連伍文定的部屬們都品味出徐晉這句話的妙處,心中不由暗喜,望向徐晉的目光都變了,之前他們還鄙視徐晉拍張忠和許泰的馬屁,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啊!

    張忠冷冷地暼了徐晉一眼,淡道:「徐縣令,說話可不能亂講啊,爾不過一縣令而已,王都堂連這種事也告訴你?」

    張忠雖然看徐晉對眼,但此時見徐晉明顯站在伍文定這邊,頓時便翻臉了!

    徐晉神色不變道:「當然不是撫台大人告訴本人,在下只是道聽途說。」

    伍文定這時要還不機靈,那他官場就白混了,冷冷地道:「確如徐子謙所講,如今賬本就在撫台大人手中。」

    許泰和張忠對視一眼,正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如果王守仁手中真的有寧王行賄的賬本呢?而且王守仁上個月便押解寧王北上了,若見著了皇上,把賬本呈上去,那豈不是糟糕?

    一想到此,張忠和許泰便坐立不安了!

    徐晉趁機道:「既然有賬本便好辦,待撫台大人回來,許將軍和張公公可以討來查對。嗯,許將軍和張公公長途跋涉勞頓,本官便不打擾兩位休息了,告辭!」

    徐晉說著又轉身對伍文定行禮道:「下官告辭了!」

    徐晉說完轉身便退出大殿,僵局他已經打破了,又給了雙方台階下,如果還能對掐起來,他也愛莫能助了。

    伍文定對著張許二人冷哼一聲,帶著眾部屬憤然離開,剛被人家喘了一腳,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張忠和許泰面色冷沉,良久,後者才將信將疑地低聲問:「張公公,你說王守仁手中是否真的有賬本?」

    張忠陰聲道:「就算有又如何,試問滿朝權貴,誰沒收過寧王的好處,牽連太廣了,咱家就不信王守仁敢把賬本呈給皇上!」

    許泰忐忑地道:「話雖這麼說,但也不得不防,咱們得派快馬趕回去跟江統領(江彬)打聲招呼!」

    張忠點頭道:「正該如此!」

    ……

    「徐子謙留步!」剛走出了寧王府大門不遠,伍文定便喊住了前面的徐晉。

    徐晉停住腳步,拱手行禮道:「下官正好有件事要跟伍大人說的,眼看距離鄉試還有兩個多月,下官想辭去縣令一職,安心讀書參加考試!」

    伍文定眼中閃過一絲歉然,之前他還以為徐晉安排許張二人入住寧王府是拍馬屁之舉,但剛才徐晉不惜得罪張忠和許泰,出言為自己解圍,由此看來,自己是誤解了他。而且此時伍文定也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寧王府確是是南昌城中最合適駐紮京軍的地方。

    伍文定和顏悅色地道:「徐子謙,你這縣令是撫台大人任命的,你要辭官還是等撫台大人回來再說吧,這段時間你安心讀書,別的事都不用管。」

    徐晉聞言只好點了點頭,其實縣衙後院他還是住得很舒服了,不用管事還有俸祿拿,何樂而不為呢?更何況有了伍文定這句話,自己更是可以堂而皇之地當甩手掌櫃了,以後堅決什麼事也不管!

    看著徐晉俊秀的背影,伍文定不禁暗暗感嘆撫台大人眼光倒獨,今天只是一句話便輕鬆把張二許人給「制服」了,不僅給自己解了圍,還斷掉張忠對寧王府財物的念想。只此一點便可見,此子確實機智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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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作惡多端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自小多才學,天生志氣高。別有懷寶劍,我有筆如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徐晉一襲生員的玉色襕衫,頭戴四方平定巾,步履從容地行走在豫章書院的林蔭道上,耳邊傳來朗朗的書聲和夏蟬的鼓噪,仿又回到當年高考前那段如火如荼的青蔥歲月,緊張踏實而又讓人難忘的青春啊。

    今天已經是六月十五,還有兩個月不到便要參加鄉試考舉人了,徐晉跟往常一般起了個大早,先去了文天祥殿拜祭孫遂和許逵,兩人的牌位都暫時供奉在那,然後便趕到豫章書院聽課。

    話說自從上月接待完許泰和張忠,徐晉便留在縣衙後面專心讀書備考,縣衙的所有事務一概不管,每天準時到豫章書院旁聽,偶爾也陪嬌妻美婢出遊,日子過得踏實而逍遙。

    四書五經是科舉考試的內容,四書是必須讀通的,還要是滾瓜爛熟的那種,而對五經的要求倒沒那麼嚴格,只須擇其一專攻即可,稱為本經。徐晉選擇的本經是《春秋》,正好豫章書院的山長也治《春秋》,學問高深,是位名儒,今天徐晉便是來聽他講學的。

    「咦,那不是徐三元嗎,今天山長講學《春秋》,估計是來旁聽了。」

    「天道酬勤,古人誠不欺我。難怪徐子謙能連中小三元,瞧瞧人家那勤奮勁兒,身兼著縣令一職,依舊勤讀不息。」

    「要不然你以為呢?」

    徐晉現在是名聲在外,再加上這數月經常到豫章書院聽課,所以這裡的書生大部分都認識他,迎面碰上都紛紛打招呼。

    此時,徐晉經過一處涼亭,一名正在亭中晨讀的書生見到他,立即合上書本迎了出來,拱手一禮道:「徐兄早安!」

    徐晉微笑還禮道:「李兄早安!」

    眼前這名書生正是豫章書院的院首李浙,話說去年八月院試,南昌府和廣信府兩地的書生在藤王閣上打擂,李浙便是南昌府眾書生的首領,雙方鬧得不是很愉快。不過,院試之後,兩府的書生在酒樓中擺宴慶祝,大家冰釋前嫌,還把酒論詩,最後將錄得的詩詞編成了詩集。

    這段時間徐晉在豫章書院旁聽,跟院首李浙倒是混得熟稔了。

    李浙二十許歲,已經有秀才功在身,今科鄉試也是要下場的,學問功底相當紮實,專攻的正好也是《春秋》。

    李浙笑道:「徐兄今天是肯定是來聽山長講學了,咱正好一道同去。」

    徐晉點了點頭,兩人結伴往知之堂的方向行去,知之堂正是山長平時講學的地方,名字出自論語中的一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兩人邊行邊聊,李浙打趣道:「徐兄連中小三元,成為我朝立國一百五十年第一人,若這次拿下鄉試解元那便更不得了。」

    徐晉笑了笑道:「咱江西人傑地靈,俊才強手無數,李兄的學問便遠勝在下,徐晉豈敢妄言取解元呢,能通過鄉試便萬幸了。」

    徐晉雖然對通過鄉試有信心,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上次院試能摘下案首純粹是走了狗屎運,所以這次鄉試解元他是想都沒想過,就學問而言,光是大師兄衛陽便在自己之上,眼前這個李浙也功力比自己深厚。

    而且在豫章書院旁聽的這幾個月,徐晉也參加過本書院的月考,成績只能勉強排進前三十,所以深感強手如雲,壓力山大啊!

    李淅哈哈笑道:「徐兄過謙了。對了,徐兄還兼著南昌縣令一職,到時若下場參加鄉試,恐怕又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縣令雖然只是七品縣令,但向來只有進士出身的讀書人才能擔任,現在徐晉只是秀才,卻坐在縣令職位上考加鄉試考舉人,實在是亙古未有的奇觀!

    徐晉微笑道:「撫台大人估計也差不多回南昌了,報名參加鄉試之前,在下會向撫抬大辭去縣令之職。」

    李浙眼中閃過一抹羨慕,大家都是生員的身份,徐晉比自己還要小近十歲,瞧瞧人家交往的都是什麼人,不是閣老就是巡撫,要麼就是知府、按察使,不服氣不行啊!

    可以預料,徐晉若能科舉通關,摘下進士功名,步入朝堂,到時絕對平步青雲,如無意外,有生之年入閣拜相的概率百分之百

    然而,徐晉這次能通過鄉試嗎?

    李浙雖然表面恭維徐晉,但內心卻是不怎麼看好的,之前徐晉參加了豫章書院的月考,成績才勉強排進了前三十。要知道江西境內,實力能與豫章書院比肩的便有三家,分別是:鉛山縣的鵝湖書院、九江廬山的白鹿洞書院、吉安白鷺洲書院。而鄉試取中的舉人名額只有五六十人左右,就徐晉的水平而言,要穩過鄉試怕是有點難度。

    徐晉和李浙兩人正行到知之堂外,迎面便遇到一名書生失魂落魄地走過,衣衫凌亂,頭髮蓬鬆,一臉的生無可戀。

    李浙連喚了兩聲,那名書生卻彷彿聾了一般,眼神直直地從兩人身邊行過,腳步踉蹌地走遠。

    李淅嘆了口氣道:「賀知敏可惜了,都是張忠那閹賊和許泰那混蛋害的!」

    徐晉眼中閃過一抹同情,那書生他也認識,名叫賀知敏,字行愚,乃豫章書院有名的俊才,秀才功名在身,今科本來是要下場參加科舉的,現在全被毀了!

    話說自從張忠和許泰來到南昌,大肆抓捕寧王的「同黨」,對犯人嚴刑拷打,勒索錢財,弄得全城烏煙瘴氣,人人自危,被冤枉之人無數,有些士紳甚至被逼得全家上吊而死,簡直慘絕人寰!

    張忠許泰二人的酷厲,比寧王在位時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南昌城中的士紳百姓被折騰得苦不堪言,家破人亡者多不勝數。

    那名書生賀之敏的父親原本只是南昌前衛的一名火器工匠,當初寧王起兵造反,南昌前衛投降了寧王,不過王守仁平定了叛亂之後,承諾赦免南昌前衛的所有軍士,只誅首惡!

    然而,張忠和許泰一來,立即又把南昌前衛的普通軍士當成叛黨擒拿,給錢的便從叛黨名單上划去,並馬上放人,不給錢的便關押在寧王府的大牢中嚴刑拷打。

    書生賀之敏的父親也被抓到寧王府中,由於交不起贖金,竟被活活打死了,而賀之敏的母親聽聞丈夫被打死,於是便跑到寧王府外大罵張許二人,然後一頭撞死在門外的石獅上。

    儘管如此,張忠還不肯放過賀家,竟派兵把賀家值錢的都抄走,兩名京營士兵甚至姦污了賀之敏的新婚妻子,後者不堪受辱投水自盡了。

    本來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大有前途的秀才就這樣被毀掉了,家破人亡,怎麼一個慘字了得!

    事後伍文定怒斬了兩名行奸的京營士兵,豫章書院的學生群情洶湧地跑到寧王府外示威,張忠和許泰才稍稍收斂了些。

    徐晉雖然很同情賀知敏,但也是愛莫能助,王守仁如今不在南昌,連伍文定都壓不住張許二人,徐晉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放任這兩人在城中作惡。

    現在只能寄望於老王快點回來,把這兩個瘟神給盡快弄走,要不然南昌的百姓就慘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2
第254章 仇恨
               
    賀知敏行尸走肉般離開了豫章書院,漫無目的地走在南昌城的大街上,他今年二十歲,秀才功名在身,年初成家立室,本應該有著燦爛的前程,幸福美滿的生活才剛開始,如今這一切都被無情地粉碎了,只剩無盡的絕望,眼前全是灰暗,看不到半點曙光。

    他恨造反的寧王,更恨將南昌城搞得民不聊生的張忠和許泰,這兩個孤假虎威的惡賊,倚仗天子寵信在南昌城胡作非為,罪行罄竹難書,真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

    此時,一名中年男子攔在了賀知敏的面前,後者木然地看了一眼來人,發現並不認識,橫移兩步繼續前行。

    來人淡道:「殺父之仇,辱妻之恨,你不想報?」

    賀知敏停住了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神色木然地問道:「你是誰?」

    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幫你報仇!」

    「怎麼報?」

    「跟我來!」中年男子轉身而行,賀知敏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當一個人連死都不在乎時,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令他懼怕。

    中年男子帶著賀知敏在南昌城的橫街窄巷中繞來繞去,終於進了一處不起眼的民居,用水洗去了臉上的偽裝,露出了本來面目。

    此人竟是寧王府的莫管事,這傢伙當日在鉛山縣,策反了方家為內應,本來是想助吳三八破城的,誰知徐晉棋高一著,將計就計把吳三八的精銳騙進城中滅了,方家也因此被抄家。

    莫管事此人狡猾多疑,那天晚上聽到炮聲便察覺不對勁,再加上城西的喊殺打鬥聲一直沒有擴散,他便料定不妙了,立即偷偷溜出了方家。進城之前莫管事便準備了退路,後來竟然讓這傢伙躲過了官軍的搜索,成功逃出了鉛山縣。

    然而,莫管事雖然逃出了鉛山縣,但當他趕回南昌時,南昌已經被王守仁攻陷了,正大肆搜捕寧王的共犯,莫管事自然不敢進城,跑到附近的村鎮隱姓埋名躲了兩個多月,直到風平浪靜了才敢出來活動。

    話說莫管事的家眷都在南昌城中,當他潛入城回家查看,發現家中早已空無一人,一打聽才知道全被張忠給抓了,女眷全部籍沒教坊司,男丁要麼被斬,要麼被發配邊遠地區,所以莫管事此刻和賀知敏一般,心中充滿了仇恨。

    ……

    陰暗的狹窄的小巷,殘舊的院門虛掩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臭水溝發出來的味道。

    謝二劍從門縫中往裡窺了窺道:「妹夫,這裡應該就是賀知敏的家了。」

    徐晉點了點頭,伸手輕輕一推,虛掩著的殘門便應手而開。

    院中的屋簷下坐著一名赤腳的小孩,約莫十歲許,微黃的頭髮披散著,手裡正拿著一根小木棍,又黑又大的雙眼帶著一絲懼意,直勾勾地盯著行進來的徐晉和謝二劍。

    徐晉和顏悅色地道:「別怕,我們不是壞人,賀知敏在家嗎?」

    小孩沒有說話,直直地盯了兩人數秒,忽又低下頭,用小棍子在泥地上畫起來。

    徐晉和謝二劍好奇地走近前,見到地上畫了不少古怪的圖案,後者忍不住問道:「你這畫的都是什麼玩意,說是床弩又不像!」

    小孩伸出赤腳把地上的圖案給抹掉,抱著雙膝對地面發呆。

    謝二劍聳了聳肩道:「這小子不會是聾啞吧?」

    小孩抬頭冷冷地瞥了謝二劍一眼,顯然不是聾的。

    徐晉微皺了皺眉,抬頭四下打量了一遍,情況跟自己當年剛穿越過來時一般,家徒四壁!

    這時小孩的肚子傳出一陣咕嚕聲響,兩手把雙膝抱得更緊了,亂發下的臉頰竟然有點泛紅。

    謝二劍把提著的一籃子水果和油紙包著的燒雞放到簷階上,小孩看了一眼,沒有動!

    「走吧!」徐晉轉身行出了院子,謝二劍也跟著走了出去,將殘破的院門重新掩上。

    小孩看著掩上的院門,隔了片刻,終於忍不住伸手在果籃中拿了一隻香蕉,卻不小心把籃子打翻了,底下滾出了兩錠銀子來。

    小孩撿起兩錠銀子,呆呆地望向院門!

    「妹夫,那小子吃了!」謝二劍從門縫處窺了一眼道。

    「是個小女孩!」徐晉輕聲糾正了謝二劍,舉步往巷口行去。

    「女的?」謝二劍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腦門,見到徐晉已經走遠,趕忙追了上去。

    徐晉從來不相信什麼救世主,也沒興趣當救世主,在他年輕的軀體內是一顆成熟理智的心,做事前會更多的衡量得失,而不是僅憑一腔熱血,不計後果!

    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試問連自己都吃不飽,如何去「濟」天下。換而言之,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力所不及的事就不要強出頭了,那樣只會自取其辱,甚至是無為犧牲。

    譬如眼下張許二打著抓反賊的旗號,在南昌城中胡作非為,連伍文定都拿他們沒辦法,徐晉自然不會傻乎乎充當急先鋒和張許二人對抗,那樣無疑跟找死差不多。

    當然,理智不代表冷酷無情,對於賀知敏的遭遇徐晉很同情,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幫助可以有,但讓他把自己搭進去,這種得不償失的事他不會去做,尤其是在誅連成風的封建社會,對自己負責就是對朋友親人負責,一不小心真的會家破人亡。

    徐晉剛離開賀家不久,賀知敏便帶著莫管事推開了院門。

    「哥!」屋簷下的小孩見到賀知敏立即欣喜地站起來,聲音清脆,確是個女孩。

    賀知敏此時已經不再是行尸走肉的模樣,眼底下蘊藏著一股炙熱,內心就像一座靜待爆發的火山。

    「芝兒,這些……誰給你的?」賀知敏看著妹妹手中捧著的燒雞,愕然地問道。

    何芝兒老實地答道:「一個書生送來的,沒說名字,我沒問!」

    賀知敏心中微暖,估計是自己哪個同窗送來的。

    「芝兒,這位是莫叔,咱們家的遠房表親,哥要專心準備鄉試,沒空照顧你,明天你便跟莫叔離開南昌,待鄉試結束後,哥再去接你回來!」賀知敏說完眼神微黯。

    賀芝兒打量了一眼莫管事,微點了點頭,又似有所覺般撲入大哥的懷中,兄妹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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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徐晉回到縣衙後堂,結果剛進院子便見到費府的大管家周衡神情焦灼地來回走動,不禁微愕道:「周管家咋來了?」

    周管家急忙快步迎了上來:「徐公子,你總算回來了,快想辦法救救三夫人吧。」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忙道:「周管家別急,先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周管家臉帶怒意地道:「張忠那閹賊派人到鉛山縣抓了三夫人,如今已經關在王府的大牢裡面了,老爺和三老爺正好不在家,現在府裡亂成一鍋粥,懋學少爺吵著要見娘親,已經病倒了,四姑娘也終日以淚洗面。」

    寧王造反畢竟是誅滅九族的大罪,而婁素珍乃寧王的正妃,所以上饒婁家是肯定跑不掉的。王守仁雖然跟婁家頗有點淵緣(大儒婁諒的學生),但也不敢在這件事上徇私,所以第一批被抄家的名單就有婁家。婁家的主要成員早就被抓起來,包括信江書院的山長婁緯。

    不過,對費采的妻子婁素琴,王守仁卻是網開了一面,暫時沒有派人去抓,而是打算趁押送俘虜北上的機會,到時上書向天子求情,希望能把婁家上下赦免了,畢竟婁家並沒有參與到寧王的這次謀反。

    這段時間張忠和許泰二人為了立功和詐取錢財,打著抓反賊的幌子,不斷地將牽連擴大化,但凡與寧王府沾上點關係的都抓起來,甚至沒關係都給你捏造出關係來。當初給寧王寫過賀壽詩那批書生就被抓了,最後只能破財擋災,沒錢的只能自認倒霉了。

    前不久,張忠忽然查到婁家一名外嫁女(婁素琴)竟然沒被抓獲歸案,於是立即就派人趕去鉛山縣費家抓人,這位可是寧王的小姨子,所以張公公抓得理直氣壯,也沒把致仕的費閣老放在眼內。

    張忠派出的人趕到費家時,費宏和費采兩人正好不在,都去了浙江餘姚出席孫遂的葬禮。因為兩個月前,孫家便派人來扶了孫遂的靈柩回鄉安葬,近日墓地建成準備出殯落葬,作為老友的費宏自然要趕去弔唁,費采也一同前往。

    費家兩個主事的男人都不在,張忠派出的人更加肆無忌憚了,直接衝進府裡抓了費采的妻子婁素琴,然後便關進囚車押回南昌。總算這些人還有點顧忌費家的家世,這一路上婁素琴並沒怎麼受苦,還允許一名丫環跟隨服侍。

    徐晉聽完周管家的講述,劍眉不禁深深地皺了起來,沉聲道:「周管家,就只有你趕來嗎?」

    周衡搖頭道:「那倒不是,懋賢少爺和三姑娘、四姑娘都來了,懋賢少爺已經去找伍大人求助了,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在屋裡!」

    徐晉聞言連忙快步往屋裡行去,果然一進門便見到諸女均坐在廳中,謝小婉和費如意兩人正安慰著費吉祥,後者哭得兩眼都腫成了胡桃似的,本來美麗的少女顯得十分憔悴。

    「老爺回來啦!」月兒見到行進來的徐晉,頓時欣喜地叫了起來。

    「相公!」

    「徐公子!」

    謝小婉和費如意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兩對美眸泛泛地望來,費吉祥則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用手帕抹了抹眼淚,顯然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象有點糗。

    費如意雖然風塵僕僕的,但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依舊那麼美麗動人,清澈明淨的美眸帶著幾分憂色,更多的卻是殷切,還有些許幽怨,一眨眼已經分別數月了,期間兩人只是書信往來。

    「相公,那張太監派人把吉祥姐姐的娘親抓了,你快想辦法幫幫吉祥姐姐吧!」謝小婉挽住徐晉的手臂嬌憨地道。

    顯然,在謝小婉的眼中,自家相公是無所不能的。

    徐晉點了點頭,伸手輕握了握費如意的柔荑,安慰道:「如意,吉祥姑娘,你們遠道而來也累了,先去梳洗休息,今晚就暫時住在這裡吧。我會想辦法讓張公公放人的,別擔心,會沒事的!」

    費如意心中一甜,紅著俏臉微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聽了徐晉的話,費吉祥本來惶恐的心莫名安穩下來,或許是因為徐晉數次挽救費家上下於危難之中吧,站起對著徐晉福了一福:「謝謝徐公子!」

    接下來,謝小婉安排了房間讓兩女入住梳洗。

    徐晉獨自在大廳內沉吟了片刻,叫上二牛和大寶兩人便匆匆離開了縣衙,直奔提刑按察使司衙門而去。然而,當徐晉求見按察使伍文定時,卻被告知伍文定已經和費懋賢去了寧王府。

    徐晉不禁暗叫糟糕,很明顯,伍文定肯定是帶著費懋賢去找張忠交涉了,而伍文定為人太過剛直,之之前更是直言罵過張忠為閹賊,而這段時間張忠許泰在南昌胡作非為,伍文定又和他們起過幾次衝突。可想而知,伍文定現在跑去找張忠交涉,恐怕救不了人,甚至會適得其反。

    果然,當徐晉趕到寧王府外,正好便遇上伍文定和費懋賢被攆了出來,前者氣得鬚髮皆張,而費懋賢也是則一臉的擔憂和無奈。

    徐晉快步迎了上去,拱手行禮道:「下官見過伍大人!」

    費懋賢見到徐晉,欣喜地道:「子謙,你怎麼來了?」

    徐晉點了點頭道:「剛才周管家都跟我說了,所以趕來看看,民獻,現在情況如何?」

    費懋賢嘆了口氣,搖頭道:「張忠不肯放人!」

    伍文定有點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他本來就跟張忠有怨,這次厚著臉皮上門找張忠交涉,本來是出於好意,然而卻受不了張太監一直陰陽怪氣,結果兩人沒說幾句便吵起來,最後還被張太監叫人攆出來了,這忙沒幫上,反而弄得更糟糕,所以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安慰道:「民獻賢侄不用擔心,撫台大人估計還有幾天時間就會回到南昌,到時讓撫台大人出面,張忠那閹賊自然放人的。」

    費懋賢無奈地點了點頭,同時有點後悔,早知伍文定這麼沉不住氣,自己就不應該找他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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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籌碼,宴請
               
    夏夜,高掛的銀月瀉下滿院清輝,書房裡透出燈光,三五隻飛蛾反覆地撞擊著窗紗,發出輕微的聲響,古代的夜晚分外安靜。

    徐晉在書案前緩緩地踱步,手裡把玩著一支「千里眼」,嚴格地來說應該叫單筒望遠鏡,這也是大明朝的第一支望遠鏡。

    話說徐晉雖然只在通判的位置上坐了一個多月,但這段統兵的經歷,卻讓他對大明軍隊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近這數月,徐晉一直在潛心讀書備考,但閒暇之餘也會琢磨一下,現代有哪些簡單而實用的裝備,可以應用到大明朝的軍隊上。

    徐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燧發槍,第二個便是望遠鏡了,燧發槍技術含量高,非專業人士不是輕易能搞出來的,而望遠鏡就相對簡單得多了,只要學過物理的同學都知道,望遠鏡只是利用了透鏡原理,甚至小學生的手工課就有製作望遠鏡課程。

    所以徐晉畫了單筒望遠鏡的圖樣,找工匠用水晶打磨出兩塊透鏡,以竹為筒,製成了這支單筒望遠鏡,經過反覆改造,最後成品的效果還算勉強,估計倍率能達到五倍。徐晉給這支單筒望遠鏡起了個名字叫「千里眼」。

    事實上,世界上第一支望遠鏡是歐洲一名眼鏡工匠發明的,明朝後期才由西方傳教士帶到中國,所以說,徐晉這支單筒望遠鏡,是大明朝的第一支,至於是不是世界上第一支就不得而知了。

    徐晉來回踱了片刻,將「千里眼」擱下,快步行到書案後坐下,重新鋪上一張宣紙,拿起炭筆沙沙地畫起圖紙來,以他的素描功底,畫幾張簡圖還是輕易的,很快,一個炮管的形狀就出來了……

    就徐晉目前的身份地位,根本沒資格跟張忠許泰級別的人物掰手腕,硬碰只會是以卵擊石,所以要救出費家三夫人得用籌碼來交換,而且必須是能讓張忠心動的籌碼。

    對於一名太監來說,美女肯定不感興趣。權力?徐晉給不了。銀子?徐晉自己還不夠花,就算有銀子也不會這麼low。

    所以,徐晉便把主意打到了張忠的後台老闆,天子朱厚照身上。說到底,張忠的權力都來自皇帝的寵信,而想保持皇帝的寵信,自然得想方設法討好巴結皇帝。

    而當今天子朱厚照尚武,喜歡新奇的玩意兒!

    徐晉正專心畫著圖紙,聽到門簾被掀起,還以為是月兒那丫頭催促自己洗澡,頭也不抬地道:「還沒忙完,你讓小婉自個兒先睡。」

    沒聽到回應,徐晉下意識地抬頭,頓時微笑道:「如意來了!」

    進來的正是費如意,手裡提著一隻食盒。

    費如意今晚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薄裙,一頭烏黑秀挽著流行的少女小髻,明眸皓齒,妍麗如畫,俏臉上帶著新浴後的紅暈,輕聲道:「天氣熱,我給你煮了碗綠豆羹消暑!」

    「謝謝,先放著,我待會再喝!」徐晉繼續低頭奮筆。

    費如意的櫻桃小嘴不由微撅,這次她陪著費吉祥趕來南昌,雖然主要是擔心妹妹,但心裡何嘗不是盼著見到心上人,畢竟一別就是數月了,異地相思的滋味可不好受。

    正因為如此,費三姑娘大晚上的還素手調羹,煮了碗綠豆湯送來,無非是想和心上人膩歪一下,然而某人的表現無疑給少女潑了冷水。

    費如意將食盒放在茶几上,既委屈,又有點好奇地行到書案前,見到徐晉在紙上畫些奇怪的圖形,根本看不懂,頓時失了興趣,目光不由落在旁邊的千里眼上。

    「咦,這是什麼?」費如意伸出纖手拿起千里眼擺弄了一下,又好奇地湊到眼前看了看,這不看不打緊,頓時嚇得輕呼出聲。

    原來費如意把千里眼對著徐晉,這時徐晉又剛好抬頭望來,結果徐某人的臉便在如意眼前來了個「大特寫」,那感覺就像嘴巴都快親到眼皮底下了。

    費如意措不及防之下嚇得驚叫後退,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徐晉也被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繞到案前扶起費如意,後者俏臉蒼白,吃吃地道:「徐郎,這是什麼東西,好詭異?」

    徐晉不禁好笑,解釋道:「別怕,這是千里眼,能把遠處的東西拉近,瞧……這樣子,你再試試!」

    徐晉拿起掉在地上的單筒望遠鏡演示了幾下,費如意驚魂稍定,拿過千里眼小心翼翼地試了試,輕拍了胸脯道:「原來如此,倒也挺有趣的!」

    少女吹彈得破的俏臉近在咫尺,長長的睫毛下美眸瀲灩,讓人賞心悅目,徐晉情不自禁在那香腮香了口,溫聲道:「如意,若是喜歡便送給你吧。」

    費如意頓時霞飛雙頰,心裡欣喜的,然後下一秒某人卻把千里眼拿了回去,道:「不過,這支我明天要用,等新的做好了再給你吧!」

    費如意輕咬了咬貝齒,站起來提了食盒就盈盈往房門行去。

    徐晉愕然道:「如意,綠豆羹我還沒吃啊!」

    費如意回眸白了徐晉一眼,嗔道:「這碗我自己吃,等以後煮了再給你吧!」

    徐晉有點鬱悶地摸了摸下巴!

    ……

    寧王府。

    張忠吃完晚飯後,在屋裡悠閒地喝著茶,一名小太監正給他捶肩,另有一名小太監給他捏腿。

    張忠嘴裡哼著不著調的小曲,顯然心情很不錯,這也難怪,近一個多月來,張太監打著抓反賊餘黨的幌子撈了不少銀子,今天又打了伍文定的臉,心中正爽著呢。

    張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暗道:「這河口紅茶雖然賣相不咋的,但味道還是不錯嘛,且勝在新奇,回頭咱家得給皇上捎上一些。」

    這時,一名軍士走了進來稟報導:「張公公,外面有人給你下了請帖。」

    「嘿,敢情又有人送錢子來了!」張忠愉快地接過軍士逞上來的請帖。

    這段時間給張忠下帖子的士紳還真是不少,要麼是來請他高抬貴手的,要麼就是來套近乎巴結的,這就是權力帶來的好處。

    張忠打開請帖一看,當看到落款「徐晉」兩個字時,頓時露出譏誚的笑容:「哎喲,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話說張忠剛開始看徐晉還是挺對眼的,但後來徐晉拿寧王行賄的賬薄和「嚇唬」他,讓他很有些不滿。而且,前段時間張忠有件事想找徐晉幫忙,數次下請帖,結果都被徐晉以各種理由推辭了,所以心中更是不爽,此時竟收到徐晉主動送來的請帖,張太監頗點「受寵若驚」。

    張忠稍琢磨一下便猜出個大概,眾所周知,徐晉是費宏的得意門生,如今主動下帖請自己,十有八九是為了費家三夫人被抓的事。

    張忠眼珠一轉,吩咐道:「去回送信的,就說咱家明天會去赴宴。」

    ……

    這是徐晉第二次來太白樓,上次是院試之後,與眾同窗擺祝宴,而這次是單獨宴請太監張忠。

    四樓的包間翠竹閣內,徐晉一襲青衫安靜地坐在桌旁,前些天他剛過了生日,由於每天鍛鍊的原因,十六歲的少年身形更加挺拔,淡定從容的氣質,丰神如玉。

    徐晉今天沒有帶親兵,事實上他手下的親兵都安排到南昌衛中任職了,最低也是百戶,親兵隊王林兒出任南昌後衛的一名千戶,而謝二劍擔任副職,只是還沒去履職去而已。

    眼下,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近半個時辰了,而張忠還沒出現,很明顯,張太監是在「耍大牌」,給徐晉下馬威。

    事實上徐晉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兩個鐘),張忠這才帶著人優哉悠哉地來了,除了貼身服侍的兩名太監,還帶了三十名京軍護衛,這貨顯然也知道自己作惡太多,出入都帶著護衛,免得被仇家報復。

    張忠讓二十名京軍守在太白樓外,自己則帶著十名士衛上了四樓,守住樓梯通道和翠竹閣外。

    「哎喲,讓徐縣令久等了,咱家實在是抽不開身呀!」張忠見到徐晉便假惺惺地道。

    徐晉微笑道:「無妨,張公公直接叫我徐晉,在下這縣令只是掛職而已,並不管事,待撫台大回來便會辭去。」

    張忠眼珠一轉,嘿然道:「咱家聽說孫巡撫臨終時委任了徐公子為廣信府通判,而徐公子屢屢立功,不僅消滅了過萬叛軍,還光復了鉛山至南昌的沿途州縣。這麼大的功勞,王都堂不僅沒有提拔徐公子,而且向皇上請功的摺子上也沒有徐公子的名字,將功勞據為己有,真豈有此理,連咱家都看不過眼啊!」

    張忠有點言過其實了,王守仁給皇帝的請功摺子倒是有提徐晉的名字,不過只是一筆帶過,並沒有突出徐晉的功勞而已,目的還是要「壓一壓」徐晉,不讓他這麼快出頭,實則是對徐晉的一種保護。

    然而,在張忠看來,王守仁是在打壓徐晉,所以便想借此來拉攏徐晉,讓徐晉上奏摺彈劾王守仁貪據下屬的功勞,之前他數次下帖請徐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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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舌燦蓮花,太監狡猾
               
    王守仁有意壓著徐晉,一方面是避免他過早出頭,另一方面也有磨礪的意思。不過,王守仁並沒就此向徐晉解釋,要不然如何能磨礪心性了?更何況以他的身份也不屑於解釋,徐晉自己能理解最好,若不能理解他也無所謂,這是老王作為一名前輩應有的矜持和驕傲。

    徐晉若真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年,十有八九會對王守仁的做法產生怨憤,然而徐晉體內卻是個成熟的靈魂,他看得很清,自己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出頭,因為根基不牢,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所以,張太監的言語挑撥對徐晉並沒有用,徐晉只是微笑不接話,給張忠斟了杯茶,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道:「這是今年的雨前茶,張公公嘗嘗!」

    「這小子倒是挺沉得住!」張忠暗道,在他看來,徐晉被王守仁打壓,心裡豈會沒有怨氣,否則也不會辭去縣令的官職,之所以不接話,估計是擔心得罪王守仁吧。

    張忠不動聲色地坐下,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他知道徐晉今天有求於自己,所以主動權在自己手上,他不急!

    徐晉拉了繩鈴,吩咐店小二可以準備上菜,然後取出那支單筒望鏡,微笑道:「張公公,在下近來弄到一件稀罕玩意,特意送給張公公把玩一下!」

    張忠頓時樂了,這段日子裡,有人給他送金銀珠寶,也有送名貴字畫古董的,可徐晉送的這什麼玩意,兩根竹筒接在一起就不是竹筒了?

    不過,張忠還是很有「素質」地拿起來把玩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公子,你這兩根竹筒幹什麼用的,火銃嗎?」

    徐晉微笑道:「張公公可以湊到眼睛旁附近,看窗外。」

    張忠有些嫌棄地按照徐晉所講,將竹筒湊到眼前,頓時哎喲地叫了一聲。

    徐晉提醒道:「張公公,調整竹筒的長短可以讓畫面變清晰!」

    望遠鏡這玩意操作很簡單,張忠擺弄幾下便會了,興奮地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咱家竟然看到那邊簷上站了一隻燕子。」

    張忠就好像孩子得到新奇的玩具般,站起來走出露台左看右看,良久才意猶未盡了返回室內,笑咪咪地道:「徐公子,這玩意叫什麼名字?」

    「千里眼!」徐晉答道。

    「呵呵,有點誇張了,不過確實挺有趣的,還有沒有這種玩意?」張忠喜滋滋地問,他在天子身邊侍候,對天子的喜好可謂瞭如指掌,這新奇的小玩意肯定能討皇上的歡心。

    徐晉搖頭道:「只有這支,張公公若是喜歡,回頭我找人再做一些送你。」

    張公公笑容滿面地道:「那咱家要多謝徐公子了,對了,徐公子這次請咱家來可有事?」

    正所謂吃別人的嘴短,拿別人的手軟,張公公自然要「投桃報李」。

    徐晉道:「既然張公公問起,那在下便直言了,費家三夫人的事,希望張公公能高抬貴手。」

    張公公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譏誚,牙痛般道:「徐公子,費家三夫人乃婁家直系成員,按律是要歸於叛黨的,咱家忠心為皇上辦差,又豈敢徇私呢!」

    徐晉微笑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張公公是明白人。當年寧王要要求恢復王府三衛,費閣老千方百計阻止,最後甚至遭搆陷而辭官。如今寧王造反,可見費閣老當年是何等先見之明,說不準日後就能官復原職了。」

    張公公淡道:「咱家只是依律辦事,相信費閣老能理解的。」

    在明朝,由於皇帝需要利用太監來制衡文官,所以太監集團和文官集團向來爭鬥不休,張忠的權力來源於皇帝的寵信,只要抱緊皇帝的大腿便行,所以並不怎麼忌憚費宏,當然,一個內閣大學士他還是不敢輕視的,這時態度明顯有所軟化。

    徐晉微笑續道:「費家三夫人雖然是婁家直系,但這次婁家並沒有參與到謀反,而且費三夫人自從嫁入費家便與婁妃斷絕往來,從未到過寧王府認親。

    另外,眾所周知,費家與寧王勢成水火,就連費家大爺也是遭了寧王手下的賊眾毒手。這次費修撰更是親自趕赴贛州出謀劃策,協助王巡撫平叛。費家上下對皇上忠心可昭日月,功足以抵罪!」

    張忠笑眯眯地道:「徐公子好一張利嘴,說得也在理,可是咱家也不能徇私枉法啊,若皇上同意赦免了費家三夫人,咱家自然立馬放人的。」

    徐晉不禁暗罵一句,這貨別說徇私枉法,顛倒黑白,貪婪枉法的事也沒少幹!

    張忠饒有興趣地看著徐晉,看這小子還有什麼話說,要是想用銀子打點,自己就狠詐他一筆,費家可是大族;要是不肯出銀子,嘿,那自己便讓他上書彈劾王守仁作為交換。

    話說到這份上,徐晉也知道沒有實質性的好處,張太監是肯定不會放人的了,剛才那支望遠鏡還不足以打動他,於是便直言道:「張公公,在下有件大件功勞送給你,但前提是放了費家三夫人。」

    張忠眼前一亮,本以為徐晉要送銀子,沒想到竟是什麼大功勞,不由嘿笑道:「咋的,莫不成徐公子知道哪有叛黨?」

    徐晉搖頭道:「寧王的餘孽都讓張公公給抓光了,哪來這麼多叛黨。」

    張忠皮笑肉不笑地道:「哦,那徐公子要送咱家什麼大功勞?」

    徐晉從桌底下取出一卷宣紙,張忠頓時有點失望,估計是名人字畫,就算很值錢,又值什麼功勞?

    徐晉將宣紙在桌上打,微笑道:「張公公請看!」

    張忠見到只是一張圖紙,頓時皺起了眉頭,拿過來隨意看了幾眼,上面畫什麼根本看不懂,不過幸好旁邊有文字說明。

    張忠起初還不以為意的,但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拿起宣紙仔細端詳。

    徐晉所畫的正是佛朗機炮模樣,當年參觀博物館時見過,憑著記憶大概畫了出來。

    佛朗機炮是嘉靖初年開始傳到明朝,這玩意是後裝彈的火炮,配有準星和照門,還有炮耳,不像明朝的前裝彈火炮那般麻煩,而且配有四五個子銃,打完一發馬上換另一發,讓大炮的射速大幅度提高,殺傷力遠不是明朝的火炮可比的,這玩意用於戰陣,絕對是件大殺器,是騎兵的噩夢。

    「能打出四百丈,比普通火炮快三四倍?徐公子確實沒有誇大其詞?」張忠吃驚地抬頭望向徐晉。

    張忠雖然只是個太監,但御馬監說白了就是天子的私人武裝之一,掌管騰驤四營兵馬,所以張公公在軍事方面可不是什麼都不知的小白。

    徐晉篤定地道:「理論上是可以達到的,並沒有誇大。」

    根據當初參觀博物館時情景,徐晉還清楚地記得那漂亮的導遊小姐介紹,明朝嘉靖年間仿製的佛朗機炮分為大、中、小三樣,射程能從400米到2000米不等,配有七八個子銃。所以徐晉在圖紙的說明上寫射程四百丈,也就是1300米左右,理應可以達到這個水平的。

    張忠神情變得凝重起來,眼底藏著一絲炙熱,這玩意若是能製成,確實是大功一件,而且肯定能得皇上歡心。

    正德朱厚照尚武,內心極為崇拜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兩人均是戰功赫赫的馬上皇帝,所以朱厚照這麼熱衷於統兵親征,不是沒有原因的,可惜遇人不淑,身邊都是錢寧江彬之流的佞臣,不斷地誘導他嬉遊玩樂。就拿這次南下親征來說,這麼嚴肅的大事,竟然在路上遊山玩水,幾個月了,大軍竟還沒到南京,沿途鬧得百姓雞犬不寧。

    張忠拿著圖紙睨了徐晉一眼,問道:「徐公子,這佛郎機炮的圖紙你是從哪得來的?」

    徐晉早就想好了說辭,淡定地道:「前兩年不是有佛朗機的洋番來到咱大明的沿海嗎,他們船上裝備的就是這種炮。正好,我在上饒縣買宅子時,原主人姓余,他的兒子在福建晉江做生意,參觀過洋番的船炮,在下便是根據他的描述畫的圖。」

    張忠頓時信了,因為前年那些紅鬚綠眼的洋番來到京城晉見皇上,他當時也在場。

    徐晉故意壓低聲音道:「張公公,此事可不能告訴許將軍!」

    張忠聞言頓時打消了把圖紙給許泰鑑定一下的念頭,這功勞他要獨佔,輕咳一聲道:「正如徐公子所言,費家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鑑,費三夫人深明大義。本公公也不是不講人情的,這樣吧,即日起,費三夫人便改押到縣衙大牢吧。」

    徐晉不禁一喜,同時又對張忠的狡猾有了更深的認識,這貨能坐到御馬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上,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啊。

    張忠沒有直接說放人,而是把人轉到縣衙大牢中,而縣衙是徐晉的地盤,要放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然而,這人就變成是徐晉放的了,若日後上面追究起責任來便連累不到他頭上,而且還等於手中抓了徐晉的一條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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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匹夫一怒
               
    徐晉又豈會瞧不出張忠那點盤算,但他並不在乎有把柄落在張太監的手上,因為這傢伙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不僅張忠,就連江彬、許泰這些人都得意不了多久,因為按照歷史的軌跡,當今天子也就剩下一兩年命了。一旦正德駕崩,江彬,許泰、張忠這些禍亂朝綱的佞臣,肯定會第一時間遭到清算。

    當然,張忠江彬等可不是這麼認為的,他們現在聖眷正隆,而天子也正值壯年,自然以為好日子還有大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此時,夥計開始陸續上菜了。張忠得了佛朗機炮的圖紙,顯然心情不錯,兩杯酒下肚便開始吹噓起京城的事來,譬如當今天子的「娛樂中心」豹房中有多少珍寶,有多少猛獸和佳麗等。

    正在張忠侃侃而談時,一名年輕的夥計端著托盤推門行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隻體積很大的瓦煲,估計是盛湯用的。

    徐晉忽然覺得有點不妥,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這名年輕的夥計,忽然面色微變,脫口道:「賀知敏!」

    這時,那名夥計已經猛地揭開了瓦煲,從裡迅速取出一顆圓圓的東西。張忠愕了一下,繼而駭然地猛站起來,徐晉亦下意識地站起來。

    眼前這名酒樓夥計赫然正是賀知敏,此時他的左手正舉著一枚地雷,右手拿著火摺作勢欲點燃地雷的引線,雙目赤紅,惡狠狠地盯著太監張忠。

    明朝的地雷,並不是現代所說的地雷,而是一種土炸彈,一般由石頭、陶瓷、生鐵為外殼,裡面填匆上黑火藥,威力要看地雷的個頭大小。而賀知敏手中拿著的正是石頭雷,有碗口粗,估計威力不弱。

    張忠又驚又怒,尖叫道:「你想幹什麼?徐晉,你竟敢謀害本公公,咱要出事,你全家都跑不掉!」

    徐晉臉色難看之極,這是特麼的飛來橫禍,皺眉斥道:「張公公,你看我像白痴嗎?這地雷一炸,大家都一起完蛋。」

    賀知敏盯著張忠,眼中充滿了仇恨,神色猙獰地道:「閹賊,還記得被你逼死的火器工匠嗎?」

    「你……你是賀家的!」張忠驚恐地脫口而出。

    賀知敏一家的事在南昌鬧得還是比較大的,尤其是伍文定還斬了兩名行奸的京營士兵,所以張忠對賀家的印象還是比較深。

    賀知敏狀若瘋癲地大笑起來:「閹賊,多行為交幾突擊隊斃,今日便教你血債血償。」說完歉然地看了徐晉一眼,點燃了地雷的引線。

    徐晉不禁頭皮發炸,何知敏找張忠報仇他能理解,也不反對,但老兄你能不能別殃及池魚啊!

    張忠嚇得尖叫:「來人,有刺客!」

    嘭的一聲大響,房門被人暴力地撞倒,兩名士衛衝了進來撲向賀知敏,後者瘋狂地大笑,在兩名士衛撲到之前將地雷往張忠腳下一扔。

    張忠那貨像被火燒了屁股的猴子般跳起來,徐晉眼看那枚地雷滾到腳邊,引線已經快燃盡,不禁渾身汗毛倒炸,飛起一腳便踢在石雷上,那枚石雷骨碌碌地滾出了露台。與此同時,徐晉把桌子掀翻躲到後面去!

    轟的一聲巨響,瞬時木屑紛飛,露台當場被炸塌了,附近的木質地板四分五裂,屋頂的瓦片碎石滾滾掉落。

    剎那間,徐晉只覺被一隻沉重的大鐵錘敲中,桌子頃刻裂開,右手一陣劇痛,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整座太白樓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人們驚恐地往外跑,尖叫哭喊聲響作一片。正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張公公!」張忠帶來的士衛冒著樓塌的危險衝進來搜救。

    「咱家在這,咱家在這!」張忠在碎木瓦礫中艱難地爬起來,雖然灰頭土臉的,但顯然沒受什麼傷。

    那些士衛不禁大喜過望,若張忠今天被炸死在此,他們恐怕得跟著陪葬了。

    眾士衛急急衝過去護住張忠,後者卻是急道:「快救徐縣令,被壓在下面了!」

    眾士衛連忙搬開碎木瓦礫,把壓在下面的徐晉救了出來,一名士衛檢查了一下,喜道:「公公,徐縣令還有氣兒!」

    張忠連忙尖聲道:「快,送去醫館醫治!」

    ……

    縣衙後堂房間內,徐晉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右手用夾板固定著,被布條纏得像粽子一樣。雖然在爆炸中撿回一命,不過徐晉的右手骨折了。

    謝小婉坐在床邊,一勺一勺的,十分溫柔地給相公喂著參湯,兩隻眼睛都哭腫了。旁邊,費如意還在默默地垂淚,俏婢月兒眼睛也腫得像胡桃一股。

    費懋賢垂手站在床邊,一臉的內疚地道:「子謙,對不起,早知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就不讓你……唉!」

    徐晉虛弱地笑了笑道:「民獻不必自責,這根本不關你事,是我自己倒霉罷了。小婉,如意,你們都別哭了,不就是骨折了,將養幾個月就會好起來。」

    謝小婉聞言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好端端的骨頭斷掉,那得有多疼,看著相公遭罪,小丫頭心疼得都要碎了。

    一時間諸女都抹起眼淚來,徐晉一臉無奈,只好使出撒手鐧——喊痛。謝小婉和費如意果然緊張得顧不得哭了。

    諸女正手忙腳亂,費吉祥和一名三十許歲的美婦行了進來,正是費家三夫人婁素琴。張太監倒是言而有信,當天中午就讓人把費三夫人送來縣衙了。

    「嬸嬸!」費如意連忙向婁素琴行禮,有點好意思地低下螓首。

    婁素琴看了一眼眼睛都哭腫了的侄女,暗道一聲女大不中留了,目光落向床上的徐晉,感激地道:「晉哥兒,這次要謝謝你了!」

    徐晉虛弱道:「三夫人太見外了!」

    費吉祥柔聲道:「徐公子,這是……我娘親給你煲的骨頭湯,趁熱喝點吧,多喝骨頭湯對你的傷有好處。」說完便將提著的食盒打開,取出一盅燉湯來。

    「那謝謝三夫人了!」徐晉微笑道。

    婁素琴瞥了女兒一眼,道:「晉哥兒客氣了,唉,為了我的事,把你連累成這樣子,怕是八月份的鄉試……!」

    婁素琴話說一半便打住了,神色略顯尷尬,這個時候提鄉試,無疑是在徐晉的傷口上灑鹽。

    諸女和費懋賢都沉默了,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沒幾個月時間徐晉的手怕是好不了,而眼下離鄉試僅剩下一個多月時間,顯然,徐晉不可能再下場參加這一屆的鄉試,哪便意味要再等三年了。

    徐晉暗嘆了口氣,正是時也命也,白白錯過了鄉試的機會,雖然極為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他左手寫不了毛筆字,看來只能再等三年了。

    婁素琴在房間逗留了片刻便帶著女兒費吉祥離開了。

    費懋賢跟徐晉聊了一會,正打算離開,免得妨礙徐晉休息,家丁大寶卻一溜小跑進來稟報導:「老爺,張太監來了,說是來看望老爺的。」

    徐晉猶豫了一下道:「帶他進來吧,小婉,如意,你們暫時迴避一下!」

    謝小婉和費如意聞言,起身離開了房間,只留月兒在旁侍候著。

    很快,大寶便領著張忠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名提著大堆水果、藥材補品之類的小太監。

    「張公公太客氣了,在下有傷在身,不便見禮,月兒,給張公公上茶。」徐晉躺在床上道。

    張忠笑咪咪地道:「徐公子不必多禮!」說完自來熟地拉了一張凳子在床邊坐下。

    「這次多虧徐公子仗義出手,要不然咱家這條老命都得交待了嘍!」張忠心有餘悸地道。

    徐晉很是無語,仗義個屁,那會他只是想自救罷了!

    話說當時徐晉一腳把地雷踢到露台,又掀翻桌子擋掉部份爆炸的威力,不過還是被碎石擊中右手造成骨折,而張忠正好躲在他的身後,反而安然無恙。正應該了那句:好人不長命,壞人禍千年!

    徐晉輕咳一聲道:「那是張公公吉人天相罷了,不過,在下這有句話,張公公聽了可能會不高興,不知當不當講!」

    張忠「虛懷若谷」地揮手道:「徐公子但說無妨,咱家也不是小心眼之人。」

    「那在下便直言了,張公公近來在南昌抓捕反賊餘黨,雖然是盡忠職守,但有點過猶不及了。正所謂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啊。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張忠自然明白今天被刺殺的原因,但被徐晉點出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訕然地道:「徐公子的話倒是有點道理,不愧是喝過墨水的。」

    張忠本來是想來趁機和徐晉把關係熱一熱的,但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張太監稍坐了一會便帶著兩名太監灰溜溜地離開了。

    張忠一離開,費懋賢便提醒道:「張忠此人名聲太差,不宜過往甚密,子謙慎之。」

    徐晉點了點頭,他又不是白痴,自然不會和張忠走近,更何況張太監風光的時日無多了,誰沾上誰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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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缺席鄉試
               
    監軍張忠被刺殺的消息,像旋風一般傳遍了整個南昌城,大部份人都彈冠相慶,張太監這一個多月來,在南昌作威作福,報應終於來了。

    然而,讓人惋惜的是,那位義士並沒有把張太監給炸死,反而把自己給炸成重傷,聽說已經在獄中傷重不治了。

    不過,這位義士的血並未白流,張太監明顯收斂了許多,不敢再輕易上街走動,而且也停止了大肆抓捕寧王叛黨。

    ……

    殘陽斜挑於山尖上,暮色降臨。一輛馬車向著南方駛去,一名頭髮泛黃的小孩從車窗探頭出來,頻頻往來路眺望。

    「莫叔,我們要去哪?」小孩怯生生地問趕車的男子。

    莫管事頭戴斗笠,臉色冷沉地駕駛著馬車,此時心情極差,因為今天的刺殺失敗了,冷冷地答道:「嶺南廣州府!」

    賀芝兒弱弱地道:「我不想去嶺南,我要回南昌找我哥!」

    莫管事面無表情地道:「你哥已經死了,你要記住,張忠、許泰,還有那個徐晉都是你的仇人。」

    賀芝兒臉色刷的白了,眼滾滾落下來!

    ……

    夜幕降臨,縣衙後堂的書房內,徐晉正聽著家丁大寶的稟報。

    「老爺,小的打聽清楚了,賀知敏的妹妹叫賀芝兒,張公公派人搜遍了全城也沒找到她!」

    徐晉聞言莫名的輕鬆,看來賀知敏行動之前就作了安排,已經把妹妹送走了。

    ……

    六月十八日,北上獻俘的南贛巡撫王守仁終於回到了南昌城,被許泰和張忠折騰慘了的士紳和官員大喜,出城五里相迎。

    王守仁這次北上獻俘並不順利,因為當今天子拒絕接收俘虜,並將老王的請功奏摺接連打回。王守仁無奈之下只好跑去杭州找到太監張永,動之以情曉之理,最後張永答應出面勸說天子不要繼續去江西。

    話說這個張永也是天子朱厚照寵信的太監之一,而且地位還在張忠之上,不過張永的名聲要好很多,為人比較正直,當年作惡多端的太監劉瑾就是他和楊一清聯手除掉的。

    王守仁把寧王交給了張永,並且重新寫了一份請功奏摺,說明自己是在天子的「英明指導」下平定寧王之亂的,還將江彬、張永、許泰、張忠等人的名字也寫到功勞薄上。

    張永帶著王守仁的請功奏摺跑到揚州面見天子,這回正德皇帝才接受了王守仁的獻俘,也同意不再去江西,而是改在南京搞個受俘儀式,倒是免去了江西百姓的一場災難。

    七月初,張忠和許泰終於帶著數千京營士兵離開了南昌北歸,滿載勒索來的金銀財寶和古玩字玩。當日,南昌城內炮竹聲聲,喜慶得像過年一般,總算把這兩個瘟神送走了。

    ……

    暑去秋來,轉眼又到了桂花飄香的季節,大明正德十四年的秋闈(鄉試)就要到開始了,南昌城徒然變得熱鬧起來,滿街都是前來趕考的文人士子,文會一場接著一場,鄉試的氛圍越來越濃烈了。

    然而,這份熱鬧只是屬於別人的,杯具的徐同學還躲在家裡養傷,同屆的考生每每提起徐三元,有人竊喜,有人幸災樂禍,但更多的人扼碗嘆息。

    想當初徐晉一年之內連過縣試、府試、院試,而且均是勇奪案首,成為大明立國以來,江西首位連中小三元的秀才,風頭之勁,時人莫不驚嘆豔慕。

    然而,徐晉的好運氣似乎用光了,鄉試前夕竟然右手骨折,導致不能下場考試,而下一屆鄉試得再等三年了。

    三年啊,人生有幾個三年?大好韶華就這樣浪費了,豈不可惜呼?

    當然,徐晉今年才十六歲,再過三年才十九歲,但這個年齡中舉實在算不得驚豔,除非是得中舉人頭名吧。

    ……

    大明正德十四年,八月初十,秋高氣爽,天空湛藍如洗。南昌城東一座數百平方的院子內,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經熟透了,空氣中瀰漫著桂花的香味兒。

    此時,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擺滿了各式瓜果,徐晉愜意地躺在竹製的搖椅上,拂面而來的涼風吹得人格外舒服。

    「老爺,這樣子舒服嗎?」美婢月兒一邊給徐晉揉捏著大腿,一邊甜笑著問道。

    徐晉愜意地嗯了一聲,旁邊一隻瑩白的玉手伸了過來,纖指上還捻著一隻剝了皮的葡萄。徐晉張嘴吃下葡萄,還故意輕咬了一下對方的纖指。

    「哎喲!」費如意輕呼一聲,紅著俏臉白了一眼使壞的徐同學,那羞嗔的美態讓人心搖神拽。

    本來坐在石桌對面安閒地看著《聊齋誌異》的費吉祥,飛快地往這邊瞄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看書,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

    正在做針線活兒的謝小婉仰起俏臉嗔了自家相公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做她的汗巾子。

    話說自從王守仁回來以後,徐晉便辭去了縣令的官職,安心地養傷和讀書。既然不當縣令了,自然得從縣衙搬出來,所以徐晉便在南昌城東置了一間宅子住下。

    古代的醫療條件落後,骨折這事可大可小,徐晉可不想落下病根,所以才打算在南昌長住休養,直到骨頭完全長好再動身回上饒縣城,免得舟車勞頓牽動了傷勢。

    而費如意放心不下徐晉的傷,執意要留在南昌幫忙照顧徐晉,前來南昌接夫人回鉛山縣的費采只好同意了,畢竟如意這丫頭以後嫁入徐家是板上釘釘的事。

    當然,為避免年輕人間乾柴烈火,發生「意外」,費采特意在附近租了一間宅子給費如意居住,還把女兒費吉祥也留下來作為「監督人」。

    於是,徐晉近這兩個月,在諸女的悉心服侍之下,過著安逸的米蟲生活,不僅傷勢復原得很好,甚至還胖了幾斤。

    「子謙,你的日子倒是過得逍遙自在啊,我和大哥可累得夠嗆的!」

    葡萄架下的眾人遁聲望去,只見費懋賢和費懋中從月亮門外走了進來,兩人均顯得神色疲憊。

    徐晉微笑著問道:「民獻民受,第一場考得如何?」

    鄉試要一共考三場,每場連考三天,期間得在考場過夜。今天是八月初十,費懋賢和費懋中兄弟剛參加完鄉試的第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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