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59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3
第260章 徐解元(求票)
               
    費懋賢苦笑搖了搖頭道:「我怕是要名落孫山了,二弟倒是考得不錯,通過這次鄉試應該沒問題。」

    費吉祥忍不住問:「大哥,你不會又是粗心大意污了卷子吧?」

    費懋賢尷尬地道:「四妹,能不要揭你大哥的傷疤嗎?正如子謙所講,人要是倒霉起來,連喝涼水都塞牙。」

    費吉祥俏皮吐了吐舌頭。徐晉無語之極,看樣子還真讓費吉祥給說中了。

    本來,費懋賢年長穩重,學問功底並不比費懋中弱,只是少點靈氣罷了。然而,一到臨場考試,費懋賢便丟三落四,發生各種離奇的意外,看似是運氣不好,實則是心理素質不過關的表現。

    費如意暗嘆了一口氣,她跟大哥費懋賢感情最好,柔聲安慰道:「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大哥可不要氣餒,下科再考便是,憑大哥的學問功底,總有登科及第的一天。」

    費懋賢聞言心裡好受了些,點頭道:「三妹所言極是,愚兄定當加倍努力。」

    徐晉笑道:「民獻何必苦悶,比你更加倒霉的人就在眼前。何止勞其筋骨,連骨頭都折了,估計三年後老天會補償本人一個解元吧。」

    費吉祥噗嗤地失笑出聲,又不好意思地掩住小嘴。費如意和謝小婉同時白了徐晉一眼,既有點好笑,但更多的卻是心疼。

    費懋賢苦笑道:「子謙倒是豁達,我誠不如也!」

    費懋中卻是一臉的惋惜,子謙今科不能下場,實在太可惜了。

    此時,管家大寶慌裡慌張地跑了進來,或許是太緊張,跑到近前時竟撲通地摔了一跤。徐晉不禁皺眉道:「大寶,什麼事慌張成這樣?」

    大寶擦著汗水急道:「老爺,聖旨到……聖旨到啊!」

    「聖子,什麼聖子?」徐晉愕然地問。

    大寶艱澀地吞了吞口水道:「是當今皇上的聖旨啊,我的大老爺,欽差的儀仗已經在府外候著了。」

    徐晉頓時像被火燒了屁股般從搖椅上彈起來,聖旨?正德朱厚照竟然給自己頒聖旨,什麼情況啊?

    謝小婉、費如意、費吉祥等都吃驚地站了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費懋賢連忙道:「子謙,聖旨到,怠慢不得,趕緊去換衣服,準備香案接旨吧。」

    徐晉點了點頭,連忙回到房間,在謝小婉和月兒的服侍下換上了秀才的衣服,然後匆匆往前院而去。

    此時,欽差的儀仗已經在前院的空地擺開了架勢,兩排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守在院門外,街上路過的行人紛紛探頭探腦地往院子窺看。

    徐晉帶著謝小婉,還有月兒、大寶、二牛等下人來到前院,發現負責宣旨的欽差竟是認識的,正是當年見過的太監賴義。

    「徐公子,上前來接旨!」賴公公和顏悅色地道。

    徐晉連忙上前跪倒在香案上,身後的謝小婉和眾下人都跟著跪倒在地上。

    賴太監把手中那卷描金繡龍的聖旨打開,清了清嗓子,大聲宣讀道:「奉天承雲,皇帝制曰:(省略n字)朕聞上饒生員徐晉,年少聰敏,滿腹才華,博學而多藝,忠君節義,未屈從於逆賊濠(寧王)之淫威,以及冠之年率軍破賊,壯哉……朕既惜汝之才,當犒汝之功,故欽點汝為江西己卯科鄉試解元。」

    正德皇帝這封聖旨翻譯過來的大概意思就是,稱讚徐晉才學,誇獎他忠君愛國,並且盛讚了徐晉率軍破賊的大功,同時惋惜徐晉因為手骨折不能參加鄉試,所以特意欽點徐晉為江西本屆鄉試的解元,一來是因為惜才,二來是對徐晉立下大功的獎賞。

    聖旨一讀完,院子外圍觀的民眾都沸騰了,費懋賢和費懋中均傻了眼,皇上竟然……直接欽點了徐晉為江西鄉試解元!

    費如意和費吉祥掩住了小嘴,驚喜莫名地對視一眼,跪在地上的謝小婉和月兒更是激動得瑟瑟發抖,特別是謝小婉,激動得眼圈都紅了。

    話說徐晉手下的兵將都陸續得到了封賞,偏偏功勞最大的徐晉什麼也沒有,最後連鄉試的機會也因為受傷而錯過了,謝小婉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十分委屈難過,替相公心疼不值。此時天子竟然直接欽點相公為江西鄉試解元,這小丫頭滿腹的委屈登時化作了滿腔的喜悅!

    賴公公把聖旨合上,笑咪咪地道:「解元公還不謝恩領旨,皇上知道你右手有傷,特允准你單手接旨。」

    徐晉此時終於在「懵逼」狀態中恢復過來,急忙大聲道:「徐晉領旨,謝吾皇恩典!」

    「哈哈,恭喜徐公子提前成為天子門生,可喜可賀啊!」賴公公笑吟吟地把聖旨交到徐晉的手中。

    所謂的天子門生是指經過殿試被錄取的進士,因為殿試的主考官正是天子,而徐晉被皇上欽點為鄉試解元,說是天子門生也講得過去。

    徐晉恭敬地接過聖旨放到香案上供奉,這個鄉試解元就好像天上掉下的餡餅一般,瞬間砸得徐同學都有點暈乎乎的,此時冷靜下來細想,天子朱厚照突然來這一出,估計跟太監張忠有點關係吧!

    確實,徐晉猜得並沒錯,天子朱厚照突然欽點他為江西解元,確與太監張忠有關。

    話說張忠離開南昌回到應天府(南京),將那幅佛郎機砲圖紙,還有千里眼獻給了天子朱厚照,後者龍顏大悅,一再追問之下,張忠才不情願地把徐晉給「供」了出來,順帶爆出徐晉的各種功勞,譬如曾經救過興王世子朱厚熜,寫《採樵圖》諷刺勸諫寧王,當眾踩過寧王世子的臉等……

    朱厚照聽完後哈哈大笑,他本來就尚武,聽聞竟然有這樣一個允文允武,而且多才多藝的少年,立即便想下旨把徐晉召到南京侍駕,不過,朱厚照身邊最得寵的江彬,顯然擔心徐晉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於是便以徐晉有傷在身為由,勸說朱厚照暫時不要召見徐晉。

    朱厚照聞言覺得在理,所以便打消了立即召見徐晉的念頭,不過卻專門下了一道聖旨,欽點徐晉為江西鄉試的解元。

    於是乎,本來錯過了鄉試的杯具徐同學,反而提前把舉人頭名給佔了,正是峰迴路轉,那些幸災樂禍的鄉試考生恐怕要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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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風口浪尖
               
    眼下正值秋闈期間,鄉試本來就是全城焦點,所以徐晉被天子欽點為江西解元的消息,立即像旋風一般直捲全城,特別是考生聚集的各酒樓客棧,直接便炸鍋了。驚訝錯愕者有之,羨慕妒忌者有之,更多的考生卻是氣憤難平。

    這也難怪,鄉試才剛考完第一場,徐晉就提前把鄉試解元給摘了,大家都是寒窗苦讀的生員,憑什麼他徐晉不用考試就獨佔鰲頭?

    桂香客棧。

    一群剛考完鄉試第一場的書生,正聚集在大堂中義憤填膺地議論著。

    「豈有此理,徐三元未下場卻摘了舉人頭名,名不正言不順,本人安福縣周煦,不服!」

    「周兄所言極是,徐子謙這個解元拿得名不正言不順,焉能服眾?在下吉水縣蕭晚不服!」

    「正是,龔某亦不服。」

    「諸位,在下弋陽縣黃大燦,說句公道話,逆賊寧王年初時突然起兵造反大肆殺戮、囚禁南昌官員,提學大宗師許逵大人仗義死節,孫巡撫重傷垂危。徐子謙臨危受命,守衛鉛山縣,抵住了賊將吳三八的兵鋒,使上饒、玉山、廣豐諸縣免受了戰亂。其後,徐子謙又率軍與賊兵血戰七天七夜,最後更是以少勝多,剿滅過萬賊兵,收復弋陽、鷹潭、余江、進賢等州縣。試問如此大功,難道當不得一個解元功名?」

    周煦大義凜然地道:「周某並不否認徐三元的功勞,但科舉為國選材納賢,考究的是文才,焉能以武功論之?」

    吉水人蕭晚點頭附和:「周兄此言一針見血,徐三元有功確當賞,若是加官進爵位我等絕無異議,但天子以科舉功名封賞大不妥。」

    「對,科舉是天下人讀書人的科舉,科舉功名又豈能私相授受?徐三元若有真材實學,大可以辭掉天子的欽點,三年後再下場,憑真本事摘下鄉試解元。」

    黃大燦皺眉道:「龔兄,你這話何其誅心。徐三元乃童子試小三元,滿腹才華有目共睹,這次要不是手有傷不能下場,通過鄉試簡直輕易如舉。別的不說,光就是去年在藤王閣上一首《臨江仙》便是你望塵莫及的。」

    龔享脹紅臉反駁道:「詩詞乃是小道,文章才是大道,科舉大比以詩詞論高下豈不可笑?」

    黃大燦怫然道:「徐三元能連摘童子試小三元,可見文章造詣亦非同一般。爾等若是不服,大可以在鹿鳴宴上,堂堂正正地向徐三元討教,背地裡論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為!」

    周煦傲然道:「如你所願,徐三元若敢來參加鹿鳴宴,周某定當然質問討教!」

    「周煦兄真猛士也,算龔某一個!」

    「蕭某也湊個熱鬧!」

    除了桂香客棧,城中各大客棧的書生都在討論著徐晉被欽點為鄉試解元的事,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徐同學迅速被捲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

    當然,這些書生也只能口頭髮洩一下不滿,天子開了金口,徐晉這個鄉試解元是當定了。但是,像周煦、龔享、蕭晚這類不服氣的書生可不少,都卯足勁準備在鹿鳴宴上「教訓」徐晉,讓他狠狠地載個觔斗,前提是他們有本事通過鄉試,因為只有通過了鄉試,才資格參加鹿鳴宴。

    ……

    八月二十五日,正德十四年己卯科鄉試終於放榜了,整座南昌城再次沸騰了,各大酒樓都被考生們佔領了。慶祝宴、離別酒一場接一場,高中的欣喜若狂,落榜的黯然神傷,甚至有人嚎啕大哭,喝得酩酊大醉。

    當然,最受人關注的還是鄉試放榜後,第二天在巡撫衙門舉行的鹿鳴宴。因為考前揚言要當面質問討教徐三元的安福人周煦、吉水人蕭晚、清江人龔享均中舉,獲得參加鹿鳴宴的資格。很明顯,如果明天徐三元出席鹿鳴宴,屆時將會有一場「龍爭虎鬥」。

    八月二十六日。徐晉沐浴完畢,在嬌妻美婢的服侍下穿上了嶄新的舉人直裰(一種斜領大襟闊袖衫),戴上四方平定巾。

    經過兩個月的將養,徐晉右手的傷已經基本痊癒,但是還不能用力,不過用來正骨的夾板已經拿掉了,穿著舉人直裰的十六歲少年,顯得更加英俊挺秀了。

    謝小婉看著自家相公,黑葡萄似的眼睛喜得彎成了可愛的月芽,既自豪又甜蜜,短短兩年時間,相公已經是舉人老爺了,回想起當年家徒四壁的窘迫處境,簡直是恍如隔世。

    如果說考取秀才是脫離平民,正式成為讀書人,那麼舉人就是改變命運的分水嶺,從此由人下人變成了人上人。

    因為獲得了舉人功名,可以直通會試,不用像秀才那樣每年參加歲考,而且可以免除各種賦稅,附近的村民都會爭相把田地掛靠到舉人的名下,舉人因此可以獲得十分可觀的收入,所以向來只有窮秀才,而沒有窮舉人的說法。

    另外,舉人還有出士做官的資格,如果舉人不想繼續參加會試,便可以到官府報備,等到有缺的時候便可以補缺做官,若運氣好能當個縣老爺。

    徐晉在謝小婉和月兒的服侍下穿戴好,從內間行了出來,頓時便感到兩對美眸朝自己望來。

    費如意美眸泛泛地看著一身舉人服裝的徐郎,宜嗔宜喜的俏臉滿是欣喜和自豪,費吉祥倒是有點臉紅地低下頭,眼前這位唇紅齒白的英俊「小白臉」確實有讓少女臉紅的資本。

    費如意行上前幾步,溫柔款款地替徐晉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有點擔憂地道:「徐郎,要不鹿鳴宴就別參加了!」

    這些天徐晉成為全城輿論的焦點,諸女自然有所耳聞,聽說還有人準備在鹿鳴宴上對徐晉發難,所以費如意有點擔心。

    徐晉微笑吟道:「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謝小婉、費如意和費吉祥都眼前一亮。謝小婉一直都在讀書識字,特別是和費如意相處的幾個月,進步還是挺快的,讓她寫詩可能還難辦到,不過鑑賞能力還是具備了。

    費如意目泛異采,不由想起徐晉另外兩句詩來「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亦從容」,面對當初吳三八大軍壓城,徐郎都能從容應對,更何況俱俱幾個舉子的詰難,而且以徐郎的才學,自己擔心實在有點多餘。

    徐晉在諸女的目送下,帶著大寶和二牛離開了宅院,淡定地前往巡撫衙門參加鹿鳴宴。

    其實,徐晉完全可以用手上有傷為藉口不出席鹿鳴宴的,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欽點的解元終究是欽點的解元,終究是缺了點底氣,天子的權威壓不住天下讀書人的人心和嘴。

    所以徐晉沒有選擇逃避,而是迎難而上,今天他必須要以一場酣暢淋淳的大勝,堵住天下讀書人的嘴。

    四個字:不用來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4
第262章 鹿鳴宴(上)
               
    鹿鳴宴起源於唐朝,一般在鄉試放榜的次日舉行,由承宣佈政使司設宴款待新科舉人和內外簾官(考官、閱卷官),飲宴前新晉舉人會齊歌《詩經》中的鹿鳴篇,因此得名鹿鳴宴。

    鹿鳴宴說白了就是統治者對人才的一種籠絡手段,所以一般會辦得相當隆重,而且禮節繁瑣,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講就是逼格很高,能讓所有參宴者都與有榮焉。要不然如何能體現「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另外,鹿鳴宴也是新科舉人之間聯絡感情的宴會,畢竟到了舉人級別,日後同朝為官的可能很大,既是同鄉,又是同年舉人,這可是十分寶貴的人脈之源。

    本來鹿鳴宴一般人在布政使司舉行的,但由於寧王作亂,布政使司兩位最高長官,左右布政使要麼被殺,要麼從賊,現在吏部還沒委任新的布政使,所以這屆的鄉試的鹿鳴宴在巡撫衙門舉行,由新任江西巡撫王守仁親自主持。

    徐晉乘著馬車到了城北巡撫衙門外,剛下車,費懋中便迎了上來,顯然在此等候多時了。

    話說費懋中果然通過了這次鄉試,而且排名高居第桂榜第五,可惜費懋賢落榜了。

    「子謙……」費懋中欲言猶止,臉上明顯帶著擔憂,子謙這個鄉試頭名是皇上欽點的,很多考生對此極為不滿,聽說鄉試的主考官劉翰林對此也彼有微詞。

    徐晉自然明白費懋中擔心什麼,微笑道:「民受,我們進去吧!」

    費懋中見徐晉如此談定,心中既佩服又有點慚愧,爹常教導說,凡遇大事必有靜氣,可知道是一回事,但做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論到養氣功夫,自己還是遠不及子謙啊。

    徐晉和費懋中兩人進了巡撫衙門,自有衙門差衙把兩人帶到二堂去。

    此時,巡撫衙門的二堂大院內已經擺下了十數席,滿眼都是穿著直裰的新科舉人,還有部分是鄉貢士紳,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正是:滿堂朱紫貴,俱是讀書人!

    徐晉和費懋中一出現,瞬時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有些人甚至露出興奮之色,就好像捕獵的獵人終於等到獵物出現一般。

    「恭喜徐師弟得中舉人頭名!」大師衛陽率先迎了上來,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

    「恭喜徐師弟榮膺鄉試解元!」衛陽身後的江運也微笑著拱手道。

    這次的江西鄉試,上饒信江書院一共三人高中,徐了被皇上欽點為解元的徐晉,還有大師兄衛陽和江運兩人。大師兄的鄉試排名比費懋中還要高,桂榜第三名,實力十分強勁,另外江運也進了前二十。

    話說本屆江西鄉試一共錄取了四十五名舉人,信江書院佔了三席,可以說非常不錯了。

    這時,豫章書院的院首李浙帶著一群南昌府的新科舉子行了過來,紛紛向徐晉表示祝賀。

    「恭喜徐兄摘得解元!」李浙臉上掛著笑容,心情卻是五味陳雜,因為他是這次鄉試的第二名,也就是說,本來這次鄉試解元應該是他的,然而皇上一道聖旨降下來,本來屬於他的舉人頭名飛了。

    南昌府試案首袁城打趣道:「徐三元以後要叫徐四元了,距離大三元又近了一步!」

    黃大燦笑道:「袁兄所言甚是,徐兄若包攬了大小三元,當真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等作為徐兄的同鄉兼同年,與有榮焉啊!」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有人笑得真誠,當然也有人笑得有點假,甚至眼底下藏著深深的妒忌。

    徐晉謙虛道:「諸位見笑,徐某隻是僥倖罷了,可不敢妄想大三元。」

    就在此時,一把極不和諧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呵呵,徐子謙倒是有自知之明,本人以為,徐子謙這鄉試解元何止是僥倖,簡直是祖墳冒了青煙。試問古往今來,有幾人能獲皇上欽點為解元?真真羨煞旁人也!」

    大家循聲望去,頓時有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嘿嘿,帶頭找碴的人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只見一群書生正簇擁著三人行過來,赫然正是考前放言要當面質問徐晉的「鐵三角」組合:周煦、龔享、蕭晚。這三人都進了鄉試的前十,實力不容小瞧。

    剛才說話之人正是安福縣人周煦,行到徐晉跟前,傲然地拱了拱手道:「在下福安縣周煦,恬為鄉試第六名,見過徐解元!」

    「在下吉水縣蕭晚,恬為鄉試第八名,見過徐解元!」

    「在下清江縣龔享,恬為鄉試第十名,見過徐解元!」

    這三人自我介紹,還帶上了鄉試排名,而且說到「徐解元」三字個時,均故意咬重了讀音,諷刺示威的意味甚濃。

    徐晉淡然自若地微笑道:「原來是周兄、蕭兄、龔兄,幸會幸會!」

    周煦身後的舉子均露出輕蔑之色,徐晉這輕飄飄的回答,在他們看來自然是底氣不足的表現,被人當面挑釁竟然還這麼客氣,不是底氣不足是什麼?

    然而,瞭解徐晉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徐晉的風格,永遠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是「見血封喉」。

    李浙和袁城這些參加過去年藤王閣文會的南昌府考生對此深有體會,當時明明南昌府領先,然而徐晉一曲《臨江仙》,直接便終結了詩詞比拚這一局,緊接著,新穎的素描畫法亦是技驚四坐。

    周、龔、蕭三人見徐晉「退讓」,倒沒有繼續窮追猛打,因為巡撫大人和眾考官還沒到場,他們現在向徐晉發難,表現給誰看?

    約莫半個小時後,在江西新任巡撫王守仁的率領下,一眾內外簾官陸續入場了,眾新晉舉子紛紛上前見禮,然後列隊祭拜孔聖先師,經過一系列繁瑣的禮儀,折騰了近個時辰,這才開始入席落座。

    徐晉乃這次鄉試解元,理所當然坐在新晉舉人的首席首位,同坐的還有鄉試前十的九名舉子,自然也包括周煦、蕭晚和龔享三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4
第263章 鹿鳴宴(中)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在絲竹樂聲中,一眾官員士紳和新科舉人,搖頭晃腦地唱起《詩經》的鹿鳴篇,一些狂放的舉子甚至拿起筷子敲擊碗碟助興。

    一曲唱罷,氣氛也達到了高潮,飲宴正式開始。徐晉作為鄉試解元,按照慣例是要領頭向主考官敬酒行師禮的。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主持各省鄉試的主考官,均由皇帝直接指派,一般都是進士出身的各部院官員。這次主持江西鄉試的便是一名翰林供奉,姓劉名天民,表字希尹,正德九年的進士。

    話說這名劉翰林為人方正,而且脾氣有點臭,年初還是戶部主事,由於上書反對天子南巡,結果被廷杖後貶為翰林供奉。

    此時,徐晉端起酒先敬了在場的最高長官王守仁,然後行到主考官劉天民的座前,恭敬地施了一禮道:「學生徐晉,敬座師一杯!」

    座師是鄉試舉人對主考官的尊稱!

    見到徐晉向主考官敬酒,在場的官員士紳、新科舉子都意味深長地望來,因為早有傳言流出,劉翰林對天子繞過科舉,直接欽點解元的做法頗有微詞。

    劉天民年約四十歲許,臉形瘦削,表情刻板而嚴肅,這讓徐晉想起信江書院的方教習。

    劉天民擺了擺手淡道:「徐子謙,你是皇上欽點的鄉試解元,本官可不敢當,這杯謝師酒就免了罷。」

    此言一出,在場的官員士紳表情可精彩了,諸如周煦、蕭晚、龔享等舉子更是差點笑出聲,毫不掩飾幸災樂禍之色。

    劉翰林這話看似是避諱,但潛台詞卻是不承認徐晉這個鄉試解元,嘿,徐三元這下尷尬了!

    一眾官員士紳神色各異地看著徐晉,都想看看這位近年聲名鵲起的神童如何應對。

    王守仁暗嘆了口氣,他之所以沒在功勞薄上突出徐晉,本來是想壓一壓,不讓徐晉過早出頭的,誰知事與願違,皇上竟突然下旨欽點徐晉為解元,結果反而將此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所以說,今天這場宴會對其他舉子來說是鹿鳴宴,但對徐晉來說卻是鴻門宴,若是能應對過去,自然可以此正名,從此挺直腰梁,但若不能應對過去,甚至當眾出醜,那以後也休想在士林中抬起頭來。

    徐晉對四周充滿「惡意」的目光彷彿毫無所覺,神色自若地道:「昌黎先生有云: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劉大人乃學生的前輩,聞道也在學生之前,所以學生稱呼劉大人一聲老師也不為過。學生先飲為敬!」

    徐晉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劉天民神色稍緩,徐晉引用的這句正是宋朝大儒韓愈《師說》中的一句,可謂是有理有節。劉翰林是個不折不扣的聖人門徒,前朝大儒的面子可不能不給,所以點頭道:「善,這杯酒本官喝了!」

    劉天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徐晉見狀暗鬆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王守仁捋鬚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此子是有備而來的。

    徐晉對著劉天民一揖施禮,正想退回席位上,安福縣舉子周煦卻忽然站起來大聲道:「徐子謙果然能言善辯,但徐兄未下場大比便摘了鄉試頭名,實在難以服眾,對我等寒窗苦讀的學子也極為不公。在下周煦不才,恬為鄉試第六,有意向徐解元討教一番。」

    「在下蕭晚不才,也想和徐解元切磋一二。」

    「在下龔享,向徐解元討教,萬望徐兄不要推辭。」

    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精神一震,周、蕭、龔三人同時發難,大戲即將開鑼了。

    「徐子謙,你意下如何?」劉翰林捋著須望向徐晉淡道,他對徐晉沒有偏見,甚至還對徐晉的詩詞十分欣賞,但他對皇上繞過科舉制度,直接欽點解元的做法十分不滿。

    在場的官員士紳都意味深長地都看著徐晉,他們和徐晉並無過節,也沒有利益衝突,但大部分人心中卻都希望徐晉載個大跟頭。

    因為科舉是天下百姓改變命運,向上爬的階梯,是,是讀書人不惜一切要守護的「道」,神聖而不可侵犯。天子繞過科舉把功名賜給某個人的做法,說白了就是觸犯了天下讀書人的利益,因為天子今天可以把功名賜給這個,明天就可以賜給那個,那大家還寒窗苦讀有什麼意義?

    所以,作為讀書人的一份子,眾官員士紳自然都希望徐晉栽跟頭,以此來打臉當今天子,好教他以後不敢胡亂以科舉功名來封賞。

    徐晉今天敢來鹿鳴宴,早就做好了被群攻的準備,所以淡定地答道:「自無不可,不知幾位同年想如何切磋?」

    周煦搶前一步朗聲道:「素問徐解元詩詞無雙,去年在藤王閣上一首《臨江仙》更是千古絕唱。周某不才,想向徐解元討教詩詞。」

    「好,周兄真君子也!」

    周煦竟然選擇挑戰徐晉最擅長的詩詞,瞬時獲得在場舉子交口稱讚。然而,費懋中、江運、黃大燦等人卻露出譏諷之色,真是無知者無畏,竟然挑戰徐子謙的詩詞,簡直不自量力。諸如李浙、袁城等南昌府舉子均向周煦投去同情之色,這次周煦恐怕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周煦聽著四周的稱讚聲,心中頗有點自得,在對方最擅長的領域擊倒對方,自然更加有成就感,也更能體現自己的才學。

    徐晉不動聲色地道:「周兄想怎麼比?」

    周煦朝四周拱了拱手,這才朗聲道:「徐兄連中小三元,才學自然不弱,這次由於手傷不能下場參加鄉試,實屬憾事。那本人便以這次鄉試的詩題和徐兄比一比,可以不限韻,不限體裁,詩詞均可!」

    周煦話音剛下,立即便有人大聲附和道:「正該如此,徐子謙既是解元,那必有解元之才,正好諸位閱卷的考官均在此,高下可立判!」

    「釋隨尊便!」徐晉淡然自若地道,心裡卻是暗鬆了口氣。

    如果是限韻限句的試帖詩,徐晉實在沒把握能穩勝,但不限韻,不限體裁,那麼後世可選擇的優秀詩詞就多了。

    周煦拱手道:「徐解元果然爽快,那本人便先獻醜了。本屆鄉試的詩題是:賦秋光。在下便不再另作,就用鄉試答題時的詩作。」

    周煦說完便搖頭晃腦地吟道:《賦得秋光先到野人家》

    秋光先不覺,尋到野籬東。

    天氣三霄淨,人家一徑通。

    隔鄰瓜蔓月,出郭豆花風。

    雁信連村急,鱸思故里同。

    粱園遲送燕,茅屋早鳴蟲。

    挹爽宜郊外,招涼任市中。

    露摧葭岸白,霜逼蓼汀紅。

    盛世西成頌,吟詩記放翁。

    周煦剛吟完,頓時贏得滿堂喝彩,包括劉翰林在內的眾考官都捋鬚點頭,周煦這首《賦得秋光先到野人家》他們閱卷時都看過了,乃本次鄉試試帖詩中的精品之作,周煦的鄉試排名能達到第六,這首試帖詩的得分不少。

    徐晉亦不得不暗暗佩服,周煦這首試帖詩確實是上佳之作,最難得是在限韻限句的情況,能把田園風光寫得如此生動,意趣盎然,拱手道:「周兄好詩,佩服!」

    周煦眼底藏著得意,嘴上卻是故作謙虛地道:「徐解元謬讚,請!」

    徐晉淡然一笑道:「既然周兄吟了詩,那在下便作詞吧!」

    瞬時,在場所有目光都齊刷刷了投了過來,徐晉的詩詞盛名在外,但親眼看過徐晉現場作詩詞的畢竟只是少數。正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

    徐晉來回踱了兩步,朗聲吟道:「人生易老天難老…………」

    在場都是「知識分子」,徐晉這首句一吟出,頓時如奇峰突起,磅礴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從立意上便毫無懸令地力壓周煦的田園小清新。

    「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徐晉一吟完,全場鴉雀無聲,本來好整以暇地捋著須的劉翰林驀地坐直了腰,就連王守仁都臉露驚訝之色,徐晉這首詞有帝王氣勢啊!

    徐晉對在場眾人的反應早有預料,太祖一締造了新中國,一代開國偉人,其筆下的詩詞雄渾磅礴,又豈是普通人能有的,秒殺一切無病呻吟的小清新啊!!

    徐晉向四周拱了拱手,道:「去歲,逆賊寧王突兀起兵,徐晉適逢其會,護送重傷的孫巡撫前往鉛山縣,路上寧王手下賊兵圍追堵截。五十親兵血染長坡,最後僅剩十一人矣。前不久徐晉親至長坡拜祭諸親兵英靈,但見遍地野菊,霜染衰草。故有感而發!」

    在場所有人都聳然動容,王守仁禁不住脫口道:「壯哉,真猛士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4
第264章 鹿鳴宴(下)
               
    徐晉一首大氣恢弘的《採桑子.重陽》,再加上五十親兵血戰長坡的渲染,頓時讓在座所有人聳然動容,彷彿親眼看到鮮血染紅遍地金菊的慘烈情景。

    王守仁不禁脫口而出:「壯哉,真猛士也!」

    沒人懷疑徐晉是在吹牛,因為這種事只要有人較真刨根問底,很容易就會被識穿,到時只會自取其辱。

    另外,徐晉臨危受命,被孫巡撫任命為廣信府通判,在鉛山縣抗擊吳三八過萬大軍,親臨城頭督戰,喋血七天七夜,這可是全城軍民有目共睹的事實,所以徐晉根本沒必要虛構一個「五十親兵血戰長坡」的故事來給自己加分。

    此時,在場一名書生顯然被徐晉這首詞和敘事所感染,激動地站起來大聲吟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敢問徐解元那長坡在何處?在下定當擇日前往祭拜孫巡撫麾下眾親兵的英魂。」

    此言一出,頓時有更多的舉子激動地響應:「正是,我等願一道前往。」

    徐晉拱了拱手道:「謝謝諸位同年好意,大家若有意前往祭拜,在下可以遣妻兄謝二劍為諸位嚮導,他便是孫大人的五十親兵之一。」

    那名書生拱手道:「如此甚好,剛巧過些時日就是重陽節了,我等也正好身臨其境地體會一下,不似春光卻勝似春光的戰地秋景。」

    此言一出,在場的新科舉子都眼前一亮,立即有更多人表示要一同前往。永遠不要小瞧了古代文人的浪漫情懷,以及對文藝的執著追求,一首絕佳的詩詞往往能讓他們如痴如狂。

    徐晉一首大氣恢弘的《採桑子》,再加上五十親兵血戰長坡的故事渲染,立馬戳中了在場所有人的g點,特別是那些熱血的年輕人。

    讓徐晉始料不及的是,正是由於他的這首詞,日後那處長坡竟成了名勝古蹟,引得無數文人墨客前往祭拜瞻仰,特別是重陽節前後,漫山遍野都是長衫飄飄的文人,爭相吟詩作賦,倒是確實出了幾篇傳誦後世的名篇。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表,此時徐晉和周煦都吟出了自己作品,接下來自然要評判高下了。

    劉翰林命人取來了文房四寶,問徐晉能不能動筆寫字,徐晉搖頭表示不能,他的右手雖然拆除了夾板,但還不可用力。

    劉翰林暗道一聲可惜,親自落筆把徐晉這首《採桑子》錄下來,捋著須問:「徐子謙,你這首採桑子用何題?」

    徐晉猶豫了一下才道:「重陽!」

    太祖這首詞原名叫《採桑子.重陽》,而且詞中寫的也是重陽,徐晉本來想改成《採桑子.秋光》的,但想想還是算了,反正重陽正是秋節,與賦秋光這個詩題並不相悖。

    劉翰林點了點頭,提筆寫下《採桑子.重陽》的詞牌和題目,最後把徐晉述說的「血戰長坡」也作為序錄寫下來。

    這時,或許會有人會疑問,今天才八月二十六,距離重陽節還有十多天,而徐晉的這首詞卻寫重陽,與事實不符啊?

    其實這完全沒問題的,正如現代人寫歌詞,古人寫詩為了平仄押韻,有時也會「任性妄為」。

    譬如詩仙李白《花間獨酌》中的一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影子本來就是兩人嘛,但句中為了平仄,所以用了「三」字。當然,也有人說李白+影子+明月,確實是三人,沒有毛病,所以大家怎麼理解就見仁見智了。

    再譬如唐朝詩人杜枚《山行》中的一句: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句中的斜字本來讀(xié),但為了押韻硬是自創了一個讀音(xiá)。

    所以徐晉這首詞雖然時間上有出入,但詞中寫的確是秋天的景色,完全符合「賦秋光」這個詩題,只是為了押韻用了「重陽」,時間上提前十來天,倒也無傷大雅。

    看著劉翰林親自動筆錄下了徐晉這首詞,在場的官員士紳均明白這一局的勝負了。周煦的《賦得秋光先到野人家》固然是精品,但和徐晉這首氣勢恢弘的《採桑子》一比就失色多了,無論是立意和氣勢上。

    周煦心中不是知味,不過倒也識趣,沒等劉翰林評判便拱了拱道:「徐解元詩詞無雙,周某甘敗下風。」

    徐晉拱手還禮道:「周兄過謙了,承認!」

    李浙和袁城苦笑著對視一眼,結局早在他們預料之中,周煦挑戰徐晉的詩詞,最後只能自取其辱。

    看著場中從容自若的英俊少年郎,一眾官員士紳都不由感嘆,盛名之下無虛士,此子果然不凡啊。

    王守仁若有所思地捋著鬍子,此時他不由想起徐晉以前的詩作《竹石》《詠蛙》《卜算子.詠梅》《臨江仙》,再到現在這首《採桑子.重陽》,均是「氣勢」之作,可見此子胸中丘壑不小,日後怕是不得了。當然,凡事過猶不及,王守仁的心中反而產生了一點點擔憂,因為徐晉那首《詠蛙》和《採桑子.重陽》均有王霸之氣。

    周煦首戰失利,「鐵三角」中的蕭晚立即站了起來,對著徐晉拱了拱手道:「徐解元果然詩詞冠絕,在下萬分佩服,不過科舉取士以文章論英豪。所以在下想向徐解元討教……策問!」

    蕭晚本來想說制藝(八股文),但要求徐晉現場作八股文顯然有點過份了,畢竟大家一場考試前後花了三天時間,所以臨時改口討教策論。

    策問說白了就是實務,治國方略等,只要闡述清楚自己的觀點就行了,倒不用斟字酌句。

    徐晉淡定地點了點頭道:「自無不可,蕭兄想如何切磋?」

    蕭晚自信地道:「既然前面周兄用了鄉試的詩題,那在下也用鄉試的策問題目和徐兄切磋。你我各成一文,由在座諸位考官評判分出高下。鄉試的策問題目是:何以興吾大明。想必徐兄也知曉了吧!」

    徐晉點了點頭,蕭晚瀟灑地一甩衣袖道:「既然徐解元同意,那咱們便開始,在下也不另行作文章,就用鄉試答題之文。徐兄半個時辰的時間可足夠?」

    徐晉篤定地道:「應該不用半個時辰,有勞民受為我執筆。」

    費懋中笑道:「故所願也!」

    王守仁立即命人搬來了兩張書案,雙方鋪開了紙張便開始作文,徐晉右手不能寫字,所以由費懋中代筆。一時間,眾舉子都離席圍了上來先睹為快。

    由於蕭晚的策論文章在鄉試中寫過了,倒是不用花時間思考,直接默寫出來就行了,所以只是一刻鐘左右就寫完了,統共才三四百字而已。

    這次鄉試的策論題目是:何以興吾大明。換而言之就是討論如何讓大明強盛起來。

    話說明朝立國至今已有一百五十載了,雖然表面還很光鮮,但內裡卻是爛透了,無論經濟、還是軍事都在走坡路,內政更是敗壞。

    雖然在前任弘治皇帝的治理之下,明朝有過短暫的起色,可惜弘治帝朱佑樘命太短,在位十八年就撒手歸西了、享年才三十六歲。

    當今天子朱厚照十四歲繼承大寶,寵信宦官佞臣,終日荒誕嬉遊玩樂,很快就把老子交給他的江山搞得烏煙瘴氣,各種民亂起義不斷。其中「安化王之亂」、「劉六劉七起義」、「寧王之亂」均大損了明朝的元氣,嚴重削弱了國力,甚至是動搖了國本。

    另外,到了正德朝,明朝的土地兼併已經相當嚴重了,失地流民多如過江之鯽,這也是民亂不斷的根本原因。此外,各地衛所兵備廢馳,軍丁出逃嚴重,官吏腐敗的情況也相當嚴峻。

    也正是因為意識到這些,王守仁才建議主考官劉翰林議定這樣一條策論題目:何以興吾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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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以子之矛
               
    蕭晚的策論文章,諸考官在鄉試閱卷時已經評過了,所以無需再評一次。

    蕭晚畢竟只是一名書生而已,毫無治政的經驗,見識有限。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所以他所作出的文章終究是流於表面,沒有深度可言,更別說切中要害了。整篇文章總結起來的意思就是:輕賦稅、薄徭役、施仁政。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內容,毫無新意可言,但蕭晚這篇文章也有出彩的地方,那就是辭藻華麗,讀著朗朗上口,所以評分得了個「中上」。

    約莫小半個時辰,徐晉的文章也寫好了,四周圍觀的舉子均是表情怪怪的,當主考官劉翰林拿到徐晉的文章一看,頓時也皺起了眉頭。

    原來徐晉的文章是這樣寫的:若要振興我大明,必須做到以下幾點,第一如保如何,第二如何如何……

    徐晉這樣的答題方式實在太白了,有失讀書人的格調,讓劉翰林頗有點不適應。然而,當劉翰林耐著性子看下去,表情卻是越來越暢快,最後甚至輕拍了一下桌面,脫口道:「妙哉,一針見血!」

    此言一出,蕭晚頓時變了臉色,他本來還信心滿滿的,因為剛才他湊熱鬧,上前看過徐晉文章的開頭,一見到那白得不能再白的答題方式,差點就失笑出聲,都懶得繼續看內容了。

    這時,劉翰林站起來,將徐晉的文章鄭重地逞給了王守仁,道:「徐子謙這篇文章還是由巡撫大人來點評吧。」

    王守仁好奇地接過文章,同樣微愕了一下,不過很快就被內容吸引了,時而皺眉沉思,時而捋鬚點頭。

    話說徐晉這篇文章雖是用大白話作答,但條理清晰分明,讓人一看就懂。最關鍵是徐晉作為穿越者,對於明朝的歷史走向,以及明朝最後滅亡的根源也知之甚詳細。所以文章中指出的問題均切中要害,所提出的強明略策也極具針對性。

    王守仁越看越是震憾,因為從這篇文章來看,徐晉對大明朝現存的弊端和隱患,似乎看得比自己還深入透徹。對方明明只是一個十來歲的書生,毫無治國理政的經驗,竟然將大明朝存在的問題看得如此透徹,簡直不可以思議。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壯哉,我大明少年,與國無疆。說得好,妙極,本官認為此文章大善,評分可為上等。」

    徐晉文章的最後引用了梁啟超先的文章,《少年強則中國強》裡面的句子,王守仁讀到這裡不禁擊節讚賞,還馬上命人抄寫多份,給在座眾官員士紳傳閱。

    王守仁此言一出,蕭晚的臉色徹底灰了,對著徐晉拱了拱手道:「徐兄高才,蕭晚受教了!」

    在場的官員士紳神色各異,如此一來,徐晉在詩詞和文章上均擊敗了鄉試前十的兩名舉子,以後誰還敢說他這個鄉試解元,名不正言不順?

    「恭喜徐解元實至名歸!」

    「徐解元大才啊,這鄉試榜首名副其實,可喜可賀。」

    在場與徐晉交好的舉子們紛紛出言道賀。

    徐晉微笑著團團作揖回禮,心情莫名的輕鬆起來,這次他來參加鹿鳴宴,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這個欽點的鄉試解元正名,如今目標已經初步達成了。

    徐晉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龔享身上,後者硬著頭皮站起來,事到臨頭輪不到他退縮。

    「徐解元才學過人,在下佩服萬分,不過龔某不才,還是想向徐解元討教一番。」龔享鄭重地拱手施禮,顯然沒有了先前那種氣勢。

    徐晉鎮定自若地道:「龔兄想切磋什麼?」

    「在下想跟徐兄比辯才!」龔享擅長繪畫,他倒是想跟徐晉比作畫,但這顯然跟科舉有點不搭調,而且實在沒信心勝過徐晉的素描畫法。

    徐晉差點想笑了,其實他最強的不是詩詞(文抄公),而是打嘴炮,作為一名商海沉浮的老油條,口才不行怎麼在圈子裡混?

    徐晉點頭道:「自無不可!」

    在眾舉子都被徐晉來者不拒的風度折服了,果然是藝高人膽大,什麼是底氣?瞧瞧,人家徐子謙這就是底氣啊,無論比什麼都敢接招!

    龔享心中竊喜,一指院中那棵開滿黃色小花的桂花樹,問道:「敢問徐解元,那是什麼?」

    徐晉答道:「桂花!」

    龔享大笑道:「非也非也,那裡什麼也沒有!」

    徐晉不禁無語,這位仁兄別不是想跟自己來「睜眼花開,閉眼花寂」那一套吧?於是不動聲色地道:「何解?」

    龔享搖頭晃腦地吟道:「吾文即宇宙,宇宙即吾心。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吾心中沒有此桂花,此桂花自然就不存在了。」

    這句話若是現代人聽到,肯定會被氣樂,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你視而不見就能當桂花不存在了?這分明是典型的唯心主義。

    但大家要明白,眼下是明朝,馬克斯和恩格斯的祖宗第n代恐怕都還是單細胞呢,根本還沒有唯物主義的哲學理論呢。相反,像龔享這種強調意識第一性的唯心論卻是大行其道,聽起來也玄之又玄,格調夠高,自然大受追捧!

    「吾心即宇宙,於宙即吾心!」這種理論是宋朝理學家陸九淵首先提出的,而王守仁繼承了陸九淵的觀點,進一步提出「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的理論,這就是著名的陸王心學。

    當然,陸王心學並沒有這麼膚淺,他打破了程朱理學條條框框的限制,對推動社會發展起到極大的作用,其貢獻是不可忽視的,直到現在,王守仁提出的「知行合一」依舊被現代哲學所認可。

    不過,陸王心學的某些觀點,在現代人眼睛卻是不可取的,譬如說:心外無物。

    現在是大明正德十四年,王守仁的心學觀點還沒有達到盛行的巔峰,但今年老王平定了寧王之亂,個人的名望躍上了一個新台階,所以研習「陽明心學」的讀書人越來越多,這個龔享就是「陽明心學」的追捧者之一。

    此時,在場所有目光都投向徐晉,看他如何反駁龔享。既然是辯論,自然一方是正方,另一方是反方了,徐晉現在便是反方。而「心外無物」的觀點是王守仁提出的,那麼徐晉要反駁龔享,那就等於在反駁王守仁,壓力山大啊!

    龔享自以為取了個巧,臉有得色地看著徐晉道:「徐解元,在下說得對否?」

    徐晉不禁有些好笑,隨手拿起案桌上的毛筆,問道:「請問龔兄,我手裡有筆乎?」

    龔享眼珠一轉,淡笑道:「無。吾心中無此筆,此筆自然便不存在了。」

    龔享話音剛下,徐晉便大筆一揮,在前者的臉上打了個醒目的「x」!

    霍……

    瞬時全場都驚愕了,龔享更是整個人都傻掉一般,伸手一摸,頓時沾了滿掌墨汁,不禁又驚又怒地道:「豈有此理,辯不過便動手嗎?真真有辱斯文!」

    徐晉微笑道:「非也非也,龔享不是說此筆不存在嗎?何故能在你的臉留下墨跡!」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皆寂,緊接著哄堂大笑,徐晉這招絕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哈哈,龔享要麼繼續「心外無物」,裝作這些墨汁不存在,要麼便是認輸,承認徐晉手中的筆存在。

    龔享面色漲得通紅,眼看徐晉又要舉筆划來,急忙退後一步,吃吃地道:「徐兄手下留情!」

    徐晉這才把筆擱下,微笑道:「這個世界,物質第一,心(意識)只是第二。物質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你視若不見就不存在,如果在下手中拿到的是刀,龔兄還有命在乎?

    正如井底下的青蛙,抬頭只能看到井口上方的天空,在它的認知中,世界就是井口,難道這個世界就真的只有井口般那麼大嗎?」

    此言一出,再次全場死寂,有人陷入了沉思,有人似笑非笑。

    龔享本來面色漲得通紅的,此時卻是幸災樂禍地看著徐晉,哈哈,姓徐的有點得意忘形了吧,要知道「心外無物」的理論是巡撫大人提出的,你後面那段話不說還好,這一說豈不是在罵巡撫大人是「井底之蛙」。

    此時,院子中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往座上的老王瞟去,氣氛尷尬而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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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上饒來人
               
    院中靜得落針可聞,大家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往座上的王守仁瞄去,氣氛十分微妙。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王守仁曾經和自己一名弟子在山中遊玩,弟子見到山谷中開了一束野花,於是便問:「先先不是說天下無心外之物嗎?如此花樹在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干?」

    王守仁答道:「你未來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的顏色便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並不在你心外。」

    老王的話大概意思就是:當你沒看到這株野花時,這株野花不存在;但當你看到這株野花時,這株野花就存在了。

    而現在,龔享就是效仿王守仁和弟子對答的情景提出論題的。徐晉此時偏偏引用了「井底之蛙」的寓言故事,自然被認為是在諷刺王守仁了。

    龔享暗自幸災樂禍,冷笑道:「徐晉,你未免太過狂妄,安敢言巡撫大人是井底之蛙?」

    徐晉劍眉一挑,既然這貨不識趣,他亦不留情面了,淡道:「非也,在下豈敢言巡撫大人是井底之蛙,我只說龔兄是井底之蛙罷了!」

    噝……

    在場的人都牙痛般暗吸一口涼氣,同時為龔享同學默哀。

    龔享脹得半張臉通紅(另外半張臉有墨水),憤然道:「徐晉,你還想狡辯,心外無物正是巡撫大人的提出的。」

    徐晉哂笑道:「心外無物確是巡撫大人提出的,但是龔兄對此理解有誤。所謂心外無物,意思就是所有你看過的事物,你認識的事物,都會出現在你心中,而不是讓你當睜眼瞎。就好比那株桂花,你明明已經看到了,它自然在你心中,你偏偏視而不見,這不是心外無物,而是自欺欺人。所以說,龔兄對心外無物的理解錯了,卻偏偏自以為是,這與那隻井底之蛙有何不同?」

    龔享不禁張口結舌,他是最近才研究陸王心學的,所以對此理解確實還十分的膚淺。

    王守仁不禁捋鬚微笑,他所提出的「心外無物」,徐晉解釋得還是挺到位的。

    此時,徐晉繼續朗聲道:「另外,心外無物,也不是讓大家把未知事物當作不存在,而是鼓勵大家不斷地去探索認識未知,將未知之物變成心中之物。宇宙無窮,未知也是無窮,只要我們不斷去求索,我的心也能無窮,真正做到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

    正如巡撫大人的一首詩: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日。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

    瞬時全場皆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徐晉這話太深奧了,感覺腦細胞不夠用啊!

    徐晉感覺到老王正目光炙炙地向自己望來,不禁有點發毛,別看他剛才那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實際卻是帶偏了王守仁的心學,傳播唯物主義思想。

    因為陸王心學主將的是心(意識)第一性,物質第二性,心主宰物質,而徐晉剛才那番話正好相反,強調的是物質第一性,心(意識)只是第二性,物質主宰意識。

    「原來心外無物是這樣理解啊,敢情在下以前都理解錯了,徐兄高才,受教了!」

    院內的書生,士紳官員們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王守仁捋著鬍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虛空處,顯然在思索著什麼。

    徐晉見好就收了,再講下去恐怕要把馬克思和恩格斯這兩位現代哲學祖師爺搬出來了,拱了拱手道:「在下獻醜了,若有謬誤之處,請諸位和巡撫大人多多包涵。」

    此時王守仁已經品味過來,心中不禁苦笑,敢情自己被這小子擺了一道啊,「幽怨」地瞥了徐晉一眼道:「無妨,各抒己見罷了。」

    徐晉乘機退回座位上坐下,龔享也灰溜溜地退回席位,偷偷用衣袖擦去臉頰上的墨跡。

    這一局沒有人評判,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是徐晉勝出了,而且是大獲全勝。

    「徐師弟,我敬你一杯,賀師弟摘得鄉試解元,實至名歸。」大師兄衛陽微笑著舉起酒杯。

    費懋中、李浙、袁城等也紛紛向徐晉道賀。徐晉暢快地舉起了酒杯,今日鹿鳴宴上大獲全勝,他這個天子欽點的鄉試解元已經獲得在座舉子和官員士紳的認可,以後誰也不能詬病他這個解元是欽點的了,消除了日後仕途上的一個隱患。

    眾人紛紛上前向徐晉敬酒祝賀,同桌的「鐵三角」組合有點坐蠟了,三人事前放話要教訓徐晉,結果反倒被人家教訓了一頓,這臉丟大了!

    徐晉反倒要感謝這三位陪襯的「綠葉」,主動舉起杯向三人敬酒,三位仁兄不好意思地舉杯回敬,這一桌的尷尬氣氛倒是有所緩解。徐解元的胸襟氣量也贏得了在場的交口稱讚!

    很快,宴會的氣氛再次熱烈起來,新科舉子們吃著鹿肉狂歌縱酒,要麼高談闊論,吟詩作對。

    這場鹿鳴宴持續到下午兩點多才結束,喝得酩酊大醉的眾舉子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巡撫衙門,有僕人的由僕人接走,沒僕人的就由衙役送回所住的客棧。

    費懋中這小子喝得爛醉如泥,由二牛和茗煙抬上了馬車。徐晉右手的傷還沒痊癒,所以並沒多喝,走出巡撫衙門時還十分清醒。

    大師兄衛陽也喝得有點微醺,微笑著道:「我和江運師弟打算重陽之後啟程進京,徐師弟意下如何?」

    雖然距離明年二月份的禮部會試還有近半年時間,但一般情況下,離京城較遠的舉子,都會選擇在鄉試不久後進京趕考。因為這個時候天氣剛開始轉涼,不冷不熱的正好趕路,若等到入冬後再啟程,無疑是自討苦吃,特別是南方的考生,對北方的嚴寒十分不適應,弄不好半路上就凍病了。

    徐晉手上的傷雖然還沒痊癒,但也好得七七八八,倒是不怕路上顛簸,微笑道:「那便一道進京吧,也好有個照應。」

    衛陽喜道:「如此甚善。」

    於是,大家約定了出發的時間和地點便分道揚鑣,各自返回住處。

    ……

    前院的大廳內,剛從上饒縣趕來的大伢唏哩嘩啦地喝著綠豆薏米糖水,眼神卻極不老實地往婢女月兒身上亂瞟,就好像發、情的狼崽一般。

    十三四歲的小子已經青春萌動了,開始對異性的身體產生濃厚的興趣,大伢這貨對長相甜美,身材傲人的月兒垂涎已久,作夢也不知yy過多少次了。

    月兒緊繃著俏臉站在謝小婉身後,謝小婉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心中對這個本家侄子亦十分不喜,但礙於面子又不能不出來陪著,而且,畢竟對方是來給相公送信的。

    很快,大伢便把一碗糖水喝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道:「嬸娘,侄兒還想再要一碗!」

    謝小婉吩咐道:「月兒,給大伢再盛一碗來。」

    月兒極不情願地上前取了碗,大伢乘著月兒走近,鼻子像狗般隔空嗅了嗅,月兒厭惡地瞪了這貨一眼,快步行了開去。

    「嘖嘖,不愧是王府出來的丫頭,胸大屁股圓,皮膚真白!」

    看著月兒搖曳生姿的混圓翹0臀行遠,大伢一滴口水都流到大腿根上了,連忙抹了一下嘴角掩飾道:「嬸娘,十叔幾時才回來?」

    謝小婉耐著性子答道:「這個嬸娘也不清楚,應該也差不多回來了吧。」

    大伢眼珠一轉道:「十叔現在是舉人老爺了,身份不同往日,身邊侍候的人也少了些,要不侄兒以後也跟在十叔身邊侍候吧?」

    這時月兒正好端著糖水進來,聞言柳眉一豎,冷道:「不需要!」

    大伢愕了一下,繼而冷笑道:「放屁,我和嬸娘說話,幾時輪到你插話了,不過一奴婢,還以為自己是正經主子?你說不需要就不需要啊?」

    「不需要,我說的!」

    大伢話音剛下,一把淡淡的聲音便從屋外傳了進來,緊接著一名穿著舉人直裰的少年信步行了進大廳。

    月兒本來正氣得要把糖水潑大伢臉上,見到從容地走進來的少年頓時又喜又委屈地叫了聲:「老爺!」

    「相公,鹿鳴宴結束啦?」謝小婉欣喜地站了起來。

    徐晉微笑點了點頭,然後目光冷然地望向大伢,後者禁不住縮了縮脖子,這貨恃著是徐晉本家,又是「爺們兒」,所以敢在謝小婉面前裝腔作勢,但在徐晉面前卻是沒這個膽子,撲通的跪倒在地上叩了個頭道:「侄兒給十叔請安!」

    徐晉皺了皺劍眉,冷然道:「起來吧,以後不用行叩頭大禮,十叔家裡沒這規矩。不過,十叔有些醜話還是要說的,輪輩份我是你叔,輪身份我是舉人,以後到十叔家裡要注意你的行為舉止,即使是家裡的下人也不是你能隨便喝斥教訓的。下次再如此,別怪十叔不念本家情份,命人把你叉出去。現在,給月兒道歉!」

    徐晉曾手握生殺大權,一聲令下數百人頭落地,那股威勢自然非同小可,大伢臉色有點發白,連忙陪著小心道:「侄兒曉得了,月兒姑娘,對不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4
第267章 興王病重
               
    大伢被徐晉一頓嚴厲的訓斥,頓時臉都白了,蔫頭耷腦地向月兒道歉,後者心中大快,繃著甜美的臉蛋冷哼一聲,將那碗糖水往桌面一擱便冷冷地退了開去。

    徐晉瞥了一眼乖巧地低著頭,眼睛卻在骨碌碌亂轉的大伢,心中厭惡得很,這小子跟他老子徐有財一個德性,奸滑溜懶,又愛佔小便宜。要不是在族群觀念氛圍濃重的封建社會,徐晉保準立即把這貨掃地出門,才不管你狗屁本家親戚。

    「大伢,族長讓你來的?」徐晉在旁邊的椅子坐下談問。

    「那倒不是,侄兒是拉貨到南昌城的,順道給十叔捎一封信。」大伢說著乘機坐下,端起那碗糖水吧唧吧唧地喝起來,跟豬吃潲水一般,發出的聲音讓人極為不爽。

    話說,江西境內的車馬貨運生意,原本都被寧王府把持著,如今寧王造反失敗被抄了家,名下的車馬行自然都被查封了。車馬行生意可是極為賺錢的行當,所以各地的豪強士紳都紛紛出手,爭奪這份誘人的大蛋糕。

    韓鑫作為一名觸覺敏銳的奸商,又豈會錯過如此大好機會,根本不用徐晉吩咐,搶先把順豐車馬行的分號開到了南昌城中,如今廣信府境內七縣都有順豐車馬行的分號,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簡直是日進斗金。

    當然,韓鑫之所以能順利搶到那麼多地盤,完全是因為徐晉的影響力。徐晉這個廣信府通判可不是白幹的,而且,從鉛山到南昌的沿途州縣均是他率軍收復,各縣的主要官員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些官員自然對順豐車馬行大開方便之門。

    不過,正所謂獨食難肥,做生意可不能把好處都全佔了,所以在徐晉的授意下,順豐車馬行在擴張過程中,會吸納一些本地士紳入股,只要保證控股權就行了,這樣既能緩解矛盾,又能獲得擴張所需的資金。

    隨著順豐車馬行地盤的迅速擴張,自然需要大量的人手,於是原本在上饒縣總行餵馬的大伢,也被韓鑫提拔起來當了車把式,薪水也從一兩五錢升到二兩銀子。

    這次大伢便是到南昌城拉貨,順道給徐晉捎封信,同時也想趁機抱一抱大腿,若能留在十叔身邊就最好了,要不撈幾個賞錢也好。

    徐晉從大伢手中取過信件,並沒有立即打開看,而是問:「大伢,還有其他事嗎?」

    「沒……噢,對了,族長還讓我帶句話,讓十叔進京之前最好回一趟村裡。」

    徐晉微點了點頭道:「此事我會考慮,沒其他事你便幹活去吧,省得誤了貨物!」

    徐晉實在受不了這小子猥瑣的眼神飄了飄去,儘早打發掉了事。

    「呃……那個!」大伢期期艾艾的,屁股就好像被粘住似的,就是不肯離開凳子。

    徐晉劍眉稍揚起:「還有事?」

    「沒……沒事了,侄兒告退!」大伢訕訕地站起來,見到碗中還一小口糖水,又端起來舔光,這才轉身行了出門去。

    大伢本來想問謝小婉要賞銀的,但徐晉大馬金刀地坐在這,他實在沒那個膽子,只能灰溜溜地離開,半點好處都沒撈著。

    謝小婉有點擔憂地低聲道:「相公,這樣子恐怕不太好吧,要不我追出去給大伢一些跑腿錢?」

    徐晉擺了擺手道:「不必!」

    月兒附和道:「夫人,這種人就不該給賞錢,討厭死了!」

    徐晉並不是眼皮子淺,但對於徐有財父子這些人不能老慣著,就得給個教訓,免得日後登鼻子上臉,給自己惹麻煩。

    「我呸,什麼玩意,考了個舉人尾巴都翹上天了,拽個屁哩,看小爺回村子怎麼給你抹黑。」

    大伢這次送信什麼好處都沒撈著,還被徐晉訓了一頓,所以走出宅子大門便憤憤地唾了一口。

    正所謂升米恩斗米仇,對於某種人來說,你對他好一千次,他會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但若你對他不好一次,他一輩子都會給你記住。大伢顯然就是這種人,明明現在端著的飯碗都是徐晉給他的,就因為一次跑腿沒拿到賞銀,立即便記恨起來。

    當然,以徐晉的身份根本不在乎被這樣一個小角色記恨。此時,大廳內,徐晉正折開那封信觀看,看完後不禁暗嘆了一口氣,計畫真的趕不上變化啊。

    這封信是小奴兒朱厚熜寄來的,信中提到他父親興王病重,估計時日無多了,希望徐晉帶謝小婉去探望他和父王。這封信字體工整卻稚嫩,顯然是小奴兒自己親筆書寫的,字裡行間都透著對父親的擔憂和儒慕之情,還有對小婉姐姐的依戀記掛。

    謝小婉忍不住問道:「相公,小奴……世子殿下信中說了些什麼?」

    「興王爺病重,小婉,我們恐怕要走一趟湖廣安陸州了!」徐晉把信遞給了謝小婉。

    謝小婉輕呼了一聲,連忙接過信認真讀起來,月兒也湊了過來。

    謝小婉看完信後輕嘆了口氣道:「王爺去年還好好的,咋突然病得那麼厲害呢。」

    徐晉卻是半點也不意外,去年興王朱佑元來接小奴兒,體形虛胖,呵欠連連,走起路來氣喘吁吁的,顯然健康狀況堪憂。當初在羊雜店受到匪首吳三八驚嚇,差點沒憋過氣來,最後還是吃了一粒所謂的「靈丹妙藥」才緩過來。

    所以,興王現在突然病重,徐晉並不覺得意外,而且根據史載,朱厚熜登基之前,興王便已經掛了,因此,估計這次是凶多吉少。

    「相公,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湖廣安陸州?」謝小婉問道,她雖然跟興王談不上什麼感情,但好歹是人家的義女,而且內心中也把小奴兒當成自己的弟弟般看待,如今興王病重,自然要去探望一番的。

    徐晉道:「事不宜遲,現在收拾一下,明天就出發吧,遲了怕趕不及!」

    「徐郎,你們明天就要去湖廣?」費如意和費吉祥兩姐妹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前者的俏臉明顯有點發白。

    今天早上徐晉去參加鹿鳴宴,費如意和費吉祥姐妹一直留在宅子中,午飯也是在這裡吃的,只是一直待在後宅,剛才聽聞丫環說徐晉已經回來的,於是便行了出來,正好聽到徐晉和謝小婉的對話。

    徐晉歉然地道:「如意,對不起,興王病入膏肓,我和小婉要趕去探望,不能和你們一道回鉛山縣了。」

    「噢!」費如意輕咬著貝齒問:「那……你們進京前還回來嗎?」

    徐晉搖了搖頭道:「不回了,直接從湖廣出發進京!」

    費如意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頓時煞白一片,這也就是說她恐怕要一年多見不到徐晉了,關山萬里,何時才是相逢之日?

    徐晉見狀既內疚又有點心疼,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費如意的柔荑,旁邊的費吉祥不好意思地走了開去。謝小婉向月兒招了招手,兩人也跟著行出大廳,把空間留給兩人話別。

    「如意,明年這個時候,我會回來接你!」徐晉輕輕地道。

    費如意嬌軀一顫,蒼白的俏臉瞬時被紅霞鋪滿了,她自然明白徐晉說的「接」字是什麼意思,明年八月她的孝期便結束了。

    徐晉左手一攬,把費如意柔軟的嬌體摟入懷中,後者動情地反抱著徐晉,十分用力,彷彿要把自己溶入到心上人的體內,良久才仰起俏臉,美眸凝滿了霧氣,柔聲道:「徐郎,人家等你來接!」

    徐晉俯首朝少女菱角般的小嘴兒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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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雨霖鈴,斷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霄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大明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天空飄著濛濛細雨。藤王閣附近的贛江碼頭,徐晉一襲青衫佇立在船上,向前來送行的同年好友們作別,共計有:費懋賢、費懋中、衛陽、江運、黃大燦、李浙、袁城。

    「祝子謙一路順風!」

    「徐師弟,年底京城再見了,一路保重!」

    「徐解元珍重!」

    徐晉揮了揮手朗聲道:「謝謝諸位同年好友相送,今日一別,待來年金榜題名時再把酒言歡。」

    碼頭上頓時響起一陣叫好聲,徐晉的目光轉向停在碼頭上的兩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的窗簾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張宜嗔宜喜的動人俏臉。

    徐晉向著車內的少女揮了揮手,似乎還說了句什麼話,但岸上的人都沒聽清,都下意識地往馬車望去。

    費如意霞飛雙頰,連忙把窗簾放下,她也沒聽清徐晉說了什麼,但她能從嘴形分辨出來,徐晉說的是:「等我!」

    徐晉微笑著對岸上眾人拱了拱手,轉身進了船艙,艄公解開了客船的纜繩,竹篙一點,客船便離岸駛向江心。

    此時,馬車的窗簾再次掀起,費如意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露了出來,看著順江而下的客船,芳心彷彿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攥了一下,眼淚不爭氣地模糊了眼眸,心中默念:「徐郎,一帆風順,如意在家等你來接。」

    這時另一輛馬車的車窗也輕輕地掀起,露出另一張少女的鵝蛋臉,眉目如畫。正往這邊望來的大師兄衛陽不由恍了恍神,待要多看幾眼,那馬車的窗簾已經放下了。

    衛陽輕吁了口氣,從腰間解下了一支玉簫,悠揚而淒婉的簫聲隨即響起,正是前朝詞人柳永的經典離別詞《雨霖鈴.寒蟬淒切》。

    藤王閣本來就遊人如織,再加上鄉試放榜後,前來趕考的生員均在此擺宴送別,所以今天雖然下著小雨,但還是十分熱鬧。悠揚的簫聲一起,路過的遊人都禁不住駐足細聽。

    大師兄衛陽容貌俊秀,氣質溫潤如玉,此刻一襲玉白色的長衫,撫簫立於煙雨朦朧的江邊,長衫隨著江風獵獵,更顯得玉樹臨風,英俊瀟灑,讓附近路過的女子看得臉紅心熱,一些膽子大的甚至走近觀看。

    衛陽一曲吹罷,江上徐晉所乘的客船已經遠去,只剩下一顆模糊的黑點,唯余江水滾滾流去。

    李浙喟然嘆道:「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早就聽說衛元正琴簫雙絕,今日得聞,始知所言非虛。」

    「李兄謬讚了!」衛陽微笑著拱了拱手,把玉簫系回腰間,神情卻是有些落幕,自始至終,那馬車的窗簾都沒再掀起過。

    費懋賢和費懋中對著眾人拱了拱手道:「送走了子謙,我們也要啟程回鉛山縣了,諸位同窗保重,京城再聚了。」

    告別聲中,費家兄弟各自上了馬車駛離了碼頭,衛陽忽然眼前一亮,因為費家四姑娘的馬車窗簾此時掀起了,不過下一刻大師兄卻是失望了,因為窗內露出那張臉並不是費吉祥,而是丫環侍書。

    衛陽不由悵然若失,旁邊的江運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信江書院的衛君子動心了。」

    李浙袁城等人哈哈笑起來,衛元正英俊的臉不由泛紅,笑道:「讓諸位同年見笑了。」

    老實人黃大燦道:「以元正兄的家世,待來年金榜題名後向費家提親,估計成事的可能極大。」

    衛陽苦笑著搖了搖頭,他雖溫文爾雅,但內心卻是個驕傲的人,但越是驕傲的人往往越玻璃心,剛才毫無疑問被打擊了,一曲至終,費家四姑娘都沒掀起窗簾看他一眼,所以覺得人家姑娘根本對他無意。

    叮鈴鈴……

    四輛馬車在官道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系在四角上的風鈴發出悅耳的鳴響。

    馬車內,費如意拆開了徐晉臨別時給她的信件,信件很簡短,只有一紙,紙上只有寥寥幾行字,正是徐晉獨特的硬筆書法,字跡有點潦草,估近是用左手寫的原因。

    《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看著這幾句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文字,費如意卻是有些痴了,越品味越覺得意境的唯美,同時心裡甜絲絲的。原來不講平仄押韻,簡單的句子組給起來也能這麼唯美,徐郎,我裝飾過你的夢嗎?反正,你裝飾了如意的夢,全部的夢!

    入畫看著自家小姐托著香腮的「吃糖」模樣,不禁暗暗偷笑,徐公子肯定給小姐寫了些甜蜜情話兒了,忽然一拍額頭輕呼道:「壞了!」

    費如意回過神來,嗔了入畫一眼道:「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在宅子裡?」

    入畫吐了吐舌頭道:「那倒是沒有,姑娘,徐公子這次進京趕考,若是中了狀元咋辦?」

    費如意不解地道:「中了狀元不好嗎?」

    入畫擔憂地道:「要是徐公子中了狀元,若皇上招他為附馬,徐公子會不會做陳世美第二?」

    噗嗤……

    費如意不禁失笑出聲,伸出手指輕戳了一下入畫的額頭笑罵道:「我看你這丫頭是中了徐郎小說的毒了。」

    入畫撫著額頭傻傻地笑起來!

    話說徐晉養傷的這段時間當文抄公賺外快,不僅寫了《聊齋誌異》,還抄了些後世的話本,其中就有《鍘美記》。

    《鍘美記》中講述的故事正是一名叫陳世美的書生,上京趕考中了狀元,然後拋妻棄子當上附馬,後來妻子帶著兒女進京尋夫,陳世美竟然拒不認妻,還派人暗下殺手,最後包龍圖(青天)伸張正義,查明真相後,不顧太后和公主阻撓,把陳世美給鍘了。

    《鍘美記》話本一出,諸女自然拿去先睹為快了,都對負心薄倖,心腸狠毒的陳世美咬牙切齒。入畫這丫頭也是入戲太深了!

    費如意並不擔心徐郎會做那陳世美,因為當今皇上根本沒子嗣,也沒有可嫁的公主,當然,她更相信徐郎的人品。

    此時,另一輛馬車上,費吉祥抱著一板模樣古怪的木板,有點像現在的畫板,上面夾了一張宣紙。費吉祥正拿著炭筆在紙上沙沙地畫著,一個明暗相間的茶杯已經躍然紙上,旁邊還塗了陰影,赫然正是素描的畫法。

    這素描畫法自然是徐晉傳授的,費吉祥好畫,在南昌的這幾個月厚顏向徐晉請教,徐晉自然不會敝帚自珍,將素描的知識傾囊相授了。

    徐晉自己的水平也只是業餘的階段,算不得高明的老師,但費吉祥無疑是出色的學生,許多東西只要徐晉稍加提點立即就明白了,而且還能舉一反三,練習了兩個月,水平幾乎便與徐晉相當。所以徐同學不得不感嘆,天賦這玩意確實很強大!

    這時,旁邊的丫環侍書臉紅紅地道:「姑娘,婢子長得漂亮嗎?」

    費吉祥抬起頭看了自家婢女一眼,笑道:「咋了,思春啦?」

    侍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道:「剛才吹簫的衛公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會不會看上婢子了?」

    費吉祥愕了一下,繼而咯咯地笑起來:「小騷蹄子,想男人想瘋了吧,要不回頭我讓大哥替你去信問問?」

    侍書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34
第269章 不問蒼生問鬼神
               
    興王的封地位於湖廣安陸州(湖北鐘祥),地處漢江中游,水上交通十分便捷。

    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徐晉攜妻離開南昌,乘船順贛江而下鄱陽湖,進入長江水域,然後逆流而上到達武昌,再轉入長江支流漢江。九月初六下午,行船歷時十天,終於抵達了安陸州碼頭。

    徐晉等人棄舟登岸,進城後先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來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帶著拜帖前往興王府拜訪。然而,當徐晉和謝小婉來到興王府外,卻正好看到王府的僕人將白綾系到門前的石獅子上,不禁吃驚地對視一眼。

    這時,數名纏著白布的王府士衛迎了上前,徐晉還沒回答,美婢月兒便脫口叫道:「陸典杖!」

    為首那名王府士衛微愕,仔細打量了一眼月兒,有些猶疑地道:「你是小月兒?」

    這名士衛三十許歲,正是王府儀衛司的典杖陸松,經常在王府中值勤,而陸松的元配妻子范氏則是世子朱厚熜的乳母,能夠自由出入王府。月兒之前在王府中當宮女,自然認得陸松

    月兒甜笑站道:「是呀!」

    陸松恍然道:「難怪看著有點面善,那這位公子應該就是上饒才子徐三元了。」

    興王府上下均知道,王爺在江西上饒認了一名義女,還把本來要侍候世子殿下的宮女月兒作了陪嫁丫頭。

    徐晉拱了拱手道:「在下正是徐晉,日前收到世子殿下的來信,聞說王爺病倒,所以攜拙荊前來探望王爺。」

    陸松嘆了口氣道:「你們來遲一步了,王爺昨夜寅時薨了,今日設靈發喪。」

    「啊!」謝小婉和月兒掩著嘴輕呼出聲,徐晉倒沒多大驚訝,這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有點遺憾來晚了,沒見上興王最後一面。

    大明正德十四年,九月初五,興王朱祐杬薨,停靈七天,安陸州全城縞素,本地所有官員都前往祭拜。

    ……

    九月二十日,自興王朱祐杬去世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喪事暫告一段落,興王府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悲傷的氛圍正被時間逐漸沖淡。

    天空下著秋雨,秋雨敲打著池塘中的殘荷。臨水有一小榭,此刻,徐晉和小奴兒朱厚熜並肩立於小榭外的欄杆旁,看著外面的秋雨飄灑。

    朱厚熜是正德二年八月初十出生的,上月剛過了十二歲的生日,個頭明顯比去年長高了,不過那張臉依舊粉雕玉砌的,俊俏得讓女孩子都要妒忌。

    此時,朱厚熜正把玩著一支單筒望遠鏡,不過雙眼卻是望著外面的池塘,眼神放空,一臉回憶地道:「每年春天的時候,這片池塘中都會有很多小蝌蚪游來游去。記得有一年父王教我釣魚,我趁著父王不注意探身去抓水裡的蝌蚪,結果掉了下去。當時父王急得跳下來救我,他自己反倒差點被淹著了,後來還病了半個月。其實當時士衛就在後面,父王根本不用跳下來。」

    徐晉看著外面的秋雨默然無語,他也曾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所以十分理解興王朱祐杬當時的反應,換著是自己的孩子落水,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相救,這就是父愛。

    朱厚熜收回放空的目光,看著徐晉認真地問:「徐晉,你說人死了之後會去哪裡?真有天國和地獄嗎?」

    如果是以前,徐晉會毫不猶豫地答:「人死如燈滅,土歸土,塵歸塵,根本沒有什麼天國和地獄。」

    但是自從穿越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徐晉自己也糊塗了,不知自己現在算什麼狀態,借屍還魂?記憶轉移?實在講不清,所以徐晉搖了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

    朱厚熜有點失望地道:「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

    徐晉苦笑道:「我又不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朱厚熜嘆了口氣道:「這世上要是有神仙就好了,我願用十年壽命去換一顆起死回生的仙丹,那樣父王就能活過來了。父王走了半個月,孩兒好想再見到父王啊!」

    徐晉不禁有點動容,興王朱祐杬只有兩個兒子,其中大兒子朱厚熙出生五日就夭折了,所以興王把所有父愛都灌注在次子徐厚熜身上,親自為他開蒙,教授他學問禮儀,這對一名親王來說,可謂十分難得。

    毫無疑問,興王是個慈父,如今看來朱厚熜也是個孝子,對父親有著極深厚的感情,這也難怪他登上帝位後,為了給父親討一個名份,發動了長達十幾年的「大禮議」之爭。

    「世子殿下,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則,誰也逃不出這個法則,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仙,更加沒有起死回生和長生不老的仙丹。」

    嘉靖帝登基之初的二十年還算勵精圖治,不過後來卻迷上了修仙煉丹,竟然長達二十幾年不上朝。徐晉之前便覺得朱厚熜可能是受到他父王影響,如今看來恐怕還真是如此,所以連忙給他預防針,免得這小子以後誤入歧途。

    朱厚熜睨了徐晉一眼道:「你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有無鬼神嗎?咋現在這麼肯定世上沒有神仙?」

    徐晉頓時被問得語塞,朱厚熜略有點得意地道:「滿腹才學的徐四元徐大才子,也有理屈詞窮的時候啊?」

    徐晉嘆了口氣道:「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朱厚熜翻了個白眼道:「得了唄,你不是賈誼,我更不是漢文帝,問鬼神又咋了?」

    徐晉打趣道:「別的且不說,賈誼的才華肯定是及不上我的。」

    朱厚熜撇嘴道:「說你胖還喘上了,不過,估計賈誼還真的知得沒你多。」

    「世子殿下,你們說的賈誼是誰啊?我怎麼沒聽說過呢?」一直侍立在後面的一名小童忍不住問道。

    這名小童叫陸炳,正是儀仗司典杖陸松之子,由於其母範氏是朱厚熜的乳母,所以陸炳經常跟著母親范氏出入王府,自小便是朱厚熜的玩伴。

    這個陸炳雖然才十歲許,不過個頭卻不比朱厚熜低,由於從小跟著父親練武的原因,壯實得跟頭小牛犢似,而且兩條腿特別長,估計以後也是個身材高大的。

    朱厚熜用單筒望遠鏡輕敲了陸炳的腦袋一下,道:「平時多讀點書,你就知道賈誼是誰了。」

    陸炳摸了摸腦袋嘿笑道:「我又不想考文狀元,讀那麼多書趕幹嘛。我也甭管他賈誼是誰,才學肯定是不及徐公子的,那姓賈知道日是個大火球,天道蘋果為什麼不掉到天上去嗎?知道月亮離咱們有多遠嗎?」

    「你小子倒是會拍馬屁,又想聽故事了吧?」朱厚熜笑嘛道。

    陸炳笑嘻嘻地道:「世子殿下英明,徐公子,今天咱們講點啥有趣的?」

    朱厚熜也滿眼期待地向徐晉望去。

    話說徐晉現在的名氣很響,乃公認百年難得一遇的神童,興王生前便對他多有讚譽。之前興王妃蔣氏召見過徐晉,對他的印象也是極佳,於是便挽留他在王府小住,順便輔導一下兒子朱厚熜的課業。

    當然,輔導課業只是次要的,其實興王妃是想徐晉陪伴開解一下兒子朱厚熜,讓他盡快從喪父的陰影中走出來,這個兒子對父親的感情十分深厚,王妃蔣氏怕他想不開!

    另外,小婉好歹是興王的義女,雖然沒為興王守孝的規定,但總得意思一下,所以徐晉便答應留在王府住一個月,十月分再啟程進京。

    這段時間徐晉都住在王府安排的院子中,每天除了讀書,便抽時間教授朱厚熜。不過,徐晉沒有教授朱厚熜四書五經,而是以講故事的形式傳授一些現代的天文地理知識,這讓小子開闊一下視野。

    徐晉這種有趣的授課方式自然大受歡迎,就連朱厚熜的玩伴陸炳也很喜歡聽,每次都跑來捧場。

    徐晉微笑問:「你們想聽什麼?」

    陸炳連忙道:「我要聽大腳怪野人,上次還沒講完呢,上次講到野人擄走了村姑……嘿嘿!」

    朱厚熜立即鄙夷道:「小陸子,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徐晉,講加勒比海盜吧,要不來段海底三萬里也行。」

    徐晉搖頭道:「今天不講地理,講生物,講物種起源!」

    徐晉覺得有必要給朱厚熜科普一下人是怎麼來的,讓他知道什麼叫新陳代謝和生老病死,免得這小子對所謂的仙丹唸唸不忘。

    徐晉喝了口茶,正準備開講,一名太監卻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焦急地道:「世子殿下,永福郡主又發病了,吃了張道長的丹藥也不行,怕是要不中用了,你快去看看吧!」

    朱厚熜面色大變,撒開腿就往外跑。

    朱厚熜一共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其中兩個姐姐和哥哥都早年夭折了,永福郡主是他僅剩的姐姐,自小身體就不是很好,常年藥不離口。

    徐晉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了出去,今天王妃蔣氏正好把小婉叫去聊天了,可別沾惹了什麼麻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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