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094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3:50
第20章 口吐珠璣
               
    徐晉跟著費氏兄弟進了船艙,此時地上的血污已經被擦乾淨了。

    眾人落坐後,費宏和顏悅色地問:「老夫聽民獻(費懋賢的字)說,令尊乃弘治十六年秀才?」

    徐晉點頭道:「正是,然家父四年前已經離世。」

    費宏喟然嘆道:「天妨英才,家裡可還有什麼人?」

    「家母三年前也走了,現家中唯余晚輩和拙荊兩人。」

    費采捋著鬍子暗嘆道:「幼失怙恃,不曾想這位倒是個可憐人兒,難怪年紀輕輕便如此穩重,逆境最是能磨礪人。」

    「徐小友此去縣城作何打算?」費宏越發的和顏悅色了。

    徐晉答道:「晚輩打算參加明年的縣試,奈何囊中羞澀,故變賣家中幾畝薄田,準備搬到縣城安心讀書,科舉不中誓不還鄉。」

    費宏微微動容道:「徐小友賣田立志科舉取士,破釜沉舟的決心可嘉,但賣了田地今後如何維持生計?」

    徐晉微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更何況晚輩有手有腳,能寫會算,總不至於餓死街頭。」

    此言一出,費家眾人都不由眼前一亮,費采撫掌讚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此句甚妙,敢問徐小友出自何處?」

    徐晉微愕,這句俗語在後世流行到婦嬬皆知,敢情現在還沒出現啊。

    確實,這句在後世耳熟能詳的俗語出自《增廣賢文》,這是一部宣揚道家思想的兒童啟蒙讀物,雖然最早出現在明朝,但最終是經過明清兩代不斷地收錄編撰才形成了後世的版本,所以此時的《增廣賢文》中並沒收錄有這句經典。

    徐晉自然不知此句出處,於是糊弄道:「晚輩隨口杜撰的,讓大家見笑了!」

    費懋賢佩服地道:「徐兄高才,口吐珠璣!」

    費宏微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暗含道家的無為理念,民受你且記下,日後或可收錄到《增廣賢文》中!」

    費宏倒不是託大,他當年中了狀元便被封為翰林修撰,這官就是專門負責各類書籍的編寫修訂,即使他現在已經辭官閒賦在家,以他曾任內閣大學士的影響力,要收錄一句話進《增廣賢文》還是容易的,去信給昔日的同僚便能辦到。

    費懋中兩兄弟都露出羨慕之色,著書立說名留千古,這可是文人士子夢寐以求的美事啊,雖然只是收錄一句話,但足以讓人豔羨,畢竟徐晉才十四歲。

    徐晉不禁有些瞠目結舌,沒想到隨便說句話也能出名,同時心裡怪怪的,若後世的《增廣賢文》出現了自己的名字,算不算改變了歷史?

    費宏顯然對徐晉越發的欣賞了,捋著鬍子微笑道:「徐小友身處逆境,難得還如此樂觀,對了,在縣城可有落腳的地方?」

    徐晉搖頭道:「還未曾有,晚輩打算今晚先住客棧,明天再尋一處房子租下!」

    費宏微沉吟了一下,抬頭問道:「周管家,你對上饒縣城的情況熟悉,下船後給徐小友尋一住房吧。」

    周管連忙答應道:「是老爺,正巧老奴月前置宅子時,也看過幾家小院,條件都挺好的,待會下船便帶徐公子去瞧瞧!」

    「謝過費前輩!」徐晉連忙道,若是有熟人介紹就最好了,省了自己很多麻煩,明天便可以去信江書院報導了。

    費宏微笑道:「徐小友客氣了,另外,徐小友到了縣城,可有讀書的去處?」

    徐晉點頭道:「書塾的夫子推薦晚輩到信江書院。」

    費懋賢和費懋中不由相視一笑,費宏點頭道:「那便好!」

    接下來費宏又勉勵了徐晉幾句,彼此閒聊了一會,徐晉便離開了船艙。

    約莫一個小時後,大船在上饒縣城外的碼頭靠岸,很快,上饒縣縣令便親自帶著捕快和仵作登船。

    縣令劉清源是個四十歲許的黑臉男子,並沒有因為費宏曾經內閣大學士的身份而卑躬屈膝,仔細地詢問了案發的經過,並且做了詳細的筆錄,可見是個一絲不苟的官兒。

    徐晉和謝小婉做完筆錄後,費宏便讓他們先行下船安頓,免得耽擱找房子。

    徐晉和謝小婉跟著周管家下了船,此時,一大批人也趕到了碼頭迎接費宏,均是聞訊趕來的廣信府各級官員和文人士紳,可見費宏雖然閒賦在家,但在士林中的影響力並不小。

    周管家雖然之前對徐晉的「不自量力」頗有些不喜,但經歷了水賊事件後,這點不喜自然蕩然無存了,甚至心存感激,再加上老爺明顯十分器重此子,他自然不敢怠慢,盡心盡力地帶徐晉去找房子。

    看了兩家後,徐晉終於選中了一處房子,一廳一房,還有個不大的小院子,租金也不算貴,兩百文錢一個月,租一年也就二兩銀子多一點。

    當然,這對謝小婉來說肯定是太貴了,如果是她自己,寧願住沒有院子的單房,才五十文錢一個月,不過小丫頭很清楚,相公讀書得有個好環境,所以並沒有反對。

    徐晉與房主簽訂了租賃合約,又預交兩個月的租金,房子便算租下了。

    周管家十分貼心地讓一名家丁幫忙打掃了房子,還親自去購買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當然,錢是徐晉自己出的,他不想欠這個人情。

    「徐公子若沒其他吩咐,鄙人便回去覆命了!」周管家見沒其他事便道。

    「勞煩周管家了,這點小錢拿去喝口茶吧!」徐晉給周衡塞了十文錢,那名家丁也給了五文。

    周衡自然不肯收,但在徐晉的堅持下還是收了,然後帶著那名樂呵呵的家丁離開。

    「玲瓏周全,會做人!」這是周管家覆命時給徐晉的評價。

    院子雖小,但植了不少盆栽,諸如桂花、蠟梅之類,午後的陽光還能斜照進來,環境倒十分舒適雅緻,這種單門獨戶的小院若是放後世的一線城市,少說也得幾百萬。

    謝小婉像只快樂的小鳥般,在屋裡跑進跑出佈置新家,徐晉見到天色還早,便決定到街上走走,順便琢磨些賺錢的路子。

    徐晉是個很有危機感的人,以前手頭上的存款若少於十萬便會很不安,所以雖然目前手頭上攥著五十多兩銀子,但錢財只出不進,遲早要坐吃山空,所以必須想辦法賺錢。

    上饒縣乃廣信府的府治所在,相當於現在的地級市政府,下轄上饒、玉山、弋陽、貴溪、鉛山、廣豐、興安共7縣,所以上饒縣城亦是相當繁華。

    徐晉在街上蹓達,仔細打量著街道兩邊的商舖食肆,腦子則琢磨可以幹點什麼營生,既能賺到錢,又適合女人打理,畢竟讀書考科舉才是自己的正途,平日生意得靠小婉操持。

    滴得滴得……

    一輛馬車迎面駛來,徐晉連忙閃到路邊,車窗的簾子稍稍掀起,露出一張丫環的小圓臉,偷瞄了一眼徐晉便掩著嘴兒放下簾子。

    徐晉只覺這丫環有點臉熟,似乎是費家三位小姐的貼身丫環之一,但也並不在意,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賺錢。

    馬車內,丫環入畫掩著嘴笑道:「小姐,剛才碰到那徐公子了,站在街邊像只呆頭鵝似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是嗎,我瞧瞧!」費小玉便去掀窗簾子,卻被旁邊的費如意嗔怪地打了一下手背。

    費小玉笑嘻嘻地道:「三姐幹嘛,人家看看你的心上人也不行嗎?」

    費如意惱道:「五妹,再胡說我可要撕了你的嘴了!」

    費小玉掩嘴笑道:「不知誰之前聽徐公子救妻的經過時,感動得直掉眼淚,還說什麼異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世間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費小玉惟妙惟俏的模仿,讓車內兩名貼身丫環都掩住偷笑起來。

    費如意俏臉臊得通紅,她是個比較感性的女子,之前在船上她聽丫環講述徐晉搶救妻子的經過,確實感動得流了眼淚。

    「死丫頭,你自己不也眼睛濕了,何必取笑人家!」費如意羞惱地擰了費小玉的肩頭一下。

    費小玉大方地道:「那又怎麼樣,我是被徐公子感動了,可惜他這麼年輕就娶親了,要不本小姐說不定會嫁給他!」

    費如意啐道:「女孩子家也不害臊,婚姻都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輪得到你想嫁就嫁!」

    費小玉冷哼道:「反正我以後成親一定要揀自己喜歡的!」

    費如意暗嘆了口氣,想揀自己喜歡的談何容易,對女人來說,能嫁個湊合過日子的男人就不錯了,揀自己喜歡的簡直就是奢望。

    費如意今年十五歲,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再過幾年怎麼著也得嫁,在明朝,女人過了二十不嫁便成老姑娘了。

    一想到自己生母早喪,父親(費典)不久前又死於賊人之手,自己的婚事將來必由二叔(費宏)操持,費如意不由一陣黯然神傷。

    費小玉見姐姐情緒低落,不禁暗吐了吐舌頭,忙把話題岔到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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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利劍懸頂
               
    今天是臘月初六,天氣本來就寒冷,越接近傍晚,氣溫便越發低了。街上的行人裹得嚴嚴實實的,行色匆匆,街邊食肆的生意卻是興旺起來,汽霧瀰漫,香氣四溢。

    聞到誘人的肉香,徐晉的肚子便不爭氣地咕咕直叫,口水幾乎都流出來。自從來到大明朝,這大半個月幾乎頓頓吃稀粥,連油腥都不粘半滴,更何況是吃肉了,嘴巴都能淡出鳥來,這時聞到肉香,肚子裡的饞蟲便集體造反了。

    徐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進了一家名為臨江樓的酒樓。

    這家臨江樓挺上檔次的,一共分為三層,一樓大堂,二樓雅座,三樓還有包間,越往上自然價錢越貴。徐晉只是想解解饞,並無必要花那冤枉錢,所以在一樓大堂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一碟水煮羊肉和一壺小酒。

    此時,一樓大堂內約有七八桌人在吃飯,在徐晉左手側是幾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看穿著應該都是家境一般的讀書人,這也難怪,要是家境富裕也不會在一樓大堂與販夫走卒為伍。

    當然,這並不影響幾位書生高談闊論,幾杯劣質濁酒下肚便旁若無人地談論起國事來,一副指點江山,憂國憂民的慷慨模樣。

    徐晉聽了一會便哂然一笑,這些書生所談論的在他看來只不過是無病呻【吟】,膚淺幼稚之極,沒有半點實用性,說是空談誤國都抬舉他們了。

    徐晉實在沒興趣聽這些傢伙扯談,奈何他們高談闊論,嗓音不是一般的大,生恐周圍的人聽不到似的。

    明初的時候,太祖朱元璋制訂嚴厲的律法,嚴禁私下妄言朝政,特別是在學讀書人,輕則鞭笞杖責,重則剝奪功名或參加科舉的資格,甚至是流放三千里。

    然而後來內閣制度的形成,文官政治崛起,對皇權形成一定的制肘,所謂科道言官不以言獲罪,這些職業噴子拿著正規「執照」監察百官,看到不順眼的地方就噴,就連皇帝做得不對也照噴不誤。

    特別是上一任的弘治皇帝朱祐樘,生性寬厚仁慈,而且只娶了一個老婆,在古代歷朝帝皇中可以說是獨一無二,他廣開言路,開明納諫,極少處罰大臣。有一次宮裡失火,弘治皇帝一夜沒闔眼,第二天沒精力上早朝,竟然陪著小心向群臣請假。

    正是弘治皇帝的開明寬仁,明朝的文官政治達到了高峰,不僅官員樂於進諫,就連文人士子都熱衷議論國事朝政,一時引領風潮。

    而當弘治的兒子正德繼位後,這位史上最任性荒唐的皇帝可不像他老爹那般好脾氣,國子監不少煽動言論的學生都被抓到錦衣衛詔獄,整治得死去活來。

    儘管如此,這些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的文人,不但不懼,反而鬧得更歡了,還以被皇帝抓進詔獄為榮,因為越是這樣,他們便越是認為自己提出的主張是對的,所以刺激到皇帝了。

    「大丈夫仗義死節,豈可屈服於強權淫威也,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就是所謂的文人風骨,另外,只要僥倖從詔獄活著出來,在文人中的威望自然大幅提升。

    正因為如此,即使在正德皇帝的打壓之下,文人學子們依舊樂此不彼地公開議論朝政。最後正德皇帝也懶得理這些人,只要不是太出格都不管,每天繼續玩鳥鬥雞,還經常帶著心腹寵臣大張旗鼓地外出遊山玩水。

    ……

    徐晉正對那桌高談闊論的書生感到厭煩時,羊肉和酒終於送上來了,不過卻讓人大失所望,酒聞起來雖有酒香,不過酒水很渾濁,有很多顆粒狀的飄浮物,難怪說「一壺濁酒喜相逢」,這時候的釀酒技術遠落後於現代,釀出的酒水自然不清澈,而且度數還很低,所以說梁山好漢個個都能大碗大碗喝酒,不是沒有原因的。

    再說那碟水煮羊肉,先不論口感如何,就是那股羊騷味就讓徐晉直皺眉,很明顯,這酒樓的大廚根本沒給羊肉去腥,要自己是酒樓老闆,早把這大廚給解僱了。

    徐晉倒是錯怪酒樓大廚了,其實這個時候的人根本還不懂如何使用生薑、料酒、杞子之類來給食物去腥提鮮,羊肉頂多就是用熱水煮幾次倒掉血水,這樣去腥自然不徹底。

    另外,辣椒是明朝末年才傳入中國的,所以這個時候根本沒辣椒,自然也不流行吃辣,也就沒有辣妹子辣了!

    儘管味道不理想,但近個月不吃肉的徐晉還是把一碟騷羊肉乾掉了。

    「這家臨江樓也算上檔次的酒樓了,菜餚的水平實在乏善可陳,相比於後世的小餐館也不如,或者自己可以從飲食業著手!」

    徐晉正暗暗琢磨著,便聽到那桌書生有人高聲道:「聽說今天下午,費閣老乘船抵達,從鉛山縣攜幼扶老,舉家搬到了本縣,你們知這是何緣故?」

    費閣老說的自然就是費宏了,曾經官至內閣大學士。

    徐晉聞言不禁抬頭望去,廳內吃飯的其他人也豎起了耳朵,八卦人人都愛聽,更何況是事關本府名人,曾經連中三元的費閣老。

    那說話的書生察覺投來的眾多目光,頓時便得意起來。

    「元浩兄別賣關子了,速速道來!」

    在同伴的催促下,那名書生才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費閣老在朝時曾阻撓寧王恢復三衛,還直言進諫當今皇上,寧王請求恢復三衛包藏禍心。」

    「嗯,確有這種傳聞,難道費閣老舉家搬離鉛山縣是因為寧王?」

    那元浩兄憤然道:「可不正是,聽說費閣老之所以辭官,正是因為寧王報復,暗中唆使奸臣錢寧向皇上進讒言。費閣老辭官後寧王還不依不饒,竟派賊人燒了費閣老的船和行李。」

    一名書生憤怒地道:「豈有此理,寧王竟敢如此無法無天!」

    元浩兄又道:「還有更過份的呢,聽說費閣老回到鉛山縣老家時,寧王竟讓人放火燒費閣老的房子,偷他家的東西,甚至把費家的祖墳也掘開了。子玉兄就是鉛山縣人,不信大家可以問他!」

    那子玉兄把酒杯猛一擱,憤怒地道:「確如元浩兄所講,就在日前,在下收到家兄來信,寧王派來的賊人甚至衝擊了鉛山縣城,費閣老的大哥費典不幸被賊人殺害。現在的鉛山縣人心惶惶,都亂成一鍋粥了!」

    「豈有此理,寧王竟敢如此喪心病狂,掘人祖墳乃奇恥大辱,還縱賊殺人,費閣老為何不上奏參他一本!」

    「有什麼用,當今皇上不理朝政,帶著一幫奸臣內監外出遊山玩水,寧王又勾結權奸,所有彈劾他的奏摺都被扣下了!」

    「難怪連費閣老都被逼得逃離鉛山縣,如此下去,國將不國,我大明江山危矣!」

    徐晉心中一動,如此說來,那今天襲擊大船的水賊很可能也是寧王派來的。

    「寧王?」徐晉突然覺得這名字似乎有點印象,仔細思索了一遍,不由微微一震。

    印象中大明正德年間有過兩次藩王造反,其中一次就是寧王朱宸濠,不過均以失敗告終。

    徐晉頓時不淡定了,要知道寧王朱宸濠的封地就在江西南昌,距離這裡不過五六百里,一旦起兵造反,肯定會波及上饒縣,更何況現在費宏還居住在上饒縣,以寧王記仇的性格,他會放過費宏?

    「奶奶的,這次真跳進坑了!」徐晉不禁頭皮發麻,要知道今天的水賊可是逃掉了幾個,尤其有一個是被小婉踹翻落江的,若是沒有被淹死,肯定認得自己和小婉。

    那些水賊要是寧王的人,一旦寧王起兵造反,說不定會找到上饒縣報復。徐晉並未忘記那兩名水賊游水逃離前回頭望來的凶狠眼神。

    徐晉心念電轉,還好,記憶中寧王造反沒多久就被平定了,前後不足兩個月時間,自己小心提防些,要躲過這一劫應該不難,現在唯一糾結的是不知寧王什麼時候會造反。

    徐晉雖然回憶史書記載得知寧王會造反,但具體是正德哪一年造反,他根本不記得了。

    此刻,徐晉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危機感,就好像頭頂上懸了一把利劍,隨時可能砍下來,那滋味著實不好受。

    而現在最安全的做法自然是逃離江西境內,等到寧王造反失敗後再回來,不過徐晉能逃嗎?

    一介白身,沒有路引根本不允許離開家鄉百里之外,更何況明年就要服徭役了,徐晉可不想傷風感冒掛掉,所以必須參加明年的童子試,而且還要把秀才功名考到手。

    這時,大堂內吃飯的人都紛紛結賬離開了,幾名不怕死的書生敢在公共場合大罵寧王,而大部分小民卻是不敢沾惹這麻煩。要知道寧王勢大,在江西境內幾乎一手遮天,簡直就是土皇帝,罵他比罵當今天子絕對要死得快。

    那幾名書生見到周圍的食客紛紛離開,不禁露出輕蔑之色,繼續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不過話題卻是扯到了當今正德皇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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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胡鬧皇帝
               
    「想先皇在時廣開言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臣民是何等歡欣鼓舞。然今上登基以來,終日嬉遊玩樂,荒唐無狀,親小人而遠賢臣,以至國事荒廢,忠良被陷,各地盜賊並起。李謝劉三人身為顧命大臣,沒有盡力讓當今皇上迷途知返,實在有負先皇所托,江彬錢寧之流的奸邪更應誅之……」

    那叫元浩兄的書生慷慨激昂地談論著朝政,那樣子恨不得拿起長劍把當今正德皇帝身邊的奸臣都一股腦門殺掉。

    另一名書生附和道:「元浩兄所言極是,今上被奸臣迷惑,今年竟然在邊鎮宣府營建鎮國府,自封為大將軍朱壽,長駐宣府不歸,終日外出遊山玩水,蒐羅美人,Y人【妻】女,真是豈有此理!」

    徐晉腦中靈光一閃,他隱約記得史書上是有類似的記載,在正德年間,北邊的韃靼小王子伯顏帶兵襲擊了明朝的邊鎮大同,生性貪玩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卻大為興奮,立即便決定御駕親征,不顧群臣反對,自封為鎮國大將軍朱壽,親自帶兵出戰,最後竟還真讓他打贏了,取得了史上有名的「應州大捷」。

    後世一部叫《游龍戲鳳》的電影,背景就是取自這段歷史,徐晉看過這部電影,所以印象比較深刻。

    而此時聽那名書生所言,現在胡鬧的正德皇帝就在邊鎮宣府長駐不歸,所以說這段史書上有記載的歷史就發生在今年。

    徐晉不禁默默地計算著,今年是正德十二年底,而正德的年號只有十六年,也就是說正德皇帝朱厚照最多還有三年皇帝可當,然後便掛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正德皇帝的死法很有戲劇性,這傢伙從邊鎮宣府玩了一年多回到京城,不久之後寧王就造反了。而此時正德皇帝正打算巡幸江南,這下反倒讓他有了離京的藉口,於是又不顧群臣反對,再次點齊兵馬御駕親征,結果大軍還沒到達,寧王之亂就被巡按江西南部的僉都御史王守仁給平定了,寧王也被活捉。

    這下正德皇帝不爽了,假裝沒有收到捷報,大軍繼續南下,在江南遊山玩水,直到八個月之後才在南京接受王守仁獻俘,還搞了一出讓人啼笑皆非的受俘儀式。

    之後,正德皇帝押著寧王回師北京,一路上繼續遊山玩水,行至清江浦時,正德朱厚照駕船捕魚玩耍,結果船翻落水,雖然被士衛馬上救起,但卻嗆了水入肺,感染肺炎,於第二年三月駕崩,享年三十六歲。

    徐晉雖然對這段歷史知之不詳,但也記得寧王謀反是發生在正德皇帝從宣府回京之後不久,所以大約能推算出寧王謀反應該會發生在明年或後年,極大概率是後年。

    於是徐晉淡定了不少,只要自己明年能把秀才功名搞到手,然後全國哪都去得,到時大不了遠離江西地界,等到寧王這短命鬼被抓後再回來考舉人。

    徐晉把最後一杯酒喝掉,見天色已經昏暗,再無心思聽下去,於是便結賬離開,一共花了十二文錢。

    正當徐晉走出望江樓,迎面就遇上兩人,竟是認識的,赫然正是郭員外家的公子郭文才,還有管家郭權的兒子郭金桂。

    徐晉不禁皺了皺眉,冤家路窄這句話還真是說得不錯,沒想到遠在幾十里外的縣城,竟都能遇上這兩個傢伙。

    郭文才和郭金桂見到徐晉亦是愣了一下,後者嘿笑道:「哎喲,這不是徐家村的敗家仔徐晉嗎?咋的,賣了田地有幾個錢,跑到縣城打牙齋來了?」

    白白胖胖的郭文才騷包地拿著摺扇,一臉的鄙夷。

    「煞筆!」徐晉厭惡地從兩人身邊走過。

    郭文才面色微變,冷喝道:「站住,你敢罵本少!」

    徐晉站定淡淡地道:「我罵你了嗎?」

    郭文才頓時語塞,他連煞筆是什麼意都不懂,自然不能證明徐晉罵他,但這顯然不會是個好詞。

    「煞筆!」徐晉又丟下兩個字,淡定地行了開去。

    郭文才和郭金桂氣得乾瞪眼,如果是在鄉下他們能會用暴力解決,但這裡是縣城,以他們的身份放在這裡實在算不得什麼,自然是不敢當街毆人。

    「瑪的,這小子實在太囂張了,本少絕饒不了他!」郭文才的肥臉脹得通紅,憤然罵道。

    郭桂金嘿笑道:「少爺不用生氣,我爹已經給郭夫子那老頭打了招呼,不再讓他到書塾唸書,兩年內考不中秀才他就會被徐氏一族驅逐,嘿,到時咱們想怎麼玩殘他都行。」

    郭文才陰著臉道:「別說兩年,兩天本少也不想等!」

    郭金桂為難地道:「少爺,這裡可是縣城,咱們不能下黑手啊!」

    「你現在跟著他,摸清他來縣城的目的,等他離開縣城就找人揍他一頓。」郭文才冷冷地道。

    「好吧少爺!」郭金桂苦著臉答應。

    郭文才敲了郭金桂一摺扇,罵道:「快去,別特麼的磨磨蹭蹭,本少不會虧待你,好酒好菜給你留著!」

    郭金桂這才眉開眼笑地離開,遠遠跟在徐晉的身後。

    「相公回來了!」

    徐晉回到住處,謝小婉便迎了出來,溫柔地替他除去外套,邊道:「相公稍等一會,我把菜拿去熱一下就能吃了。」

    此時飯菜已經擺在桌上了,不過都用碗反蓋著,顯然小丫頭早把晚飯做好了,正等自己回來吃。

    徐晉心裡生出一絲慚愧,自己在外面下館子,小婉卻在家裡等自己回來吃飯,連忙道:「小婉你休息一會,菜我來熱吧!」

    「相公是男人,怎麼可以下廚房的!」謝小婉白了徐晉眼,麻利地端起碟子行了出去。

    徐晉無奈地聳了聳肩,古代男人還真是幸福!

    很快,謝小婉便熱好了菜,一碟臘肉炒冬筍香氣四溢,還有一碟小蔥拌豆腐,看來今天搬新家,節約的小丫頭也難得大方了一回,這頓終於有肉了。

    「相公多吃點!」謝小婉往徐晉碗裡夾了塊臘肉。

    徐晉也往小丫頭碗裡夾了一塊,笑道:「娘子也多吃些,看你都瘦成啥樣了,風都能……」

    徐晉話說到一半便打住了,想起小婉今天在大船上一腳踹翻一名水賊的勇猛,實在是說不下去。真的很難想像,平時在自己面前溫馴得像只小貓咪的丫頭,竟然這麼大力氣,武功還這麼厲害。

    謝小婉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相公想說什麼?」

    「沒什麼,快趁熱吃吧!」徐晉把自己碗裡的臘肉夾到謝小婉的碗裡,他吃了一盤羊肉,實在有點膩滯了。

    謝小婉疑惑地道:「相公你也吃啊,小婉做得不好吃嗎?」

    徐晉只好撒謊道:「不是,那個……我有點怕吃肥肉!」

    謝小婉噢了一聲,低頭把臘肉肥的一半咬去,剩下瘦的挾回徐晉的碗裡。

    徐晉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更多的卻是感動,真是個讓人又疼又愛的小丫頭。

    見到徐晉「津津有味」地吃著瘦肉,謝小婉的眼睛又彎成了好看的月芽兒。

    「對了,小婉,你的武藝是誰教的?」徐晉忽然抬頭問道。

    謝小婉有點忐忑地答道:「我爹教的!」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禮教約束下,女子讀書識字都為人詬病,更何況是舞槍弄棍,謝小婉不曉得徐晉的態度,所以很有些不安。

    徐晉驚道:「噢,原來岳父大人還是武林高手啊,對了,娘子能不能飛簷走壁,登萍渡水?」

    謝小婉愕了一下,接著噗的笑出聲:「相公是演義小說看多了吧,哪有這種功夫!」

    徐晉尷尬一笑道:「沒有嗎?」

    謝小婉見到相公似乎並不介意女兒家習武的事,不禁鬆了口氣,搖頭道:「飛簷走壁或許有人辦得到,不過登萍渡水根本不可能!」

    徐晉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那岳父大人能不能飛簷走壁?」

    謝小婉搖頭道:「爹年輕時可能辦到,不過現在不能了,我二哥倒是可以,他一躍能有近丈高,可在屋頂上奔行。」

    徐晉不禁有點砸舌,一丈也就三米多,一躍近丈高那起碼也有三米吧,這已經很厲害了,看來岳父一家並不是漁民那麼簡單哦。

    「小婉,以後相公若惹你生氣,你會不會用功夫揍我,跟揍水賊一樣!」徐晉開玩笑道。

    謝小婉卻是面色急變道:「相公,小婉雖然沒讀過書,但也知道天地君親師,三綱五常,恪守婦德,怎麼會做出毆打夫君的惡婦行徑。相公若是不放心,那小婉以後再也不用武藝。」

    徐晉暗汗,連忙道:「小婉別誤會,我就是開個玩笑……哎喲,突然胸口有點痛!」

    謝小婉頓時緊張地站起來替得徐晉撫胸口,焦急地道:「是不是今天被那賊子傷著了,相公可別嚇我!」

    「沒事時,現在又不痛了,可能是病還沒好得利索!」徐晉有些慚愧,這招苦肉計對小丫頭是最靈的,每次都能成功分散她的注意,唉,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無恥呢!

    謝小婉白了徐晉一眼:「相公又騙人!」

    徐晉呵呵一笑,握住謝小婉的小手道:「小婉,你看相公的身子骨這麼弱,能不能也傳授我一點功夫?」

    謝小婉搖了搖頭道:「相公已經過了打熬筋骨的年齡了!」

    徐晉遺憾地噢了一聲,看來自己這輩子是跟武林高手無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3:50
第23章 入學受阻
               
    信江書院就在上饒縣城的郊外,出了城門步行兩里許便可到達,就位於信江邊的一座小山陵上。徐晉一大早便懷揣著郭夫子的推薦信到信江書院報導。

    小山陵並不高,估計不超過百米,信江書院就座落在半山上,面江而建,周圍樹木環繞,環境自然是極好。

    深冬時節,黃葉遍地,徐晉背著書簍拾級而上,悠閒地欣賞著一山冬景。

    十數分鐘後,徐晉終於走到書院的門前,但見眼前豎著一座木製的門樓,上方正掛一牌匾,上書「信江書院」四個大字,字體飄逸遒勁,落款竟是健齋居士。費宏字子充,號健齋,也就是說這牌匾是費宏的手筆。

    門樓兩側掛著一副對聯:以文為友。舉善為師。

    徐晉正在打量著書院的門樓,一名書生從裡面行了出來,微笑著拱手道:「這位兄台是新來的?」

    這名書生身穿淡青長衫,年約十七八歲,看樣子應該是書院的學員。徐晉拱手還禮道:「正是!」

    書生友善地道:「我叫劉純,表字養正,敢問兄台怎麼稱呼!」

    「在下徐晉,還沒表字!」

    劉純眼珠一轉,笑道:「原來是徐兄,入學可有推薦信?」

    「自是有的!」徐晉從懷中取出郭夫子的推薦信。

    劉純接過看了一眼,點頭道:「原來是方教習,徐兄在此稍候,我這就替你傳話。」說完轉身便往書院內行去。

    徐晉覺得有點不對勁,連忙追上前:「劉兄且慢!」

    劉純站定問:「徐兄還有事?」

    徐晉微笑道:「劉兄,夫子再三叮囑在下,推薦信要親手交給方教習的。」

    劉純恍然地拍了一下腦袋,把手中那封推薦信遞還給徐晉,歉然道:「一時疏忽,倒是忘了把信函還給徐兄了!」

    「沒關係,勞煩劉兄通傳!」徐晉接過推薦信放回懷中。

    「那徐兄在此稍候,千萬別胡亂走動,我這就去告知方教習。」說完便匆匆走遠。

    徐晉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這傢伙眼神有些閃縮。

    再說那劉純進了書院,轉到徐晉視線難及的位置,便見兩人鬼鬼祟祟地閃了出來,赫然正是郭文才和郭金桂兩人。

    「馬兄,如何?」郭文才見到劉純便急切地問。

    原來這個劉純並不叫劉純,剛才在徐晉面前報了假名,他的真名叫馬進升。

    馬進升搖頭道:「那小子挺機靈的,推薦信沒有交給我!」

    「那推薦信是寫給誰的?」郭文才追問道。

    「方興生教習!」

    郭文才朝狗腿子郭金桂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從錢袋中摸出五十文錢塞到馬進升手中,嘿笑道:「勞煩馬兄了,這事記得保密!」

    馬進升手腕熟練地一抖,銅錢便流進了袖筒裡,拱了拱手便離開。

    直至馬進升走遠,郭文才得意地打開摺扇搖了搖:「走,去找方教習,嘿,郭百川那老兒竟敢玩花樣,推薦徐晉到信江書院讀書,幸好本少機智聰明!」

    郭金桂大拍馬屁道:「嘿嘿,全靠少爺英明神武,洞悉了郭老兒的陰謀,徐晉那小子想進信江書院,作夢吧!」

    原來昨晚郭金桂跟蹤徐晉到了住處,之後找到房東花錢打探徐晉的消息。作為房東,對租客的底細自然要問清楚的,窩藏不法分子可是大罪,所以房東對徐晉小兩口的信息知之甚詳,自然也知道徐晉要到信江書院進學。

    這個時代可沒隱私保護法什麼的,既然有錢拿,房東便毫無節操地把徐晉的消息都透露給了郭金桂。

    郭金桂得知徐晉竟是要到信江書院進學,便火急火燎地跑回去稟報郭文才。

    郭文才和郭金桂正好也是信江書院的學員,不過卻是「擇校生」,換而言之就是花高價錢買「學位」的。一般書院招收學生是要經過考試的,通過了才能入讀,當然,不通過也可以入讀,給錢唄,學費翻幾倍!

    郭文才和郭金桂一商議,決定阻止徐晉入學信江書院,於是便有了今天這一出。

    郭文才本來想找人把徐晉的推薦信給騙走的,但徐晉機警,所以沒有得逞。不過沒關係,「機智勇敢」的郭大少還有一計,那就是找方教習詆毀徐晉。

    方教習就是郭夫子推薦給徐晉的書院老師,姓方名興生,字問之。方問之此人性格耿直疾惡如仇,還有點迂腐,換而言之就是愛認死理,不會做人。

    正是因為如此,郭文才並沒有使出慣用伎倆(行賄),而是改用說壞話詆毀的方式,可見這貨也是有點小聰明的。

    郭文才找到了方教習,後者正準備到講堂授課,有點不耐煩地道:「所來何事?」

    方問之自己出身貧寒,對於郭文才這種花高價進學的學員本來就不喜,更何況這倆個傢伙平日吊兒琅鐺,得過且過,每次考試都是墊底的貨色,自然更加不喜。

    郭文才把摺扇插到腰後,一本正經地道:「方教習,學生剛才進門時偶遇一同鄉,此人拿著推薦信前來找方教習,所以學生特來通傳一聲。」

    方教習聞言神色微鬆道:「現人在何處?」

    「就在門外候著,不過……」郭文才說到一半便打住了,一副欲言猶止的模樣,不過這貨臉圓如包子,皺起眉時像便秘似的。

    方教習冷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吞吞吐吐作甚?」

    「方教習教訓得是,那學生便直說了,我那同鄉叫徐晉,近日竟不顧本族族人反對,執意把祖田給賣了,就為了到縣城居住上學!」

    方教習臉色不由一沉:「如此好逸惡勞,沒有長幼尊卑,不忠不孝之人也配進我信江書院!」

    「方教習所言極是,本來作為同鄉,學生是不應該背後說他不是,但又怕此人影響了書院和方教習的聲譽,所以便……」

    方教習衣袖一拂,夾著教案便大步向書院大門行去。

    郭文才和郭金桂得意地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勝利的陰笑。

    再說徐晉在書院外等了近兩盞茶的功夫,便見一名穿著直裰的精瘦老者大步行了出來,此人板著老臉,腋下夾著書本,跟古板的郭夫子有得一拼。

    「你就是徐晉?」方教習走到近前站定,冷冷地打量了一遍徐晉。

    徐晉自然感覺到對方的不友好,因為這老頭不喜都寫在臉上了,不過他還是禮貌地一揖道:「在下正是徐晉,不知老先生如何稱呼!」

    方教習硬梆梆地道:「老夫方興生!」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從懷中取出郭夫子的推薦信,雙手遞上去:「原來是方教習,這是郭夫子給學生的推薦信!」

    方教習並沒有接推薦信,衣袖一拂道:「不必了,你且回去吧,本書院不會接收你這種學生!」說完轉身大步返回書院內。

    徐晉頓時石化掉,這老頭吃了火藥嗎?自己好像並沒做得不妥的地方吧?不接收我這種學生又是什麼意思?

    這下該怎麼辦?

    徐晉實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對方竟然連推薦信都不看就直接拒絕了自己。

    徐晉在書院門外來回踱著步,但實在琢磨不出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額頭上不禁滲出一層細汗。沒有推薦信便進不了信江書院,自然就沒辦法參加明年的縣試了,而偏偏自己賣掉了田產,還與族長有賭約在身,已經沒有退路。

    徐晉來回踱了片刻,忽然停下腳步,抬腿便向書院內走去,機會從來都是靠自己爭取的,他從不輕言放棄。

    「徐兄!」

    徐晉剛邁進門樓便聽到有人喊,不由站定轉身望去。

    「呵呵,果真是徐兄,我就說背影看著像,果不其然!」

    此時正有三人拾級而上,其中兩人赫然正是費懋賢和費懋中,兩人見到徐晉都一臉欣喜之色。

    徐晉亦是大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信江書院的牌匾都是費宏寫的,可見費宏與信江書院頗有些淵緣,或許可以通過費家兄弟的門路進學。

    「原來是民獻和民受,你們怎麼也來信江書院?」徐晉微笑拱手為禮,目光迅速地打量了一遍第三人。

    費懋中笑道:「哈哈,徐兄沒想到吧,以後我們就是同窗了,我和大哥就猜你今天早上會來報到,還真遇上了!」

    徐晉故作黯然地道:「民受兄,咱們怕是做不成同窗了!」

    費懋賢兄弟對視一眼,急問:「為何?」

    徐晉苦笑道:「在下也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方教習,剛才他連夫子的薦信都沒接就拒絕了在下!」

    「怎麼會如此,莫不成有什麼誤會?」費懋賢失聲道。

    與費家兄弟同來的第三人忽然問道:「可是方問之方教習?」

    徐晉點了點頭道:「正是方教習,敢問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費懋賢連忙介紹道:「趙允叔叔乃正德六年進士,現在信江書院任教習。」

    徐晉不禁有點意外,一般在地方書院任教的講郎要麼是秀才,要麼就是舉人,極少會有進士級別的,因為考中進士便有資格做官了,外放到地方至少都是七品縣令或縣丞,誰願意到學院裡當個沒實權的教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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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竹石
               
    徐晉連忙稽首為禮道:「徐晉見過趙教習。」

    這位趙教習約莫三四十歲,天庭泡滿地閣方圓,儀表堂堂,氣質儒雅,始終面帶微笑,讓人如沐春風。

    趙教習微笑著道:「不必多禮,吾聞小徐與費閣老信江邊上聯對,妙聯頻出,現在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風華毓秀,難怪能說出車到山前必有路,船至橋頭自然直的妙語來。」

    趙教習姓趙名允,字夢陽,亦是鉛山縣人士,正德六年進士,與費宏的弟弟費采是同年進士,更是知交好友。

    昨天費家乘船抵達,趙允也去迎接了,昨晚更是與費采聊了許久,其間費采提起過徐晉,還多有讚譽,所以趙允對徐晉的印象極佳。此時見到徐晉本人,相貌英俊,氣質文雅而沉穩,雙目明亮有神,於是更加心有好感。

    徐晉忙謙虛道:「趙教習謬讚了,學生隨口杜撰之言,當不得如此讚譽。」

    趙教習暗暗點頭,子和(費采的字)說此子沉穩練達,與年齡極不相符,如今一見果然如此,輕捋著短鬚微笑道:「方教習為人耿直剛正,估計是有些誤會,小徐且跟我進書院,我找他問個明白。」

    徐晉連忙表示感謝,與費氏兄弟一道跟著趙教習進了書院。

    信江書院佔地面積極廣,屋舍連綿,向在讀學員提供宿舍,為了方便讀書,大部分學員都住在書院內。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想進入信江書院讀書有三個途徑,第一是通過書院每年的統一招生考試;第二就是花高價入學;第三是熟人推薦的優秀學員。

    當然,有熟人推薦也是要經過考核,只是沒有那麼嚴格,入學時間也沒有限制,譬如徐晉就是第三種,拿著推薦信什麼時候來報到都行。

    趙允把徐晉等人帶到亦樂堂(相當於教務處),此時亦樂堂內只剩一名教習在休息,其他人都去授課了。

    「方教習此間正在授課,小徐暫且稍坐,無須拘緊。」趙允道。

    徐晉微笑點頭,卻沒有坐下,這點覺悟還是要有的,作為一名學生,豈能在教務處大刺刺地坐著,待會那迂腐耿直的方教習回來見到,豈不是要更加不喜。

    趙教習見徐晉不肯坐也不免強,便開始給費氏兄弟辦入學手續。

    趙教習先口頭出題考究了一遍費懋賢,相當於一種面試,覺得可以通過便給予登記學籍,至於費懋中有秀才功名在身,連考究都免了,直接便在學籍薄上寫上名字,登記個人信息便可。

    徐晉在一旁看著,心中便有了個大概,趙教習的口頭考究都是從四書選幾句話,難度並不大,自己通過應該沒問題。

    費氏兄弟辦完了入學手續便先行離開去講堂了,徐晉則繼續在那等候。

    徐晉站著等了半個時辰,正感無聊之際那方教習夾著講義行進來,見到徐晉頓時黑臉,嚴厲地喝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趙教習站起來微笑道:「方教習,是我讓徐晉進來,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方教習那老臉更黑了,大聲道:「趙夢陽,一個目無尊長,售賣祖田,不忠不孝之人,你帶他進來是何居心,莫非想敗壞老夫的名聲?」說完竟一拂衣袖扭頭就走。

    徐晉有種日了狗的感覺,曉是他養氣功夫再好,此刻也不禁怒氣頓生,不過也暗暗奇怪,這老匹夫是如何得知自己賣祖田的?

    趙允被方興生一頓怒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憤然道:「方老頭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趙允顯然也是被氣到了,連說了三次不可理喻,看到站在一旁默然無語的徐晉,沉聲道:「徐晉,方興生那老匹夫不收你,我收了,你可願意入吾門下?」

    趙允昨晚和好友費采長談,自然知道徐晉的遭遇和身世,幼失怙恃,無依無靠,賣田立志科舉取士有什麼錯?方興生這老匹夫也不知聽信了什麼饞言,如此良才美玉送上門也不要!

    「承蒙趙教習厚愛,學生自是願意的,只不過方教習那裡……」

    徐晉自然十萬個願意選趙夢陽了,那方興生迂腐古板,偏聽偏信,脾氣還那麼暴躁,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察其言觀其行,做人就這水平,可見學問也不會高得到哪裡。

    當然,徐晉不能爽快地答應趙夢陽,畢竟郭夫子給自己推薦的是方興生,若是輕易改弦易師,會被人詬病,儘管是方老頭先拒絕自己。

    趙夢陽對徐晉的表現更加滿意了,受了如此羞辱還能沉得住氣,擺手道:「你不用管那老匹夫,費子和昨晚向我舉薦過你,那費子和就是你的舉薦人了!」

    亦樂堂內其他教習本來都在看熱鬧,聞言不禁微微動容,因為大家都知趙教習口中的費子和,乃費閣老的親弟弟,他本人也是兩榜進士出身,而且官至翰林侍講(從五品),他竟然親自推薦徐晉,如此看來方興生這次是走眼了。

    「那……學生聽從趙師安排,不過此事還是要向方教習說明,免得引起誤會!」徐晉恭謹地道,雖然對方老頭很不爽,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趙夢陽微笑道:「為師倒不及你考慮得周全,嗯,此事我會跟方興生說明。徐晉,雖然費子和與費閣老都對你讚譽有加,不過規矩不能廢,入學考核還是必須的。」

    徐晉點頭道:「趙師請出題!」

    「嗯,你對對厲害,我便不出對子,也不考究你經義,這樣吧,你即興作詩一首如何?」趙夢陽微笑道。

    此言一出,亦樂堂內其他教習都神色各異,即興作詩考的是才思敏捷,這比考究經義難多了,趙夢陽他就不怕那小子作不出來,丟了他好友的臉,畢竟人是他好友費采推薦的。

    趙夢陽當然有點擔心,但他對費采和費閣老的眼光更有信心,更何況若是考得太容易了,怕被人說他故意放水,讓徐晉當場作出一首詩來,以後方興生想杯葛也無話可說。

    當然,趙夢陽自己也想瞧瞧,此子是不是確有真才實學。

    徐晉沉吟著來回踱了幾步,腦瓜急轉,趙教習這麼給面子,自己當然不能掉鏈子,而且方老頭那一出多少對自己的名聲有些影響,所以自己必須「作」出一首佳作來消除這種不良的影響。

    徐晉來回踱步片刻,忽站定道:「有了!」

    趙夢陽欣然地道:「且吟來!」

    「學生初到信江書院,拾級而上,但見黃葉遍地,冬霜掛枝,忽見岩上一株翠竹迎風傲霜。現偶得小詩一首,請趙師點評!」徐晉說著緩緩吟道:「咬定青山不放鬆!」

    此句一出,亦樂堂內所有教習都不由眼前一亮,正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

    徐晉把後世鄭板橋著名的詠竹詩《竹石》吟完,頓時整個亦樂堂都靜得落針可聞,不是因為這首詩不好,相反是因為太好了。

    在場一眾教習至少也有秀才的功名,換而言之均是識貨之人,詩作得好不好,自然一聽便能分辨出來,徐晉這七言絕句鏗鏘有力,大氣磅礴,把竹子的堅韌頑強表現得淋漓盡致,絕對是傳世的佳作。

    「好詩!」

    寂靜過後是紛紛的喝彩之色,趙教習也是驚喜不已,雖然好友費采對徐晉十分讚譽,但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所以在趙夢陽看來,徐晉就算能即興成詩,頂多也是泛泛之作,沒想到他竟然一鳴驚人。

    不僅趙夢陽,堂內所有人都沒料到,徐晉一個年未及冠的少年,竟能作出如此大氣恢弘,鏗鏘有力的詠竹詩,正所謂以物言志,胸中沒有幽壑絕對作不出來。

    「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此兩句足可流傳後世!」趙教習激動之下當場揮毫錄下這首詩,問道:「徐晉,此詩該用何題?」

    徐晉答道:「竹石!」

    趙教習在紙上寫下詩的題目《竹石》,最後是一段小序:大明正德十二年臘月初七,上饒儒童徐晉進學小考即興之作,此詩既出,滿座皆驚,余大喜,錄詩文於此。

    趙夢陽寫完後,將毛筆往墨硯上一擱,哈哈笑道:「待會我便把此詩呈給山長,尋工匠刻碑立於那棵竹子下,自此我信江書院又多一景,為師亦沾些光,哈哈!」

    趙夢陽口中的山長即書院的老大,相當於現在學校的校長。

    徐晉不禁暗汗,又來,不要了吧!

    堂內其他教習都投來羨慕的目光,這可是留芳後世的好事啊,他們之中有人在書院教書十幾年了,也沒遇到這樣的好事,徐晉這新學員入學第一天就能立碑刻字。

    不過妒忌也沒用,誰叫人家作了首能傳世的好詩,徐晉這小子以後想不出名都難了。

    然而徐晉卻是有些後悔用了這首《竹石》,早知隨便抄一首普普通通的,初來乍到,太高調可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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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徐咬定
               
    趙教習錄完詩,興奮勁兒顯然還沒過,拍了拍徐晉的肩頭,語重深長地道:「徐晉,為師從費子和那處得知,你幼失怙恃,孤苦無依,又被族兄欺凌,至使家徒四壁,生活無以為繼。

    所以,此次賣掉祖田進縣城,決心科舉取士,將來重振家聲,其志可嘉,其情可勉。但也不可急功近利,須知欲速則不達,腹中學問足,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學生謹記趙師教誨!」徐晉深深一揖,眼中閃過一絲感激,趙教習此刻看似在教育自己,實則卻是替自己化解之前方興生罵自己的話。

    方老頭之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罵自己目無尊長,出售祖田,不忠不孝,現在經趙教習這樣一解釋,自然便化解於無形了。

    果然,趙教習這樣一說,亦樂堂內眾教習對徐晉人品的看法都為之扭轉,同時也明白徐晉為何小小年紀便能作出如鏗鏘有力,大氣恢弘的詠竹詩來。

    徐晉自幼父母雙亡,在逆境中不斷磨礪,不正是「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的真實寫照嗎?

    接下來,趙教習替徐晉登記了學籍,並補交了一個月的學費,徐晉的入學手續便算辦完了,成為了信江書院的正式學員。

    從亦樂堂走出來,徐晉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雖然有些波節,但總算順利入學,還順便刷了名氣。

    邁步在環境優雅的書院內,徐晉胸中突然有種豪情勃發。大明朝這個廣闊的歷史舞台正在面前徐徐展開,自己這只從後世穿越而來的小蝴蝶,輕輕搧動一下翅膀便能改變歷史,譬如剛才那首《竹石》,估計原作者鄭板橋要哭暈在廁所裡面了。

    新學員入學的第一節課是學禮,祭拜孔聖先師,這步驟是必不可省的,趙教習讓門下的大弟子衛陽帶領徐晉和費氏兄弟完成這步驟。

    大師兄衛陽,字元正,年約二十歲,容貌俊逸,談吐文雅,脾氣十分溫和的一個人,穿著一身玉色的襕衫,頭戴儒巾,表明已經過了院試,獲得了秀才的功名。

    衛陽帶著費氏兄弟和徐晉祭拜完孔聖,便在禮樂堂講授禮儀規矩,費氏兄弟出身書香世家,這方面自然什麼都懂,只是走過場罷了,主要是徐晉要惡補一下這方面的知識。

    教授完禮儀,衛陽便帶著三人到處走走,熟悉書院的環境。

    信江書院仍沿用宋代的「三舍法」,分別是外舍、內舍和上舍,相當於現在中學的年級劃分,但也是有區別的。

    剛入學的學員都安排在外舍,然後看每月考試的排名,成績優異的可以升舍,成績差的要降舍,也就是升降雙軌機制,現在的中學可沒有降級這麼回事,成績再差的學生也照樣升學。

    信江書院佔地面積極廣,還沒逛完便到中午吃飯時間了。

    衛陽笑著道:「諸位師弟,我們先去吃午膳,休息一會再繼續吧,你們今天的功課就是遊玩!」

    信江書院不僅向學員提供宿舍,還有專門的齋舍(食堂),不過吃飯是要另外給錢的,如果是上舍的學員則可以免費吃飯,譬如衛陽就是上舍的學員,每月考試都穩定在前三名,是個不折不扣的考霸。

    今早出門前,謝小婉特意給徐晉準備了盒飯,但現在有飯堂吃,自然是吃飯堂了,這也是同窗間聯絡感情的機會。於是徐晉便跟著衛陽等到了齋舍。

    衛陽的人緣顯然極好,一路上遇到書院學員都紛紛和他打招呼。

    徐晉四人剛落座地,鄰桌便有兩人站起行過來,拱手道:「元正兄,打擾了!」

    衛陽忙站起來拱手還禮:「元浩兄!」

    徐晉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眼前這兩位正是昨天在望江樓高談闊論的幾名書生之一,元浩兄和子玉兄。

    兩位仁兄打量了徐晉和費氏兄弟一遍,拱手道:「想必這三位兄台便是新入學的學員了!」

    「鉛山縣費懋賢!」

    「鉛山縣費懋中!」

    費氏兄弟站起來拱手還禮自我介紹,兩位仁兄頓時肅然起敬,鉛山縣費家的名聲很響,書香世家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徐晉剛想開口,那元浩兄便搶先道:「這位不必說,肯定就是徐咬定徐兄了!」

    徐晉愕了一下,徐咬定是什麼鬼?

    衛陽哈哈笑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錘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徐師弟,你現在可出名了!」

    徐晉不禁哭笑不得,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才半天時間就傳開了嗎?

    現在可沒有後世那般的信息高速傳播路徑,消息都是通過口口相傳,有嚴重的滯後性,但徐晉那首詩是在亦樂堂當著眾教習的面作的。

    而古代文人對佳作的熱情超乎想像,這些教習上課時就迫不及待地把這首《竹石》拿出來和學生分享了,所以現在幾乎整個學院的學員都聽說了這首《竹石》,有好事者便給徐晉起了外號叫徐咬定。

    當然,這外號自是褒義的,譬如曹植七步成詩,別人便給他起了個外號「曹七步」,溫庭筠寫詩前喜歡雙手互搓八下,於是外號叫「溫八叉」。

    徐晉拱了拱手道:「慚愧!」

    那元浩兄名叫蔡岳,字元浩,而另一位子玉兄叫李英俊,字子玉。兩人打完招呼又寒暄了幾句便回到座位上。

    結果徐晉等人剛吃了幾口飯,便又有人過來混臉熟了,無論是費家兄弟,還是新晉名人徐晉都值得結交。

    過來混臉熟的人絡繹不絕,費懋中不禁打趣道:「咬定兄,我決定以後不跟你同桌,吃頓飯都不消停。」

    徐晉苦笑道:「能不能改成徐堅韌,或徐竹石,那樣好聽點!」

    眾人不禁失笑起來!

    衛陽笑道:「差點忘記了一件事,明天就是臘月初八,放假一天,山長每年都會在後山的向晚亭舉辦消寒文會,屆時徐師弟又可以一展詩才了。」

    「還是算了吧,我明天家裡還有事!」徐晉連忙搖頭,偶爾出下風頭就算了,做人還是低調些好,更何況他正在琢磨賺錢途徑,既然明天放假,正好在家搗搞一下,也順便陪小婉那丫頭逛逛街。

    費家兄弟一臉古怪,衛陽顯然也是有些詫異,徐晉愕然問道:「你們這什麼表情,必須參加的嗎?」

    衛陽輕咳一聲道:「那倒不是!」

    費懋賢提醒道:「徐師弟,你不是要參加明年的縣試嗎?這次消寒文會縣尊大人也會參加!」

    徐晉不禁恍然大悟,縣試的主考官正是上饒縣令,考生們自然都想方設法在縣尊面前混臉熟,刷一刷存在感,增加自己的印象分。

    明白了其中的竅妙,徐晉點頭道:「原來如此,那我明天也參加吧!」

    衛陽不禁暗暗好笑,本以為這位徐師弟不好名,敢情是不懂其中的玄機。

    其實,古代文人很熱衷舉辦各種文會詩會,一方面確是為了互相交流切磋,但更多的卻是為了增加自身的知名度,也就是所謂的「養望」,一個人的名望越大自然好處多多,正因為如此,文人們對各種文會趨之若鶩,爭破頭也要參加。

    眾人吃完午飯後繼續游書院,之後又到講堂聽了一節課,授課的正巧是那方教習,講授的內容是《周易》。

    徐晉不得不承認,方興生雖然為人迂腐脾氣臭,但授課還是有幾把涮子。

    書院申時末下學,費家兄弟也不住在書院,於是徐晉和費家兄弟結伴回城。

    自得知寧王朱宸濠在對付費家,徐晉本不打算和費家走得太近,免得引火燒身,但現在費家兄弟也在信江書院讀書,低頭不見抬頭見,想躲也躲不掉,更何況今天能順利入讀信江書院,嚴格地說也是託了費家的關係,自己身上的費家烙印是抹不掉了。

    幸好,記憶中費家並沒有在寧王造反這件事上倒下,而且以後費氏兄弟也是會中進士的,所以自己靠近費家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才對。

    徐晉回到住處,謝小婉那丫頭已經煮好飯菜等著了,小臉喜孜孜的,似乎心情很好。

    「丫頭,又撿到寶了?」徐晉好笑刮了一下謝小婉的鼻尖。

    謝小婉神秘兮兮地從枕頭下摸出一隻小布袋,叮叮噹噹地倒出十枚銅板,得意地道:「相公,我今天去幫別人洗衣服,賺了十文錢呢,原來城裡人的錢這麼好掙的!」

    徐晉抓起謝小婉滿是霜裂的手,心疼地道:「天寒地凍的別出去找活幹了,看你的手都裂成啥樣了。」

    謝小婉心中一甜,柔聲道:「相公,不干活哪掙得到錢,咱們現在住在城裡,住的、用的、吃的全都要花錢,不干活哪行呢!」

    「賺錢的事相公會想辦法,總之明天不准再去給別人洗衣服了!」

    謝小婉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哦了一聲,暗忖:「相公不讓洗那就不洗,大不了明天找其他活幹就是!」

    「是不是想著找其他活幹?」徐晉輕敲了一下謝小婉的額頭,後者心虛地耷拉下小腦袋。

    徐晉好笑道:「明天買些羊肉、生薑、杞子和醬料回來,相公手把手教你怎麼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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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此之非凡
               
    臘月初八早上,徐晉推開屋門,頓覺寒風撲面如刀,小院外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粉狀物,低頭仔細一看,發現竟是雪屑,原來昨晚悄然下了一場小雪,難怪感覺特別冷。

    這是今冬上饒縣下的第一場雪,也是徐晉來到明朝後,見到的第一場雪。

    小院中那棵蠟梅上冰棱倒掛,杏黃色的梅花傲雪怒放,幽香隨著寒風撲鼻而來。

    「相公,下雪了,多穿點衣服!」謝小婉趕緊把棉衫拿來替徐晉穿上。

    徐晉輕輕擁了一下認真地給自己繫腰帶的謝小婉,叮囑道:「今天可不要出去做工了,小心相公請家法,知道嗎?」

    謝小婉微撅嘴道:「知道了,相公就會欺負人家。」

    徐晉打趣道:「那相公去欺負別人好了!」

    謝小婉脫口而出:「不要,相公還是欺負小婉吧,欺負別人……要……要賠錢的,咱家沒錢!」

    謝小婉吞吞吐吐了一會,才找到個蹩腳的理由,說完自己的臉都紅了。

    徐晉忍不住失笑出聲,謝小婉的臉越發的紅了,跺腳嗔道:「相公笑什麼,咱家是沒錢!」

    徐晉張開雙臂把謝小婉摟入懷中,臉貼著臉蹭了蹭道:「行啦,不逗你這小丫頭了,相公以後只欺負小婉,其他人給錢讓相公欺負,相公也不理睬行不行!」

    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哪經得住相公的甜蜜攻勢,整個人都甜得有點暈乎乎的,羞澀地把臉埋在徐晉的懷中。

    吃完早餐後,徐晉便離開了住處,準備回書院參加消寒文會。

    徐晉走到城門附近,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那,駕車的青衣小廝見到徐晉便欣喜地猛招手:「徐公子,快上車,等你很久了!」

    徐晉愕然地行了過去,這時馬車的車窗掀起,費懋中探出頭來:「徐兄,外面冷,上車敘話!」

    徐晉不禁恍然,難怪那小廝看著有些眼熟,原來是費家的家丁。

    徐晉上了車,發現費家兩兄弟都在車內,一身裘服外罩披風,懷中抱著黃銅做的「湯婆子」,腳下還擺著一隻精美的炭爐,車外寒冷蝕骨,而車內卻暖意融融。

    「幾位爺坐穩啦,駕!」外面的青衣小廝一揮馬鞭,馬車便嘀得嘀得地出了城門,向著城郊的信江書院跑去。

    只是數分鐘的路程,馬車便到了信江書院的山腳下,徐晉三人下了馬車拾級而上。費懋賢笑道:「徐兄,你看這滿山的白雪,美景如斯,可有佳作?」

    徐晉心中一動,促狹地道:「有啊!」

    費家兄弟頓時來了精神,催促:「徐兄速速道來!」

    徐晉清了清嗓子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費家兄弟不禁哭笑不得,哥,不帶這樣玩的,這是在數數嗎?

    正好此時一陣嗤笑聲傳來,便見一行人從後方拾級而上,當先一人長得白白胖胖,這麼寒冷的天氣還極為騷包地握著一把摺扇,赫然正是郭文才,而旁邊是狗腿子郭金桂,後面還跟著三名書生,顯然都是信江書院的學員。

    徐晉心中一動,原來這兩個傢伙也在信江書院上學,如此看來,昨天十有八九是這兩個混蛋搞鬼,在方興生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

    此時,郭文才那貨搖頭晃腦地吟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嘿嘿,剛才大家都聽到了,這就是徐晉所作的詩。什麼狗屁徐咬定,咬個屁還差不多,昨天那首《竹石》肯定是剽竊別人的,這才是他的真實水平,連剛識字的蒙童都不如!」

    狗腿子郭金桂陰氣怪氣地附和道:「少爺,他都從一數到七了,那第三聯還怎麼數,九片十片十一片?那尾聯咋辦?十二片十三片十四片……字數都對不上了!」

    此言一出,後面幾位書生都哄堂大笑起來,這幾位都是郭文才的酒肉朋友,無非是平時跟著郭大少蹭吃蹭喝。

    費懋中皺眉斥道:「徐兄剛才只不過是遊戲之作,爾等有何好笑?」

    徐晉擺了擺手,微笑道:「民受,何必與一群夏蟲爭長短,且聽我把此詩補完。」說完背著雙手吟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千萬片,飛入梅花都不見。」

    當徐晉吟到九片十片時,郭文才等人都禁不住捧腹大笑,然而當最後一句吟出,五個傢伙笑聲嘎然而止,就好像打鳴的公雞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

    費家兄弟眼前一亮,繼而哈哈大笑,徐晉這前三句都是廢話,然而最後一句吟出,立即便化腐朽為神奇,整首詩的意境躍然而出,水平直線飆升,簡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轉。

    郭文才儘管水平有限,但徐晉這首詩顯淺易懂,即使沒唸過書的人一聽,都能想像出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入了梅樹林中,潔白的梅花和雪花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梅花還是雪花……

    費懋賢一臉佩服地道:「畫龍點睛,神來之筆,瞬間化腐朽為神奇,徐兄高才!」

    徐晉淡然笑道:「民獻兄謬讚,遊戲之作罷了,我們走吧!」說完舉步繼續上行。

    「一群夏蟲,安敢語冰!」費懋中向郭文才等人一指,暢快地哈哈大笑著轉身而行。

    郭文才那張包子臉白一陣紅陣,其他人也一臉羞慚,這臉是被打得啪啪的。

    「少爺,先讓那小子得意片刻,待會的消寒文會,咱再把場子找回來!」郭金桂道。

    郭文才不由精神一振,為了參加這場消寒文會,他特意花銀兩買了幾首好詩,所以信心十足,準備在詩會上大展身手,也好吸引縣尊大人的注意。

    於是郭文才把胸一挺,大步往上走,恨不得詩會馬上開始,然後吟出自己買來的幾首好詩,技驚四座,一舉奪下文會魁首,打徐晉和費氏兄弟的臉!

    「呵呵,有節,沒想到咱們隨便走走,竟看了場好戲!」

    這時兩人從旁邊小路的樹後慢慢地踱了出來,如果徐晉在此,肯定能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上饒縣令劉清源,前天劉清源親自帶著捕快仵作登船查案,還給徐晉做過筆錄。

    另一位則是名六七十的老者,灰色的棉大衣就隨意地披在肩上,顯得有些不修邊幅,面容清癯,頜下留著稀疏花白的長鬚,此人正是信江書院的山長婁緯,字一縱。

    劉清源字有節,微笑著道:「當日在費閣老的船上,學生見過那徐晉,雖年紀輕輕,卻是相當老成穩重,聽聞他當日與費閣老在信江邊上聯對,妙句連出,讓費閣老都不得不讓他搭船。今日親見,果然才思敏捷!」

    婁緯是當代大儒,為廣信府培養出許多人才,在當地文壇的地位很高,縣令劉清源在他面前都以學生自居。

    婁緯呵呵笑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這首《竹石》就是此子昨天書院入學考核之作。」

    劉清源動容道:「此詩大氣磅礴,鏗鏘有力,可為傳世佳作,此子非凡啊!」

    婁緯捋著鬍子微笑道:「本來老夫還有些懷疑,畢竟此子年紀太輕了,沒有閱歷斷然寫不出如此佳作,但剛才一見,老夫倒是信了,此子確是妖孽,不可用常理揣度。呵呵,好一個飛入梅花都不見,頃刻化腐朽為神奇!」

    劉清源笑道:「恭喜婁師,信江書院又得一神童!」

    婁緯拈著鬍子道:「趙夢陽建議老夫將那首《竹石》刻碑立於山腳那棵翠竹下,作為我信江書院一景,有節以為如何?」

    劉清源皺了皺眉道:「學生認為不妥,徐晉年未加冠,這對他來說未嘗是件好事。正所謂:滿招損,謙受益。還是待此子他年金榜題名再立碑也不遲。」

    婁緯點頭道:「嗯,老夫也是這麼考慮的,對了,費子充(費宏)那案子可有眉目?」

    劉清源壓低聲音道:「婁師,此事恐怕還真與寧王有關,寧王反意已經露,婁師恐要早作打算!」

    婁緯臉色微變,嘆了口氣:「為之奈何,木已成舟,悔不該當初!」

    婁緯的大哥婁諒也是非常有名的大儒,不過十幾年前已經去世了,婁諒膝下有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寧王為妃,另一個嫁給了費采。所以一旦寧王造反,婁家必然會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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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消寒文會(一)
               
    消寒文會在信江書院後山的向晚亭舉行,參與者並不限於書院的學生,還有城中受到邀請的士紳和文人等,當然,沒有受到邀請的人也可以參加,只要你臉皮夠厚。

    徐晉和費氏兩兄弟到了書院先歇歇腳,然後便穿過書院往後山行去。

    三人剛走到書院後面的竹林,便見一大群書院的學員堵在這裡,兩張並排的桌子擋住了上山的路,只留下可供一人通過的間隙,而桌子後面各站了一名書生,其中之一正是大師兄衛陽。

    費懋中奇道:「衛師兄,你們為何把路給堵住?」

    衛陽微笑道:「今年消寒文會的規矩有變,想上山必須得過三關,這裡是第一關!」

    話音剛下,衛陽旁邊那名書生笑嘻嘻地:「諸位師弟聽到了,這一關是猜燈謎,謎面就掛在那邊竹子上,猜中一題便可過關,容易得很。」

    眾人循著這位所指一看,果然見到旁邊的竹子上粘滿了白紙,寒風一吹便嘩啦啦地響,十足清明上墳後掛滿白紙的墳頭,徐晉禁不住一陣惡汗。

    費懋賢笑道:「這倒是有趣,若猜不中呢?」

    衛陽笑道:「猜不中也可以通過,不過需交十文錢,作為本次文會的支出經費。」

    眾人頓時嘩然,十文錢雖然不多,但對出身貧寒的學員來說,這可是好幾頓飯的錢。

    「衛元正,這規矩誰定的,該不會是你們自己中飽私囊吧?」

    「就是,真豈有此理,把文會當成斂財工具,真有辱斯文!」

    衛陽淡定地道:「本次文會的規矩是山長定的,你們若有意見可以向山長面陳。而且,近年書院辦學經費緊張,導致這次文會的用度不足,所以出此下策,諸位還請理解。」

    衛陽旁邊那名書生冷道:「行了,都別嚷嚷,那誰……羅朝,我記得你是寒生,每月束修免掉一半,剩下的都由書院經費補足,你是受益者還嚷嚷個屁,再次,若是一條燈謎都猜不出,你對得起父母節衣縮食供你讀書嗎?」

    人群中嚷嚷得最厲害的那位羅同學頓時羞愧地低下頭,也不知誰先動,一眾學員哄的奔到遠處的竹樹下,開始猜燈謎,免得容易的都被別人搶先了,有幾個甚至連靴子都跑掉了。

    徐晉不禁很無語,這也太誇張了吧,有辱斯文啊!

    「切,真是有辱斯文!」白白胖胖的郭文才握著摺扇,帶著一群小弟走過來,直接往桌子丟了一塊銀子,得意洋洋地道:「放行吧,浪費本少時間!」

    與衛陽一道那名書生拿起碎銀,手法熟練地掂了掂,道:「銀子五錢,不設找贖!」

    「不用找了!」郭文才豪氣地擺了擺手,帶著郭金桂等四名跟班從兩張桌子間的通道行過,還回頭得意地喊道:「窮鬼們,趕緊猜燈謎去吧,本少先走一步了!」

    在場其他學員不禁怒目而視,費家兄弟則是不屑地笑了笑。在有些人眼中郭文才或許是土豪,但在費家兄弟眼中,郭文才只是家裡有幾個小錢的土鱉而已。

    衛陽提醒:「徐師弟,費師弟,你們還不開始,待會容易的燈謎都被挑光了。」

    費懋中自信地道:「無妨,就讓他們把容易的都挑,猜燈謎自然要猜最難的!」

    「嘿,費師弟要猜最難的啊,最難的都在此!」旁邊那名書生從桌子的抽屜裡摸出一沓信封揚了揚,道:「敢不敢挑戰一下?」

    費懋中傲然道:「有何不敢!」

    「哈哈,有膽識,你們呢,噢,這位肯定就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徐咬定師弟了,一起來挑戰一下?」書生朝著徐晉擠了擠眼,額頭上就差沒寫著個「坑」字。

    徐晉不禁有些蛋疼,衛陽笑著介紹道:「他叫韓闖,字守成,本書院最不要臉最不正經的學員,你們不用理他!」

    「衛元正,士可殺不可辱,詆毀別人可不是君子所為!」韓闖怒道,不過馬上又換上一臉堆笑,將那沓信封遞到費懋中面前道:「請費師弟選一封吧。」

    費懋中伸手便把那沓信封都拿過來,道:「不用那麼麻煩,我全猜了!」

    衛陽連忙提醒道:「費師弟,猜錯一條要交一兩銀錢,你可想清楚了!」

    費懋中嚇了一跳,這一沓信封估計有十個,如果全部答錯了就要交十兩銀子。

    別看費家是大族,但家風嚴謹,像費懋中這種少爺,每月的零花錢也不得超五兩銀子,所以十兩銀子對費懋中來說並不是小數目。

    當然,錢還是其次,若猜錯了賠幾兩銀子也是很丟臉的事。

    只是費懋中現在把整沓謎題都拿過來了,若是退縮遞迴去,同樣的丟臉,所以說騎虎難下。

    韓闖笑嘻嘻地道:「費師弟,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哦,大不了被大家笑話一陣子!」

    徐晉不禁無語,這傢伙不僅不正經,而且還陰險,費懋中這毛躁性子算被坑慘了。

    費懋中年少氣盛受不得激將,正準備答應,徐晉卻淡淡地道:「韓師兄,猜錯了要交一兩銀錢,那如果猜對了呢?」

    費懋中頓時醒悟來,連忙點頭道:「正是,如果我猜對呢?總不能猜錯了要交錢,猜對了卻沒獎勵,那豈不是十分不公!」

    韓闖眨了眨眼道:「猜對了你們可以過關啊,怎麼能說沒獎勵呢!」

    旁邊的衛陽瞧不下去了,笑罵道:「韓守成,你就別坑自己人了,幾位師弟,其實是這樣的,這裡十封燈謎是山長親自出的,專門讓上山的士紳們來猜。」

    徐晉不禁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這些燈謎是專門用來坑士紳們的錢的,嘖嘖,看來信江書院的山長也是個妙人,至少不是迂腐的老學究。

    韓闖拉長臉道:「衛元正,忽悠點錢我容易嗎,要是完成不了任務,剩下的你補上。」

    徐晉心中一動,道:「衛師兄,韓師兄,既然民受已經接了謎題,要是不猜說不過去,但韓師兄沒有事先告知規矩,也有不對的地方,不如這樣,這十道題我們三個合猜,猜錯一題交一兩銀子,若是猜對一題,倒給我們一百文錢。」

    費懋賢欲言猶止,費懋中默不作聲,顯然接受了徐晉的提議,讓他把手裡的謎題還回去不猜,他拉不下這個臉,但讓他一個人把十道題都猜了,又擔心到時失手猜錯幾條,拿不出錢來就更丟人。

    韓闖眼珠狡猾地一轉,點頭道:「行!」

    韓闖家裡是經商的,這貨從小便跟老子學了一肚子算計,有十倍的利潤為什麼不答應?關鍵他看過那十道燈謎的題目,非常難,山長純粹就是為了坑錢而出的題。

    大師兄衛陽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出言阻止。

    「民受,那我們開始吧!」徐晉微笑道。

    費懋中點了點頭,把第一封信打開,從裡面抽出一張紙條來。徐晉和費懋賢探頭過來看了一眼,只見紙條上寫著的謎面是:頂破天(猜一字)

    徐晉一看便心中一數了,費懋中眉頭也瞬間舒展開來,正要說話,韓闖一擺手道:「別說出來,寫在這裡,其他人退後五步!」

    此時四周已經有不少人圍著看熱鬧,待會還得靠這十道題忽悠士紳的錢,自然是要保密的。

    費懋中提筆桌上的稿紙上寫了個「夫」字,徐晉微微一笑,這答案應該對了,「天」字被頂破正是「夫」字。

    果然,大師兄衛陽微笑道:「正確!」

    費懋中信心大增,於是又打開第二封燈謎,這一題的謎面只有一個字:武(猜一字)

    費懋中頓時傻了眼,費懋賢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徐晉微笑著提筆寫了個「斐」字,費氏兄弟恍然大悟,驚喜地對視一眼,原來還能這樣解啊,非文即武!

    韓闖像看怪物般瞥了徐晉一眼,這十道燈謎的迷面他昨晚就到手了,這條燈謎他苦思了整晚都猜不出來,直到今天早上從山長手裡得到答案。

    其實這道謎說難也不難,就看你會不會逆向思維,如果只是侷限於字形字義,想破頭都得不到正確答案。

    連破兩題,費懋中迫不及待地打開第三封燈謎,這回連徐晉都愕住了,因為裡面只有一張空白的紙的,根本沒有謎面。

    「衛師兄,這第三封是不是拿錯了?」費懋賢皺眉問道。

    韓闖得意地道:「沒有錯,哈哈,一兩銀子,拿來!」

    「等等!」徐晉擺手道:「韓師兄莫急,我們還沒猜!」

    韓闖雙手往胸前一抱,老神在在地道:「那你們猜,十息為限,後面還有很多人排隊!」

    「豈有此理,沒有謎面怎麼猜,這不是扯談嗎?」費懋中憤憤地道。

    徐晉腦中靈光一閃,笑道:「民受,話不能這麼說,沒有謎面就是謎面!」

    費氏兄弟愕然道:「什麼意思?」

    韓闖卻是面色微變,徐晉見狀更加肯定了,提筆在紙上寫了個「迷」字。

    費氏兄弟頓時如醍醐灌頂,謎面謎面,謎無一言,那不就是個「迷」字嗎?這題出得也太刁鑽了。

    韓闖禁不住一個哆索,從費懋中手中把其餘七封燈謎搶回來,失聲道:「非人哉,這都能猜出來,不能讓你繼續猜了,這錢拿好,趕緊上山,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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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消寒文會(二)
               
    韓闖一把奪回費懋中手裡剩下的七封燈謎,又將之前郭文才給的五錢銀子塞到徐晉手中。

    徐晉學著韓闖之前的樣子掂了掂碎銀,笑道:「五錢銀子,不設找贖哦。」

    韓闖苦瓜著臉道:「不用找了,快點上山,當我求你們了,趕緊的。」

    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徐晉也忍不住莞爾,與費氏兄弟瀟灑過關而去。

    韓闖搖頭痛心疾首地道:「那傢伙不是徐咬定,是徐咬銀啊,眨眼就咬走我五錢銀子,肉痛死老子了!」

    衛陽好笑道:「韓守成,讓你別耍小聰明坑自己人,這回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吧,就當買個教訓了!」

    韓闖懊惱地道:「誰料到那徐咬定這麼厲害,簡直是妖孽……哎喲,那不是霓裳布行的孫老闆嗎,嘿,翻本的機會來了!」

    ……

    再說徐晉和費氏兄弟過了第一關,繼續往後山拾級而上。徐晉拋了拋手中的五錢銀子,笑道:「這銀錢怎麼分?」

    費懋賢笑道:「還用怎麼分,自然都是你的。」

    費懋賢點頭道:「大哥說得對!」

    徐晉搖頭道:「那可不行,說好三人一起闖關,這獎品自然要平分,儘管只是五百錢,這叫有福同享!」

    費氏兄弟相視一笑,眼中都溢出一絲暖意。費懋中道:「那不如這樣,這錢徐兄先拿著,下次再請我和大哥吃一頓飯。」

    徐晉心中一動,微笑道:「行,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文會結束到我家吃飯。」

    費懋賢欣然道:「那敢情好,就怕叨擾了。」

    三人邊聊邊往上行,來到一處半坡平台,名曰菊花台,此處同樣擺開了兩張桌子擋住了去路,顯然是上山第二道關卡所在,不過守關之人讓徐晉心裡咯噔一下,因為正是方興生那迂腐老頭。

    方興生見到徐晉,那古板的老臉頓時不悅地沉了下來。

    儘管昨天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輕信了郭文才那小王八蛋的讒言,但方興生性子執拗而迂腐,先入為主的看法沒那麼容易改變,更何況作為教習,也沒有向學生認錯的道理。

    而且,方興生認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徐晉賣祖田是事實,所以自己並沒有完全罵錯他。

    最讓方興生難堪的是,徐晉昨天一首《竹石》驚豔四座,最後卻轉投到了趙允的門下,讓他丟了顏面。

    費家兄弟自然感到氣氛有些尷尬,上前拱手行禮道:「見過方教習!」

    徐晉只是跟著拱手行禮,卻沒有出聲,既然方老頭擺臭臉,他也懶得自討沒趣。

    方興生冷冷地道:「第二關對對子,老夫出上聯,你們對下聯,對得出便能過關,對不出交二十文錢,也可以過關,誰先來?」

    費懋賢上前一步:「我先來,請方教習出題!」

    方興生談道:「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費懋賢馬上答道:「去無留意,觀天上雲卷雲舒。」

    這副對聯出自前人洪應明的《菜根譚》,只要讀過這本書的都能輕易答出來,費懋賢出身書香世家,閱讀面廣,恰巧讀過這本書,所以立即便答出來。

    方興生點頭道:「過關,下一個!」

    費懋中也瞧臭著老臉的方興生不爽,上前拱了拱手,也不多半句廢話。

    方興生冷哼一聲道:「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費懋中稍一思索便答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腰。」

    這小子能十五歲中秀才,並不是靠運氣的,腹中確實有才學,思維敏捷,遠在他哥哥費懋賢之上,雖沒他哥哥沉穩,但多了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那天在船上用朴刀扎死一名海盜就是最好的證明。

    方興生眼皮也沒抬一下,淡道:「過關,下一個!」

    徐晉行上前,拱了拱手道:「請方教習出題!」

    不管心中如何不爽,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這叫認認真真走形式,形式都不走容易被人抓辮子,這是徐晉上輩子總結出的一條處世經驗。

    費家兄弟都略帶擔心地站一旁,顯然,方興生不會這麼容易讓徐晉過關。

    果然,方興生緩緩地道:「駕一葉扁舟,蕩兩支槳,支三四片篷,坐五六個客,過七里灘,到八里湖,離開九江已有十里。」

    費氏兄弟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都變了,他們雖料到方興生會故意刁難徐晉,卻沒想到他竟然這麼過份,這上聯簡直絕到不能再絕,讓人怎麼對?

    方興生瞥見費家兄弟的表情,心情頗有些得意,趙夢陽你既然敢收這小子入門下,老夫便讓你這弟子上不了山參加消寒文會。

    方興生候了片刻,見徐晉還沒有回答,便冷冷地道:「可對得出下聯?」

    徐晉搖了搖頭道:「對不出!」

    方興生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冷道:「對不出便下山,今天的消寒文會就不用參加了!」

    「方教習是不是搞錯了,你剛才說過,對不出對子,交二十文錢同樣可過關,這是二十文錢,您收好!」徐晉從錢袋中數了二十文錢放在檯面上,然後徑直走過。

    方興生呆若木雞,臉皮一陣哆嗦,那感覺就好像憋足了勁一拳打出,結果卻打在了棉花上一般。

    費懋中想笑又不敢笑,徐晉這手四兩撥千斤,可把方老頭給氣得,還是趕緊走,免得殃及池魚。

    費懋賢和費懋中連忙跟在徐晉身後過了關,而這時徐晉卻突然回頭道:「噢,方教習,我突然又想到下聯:飲十年陳釀,執九兩壺,斟七八分杯,約六五友人,聊四季事,聞三更天,再喝兩盅為求一醉。」

    費氏兄弟差點一頭栽倒,細細一品味便知道徐晉確是對出來了,妖孽啊!

    方興生渾身微震,這副對聯是山長婁緯數年前偶然所得,直到現在,整座書院還沒有哪個教習對得出來,此時竟然被徐晉對出來了,而且前後不過盞茶的工夫!

    「不好意思,這二十文錢學生收回了!」徐晉回身把桌上的二十文錢收回錢袋,然後淡定地離開。

    還有這種風騷的操作?

    費氏兄弟目瞪口呆,方興生這次連嘴唇都在哆嗦,頜下鬍子一翹一翹的,就好像離了水的魚,差點連老血都噴出來。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此子可惡可恨啊!」

    走到方興生視線難及的地方,費懋中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徐晉,你小子實在太壞了,方興生怕是被你耍得要吐血了!」

    徐晉一本正經地道:「民受,話可不能亂說,我哪敢耍方教習,剛開始我確實沒想到下聯,是後來才想出來的!」

    「信你就有鬼了!」費懋中一臉鄙夷地道。

    費懋賢苦笑著搖了搖頭,雖然只是短短幾天相處,他算是看清徐晉為人了,這小子雖然才十四五歲,卻是沉穩老練得像五十歲,而且不是吃虧的主,誰招惹他誰倒霉,之前二弟如此,現在方教習也是如此,惹不起啊!

    徐晉三人繼續向上,終於來到山頂的向晚亭。

    向晚亭是信江書院觀看落日的最佳場所,所以取名向晚亭。亭外還立著一塊碑上,上面刻著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詩句: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現在正是早晨,自然沒有夕陽可看,而且處在高處,凜冽寒風迎面吹,那感覺就是酸爽,也不知山長搭錯哪根錢,跑來這裡開消寒文會,吃西北風文會還差不多,一個個凍得跟孫子似的。

    「唉喲,你們總算上來了,本少已經久候多時了!」郭文才見到徐晉三人,立即便得意洋洋地站起來。

    這貨前面兩關都是直接砸錢過關,所以第一個到了山頂,這第三關是考究詩詞的,他特意先不闖關,因為他要等徐晉等人到來,然後再闖關,然後好顯擺。

    這時,通往向晚亭的石徑小道上同樣擺了一張桌子,一名書院教習在把關,這一關考究詩詞,通過了便可以進入向晚亭。

    雖說是考究詩詞,卻也不是很難,因為並不限內容,也不限時間,甚至可以用宿構的詩詞,水平不要太高,讀著通順就行。

    那名負責把關的教習已經在這裡吹了半小時冷風,見到終於有「生意」上門了,迫不及待地招手道:「來來來,那個誰……徐咬定,趕緊過來,今天若沒有出彩的詩詞,你休想過這關!」

    徐晉不禁暗汗,所以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名氣越大,關注度越高,別人對你的要求也會越高。

    「嘿,羅教習,是我們先到的,理應由我們先來!」郭文才搶先一步飆前,郭金桂等四名狗腿之連忙排到郭文才的身後,擠佔了前五個名額。

    徐晉和費氏兄弟自然懶得跟他們爭,淡定地跟在後面。

    那羅教習剛才在吹冷風,而郭文才等人到了偏偏沒有立即上前闖關,而是找了避風的位置坐下,現在卻又爭著搶先,所以羅教習對郭胖子十分不爽,冷道:「趕緊吟來!」

    郭文才不以為意,手拿摺扇搖頭晃腦地吟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3:53
第29章 消寒文會(三)
               
    郭文才手拿摺扇,搖頭晃腦地吟道:「讀書不覺春已深,光陰一寸值萬金。哪管道人來引笑,四書五經正追錄。」

    「好詩,好詩啊,郭兄才思敏捷,佩服佩服!」

    「光陰一寸值萬金,名言警句啊,我輩讀書求學,理應珍惜時間,努力讀書,他日金榜題名,上報君王,下恤黎民!」

    「郭兄大才,今天消寒文會的文魁非你莫屬了!」

    郭文才一剛吟完,身後一幫跟班便紛紛鼓掌吆喝叫好,唾液橫飛,差點沒把手掌給拍爛。

    郭文才得意洋洋地昂首而立,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二兩銀子買來的詩,能不好嗎?

    羅教習不禁白眼一翻,喝道:「安靜!」

    郭金桂這幫狗腿子才停止了無恥的追捧。郭文才得意地打開摺扇搖了搖:「羅教習,學生這首《勸學》如何?」

    費懋賢和費懋中都露出鄙夷之色,徐晉則笑而不語,現在寒冬臘月的,郭文才偏偏吟什麼「春已深」,所以這首詩明顯是宿構的,說不定還是花錢找槍手作的,就郭文才那草包的水平,敲破頭也寫不出這樣的詩句。

    果然,羅教習冷哼一聲道:「宿構的詩,不值一哂,不過,也算你過關了!」

    郭文才皺眉道:「羅教習,什麼叫算我過關,宿構咋了,又沒規定不能宿構,學生這首詩寫得這麼好,就不能褒揚幾句!」

    羅教習氣樂了,點明道:「你這首詩不僅是宿構,而且還是仿寫前人的詩作,懂嗎!」

    「仿寫,仿寫誰了?說不出來你就是污衊,妒忌學生寫出了好詩!」郭文才不服氣地道。

    羅教習臉色微沉,他平時也收過郭文才老子郭員外的孝敬,本還想給郭文才留些面子,偏偏這傢伙不知好歹,於是便吟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不是道人來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尋。

    這是唐朝王貞白的詩作。再對比一下你作的詩,說是仿寫都抬舉了,簡直就是剽竊!」

    郭文才愕片刻,這才罵道:「王八蛋,剽竊的詩敢收我二兩銀子!」

    費家兄弟和後面剛來的學員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徐晉也很是好笑,敢情這貨真是花錢買來的詩作,賣詩給他那人也是省事,直接找了首前人的詩隨便改了改便賣給他,輕鬆撈了二兩銀子。

    郭文才那張包子臉脹得通紅,一拂衣袖便直接掉頭下山。

    「哎,少爺,不參加消寒文會了?」郭金桂大叫著追上去,而其他三名跟班面面相覷,卻沒有追趕,他們平時跟著郭文才只是為了蹭吃蹭喝撈好處,但這次文會山長和縣尊大人都會出席,他們自然不肯放棄刷臉的好機會。

    郭文才這次買了幾首好詩,本來打算在文會上出一把風頭的,誰知出師未捷便馬失前蹄,第一首詩就被挑出是剽竊的作品,他自然不敢再參加文會了,若是其他幾首也是剽竊的,到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更丟人了,說不定還會被縣尊大人打板子。

    「自討苦吃!」羅教習搖了搖頭,淡道:「下一個!」

    接下來郭文才那三個跟班各吟了首詩,都輕鬆過關了,畢竟要求不高。

    徐晉可不想太過出風頭,所以特意揀了首後世不怎麼出名的詠雪詩,同樣輕鬆過關,不過羅教習卻很有些失望,他滿懷期待地等著徐咬定的佳作,沒成想等來的是一首平庸的詩,不過轉念一想,上佳的詩作又豈是那麼容易得的,於是便釋然了。

    費懋賢和費懋中也同樣輕鬆過關,而且費懋中的一首《寒夜》還大獲羅教習讚賞,著實出了次風頭。

    太陽漸漸升高,但由於化雪,氣溫反而更冷了。山下陸續有人上來,此時向晚亭外的空地上已經站了上百人,幸好空間足夠大,倒也不顯得擁擠。

    向晚亭四周還植了成行成排的梅花,有臘梅、紅梅、白梅,既有含苞待放,又有傲寒爭豔,空氣中瀰漫著醉人的芬芳。

    學生士子們三三兩兩地站在梅樹下,或高談闊論,或大聲吟詩作詞,互相恭維吹棒。所以說,文會就是結交人脈,提升名氣的好機會,正因為如此,大家才那麼熱情地參加。

    約莫到了上午十時許,忽聞三聲鼓點,向晚亭外正交流得火熱的一眾學員士子都安靜下來,向上山的小路方向望去。

    只要四名健壯的後生抬著兩頂藤輦往山上走來,後面還跟著數名挎腰刀的衙差。

    「縣尊和山長來了!」費懋賢低聲道。

    徐晉也認得,第二頂藤輦上坐的正是那天見過的縣令劉清源,面黑有須,很好認。第一頂藤輦上坐著的是名頭髮花白的老頭,約莫六七十歲的樣子,估計就是信江書院的老大,山長婁緯了。

    四名壯漢一直把兩頂藤輦抬入了向晚亭中才放下,而後面挎刀的衙役則守在路口,並沒有靠近。

    「見過縣尊大人,山長!」

    亭外眾人紛紛抱拳行禮,一些機靈的學員還特意往前擠近,吆喝得特別大聲,只為縣尊大人能看到自己。

    劉清源今天並沒有穿公服,而是一身便裝,一副文士打扮,對著亭外拱手還禮,這才在座位上坐下。

    山長婁緯捋著白鬚笑道:「都坐下吧,大家不用拘禮!」

    亭外的眾人這才各自在座位上坐下,當然,只有前面的士紳安排了座位,這些人可都是財神爺,信江書院百分之八十的辦學經費都是靠這批人捐的,自然要格外優待。

    至於本書院的學員便老實地在後面站著,沒有座位可坐。

    接下來的步驟跟後世的差不多,先是領導致詞,教師代表講話,嘉賓演講,學生代表發言,最後由山長宣佈消寒文會正式開始。

    於是,早就準備好的幫工們把酒水和食物抬了上來。

    消寒文會自然是要飲酒的,不飲酒怎麼消寒,這次所有學員都分到了酒杯,不過烤鹿肉之類就沒份了,畢竟好幾百人呢,要是都提供食物,這經費開支實在太大。

    三杯濁酒下肚,縣令劉清源站起輕咳兩聲,眾人便知道正戲要來了。

    劉清源舉著酒杯微笑道:「臘月初八,小雪初晴。向晚亭前,寒梅競開,諸才群聚,少長咸集,本縣敬諸位一杯!」

    「敬縣尊大人!」

    「敬老父母!」

    「敬山長!」

    眾人紛紛舉杯回敬,劉清源仰首一飲而盡,笑道:「有好酒想必會有絕妙詩詞,諸位以為如何?接下來大家便暢所欲言,盡舒胸臆吧!」

    「請縣尊大人出題!」一眾學員摩拳擦掌地大叫。

    劉清源雙手一壓,笑道:「出題之事還是由縷師來吧,本縣今天只負責吃喝!」

    眾人發出善意的哄笑聲。

    山長婁緯站起來,目光掃過亭外眾學生,笑吟吟地道:「老夫先宣佈一件事吧,為了鼓勵大家作出好詩詞,今年的消寒文會增加些綵頭,文會魁首將獲得十兩銀子,前十名各獎勵家兄婁諒所作的《春秋本意》一部。」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沸騰了,徐晉也是精神一振,他本來打算寫一首中上的詩詞,能排進前十就算了,免得太過出風頭,但現在聽聞第一名竟有十兩銀子獎勵,哪有不心動的道理。

    十兩銀子什麼概念?相當於過萬RMB啊,若在明朝夠普通人家用兩年了。

    「山長,快出題吧!」有人迫不及待地喊起來。

    婁緯捻著鬍子,十分滿意現場的熱烈氣氛,嘿,這幫見錢眼開的小兔崽子,真是有辱斯文啊!

    「諸位稍安勿躁,這次獎勵都是由望江樓的禇老闆提供!」

    婁緯倒是厚道,收了贊助倒是不忘給贊助商打廣告。望江樓的褚老闆站起來笑吟吟地向著四方抱了抱拳這才坐下。

    在沒有新聞媒體的年代,商人做生意靠的就是口碑,另外就是靠文人的傳誦成為「網紅」,通常一首出名的詩詞能讓商人的生意火起來,甚至流名千載,譬如黃鶴樓、藤王閣等。

    所以花十幾兩銀子在文會上打廣告,其實很值,光就是書院的書生以後到酒樓吃飯就能賺回來了。

    「今天小雪初晴,向晚亭外寒梅次第盛開,那今天的文會便以詠梅為題,可作詩,亦可作詞,然後由本書院教習評出前十,最後由老夫和有節(劉清源字)排名次,定出本次文會的魁首。眾人可有異議?」

    眾人自然表示沒有異議,婁緯便宣佈開始。

    立即有幫工搬來十張案,各擺上文房四寶,哪位要是有腹稿便上前錄下,會有人收起逞上給評委打分。

    很快就有人按奈不住第一個上前提筆了,周圍的人便哄的圍上去觀看,瞬時間十張案前都圍滿了人。

    徐晉倒是不急,悠閒地在梅花樹下踱步,看似在尋找靈感,實際在斟酌用後世的哪首詠梅詩好。

    向晚亭內,婁緯的目光在遠處的徐晉身上逡巡,旁邊的劉清源微笑道:「婁師,徐晉闖第三關的詩作平平,您說他這次會有出彩之作嗎?」

    婁緯嘿笑道:「那小子是個人精吶,小小年紀便懂得中庸處世!」

    劉清源訝然道:「婁師認為他在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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