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90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1
第三十八章 老賴(13)

  人抓到了,新的問題也來了。

  同樣是致人死亡的結果,自衛和故意殺人性質完全不同,量刑上也是天差地別。

  稍有不慎,或許就會讓罪大惡極的殺人犯逃脫制裁,又或許讓無辜之人遭受無妄之災。

  趙東的話裡有水分嗎?當然有。這種時候他要是不給自己開脫,就是個傻子。可究竟有多少水分?如何揭穿他?

  案子進展到這一步,還能找出什麼能夠給事情定性的證據?

  吳端犯難了。

  吳端靜靜在審訊室外站了一會兒,隔著單面玻璃,他能看到趙東的一舉一動。

  被送進審訊室時,趙東已經意識到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眼珠亂轉,顯然正打著什麼主意。

  「隊長,審嗎?」

  刑警們不久前還沉浸在抓住嫌疑人的喜悅中,此刻卻也和吳端一樣面色沉重。

  「審。」

  吳端決定,水來土掩見招拆招,既然對方要撒謊,總得耐下心來聽聽他的謊言。

  有時候,能夠揭穿謊言的,不是真相,而是謊言本身。

  吳端走進審訊室,故意不去看趙東,卻能感覺到對方複雜的眼神一下子就貼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裡有畏懼,有亢奮,有狡猾,就是沒有一絲悔意。

  吳端在趙東對面的位置坐下,兩人之間隔著鐵柵欄。

  吳端目光冷靜,趙東神情卻熱切起來。

  「警官,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看看啊……」他用戴著手銬的手擼起自己的袖管,「我真是被他們綁到鹿角湖的,你看看我這傷,差點就死那兒了啊!還有我這牙……要不是我把繩子咬斷……」

  吳端找到了第一個漏洞,可他不想表現出格外的懷疑來,只是淡淡道:「不是陳光把你給放了嗎?你咬什麼繩子?」

  「我……我也想自救來著……」

  吳端打斷他道:「你是怎麼被他們梆到鹿角湖的?具體什麼時間?詳細說說吧。」

  「行,沒問題,問什麼我都積極配合。

  老林不是在我那兒投了錢嗎,我是要帶著他賺錢的,可他這人太煩了,三天兩頭催,催命一樣——賺錢哪兒那麼快啊,是不是,我把債放出去,還得容人家去籌錢呢對吧?

  我承認,我是躲著他來著——我可沒有躲債的意思,就是煩他那個勁兒,等錢收回來我肯定還得給他。

  結果,他兒子那愣頭青也不知怎麼的——我估計他們盯我已經有一陣子了吧,反正那天半夜,我從棋牌室出來,想去吃點宵夜,還沒走到路口煎餅攤,旁邊突然停了輛車,下來倆人,就把我推到車裡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吳端問道。

  「2月4號晚上,那天我可是印象深刻。」

  「你繼續說,上車以後呢?」

  「藍毛在前頭開車……老林的兒子——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他坐我旁邊,我倆在後排,他一路都拿刀子架著我脖子,這麼長的刀啊……真挺危險的。」趙東一邊說一邊比劃,恨不得把拿刀比劃成兩米長。

  「……然後,就到湖邊了,我真害怕啊,寒冬臘月,他們要是在湖上鑿個冰窟窿,把我往下一推,再想找著我,那可就得等開春了……開春還不見得能找著呢。」

  這傢伙想像力還挺豐富,吳端直接將想法寫在臉上。

  趙東長年混跡賭場,察言觀色是看家本事,立即解釋道:「小時候游泳差點淹死,怕水,再說當天那場面……反正看見湖就嚇尿了。

  我真是太害怕了,想趕緊逃……」

  趙東嚥了嚥口水,適時打住了話頭。

  吳端覺得,他想說的是「因為太害怕,想趕緊逃,所以對林蔚下手時沒輕沒重,把人給拍死了。」

  正當防衛也是一種脫罪的說法,可他要真如此說,就跟之前「陳亮殺了林蔚」這一說法自相矛盾了。

  吳端給自己點上一根菸,看了看手錶,打了個瞌睡,似乎是被不得不加班審訊弄得有點不耐煩。

  「然後呢?」

  趙東適時加快了語速,「然後……太冷了,他們就找那個小破屋避風,一進去就把我捆了……姓林的小子問我要錢,我就說手頭有幾萬塊,在卡里存著呢,卡沒帶身上——我是真沒帶卡。

  我就跟他們商量,讓他倆跟我一塊回家,我給他們取錢去……

  他倆有點拿不定主意,放我一個人在破屋裡,他們出去商量。

  可能是怕我跑吧,他倆也不敢走遠,再加上周圍又靜,我聽得清清楚楚。

  姓林的小子說,他查過法律,就算我欠他家錢,他把我綁了,也一樣犯法,要坐牢的……總之吧,做了這事兒,他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另外那個藍毛的小子——叫陳光是吧——可跟姓林的不一樣,他一聽要殺人,就害怕了。

  姓林的也不敢動手,就勸藍毛,說他們先把三十萬拿到手,然後讓藍毛把我丟進河裡,只要藍毛動手,就分他五萬塊錢。

  我聽他們說這些……真的,嚇死了都,我就想逃啊,可是那繩子……是真結實啊,咬得我牙都崩了,終於給咬開了。

  我又把捆在腳上的繩子也弄開,可是不敢跑啊,外頭有兩個人呢。

  我只能裝作還被捆著,繼續在地上躺著。

  然後,藍毛就先進來了——他們沒一塊進來,可能是沒談攏吧。

  藍毛問我銀行卡密碼,又問我卡在哪兒放著——他嘴上問我,但我聽出來了,那小子被嚇住了,沒心思繼續幹這事兒了。

  我也顧不得姓林的了,就跟藍毛說,只要他放我走,三十萬跟他對半分。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過來了——應該是想幫我把繩子解開吧。

  就這當口,姓林的進來了。

  我那繩子其實已經開了呀,藍毛肯定就說不清了被。

  姓林的特生氣,還拔了刀子,藍毛估計是害怕吧,撿了塊磚頭,這不就更說不清了呀。

  之後我也沒看清,反正倆人就打起來了,等我反應過來,姓林的已經倒地了。」

  「那之後呢?你倆就沒想著救他?」

  「我……我反正就跑了,人不是我打的,我範不著救,再說,我跟藍毛也不是一邊兒的。

  我沒救,至於藍毛救他沒,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再說說你殺藍毛的經過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1
第三十九章 老賴(14)

  「是他要殺我啊!我那是自衛!」趙東強調道。

  「行,」吳端一臉的不在意,頻頻看向門口,「那說說吧,你怎麼自衛的?」

  許是受到吳端漫不經心態度的影響,趙東心裡緊繃的那根弦鬆動了些。

  他的背已不像最初時那樣挺直,而是靠在了椅背上,審訊室裡的凳子又不太舒服,他的屁股時不時扭動兩下,早已沒有了最初的拘謹。

  他的目光裡,恐懼越來越少,期待越來越多,他似乎已做好了準備離開警局,似乎這只是個小插曲,他馬上就能回歸原先的生活軌跡。

  「我能喝口水嗎?警官。」趙東問道。

  吳端不耐煩地道了一聲「等著」,起身出門給他接了一杯純淨水。

  喝過水的趙東繼續道:「藍毛敲詐我,我不是說了嗎,答應給他分一半兒錢。

  他殺了人想趕緊跑路,可是跑路得用錢啊,他就問我要錢。

  我當然不給了……我無賴?那就去報警唄,反正他殺過人,看警察抓誰呀,我是不怕的……

  然後就是出事那天,他去我家找我,又是要錢,我跟他說手頭就3000塊,愛要不要。

  他急了,要拿刀捅我……可能是我命大吧,最後把他勒死了。」

  「那你又是怎麼處理屍體的?」

  「就……切開,扔河裡了。」

  「具體切了多少塊?」

  「大概……十來塊吧,記不清了。」

  「一輩子僅此一回的事兒,這麼快就記不清了?不能再想想?」

  「真想不起來了。」

  「好吧,那再說說拋屍吧,你是怎麼把屍體運到河邊的?具體在哪兒拋屍的?」

  「……」

  謊言就是謊言,乍一聽有理有據,一旦開始追問細節,就會露出破綻,破綻多了,難免潰不成軍。

  他通過手機向外面的同事發了條消息,讓他們幫忙聯絡林父,詢問一個關鍵問題。

  放下手機。戳穿謊言,要開始了。

  吳端道:「陳光殺了林蔚殺?虧你編得出這種謊話,就算你把警察當傻子,怎麼說你自己也犯過罪,有前科,總不至於把罪犯也都說成傻子吧?

  陳光和林蔚認識十年了,綁你,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計畫,這樣的預謀作案,會事先沒商量,等綁完了才對殺不殺你這種天大的問題產生分歧?等有了分歧林蔚才開始跟陳光談報酬?

  你撒謊,你殺了林蔚,卻推到陳光身上,反正陳光已經死了,死人不會開口為自己辯解。」

  趙東沒答話,但他滿臉都是謊言被人戳穿的尷尬。

  「還有陳光的死……你的描述裡,很多重要部分都是一句話帶過,對於你們的打鬥,你不敢仔細描述吧?因為你們根本沒有打鬥,他也沒有拿刀捅你,是你單方面制服他,殺死他。

  分屍、拋屍的過程就更別提了。

  還有,你說你不打算黑林家的錢,你是拉林父入夥做放貸生意,幫他賺錢?這話你自己信嗎?

  如果這是假的,那後面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你做放貸生意,自然知道借款憑證——也就是借條的重要性。正因為知道,也正因為你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林父的30萬黑進自己的腰包,所以拿錢的時候——我推測,你找了個理由,沒給林父打借條吧?

  因此,林父才沒法問你要錢。

  林蔚他們綁你,有兩個目的,第一,要錢,第二,萬一你沒那麼多錢怎麼辦?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不是殺人也不是威脅,而是讓你留下借款憑證,這樣一來,他們後續就可以向你討債了。

  要知道,他們綁你,最終目的是錢。

  林蔚死後,你之所以非殺陳光不可,一來因為他是證人,他能證明你殺死了林蔚,二來,他手裡有一張借條,他問你要錢,不是空口白牙地耍無賴,而是有正兒八經的借款憑證。

  這也就解釋了,我詢問陳光時,他一開始為什麼遮遮掩掩,不願提及林蔚為了女朋友而要搞一筆快錢的事兒,即便被問得沒辦法了,也是一筆帶過。

  他在幫你打掩護,是沒從你這兒敲到錢,他可不希望你落到我們手裡。

  你以給錢為理由,把陳光騙到你家去,然後殺了他……至於借條,你應該已經處理掉了吧?」

  此刻,趙東的表情從得意到驚恐,又從驚恐逐漸淡定下來。

  「警察同志,你們有證據嗎?沒有可不能冤枉好人吶。」

  趙東終於露出了無賴嘴臉。

  「證據?」吳端向前湊了湊,緊盯著他的眼睛,「其實早就有證據了。」

  趙東不由自主又挺直了後背。

  手機震動了一下,看完同事傳回的消息,吳端用指關節愉快地敲了一下桌子:「果然,你沒給林父留借款憑證,我們已經得到了證實……

  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不是要證據嗎?」

  「我……」

  趙東仔細回憶著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想知道究竟哪兒露了破綻。

  「林蔚頭上的傷口,傷口下方有自下而上的擦蹭痕跡,說明襲擊林蔚的人個頭比他矮了很多,法醫給出的推測:凶手身高在160到170,你正好在這個範圍吧?而陳光,他太高了點。所以凶手是你,你出手殺人的那一刻,已經留下證據了。」

  趙東沉默片刻,顯然是在權衡利弊。

  「反正我殺人也是正當防衛,我可是被綁架了。」

  「別急啊,殺死林蔚不是重點,陳光才是重點。

  除了還沒找到的一隻右手、一隻左腳,陳光屍體上唯一的生前傷,就是脖子上那道勒痕。

  這說明他是突然被人勒住了頸,一下子就被制服,根本來不及反抗。

  而我剛剛說了,陳光比你高,不僅比你高,看起來還比你壯,而且,親眼目睹你殺人,陳光怎麼可能對你毫無防備?

  那麼問題來了,這樣一個比你高,比你壯,又對你有防備的人,是如何被你突然制服和殺死的?而且你自己還毫髮無傷——你要是受了傷,剛才早就亮給我看了吧,你手腕上留的束縛傷不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來了嗎?

  還是說,殺死陳光的時候,你有幫手,所以才能如此順利?」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1
第四十章 老賴(15)

  趙東的瞳孔驟然縮緊,吳端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激動,他知道,審訊已到了關鍵時刻,能否攻破對方心理防線,在此一舉。

  「如果動手殺人的就你一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還真不好辦,可要是你有幫手,那就大不一樣了,你不說,沒關係,我會找到你的幫手,從他那兒問出真相。」

  說完這些吳端便不再看趙東,而是低頭翻看從趙東家搜出來的賬本,似乎是想給對方一些考慮的時間。

  趙東恢復了剛剛被捕時的狀態,東張西望,心神不寧。

  十分鐘後,吳端抬頭道:「怎麼樣?想好了嗎?交不交代?」

  趙東張了張嘴,似是不知該說什麼。

  「你們那是個新小區,每天出入的人有限,只要有心查監控,幫凶根本藏不住,再說,我們已經鎖定了一個目標,」吳端敲了一下賬本封面,「這裡面每一條借款記錄都有相應的借條,唯獨有個叫王川的,前前後後在你這兒借了5萬多,卻沒他的借條,本子上的賬也沒劃掉。

  什麼意思?借條還給他,賬一筆勾銷了?為什麼?因為他答應幫你殺人拋屍?」

  「不是!那個!」

  趙東突然跳起,腿磕在椅子前的小桌板上,整個人又跌坐回去。

  「知道了,」吳端道:「你的幫凶就是王川。」

  吳端轉頭對著監控玻璃道:「知道該怎麼辦吧?」

  不用他說,外面旁聽的刑警早已行動起來。

  「你自己交代,還是等王川來了讓他交代?立功的機會就一個,看著辦吧。」

  吳端真的打了個哈欠,抬腿就要出門。

  「等等!警官!讓我想想!」

  ……

  凌晨4點半,審訊結束,趙東全交代了。

  吳端將凌亂的案宗放李八月桌上,疲憊地將自己砸進辦公室的沙發裡。

  這是個尷尬的時間,通常這種情況下,吳端都選擇在辦公室湊合湊合得了。

  他關了燈,靜靜地躺在沙發上,沙發扶手有點高,吳端知道此時他本應覺得脖子不舒服,可他這條脖子似乎已經習慣了沙發扶手詭異的角度。

  倒是挨著下巴的胸口有點癢。

  吳端摸了一把,發現忙了三天沒回家,胡茬已經長出來了。

  明天大概要被貂芳嘲笑了吧,吳端想道。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迷迷糊糊總睡不著,心裡彷彿還惦記著什麼事兒。

  吳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4月19號,李八月好像說過,孩子的預產期就是4月19號。

  吳端打開微信,看到群裡眾人都提前給過紅包了,自己也連忙補上一個。

  等了十幾秒,紅包沒被領走,李八月早睡了吧。

  就在他打算放下手機的時候,閆思弦發來一條消息。

  閆思弦:聽說破案了?恭喜

  吳端:謝謝

  閆思弦:明天去看八月嗎?

  吳端:去

  閆思弦:幾點?

  吳端:早上10點吧

  閆思弦:一塊吧

  聊了幾句,吳端徹底清醒了,他惦記的,除了李八月家娃的預產期,還有另一件事。

  吳端思索片刻,問道:找到張雅蘭了嗎?

  沒想到,閆思弦回覆得極快。

  找到了

  吳端使勁眨了眨眼睛,沒看錯吧?

  他說什麼?找到了?找到張雅蘭了?那個銷聲匿跡七年的女孩……又出現了?會是掃黃那天跟閆思弦匆匆一面的姑娘嗎?

  那……當年亞聖書院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是如何倖存下來的?這些年又是怎麼過來的?

  吳端心裡一堆問號。

  閆思弦卻似乎不想細說,發來一句:明天去看八月,麻煩叫我一聲,這麼晚就不打擾了,晚安

  禮貌得有些生疏。

  吳端:喂!等等!

  閆思弦:她過得不好,也還沒做好跟警方陳述舊事的準備

  吳端:昂,能理解

  吳端還在打字,閆思弦又道:其它的是私事,抱歉

  對方說得很含蓄,但拒絕窺探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吳端無法理解閆思弦的心態,但他護著張雅蘭的那副樣子,倒是全然能夠想像。

  打字的手指懸空停留在手機屏幕上方,吳端心裡有些憋屈,但最終他還是決定別自討沒趣了。

  他刪了那個輸入了一半的問題,匆匆回覆了一句:晚安

  看到微信提示上,對方一直是正在輸入狀態。

  終於,閆思弦又發來一句:明天見面細說吧

  一句話,又讓吳端心裡有了點盼頭。

  吳端:好

  閆思弦:晚安

  吳端:晚安

  閆思弦:你不會也有「不發最後一條會死症」吧?

  吳端:……

  吳端:好像有,這病有救嗎?

  閆思弦:有救,最後一條讓給你了

  看到這句話,吳端心裡舒坦極了,就像強迫症患者按照大小順序碼齊了桌上的螺絲釘。

  他斟酌了幾秒,才答道:那,明早10點,醫院見

  沒了心事,吳端這一覺睡得很沉,加之同組的同事們知道他最近缺乏休息,即便到了上班時間,也好心地沒有叫醒他。

  等吳端醒來時,已經11點過5分了。

  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時間,而是閆思弦發來的三條消息。

  9:55,閆思弦:我到醫院停車場了,旁邊有個車位,幫你佔上了

  10:01,閆思弦:你慢點開

  10:20,閆思弦:醒了回電話

  吳端一咕嚕爬起來,一邊撥閆思弦的電話,一邊抓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知杯子裡什麼時候接的水,先漱了口再說。

  「喂?」

  對方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好事好事,沒情緒是好事,吳端暗自安慰自己。

  「那個……起晚了,不好意思,你還在醫院嗎?」

  「在,停車場,我還沒上去。」

  「行,我這就過去。」

  「別急,慢點開,安全第一。」

  掛了電話,吳端有些感慨,這小子脾氣變得也太快了吧?讓他等了一個多小時,愣沒解鎖「事兒逼」本體?

  到了醫院,吳端才明白,還是自己太年輕啊。

  一見面,吳端就拿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就差點頭哈腰了,「抱歉抱歉,實在是……」

  「沒事,」閆思弦看了看表,微笑道:「總共等了1小時28分,按照我的時間價值,一分鐘起碼2千塊,你總共欠我17萬6,再加上上次那件衣服,給你抹個零,總共19萬。」

  「握草!你怎麼不拿刀去搶錢!」

  一見面就被算計,吳炸了。

  「因為犯法,」閆思弦兩手一攤,「咱們民主和諧,哪兒不合理你可以提,免得有人說我欺負你。」

  「一分鐘兩千塊?我還一分鐘兩千萬呢!你當這是女頻小說?霸道總裁滿篇跑?」

  「我可是有根據的,去年有人為了跟我約頓飯,談點合作,託人送了幅字畫,保守估值20萬。

  20萬買我一頓飯的時間,你說我時間貴不貴?」閆思弦不依不饒,又笑道:「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誰讓那會兒我是家裡的接班人呢?你要是把警官證還我,我不就是一個月頂破天四千塊的小警察了嗎?那我時間就不值錢了,可以跟你忽略不計。」

  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兩人一邊拌著嘴,一邊往產科住院部走,吳端心裡盤算著該怎麼開口問問張雅蘭的事兒。路過急診科時,一輛急救車風馳電掣地駛來。吳端沒注意,閆思弦拽了他一把,兩人閃到一旁,急救車門打開,有醫生護士衝上來幫忙,將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抬了下來。

  有護士大聲道:「傷者胡志明,43歲,被人當街捅了數十刀,傷口多在胸腹部,多處內臟收受損……血壓……心跳……」

  兩人立在原地沒動。

  胡志明,這名字太熟悉了!

  亞聖書院裡的胡教官,也叫這個名字,年紀相仿,而且……兩人都看到了那傷者下巴上的一撮山羊鬍。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3
燕歸來

第一章 閻王好送,瘋子難纏(1)
               
    若是此時胡志明醒著,一定能感覺出兩道X射線一般的目光。

    可惜他奄奄一息,大半條命已經被閻王勾走了,實在顧不得一旁觀摩的人。

    愣了三秒鐘,吳端掏出手機來,打給李八月,倉促地表達了歉意,並說明兩人可能沒法去探望了。閆思弦則亮出警官證,詢問隨救護車一同趕來的一名民警。

    「這人什麼情況?」

    那民警十分年輕,看起來警校剛剛畢業不久,應該還沒習慣血腥的場面,臉色不太好。看到市局的前輩,又多了幾分緊張。

    「那個……被一個瘋子當街捅了,女瘋子……」

    「在哪兒出的事兒?」

    「京北路幸福巷,就巷子口兒,對了,行兇的瘋子當場就被抓住了。」

    吳端掛了李八月這邊的電話,對那小民警道:「你們是哪個派出所的……京北路派出所?歸大灣分局管是吧?」

    說著,他又撥出了電話。

    「喂?鄭隊……沒錯是我,有個故意傷害的案子……傷者剛送到醫院搶救,應該還沒報到你那兒……是這樣,受害人跟我之前負責的一個案子有牽連……對對對,我就是這意思,你看能不能把案子轉市局,我來負責……行,那你給打個招呼,我一會兒讓人去京北路派出所提人。」

    兩人忙著瞭解情況時,醫護人員來去如風地搶救著胡志明。

    檢查,止血,不多時他身上就插滿了管子,又注射了些腎上腺素類的藥物,還上了心臟起搏器。

    這期間,閆思弦和吳端一直在旁看著。

    閆思弦低聲道:「他出獄後,我去過他家附近,遠遠看過幾眼。」

    「你沒跟他說話?」

    「沒。」

    「為什麼?」

    「沒證據,跟他說什麼?難道指望光靠嘴炮就讓他承認曾經沒承認的罪行?我學藝不精,沒這本事。」

    也對,吳端點點頭道:「當年亞聖書院的領導、教官、老師,共9人被抓,並判了刑,胡志明是其中一個。

    被判的9個人,我去監獄找過他們,想問問當年的事兒,可惜這群人嘴巴太嚴,什麼也問不出來,我去過幾次之後,他們干脆用沉默對付我,不跟我說話,我只能……」

    吳端突然打住了話頭,他看到胡志明的眼睛睜開了。

    不僅睜了眼,眼珠還向兩人所在的方向微微轉了一下。

    也正因此,吳端隱約看到,胡志明的瞳孔已經開始散大。

    情況不好啊!

    閆思弦從吳端臉上發現了這層意思,也回過頭去看胡志明。

    就在這時,連接在胡志明身上的幾台儀器同時叫了起來,電腦屏幕上,心電圖由一條有波動的線變得平直。

    又是一輪藥物注射加心臟起搏,心電圖始終沒動靜。

    負責搶救的醫生停手,拿手電照了照胡志明的眼睛。

    「搶救無效,病人已經死亡。」醫生宣佈道。

    胡志明出了太多血,他的衣服一角耷拉在病床邊緣,有血自衣角向地上滴,啪嗒啪嗒——

    很快地上就積了一小灘深紅。

    醫生已見慣了生死,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吳端和閆思弦本該和他一樣,可此時,兩人卻是滿臉的不可置信,見了鬼一般。

    一個人倒霉,當街被一個瘋子捅死,這大概能上社會新聞,但也算不上有多獵奇。

    令兩人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他們同時想到,就在兩年前,一個名為李建業的男人,剛剛出獄一個多月,就在自家附近的菜市場被一個瘋子當街捅了數刀,搶救無效死亡。

    如出一轍的死法。

    對了,認識李建業的人,都喜歡叫他「李校長」。

    因為他曾在一所名為亞聖書院的戒網學校擔任校長一職。

    當初李建業的死,吳端第一時間獲知,也是像如今一般,將案子調到了市局。

    吳端曾有過一個設想會不會是當年亞聖書院的受害者打擊報復?甚至,他還懷疑過,會不會是閆思弦策劃了這次襲擊?

    畢竟,那個少年小小年紀就敢羊入虎口,等他長大些,不知會有多無法無天。

    有閆思弦這樣一個假想敵,吳端查得十分仔細。他請來了墨城多名精神科專家,對傷人者進行了十分專業和嚴格的精神鑑定。

    可是查來查去,事情就如表面看起來一樣簡單,瘋子就是個普通瘋子,剛從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因為家人看護的疏漏,在大街上落了單,發起病來,抄起西瓜攤上的一把長水果刀,突然就把人給捅了。

    整件案子歸根結底只能說李建業倒霉。

    從閆思弦的神情中,吳端看出,他也深入瞭解過李建業的死。這些年來他一直關注著亞聖書院那批人的動向,沒什麼能瞞過他的。

    如今,胡志明也死在了瘋子手中,僅僅是巧合嗎?

    兩人趕回市局,吳端從抽屜裡拿出兩份案宗。

    「厚的是當年亞聖書院案件的所有調查記錄,還有對相關涉案人員的審訊記錄。

    薄的是李建業死亡案的案宗。」

    他將兩個檔案袋遞向閆思弦,「需要得話你可以看看。」

    「不用了,」閆思弦擺手拒絕,「我都看過。」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意思是那裡面的內容都記在腦子裡了。

    果然,這小子翻過吳端的東西。

    不過此時吳端沒心思跟他計較這一些,不僅沒計較,吳端還扔給閆思弦一個警官證。

    「嫖娼的事兒沒完,要不是胡志明的案子,警官證不會還你。」吳端繃著臉低聲道。

    「知道。」閆思弦不做辯解,見好就收。

    襲擊胡志明的凶手很快被帶回了市局,將她接回來的刑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市局什麼時候開始管這種簡單粗暴的案件了?但看到隊長吳端少有的面色凝重,刑警們沒敢多問。

    被帶回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披肩長發,頭髮花白,且髒成了一縷一縷,白襯衣幾乎成了黑色,她所過之處都會留下一股意味。

    看起來,她不僅是個瘋子,還是個流浪的乞丐。

    女人滿身滿臉滿手的血——是胡志明的血。鮮紅的血襯得她皮膚很白,那是一種特殊的白,只有長期處於病態的人才會有的灰白色。

    好在,她雖精神有問題,卻還算安靜,不叫不鬧,只是低聲叨唸著什麼,還時不時嘿嘿嘿地笑。

    「找到家屬了嗎?」吳端問將女人帶回來的刑警道。

    「沒,問她名字也不說,詢問案發時的圍觀群眾,附近居民都不認識她,說沒在那片兒見過她。」

    審訊室門口,閆思弦問吳端道:「喂,你以前審過瘋子,應該有經驗吧?」

    「不是吧,你一個心理學博士,怕這個?」

    閆思弦盯著審訊室裡的女人,大方承認道:「嗯,心裡沒底。」

    吳端轉向他,「需要我教你一招嗎?」

    「你說。」

    「心裡再沒底,嘴上也不能承認,默念老子天下第一,就跟我現在一樣。」

    「好吧,你的經驗還真是……呵呵,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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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閻王好送,瘋子難纏(2)
               
    審訊室裡的女人並未察覺到有人進門。

    她低著頭,髒兮兮的頭髮像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只在中間留了道小縫,露出一個蒼白的鼻子。

    她笑的時候,肩膀跟著笑聲有規律地顫抖,仔細去聽,吳端聽清了她低聲叨念的話。

    「小莊……媽媽給你報仇……小莊不怕,不怕的,媽媽抱抱……喔喔喔,來,媽媽抱抱……」

    究竟是小莊、小壯,還是別的什麼,吳端無從分辨。

    他打算以此為切入點。

    「小莊是你的孩子?」吳端開口問道。

    女人的反應有點兒遲鈍,幾秒後才抬了抬頭,疑惑地看著吳端,然後四下里瞧瞧。

    「這是哪兒?」女人問道。

    吳端怕刺激到她,不敢說是警局,只道「你別怕,我們是保護你的。」

    又問道「你餓不餓?等會兒帶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吃的?」女人歪著頭想了想,目光轉向屋角沒人的地方,「小莊快來,有好吃的,媽媽帶你吃好吃的。」

    說著,她伸開手,朝那方向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

    她的手被椅子上的手銬銬住,手臂伸展不開,姿勢有些可笑,卻是無比的真心實意,彷彿她面前真有一個叫「小莊」的孩子。

    吳端繼續哄她,「咱們帶著小莊一起吃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的手驟然縮回,在胸前交叉,似乎抱著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她緊張道「小莊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你們不許過來!走開!走開!」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已有了要發狂嘶吼的意思,吳端趕忙大聲道「你的你的,誰也不跟你搶,誰敢跟你搶,我們就把他打跑,好不好?我們是來保護你的。」

    說這話時,吳端挺著胸膛,無比真誠。

    「真的?」女人將信將疑。

    吳端使勁兒點頭,「真的,你看,我們就坐在這邊,不過去,你和小莊在那邊兒,只有你們倆,對不對?」

    「嗯……喔……」女人不太確定地應了一聲,好在總算止住了要發狂的勢頭。

    吳端又作勢往門口挪了挪,「你看,我守住門,壞人一個也進不來。」

    「喔……好。」

    總算哄住了,吳端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繼續道「你不是想帶小莊吃好吃的嗎?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就給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慈愛地看了著自己懷中的空無一物,「小莊乖哦,等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

    等她抬頭對吳端道了一聲:「好……好……」

    吳端抓緊時間問道

    「小莊又漂亮又聽話,是不是?」

    「嗯……」

    她認可了漂亮這個說法,看來是個女孩兒,應該是「小莊」,而不是「小壯」。

    女人的回答雖然還是簡短的一個字,但明顯跟之前語氣不同,她臉上隱隱有了一些驕傲之色,像是個跟人談論起考上名校的女兒的媽媽。

    吳端見她情緒平復了很多,便大著膽子試探地問道:「你還記得剛才幹了什麼嗎?」

    女人一臉茫然。

    「你砍傷了一個男人,就在大街上,還記得嗎?」

    「他……他搶我的小莊,我好不容易才找著……小莊,我的小莊……他是壞人,大壞人……」

    說這話時女人一臉委屈,她收緊了手臂,把假想的擁抱對象箍得更緊了,像個生怕別人搶走了心愛之物的小孩兒。

    「那……小莊是什麼時候被他搶走的?」

    女人歪著頭,看起來真的正在仔細回憶。

    「想不起來了。」她搖頭。

    「沒關係,」吳端立馬道「那你是怎麼找到小莊的?」

    「我……我就到處找,到處看……啊!幸虧有個好心人!」

    「好心人?」

    女人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嘿嘿笑了兩聲,「我在橋洞底下休息,有個好心人說見過小莊,只要我跟他睡覺,就告訴我小莊在哪兒……他沒騙我!」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任誰都能聽明白這可憐的瘋女人遭遇了什麼,而她自己卻不自知。

    瘋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至少她不必明白那些骯髒的真相。

    吳端繼續問道「好心人是怎麼跟你說的?他告訴你小莊在幸福巷?」

    「幸福巷?……是什麼?」女人對這個地名十分陌生,不過她還是回答道「好心人給我指了個方向,只要往那邊兒走,就能碰見小莊……」女人試著抬起手臂,演示給吳端看,被手銬限制,她的演示大打折扣,「我就朝那邊走……找到了……」

    「那……你找到小莊的時候……」

    「壞人!壞人要帶走她!他拽著我的小莊不放……小莊,小莊不疼……喔喔喔,手拽疼了,媽媽給吹吹……呼呼……」女人的情緒緊張起來,能看出來,她肩膀手臂大腿上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像一頭母豹,隨時準備攻擊敵人。

    「你就拿刀捅了那個壞人?」

    「嗯。」女人忙著「照顧」小莊,心不在焉地點頭承認。

    看起來,她對自己犯了法殺了人毫無概念。

    待女人照顧好了小莊,吳端繼續道:「小莊這名字真好聽,大名一定更好聽吧?」

    這話在正常人聽來,性質和哄騙小孩兒手裡的糖一樣。

    可這個瘋女人不正是像個小孩一樣嗎?吳端的辦法也算是對症下藥了。

    果然,瘋女人又露出了一臉慈母式的微笑,「樊莊莊,我女兒的名字,端莊的意思,好聽吧?」

    「真好聽!」

    審訊室外,馮笑香立即敲打起鍵盤來,不多時,閆思弦和吳端的耳機中傳來了她的聲音。

    「查到樊莊莊了,前年去世的,當時只有22歲,大學剛畢業,被網上認識的男友騙進傳銷組織,為了讓她就範,組織裡的人輪番看著她,不上她睡覺,最終樊莊莊從被關押的9樓跳窗,當場死亡。

    根據案宗記錄,當時負責看守樊莊莊的三名傳銷組織成員堅稱,第一,他們沒有逼迫樊莊莊跳樓,第二,他們有施救行為。

    可惜,墜樓發生在深夜,既沒有監控,又沒有目擊者,一些細節模棱兩可,最終量刑的時候,兩個判了一年六個月,還有一個判了四年三個月,判得重的那個,是把樊莊莊騙進傳銷組織的男朋友。組織頭目仍然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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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好姐姐
               
    乖乖女,網騙,傳銷組織,非法拘禁,墜樓身亡……

    這些詞組合在一起,令人心驚。

    「……樊莊莊的母親,就是你們正在審問的女人,名叫杜珍珠……單親媽媽,丈夫10年前癌症去世,她自己把女兒拉扯大……

    女兒死後,她開始頻繁地看精神科,後來被她姐姐送進精神病院,接受長期治療……姐姐是她唯一的親人,但……姐姐的家庭條件應該不太好——我查到她姐夫是個殘疾人,在吃低保。

    大概是家人實在無力照顧杜珍珠吧,病情有了好轉之後,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是一傢俬人慈善性質的福利院,專門照顧精神不健全導致無勞動能力的人。

    不過……她是怎麼離開福利院的,就不清楚了。」

    馮笑香的一番解釋,讓兩人明白了眼前這女人為何精神失常。

    先是失去丈夫,一個人撫養孩子本就格外艱難,偏偏孩子又在大好年華喪命,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發瘋。

    閆思弦通過手機給馮笑香發去四個字:

    亞聖書院

    審訊室外,馮笑香看著電腦上彈出的聊天窗口,愣了一下。

    她悄悄環視一圈,發現在監控玻璃外旁聽審訊的人並沒有注意到自己,便一低頭,抱著筆記本電腦回了空無一人的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幾分鐘後,閆思弦和吳端再次聽到了馮笑香的聲音。

    「樊莊莊跟亞聖書院沒關係,她上學時成績一直不錯,應該屬於那種不太讓家長操心的乖乖女,正常上完小學、中學,考了一所211大學,中途沒有休學、退學、轉學的經歷——她沒有去亞聖書院就讀的時間。」

    馮笑香心中憋了好幾個問題,但知道兩人此時沒法回答她,只能暫時壓下。

    審訊室裡,閆思弦和吳端心中也籠罩上了濃濃的疑惑。

    亞聖書院的校長、教官先後被精神病人襲擊,喪命,難道只是巧合?

    走出審訊室,吳端對同組的刑警交代道「附近賓館開間房,先帶她去洗洗,換換衣服,務必小心,多哄著點,別招惹她的「小莊」。要是跟你們鬧,就先給弄點兒吃的。上點兒心,是個可憐人。

    還有,叫貂芳來幫她檢查一下,不久前她很可能被人性侵過。

    聯繫她姐姐,務必讓她姐姐來一趟,姐姐要是不樂意,可以承諾幫她找福利機構收留杜珍珠。」

    杜珍珠的姐姐倒沒有不樂意,不僅如此,她還埋怨起曾經收留過杜珍珠的福利機構。

    「……當初我就說,那根本不靠譜,還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照顧起來方便……現在可好,闖禍了吧?

    我問你啊,精神病殺人不犯法吧?我妹妹不用坐牢吧?」

    坐在無端面前的,是個敦實的婦女,膀大腰圓,臉頰黝黑,臉蛋上有兩坨高原紅。

    她的衣服款式已經過時了,牛仔褲的膝蓋位置磨得發白,卻很乾淨,如果離得近些,能聞到她身上新鮮的洗衣粉味兒。

    跟她一比,杜珍珠簡直成了個紙片人,但若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兩人的五官有些神似之處,尤其是眼睛,外眼角向下彎的弧度比平常人要大一些,屬於那種一笑起來就會彎成月牙的眼睛。

    吳端嚴謹地回答道「根據法律相關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確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也就是你說的不用坐牢。

    但我們還是得展開調查,你妹妹的病究竟有多嚴重,是不是完全無民事行為能力,這些都要經過專業的精神鑑定。

    還有,即便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也要面臨民事賠償……」

    女人嗤之以鼻,「賠錢我們可不管,人又不是我照顧丟的,噢,現在出事兒了就讓我賠錢,合適嗎?你們怎麼不問問福利院為啥沒把人看好?」

    「你先別激動,沒說讓你掏錢,」吳端伸手向下按了按,以安撫女人的情緒,「聽你的意思,原本是想把杜珍珠接回家照顧的?」

    「當然了,她就我一個姐姐,我不管她還指望誰管?」

    「可是,據我們瞭解……你家條件允許嗎?」吳端問得比較含蓄。

    女人卻毫不避諱道「窮怎麼了?窮就不管親妹妹了?家裡就是過得再難,至少也有她一口飯吃,有她一個睡覺的地方,不至於去外頭要飯吧。

    再者說,她住院的醫藥費貴不貴?不還是我去給人當保姆,去打零工,去早市上賣菜,一毛一毛掙出來的?大頭的花銷我都出了,還在乎她那一口飯?」

    女人說得有理有據,叫人不得不信。

    吳端道「可杜珍珠最後還是去了福利院。」

    「那是她自己非要去,她怕給我添負擔,我這個妹妹從小就這樣,性子好,從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我妹夫死這十年,也有男的想跟她過,條件還可以呢,她嫌自己帶個孩子,拖累別人,一個都沒答應……哎!她就這樣兒。

    你說,她要去福利院,我能管得住?

    哎……還有個原因……

    其實吧,她出院那會兒已經好多了,都能幹點兒活兒了,她就急著找活兒干,想養活而自個兒唄……哎!我這個妹妹一輩子也沒靠過別人,靠別人養,她不踏實啊。

    我看她著急,也想幫她介紹點零活兒,可就是……怎麼說呢,精神害過毛病,人看起來跟正常人還有點不一樣,別人也不敢用她啊。

    我一而再帶著她找活兒,又一而再讓人看不上——有的人說話難聽著呢——成天受人白眼,我真怕這事兒刺激到她,讓她再犯病。那會兒福利院的人來我們家,說她去了福利院不白住,在那兒幫著幹點活兒,照顧別的精神病,算是半個工人。

    這不是有活兒幹了嗎?免得她多想,是好事兒啊,主要是考慮到這個,我才同意她去的。」

    吳端道:「可是,從福利院的探望記錄來看,杜珍珠入院期間,你只去探望過一次。」

    「能去一次就不賴了,為了給她看病,我家欠了多少饑荒啊,我不得沒日沒夜幹活給人還錢啊?不信……我可以跟你說說我都問誰借過錢,你一問就知道了。

    我這幾年起早貪黑地打工,覺都睡不夠……離得近還能去看兩眼,可是我家在城南,福利院在城北郊區……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搞那麼遠個地方,去看一次,一來一回就是大半天,哪兒有時間啊?

    我能去看看我妹妹嗎?她現在咋樣了?……那什麼狗屁福利院?他們沒照顧好我妹,我能告他們不?……」

    女人十分健談,直至吳端將她送到暫時安置杜珍珠的賓館,她還在問這問那。

    吳端不禁在心中感慨,大概只有這樣健談開朗的人,才能承受住生活的一波又一波打擊吧。

    送走了女人,兩人決定立即去福利院走訪。

    杜珍珠為何離開福利院流落街頭?原本她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為什麼又變成了現在這般?

    這些問題,得去福利院尋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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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含羞草(1)
               
    午後的陽光透過泛黃的老玻璃照在許陽床上,將他的被子曬得柔軟蓬鬆。福利院裡的被子,被套洗得還算勤,所以被子上總有一股劣質洗衣粉混著消毒液的味道。

    其實,習慣了得話,這味道還挺好聞的。

    許陽斜躺在自己床上,想著:春天真好。

    他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眯起了眼睛。

    光線太強,讓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光影交疊,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床不再是床,而是柔軟潮濕的草地,臉上的陰影也成了樹蔭。

    哪兒來的陰影呢?許陽想著。

    他想起來了,是窗檯上的一盆含羞草。

    含羞草是杜珍珠養的,不,確切地說,是小莊養的——反正杜珍珠是這麼說的。

    這盆含羞草可是她的寶貝,誰都不讓碰的。

    可是,杜珍珠那天出門,跟院長一起進城採購,臨走前竟然鄭重地將含羞草託付給了許陽。

    自那天之後,杜珍珠就再沒回來。

    許陽伸手碰了碰含羞草,它的葉子立馬蜷縮起來。杜珍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送這盆花是在跟他告別吧?

    為什麼走?福利院多好呀,大家精神都不正常,誰也不會瞧不起誰。許陽想著。

    他正思索的時候,院子裡傳來了車聲。

    許陽猶豫了一會兒,決定爬起來看看。

    曾經就有一個走丟了的夥伴,被警察送回來了,杜珍珠會不會也被送回來?

    雖然可能性極小,但他們是朋友,而且杜珍珠一直很照顧他,許陽心裡還是盼著杜珍珠能回來的。

    可惜,他失望了。

    車上下來兩個男人。

    兩個個頭高高,身形挺拔的男人,一看精神就是正常的,跟他們不一樣。

    在福利院,這樣的正常人是異類。

    許陽討厭異類,就像他曾經被正常人討厭。

    他決定不理他們,繼續曬太陽。

    就在許陽縮頭準備躺下的時候,他隱約看見從副駕駛位置下車的男人朝他的窗戶看了一眼。

    真討厭。許陽打了個哈欠。

    ……

    閆思弦的確看到二樓一扇窗後,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他還注意到裡面窗檯上的那盆植物,與其它光禿禿的窗戶相比,那裡似乎多了幾分有趣的意思。

    在院長迎出來與兩人握手時,閆思弦決定等下去看看那屋裡的人。

    「聽說你們要來調查,今天都沒敢出門辦事,一直在這兒等著了。」

    院長是個40多歲的中年女人,穿白大褂,戴一雙藍套袖,頭髮雖然燙了卷,卻沒有披著,而是利索地束在腦後。

    長時間與精神病人接觸的緣故,院長說話時輕聲細語,有些字直接用的是氣音,讓人覺得彷彿在跟一個幼兒園老師說話。

    「來吧,進屋,這是我辦公室。」院長請倆人坐,下又給他們倒了水,有些緊張地問道「給我打電話的那位警察說……說杜珍珠殺人?真的嗎?」

    「真的,她當街砍傷一人,傷者搶救無效身亡。

    而杜珍珠當場被抓,有多名目擊者,她自己也承認了行兇的事實。」

    院長揉著太陽穴,叨念道「怎麼會呢……不可能吧……」

    「您好像不太接受。」吳端道。

    「是啊……因為杜珍珠在院裡的時候,除了老是跟她臆想的小莊說話,其它方面就跟正常人一樣的——對了,醫生也說過,她這個是妄想症,只要不去招惹她的小莊,她就沒有攻擊性……

    不僅沒有攻擊性,她幹活還特積極,搶著照顧別的精神病人……我想著,可能是小莊激發了她母性的那一面吧,她才會那麼關心照顧別人……

    你們是沒見過,你們要是見了,也不會相信她殺人的……」

    吳端又問道「那她是怎麼走丟的?」

    提起這個,院長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我疏忽了,我沒看住她……平時出去採購,都是我跟司機小趙一塊兒,可是那次……杜珍珠來求我,說是好久沒見她姐姐了,小莊也想大姨了,讓我順便把她捎到姐姐家,回去看看。

    帶她出去是有風險的,我應該多考慮一下,可是……杜珍珠平時表現真的好,我就放鬆警惕了。

    再者,我也想去她姐姐家看看,這家人怎麼回事啊,把人往福利院一扔——錢也就算了,我們這是慈善性質的福利院,她家庭困難,不收錢——可總不能看都不來看吧?就直接不管了?

    哎!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兒,現在好事兒變成壞事兒,說到底還是我不對,我太疏忽了……我真沒想到,她會走丟,還……殺了人,哎!」

    吳端問道「她什麼時候走丟的?」

    「4月5號那天。」

    「清明節啊?」

    「嗯,所以我記得挺清楚。」

    「這都走丟半個多月了,你們沒報警?也沒通知她的家屬?」

    「去片區派出所報過警……可一個瘋子走丟了,警察哪兒會管?至於她家人,反正把她扔在福利院就不管了,我就……」院長自知理虧,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不過她很快又調整好了心態,繼續道「好吧我承認,我怕杜珍珠的家人找我們麻煩——看護精神病很難的,就是自己家人看著,也有可能走丟啊——可人從我們這兒走丟,那就等於給了她姐姐一個把柄,她姐姐家條件又不好,萬一來訛錢……」

    吳端算明白了,福利院院長就是一隻鴕鳥,出了事兒只會把腦袋往土裡一埋。

    福利院的責任自然有人追究,吳端不想多說,繼續問道「能說說杜珍珠具體是怎麼走丟的嗎?」

    「對了,你不問我差點忘了,那天我們出事故了——不是什麼大事故,就是我們的面包車跟別人刮蹭了一下。

    我和司機小趙下車跟對方解決問題。

    是對方的全責,不過刮蹭一點都不嚴重,無論私了還是走保險,我們都沒意見,可對方那男的……哎呦那個糾結,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我都恨不得跟他說不用賠了。

    最後賠了我們兩百塊了事,等我回到車上才發現,杜珍珠不在車裡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了。」

    吳端看了閆思弦一眼,閆思弦輕輕點了下頭,意思是他也覺得這事故蹊蹺。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4
第五章 含羞草(2)
               
    「你們在哪兒出的事故?」吳端問道。

    「進城沒多久,還沒到市中心呢,那條路叫什麼來著……」院長一邊說一邊打開手機上的地圖軟件,「喏,就是這兒。」

    「川沙路。」吳端道:「我在基層派出所鍛鍊的時候就在那片,川沙路上車流量不多,路況一直很好,怎麼會在那兒出的事故?」

    「就是啊,你說倒霉不倒霉,那車也是奇怪,那麼寬的馬路,怎麼走不行,非往我們這兒擠。」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吳端問道:「有事故當時的照片嗎?」

    「我這兒沒拍——我沒處理過這種事兒,沒經驗,不過小趙拍了,要不你們問問小趙去?我把他聯繫方式給你。

    哦,對了,小趙是志願者,免費幫我們幹點接送的活兒,人很好的。」

    「行,我們會去詢問他。」

    兩人似乎已經有了默契,吳端問完了話,閆思弦就開口道:「杜珍珠在福利院住了快兩年了吧?」

    「嗯,六月份就滿兩年了。」

    「那有沒有跟她關係比較好的人?」

    「有的有的,張悅跟她關係最好,倆人住同屋,還經常一塊幫著幹活,不過,幾天前張悅被家人接走了……嗯……還有一個,許陽,杜珍珠一直挺照顧許陽的,我感覺……有那麼點把許陽當兒子看的意思——或者是女婿?她不是一直有個臆想的女兒小莊嗎。」

    恰好有個護工從門口路過,院長喊道:「小李,你去把許陽帶過來。」

    「我還有個問題,」趁著許陽沒來,閆思弦道「你們收病人入院,有什麼具體標準嗎?」

    「你是想問杜珍珠是怎麼入院的?」

    「對。」

    「手續沒問題,她完全符合我們的標準。

    我們院收人有『三不管』原則

    第一,精神病院不管。有的病沒辦法痊癒,經過一段時間治療,病情穩定了,就該回家了,精神病院床位有限,管不了。

    第二,家人不管。人一瘋傻,就成了累贅,家裡人不願意管,或者家裡條件不好,有心無力的,這也不少。

    第三,社會不管。政府能照顧的,是沒有監護人的精神病患者,就是那種如果政府不管就要流落街頭的,至於還有親戚的,尤其是還有可以作為監護人的直系親屬,政府是不管的。

    符合這三點,我們就管。」

    「明白了,有親屬,但親屬無力照顧的。」

    「嗯。」

    「可我們跟杜珍珠的姐姐聊過,她姐姐表示當初不願意送她來福利院,原本是想讓她在家的。」

    院長翻了個白眼,「那話也能信?她不願讓杜珍珠來,純粹是怕花錢,後來聽說我們不收錢,立馬就同意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男人喊叫的聲音。

    「我不去,我不去!……走開!別動我,我不見他們……」

    院長立即起身出門,衝了出去,吳端和閆思弦緊隨其後。

    只聽叫嚷聲是從走廊盡頭倒數到三個房間發出來的,三人衝進屋裡,只見一個有些消瘦的——說是男人也行,說是個大男孩,似乎也可以——拉扯著被子,氣鼓鼓地蹲在地上。

    一旁的護工尷尬地衝院長笑笑,「您不是叫許陽去您辦公室嗎?平時都好好的,今天也不知怎麼了,一叫他,耍上賴了。」

    原來他就是許陽,閆思弦眯著眼打量他。

    這屋子裡陽光真好,陽光灑在許陽身上,他病態的白皙的皮膚好像既反光又透亮,他抿著薄薄的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有點兒緊張。

    這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看著他那雙桃花眼,閆思弦想道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他一定很受女孩兒歡迎吧。

    很快,閆思弦注意到了窗檯上的那盆植物。

    原來剛才在窗戶後面「偷窺」的人就是他。

    此刻,許陽也抬起了頭,跟閆思弦對視——他一點點目光都不肯分給吳端,似乎他能看出來,閆思弦才是那個難對付的主兒。

    閆思弦對他笑笑,指著窗檯上的含羞草道「真好看,是你養的嗎?」

    許陽竟直接躺在地上,藍白條的病號服立即蹭了幾塊黑,他完全不在意,翹著二郎腿,枕著自己的胳膊,哼著小曲,已經神遊天外了。

    院長已經習以為常,淡定地對吳端道:「你們要詢問他,可能得花點工夫了,等這位祖宗心情好了,說不定跟你說幾句。」

    閆思弦問道:「他什麼病?」

    「以前得話,多重人格,聽說他可是個老病號了,七八歲就進精神病院,最多的時候有八種人格,男女老幼都有,能湊兩桌麻將了……」

    院長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某種愛好,咳了兩聲,繼續道:「後來,據許陽的主治醫生說,他簡直是醫學奇蹟,一夜之間就好了。」

    「好了?」

    「大概意思就是……那些分裂出來的人格全不見了,之後住院觀察了兩年,還做為醫院裡的特殊病例,被研究過呢,那兩年他那些人格再沒出來過,問他們去哪兒了,許陽也不說,一臉莫名其妙,就好像……好像他就從來沒得過病,從來沒有過那些人格似的。」

    原本只是作為跟杜珍珠熟悉的人,例行詢問一下,閆思弦並不對這個許陽抱有多少期待,院長的介紹卻又讓他產生了一些學術層面興趣。

    閆思弦便多問了一句「許陽什麼時候進福利院的?」

    「跟杜珍珠時間差不多,前後也就錯了天吧,因為他倆都是四醫院聯繫過來的人,同一批的,大概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吧,杜珍珠對許陽比較關照,許陽呢,也願意被杜珍珠管著,有時候他發起瘋來,別人怎麼哄都不管用,就杜珍珠管用。」

    都在四醫院接受過治療?兩個人早有淵源?還是說,只是巧合?

    閆思弦決定不再繼續追問。

    病情相關的事,還是去跟醫生瞭解吧。

    可就在幾人準備離開時,許陽的小曲兒聲突然停了,閆思弦看向他,他也正微微抬頭看著閆思弦。

    許陽咧嘴一笑,「你們要是找見杜珍珠了,告訴她,我會替她保守秘密的——亞聖書院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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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含羞草(3)
               
    「你說什麼?!」

    閆思弦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俯身看著許陽,他的手向前伸著,像是要去抓許陽的衣領,卻又極力克制著。

    「咿呀咿呀呦……」

    許陽晃著腦袋,哼起了小調,目中空無一物。

    閆思弦真的上了手。

    許陽是那麼輕,一隻手就能將他上半身拎起來。

    「哎!別啊!」院長急得大叫,「這是干什麼?!你跟瘋子叫什麼勁?!」

    她沖上前,去掰閆思弦的手。

    吳端也覺得不妥,比院長更先衝到了閆思弦跟前。

    「小閆,放手,別起衝突。」

    「你……你沒病……你是不是沒病?你想幹什麼?」閆思弦少有地失態。

    「啊啊啊啊……殺人了!他要殺我……媽媽!媽媽!……」

    許陽突然大喊起來,誇張地張著嘴,似乎想把閆思弦的腦袋吞下肚。他原本好看的臉驟然扭曲,像一副抽象派的畫。

    閆思弦鬆手,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瘋子是不是應該這樣?啊?……哈哈哈哈……」

    許陽站起來,又笑得跌坐在地上。

    院長的抱怨聲夾雜在笑聲的間隙之中,「哎呦什麼素質啊……還警察呢,欺負我們病人……哎喲喲,小陽不怕,不怕不怕……小陽最乖了哦……」

    兩人回到車上,吳端有些激動道「亞聖書院!果然跟亞聖書院有關係吧?」

    閆思弦不吱聲,伸手揉捏著自己的眉心。

    吳端繼續道「我是這麼想的,甭管許陽真瘋假瘋,也甭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反正,他提起亞聖書院了,這就說明杜珍珠當街傷人沒那麼簡單。

    胡志明被她捅刀子,很有可能不是瘋子隨機犯罪,而是……而是有人在對當年的事發起報復!」

    閆思弦還是不說話。

    就在吳端打算繼續分析下去的時候,閆思弦終於開口道「當年那個瘋女生,你還記得嗎?」

    吳端一愣。

    「你是說……亞聖書院一班那個瘋女生?咱們都向她打聽過張亞蘭的下落。」

    「就是她,你後來見過她嗎?」

    「見過,她叫楚梅,從亞聖書院出來後,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最開始還有聯繫,我偶爾去看看她……哦,對了,還有她母親……當年堅持追查亞聖書院案件的,最後只剩她母親一個人……」

    閆思弦點頭,「理解,畢竟,別的孩子沒受到那麼嚴重的創傷,即便受到傷害了……涉及性侵,家長們能藏則藏,捂著掖著的態度……呵呵……」

    「是啊……楚梅家條件不太好,當時為了治病,把房子賣了,醫院倒是挺照顧她們孤兒寡母,讓她媽媽做護工,也算是有個臨時住的地方。」

    「她在哪家精神病院?是四醫院嗎?」

    「就是那兒。」

    「四醫院……四醫院……」閆思弦低頭思索一會兒,道「亞聖書院,精神病人,殺人報復……能同時將這幾個元素聯繫在一起的,我只能想到楚梅。」

    「沒錯!得查她!」吳端道。

    「不僅是她,每個跟亞聖書院有關的人,你那話怎麼說來著……過篩子,都要過一遍篩子。」

    兩人沉默片刻,吳端感慨一句「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

    「對啦……」吳端小心謹慎地偷偷看了閆思弦一眼。

    閆思弦道「想跟我提張雅蘭?」

    吳端立馬拿出一臉諂媚,挑起大拇指道「我就說嘛!長得帥的人智商都高。」

    閆思弦鄙視地瞪了他一眼,「張雅蘭也不例外,我是想照顧她,但這點分寸我有,這種小灶你我都不會隨便給人開。」

    「這還差不多,那你看什麼時候合適,把人約出來?」

    「我看現在就最合適,」閆思弦道「免得有人惦記著張雅蘭,日思夜想,無心查案。」

    「哎,這話可不能亂說,多難聽啊,」吳端正色道「怎麼說那是你媳婦兒,我惦記她,純粹查案需要。」

    「我媳婦兒?」閆思弦似乎覺得這種稱謂很有意思,玩味地看著吳端笑了笑,「誰說她是我媳婦兒了?」

    「你可別裝了,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小時候我媽給我唸過。」

    「噗……」閆思弦被自己嗆到了,「怎麼,就興你人設正直形象高大,跟妹子往來全是為了辦案,連牽個小手的邪念都沒有,我就非得鶯鶯燕燕?」

    「吼……我記得某人前陣子才剛剛因為招妓被抓了,現在就能大言不慚講出這些話,臉皮是什麼做的?」

    「你還惦記那事兒呢?咳咳……」閆思弦道「聽好了,我就解釋一遍。

    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是你情我願,跟誰睡,睡之前幹了點兒什麼,都不犯法。

    至於那天為什麼有警察,為什麼警察是因為『招妓』找上我們……事後我做了一些瞭解,大概就是胖子得罪人了,有人故意搞他。

    不過現在都好了,那個坑了我的人……下場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沒犯法就行了。

    這是我的隱私,原本沒必要向你解釋,但是……算了,只此一次,從現在起,我不希望你再提起這件事。」

    吳端一時有些語塞,沉默開了一會兒車,又道「我還有個問題。」

    想到閆思弦剛才的警告,他又補充道「反正已經提起來了,咱們就……一次性把這個問題說開?」

    「說。」

    「那個……張雅蘭就是你那天碰見的?」

    「是。」

    「所以……她也有那個愛好?」

    「可能。」

    「可能?」

    「我分析,她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我知道那個,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情感。」

    「最直接的表現是產生情感,但人的情感有時隱秘而不自知,因此表現形式各有不同,有些人會愛上加害、劫持自己的犯人,有些人——像張雅蘭這樣,則有可能是迷戀曾經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加害手段,比如電擊。」

    「那你呢?」

    話一出口,吳端有點後悔,他覺得以閆思弦的尿性,不會喜歡被人這樣打探隱私,但話已經問出來了,吳端也沒打算收回。

    閆思弦又閉上眼睛捏起了眉心,「我不知道,真不知道,醫者不自醫。」

    ……

    這段談話直接導致了兩個結果。

    第一,吳端真的決定不再提「招妓」事件了,對閆思弦的解釋,出於職業本能的多疑,吳端覺得不該信,但他還是決定相信。

    第二,詢問張雅蘭的事,吳端主動要求推遲,他不是個頭腦一熱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愣頭青,這女孩神秘陌生到讓他心裡沒底,他決定好好做做功課。

    「那接下來……從眼前的事兒著手吧,先查院長說的交通事故。」

    閆思弦靠在副駕駛椅背上,疲憊地點了下頭,「我睡會兒,找到那個司機小趙了叫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4
第七章 賣女孩的小火柴(1)
               
    吳端的第一個決定,他尚且能夠嚴格遵守,至於第二個決定,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就在聯繫過小趙之後。

    小趙,全名趙安和。

    是個建材店的小老闆,幫著父親看看店送送貨。

    趕得不巧,吳端聯繫到趙安和時,他正在外地給人送貨,當天回不來。

    不過,趙安和很熱情地向兩人介紹了當時車禍的情況,還迅速將他拍的事故照片發給了吳端。

    據說,事故發生當時,趙安和規規矩矩地沿直線行駛,既沒超車也沒變道,是對方主動蹭上來的。這倒跟院長的說法一致。

    照片清晰地記錄了事故現場的情況,對方的車輛、車牌號,兩輛車剮蹭的痕跡,都清清楚楚。

    其中有兩張照片拍到了對方車上的人,能看出對方車上當時只有司機一人,那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

    不知是巧合還是對方故意的,兩張照片原本都能拍到他的正臉,卻被他故意側側身轉個頭,給躲過去了。

    吳端將車牌號發給了馮笑香,不久,馮笑香回了電話。

    「吳隊,咱們開始管偷車案了?」

    吳端「你是說……那是失竊車輛?」

    「嗯,4月5號,車主報案說車子被盜,不過,因為這輛桑塔納實在是……有點老,也該淘汰了,車主已經買了新車,這輛桑塔納一直在小區閒置著……車主自己都不太上心,是電話報的案,民警去他家瞭解情況做了簡單記錄,讓他再去趟派出所,他也一直沒去……」

    「所以轄區派出所也沒在這件事上花多少心思?」

    「我想應該是,因為除了報案當天,這件事再也沒有後續跟進的記錄,」馮笑香解釋道「而且,據我所知,那陣子正好趕上咱們公安系統公務員面試,各單位都在忙人事上的事兒,至於個人……有片區想往市局考的,還有周圍鄉鎮、縣想往市裡調的,人心浮動,能把心思放在案件上的人大打折扣。」

    吳端有些氣惱,一跟亞聖書院扯上關係,事情就變得千頭萬緒,偏偏跟進的線索到了細節處又都延展不開,處處碰壁。眼下一個簡單的交通事故,居然又牽扯出盜車案。

    吳端隱隱覺得,想從交通事故這條線索查到點什麼,恐怕希望渺茫。

    顯然,這不是巧合,杜珍珠的逃跑,是有人在暗中幫她。

    吳端打電話時,閆思弦已經醒了,人沒動,只睜開了眼睛,靜靜聽著吳端說話。

    待吳端打完電話,閆思弦道「好久沒碰到過這樣的凶手了,有點兒意思。」

    「你有什麼想法?」

    「有人躲在瘋子背後,教唆和指導瘋子犯罪,這想法倒是挺新穎。」

    「你誇讚起罪犯來,還真是毫不吝嗇益美之詞。」

    「因為有些犯罪手法實在是高明,有些罪犯稱得上『天才』『藝術家』。」

    吳端嗤之以鼻,他從不會去真正欣賞什麼犯罪,在他看來,殺人就是殺人,不會因為你的手法多麼高明而減輕對死者和其家屬的傷害。

    閆思弦繼續道「瘋子的確是一道很好的屏障,他們的話真假難辨,而且行為缺乏邏輯,不按套路,法律對他們又格外寬容……至於我們的調查,眼下有兩條路,你來選。」

    「什麼路?」

    「一是搞定做為屏障瘋子,從實踐經驗來說,瘋子並非完全不懂事,他們也可以被教導和感化,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策略和耐心了;二是繞過瘋子跟正常人打交道。」

    「當然選二。」

    「那擺在我們眼前的路就很簡單了。

    第一,篩查跟亞聖書院有關的人,其中楚梅是個重點,校長李建業被瘋子當街刺死的舊案,也是調查重點;

    第二,圍繞杜珍珠開展調查,包括她女兒當年的死,她在精神病院裡都接觸過什麼人,她的主治醫師等等;

    第三,從你去亞聖書院臥底直到現在,這七年中發生的所有精神病人傷人事件,挨個查一遍;

    第四,撬開張雅蘭的嘴,從她那兒瞭解情況。」

    「聽起來第四條最直接,」吳端立即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決定,「那現在去見見張雅蘭?你把她安置在哪兒了?……對了,你剛才說什麼?撬開她的嘴?……所以說,當年的事,她連你都沒說過?」

    閆思弦聳聳肩,「她說這世界上最不願意讓我知道那些事,所以……等會兒你我都在外頭等著,找兩個女警去跟她聊吧。」

    「你……大概已經猜到了她的經歷了吧?」

    「一個女人想對一個男人隱瞞的經歷,我敢打賭肯定跟下半身有關,情況顯而易見……可你知道,有時候現實比人的想像殘酷得多,」閆思弦調整了一下坐姿,「我現在擔心的是,她跟『瘋子』有關聯嗎?」

    ……

    張雅蘭被安置在閆思弦家裡,這還是吳端第一次去閆思弦家。

    那是一套位於黃金地段某高檔公寓頂樓的複式房子,足有三百平,從樓下仰視,窗子小得只有一個芝麻粒兒那麼大,但若是真走進房子,就會知道,那是一整面牆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在夜晚俯瞰整座城市的燈火。

    確切地說,吳端並沒有去到閆思弦家裡,他只是坐在大樓門口的車裡等待著。

    閆思弦帶兩名女警回家,向張雅蘭介紹了她們,並再三保證自己絕不過問這個案子,也絕不打聽她今天所說的話。

    待張雅蘭不那麼緊張,可以跟兩名女警溝通了,閆思弦叮囑一句「我就在樓下,不必勉強,有什麼事兒隨時給我打電話」,便出門下樓,回到了車上。

    一上車,他便戴上了監聽屋內的問話所用的耳機。

    吳端:「你騙起人來都不帶眨眼的。」

    閆思弦扶正耳機,「我沒騙她,我只答應不跟人打聽。」

    「所以直接聽?」

    「嗯。」閆思弦擺擺手,讓無端別在意這些細節。

    張雅蘭已經開始了講述,她的第一句話就讓兩人大吃一驚。

    「我……有過一個孩子,兩歲的時候死了,被人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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