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88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8
第十八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5)

  吳端已經懶得表達詫異,「有什麼發現?」

  閆思弦下到宿舍樓一樓,卻沒有著急出來,而是查看起一樓宿舍所使用的門鎖。

  這一層距離火場最遠,距離逃生的大門又最近,所以學生逃生時相對比較從容,不少宿舍都鎖了門。

  跟閆思弦一起看了幾個門鎖,吳端便也有了發現。

  「不一樣!學校統一配發的門鎖要比這把鎖頭大一圈。」吳端道,「這是學生私自買的!明天開始走訪排查,排查學校周圍5公里範圍內所有可能賣這種鎖具的店,包括開鎖攤、五金店、超市。」

  說完,吳端思忖片刻,又道:「我不理解……說不通啊……」

  他撓了撓頭,對閆思弦道:「你幫我分析分析。

  首先說鎖門,凶手特意買了一把鎖,這行為我能理解,617宿舍的鎖頭肯定被收進屋裡了,凶手又不好用自己宿舍的鎖頭——那樣稍微一查就會露餡——所以她特意買了一把鎖。

  可是這樣看來,整個縱火加鎖門的過程就是提前有預謀的。

  那麼問題來了,凶手是如何在兩名死者眼皮子底下縱火的?我想不明白,縱火是怎麼做到的?」

  閆思弦道:「這時候就該試試沙漏分析法了。」

  「沙漏分析法?」

  「沒聽說過?」

  吳端搖頭,「沒,那是什麼先進的理論嗎?」

  「不是,」閆思弦一笑,「我自己發明的,只不過那段時間沉迷於各種各樣的沙漏,就取了這麼個名字。簡單來說,就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根據作案手法進行的凶手心理分析。」

  吳端最受不了這種理論的東西,聽到專有名詞就頭大,「說白了就是硬分析唄。」

  「呃……這麼理解好像也沒錯,」閆思弦不再理會吳端的打岔,繼續道:「你提到了凶手的主觀故意性,那咱們就以它為切入點。

  首先,把著火和鎖門這兩件事分開來看。

  先說鎖門,你剛才已經提到,鎖門是故意的,對吧?

  這點我認同,鎖門這種需要人』主動操作』的行為,必然是故意的,它不像著火。

  著火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縱火,還有可能——就如火警給出的推論,是不小心失火。

  那分開來看,先說故意縱火,如你所說,縱然兩名死者醉酒,但在她們眼皮子底下縱火——這說不過去。

  所以要麼是縱火的方法特別巧妙,避開了兩人的注意,要麼,就是兩個酒鬼酒後失火。」

  吳端思繞過彎來,道:「你這說了等於沒說,可不就只有這兩種可能嗎?」

  「別急啊,重要的分析在後頭呢。」閆思弦道:「我要說的是,我更傾向於前一種可能。」

  「故意縱火?」

  「沒錯,而且我已經鎖定嫌疑人了。」

  「誰?」

  「彭一彤。」

  「真的假的?我看你跟她聊了還不到10分鐘。」

  「可能是運氣吧,彭一彤說了一堆她如何窮,如何被人欺負,如何想找個穩定工作。

  我覺得她還算個上進的姑娘,多問了兩句。

  我問她有沒有什麼損失,你猜她怎麼答的?

  她說』可能有幾百塊』,我又問她具體幾百,她說』大概三百』。」

  吳端也發現了問題,「她如果真窮,宿舍裡放了多少現金,有什麼貴重物品,應該是清清楚楚,不該模棱兩可。」

  「哈哈,你也發現了,」閆思弦打了個指響,「我看她就是典型的從眾心理加不會撒謊。」

  「從眾?」

  「彭一彤縱火,她一定會在離開宿舍前把金銀細軟都帶身上,以避免損失——長期捉襟見肘的生活,影響著她的行為方式,她害怕損失錢財。

  可當我問及她的損失時,潛意識裡她又清楚這麼大的火,遭殃的人難免都會有損失,如果她這兒損失太小,甚至是沒有損失,就會顯得與眾不同,容易引起我們的主意。在這一點上,她想要從眾。

  對凶手來說,從眾是一種很好的隱藏,一滴水掉進海裡,可就找不到了。

  可惜,太倉促,她沒想好怎麼撒謊,臨時編造的兩句問答讓她露出了馬腳。」

  吳端張了張嘴。

  「打住!」閆思弦道:「不用跟我強調沒證據,我這全是基於心理學的推測。」

  吳端無奈道:「我沒想說那個。」

  「哦。」閆思弦挑了挑眉。

  「我想說,同宿舍的人的確更具備便利的縱火條件,你懷疑彭一彤,我不反對,但彭一彤的情況有點特殊。

  我詢問她們的另一名室友時,也問起了宿舍裡幾人的關係。

  李娜娜和李雙性格跋扈了些,但從李娜娜能糾集一群跟班來看,她還是有點威信的,不屑於欺負自己宿舍裡這仨瓜倆棗,反而,在外頭她對同宿舍的人還是比較維護的。

  是,彭一彤家庭條件不好,有時候會被李娜娜她們言語嘲笑,但真要說她們關係有多差,也未必,那位同學就舉了兩個例子。

  其一,考試,李娜娜每次考試都抄彭一彤的,抄完有時候還給彭一彤買零食,算是報答吧。

  其二,彭一彤有一次錢丟了,還是李娜借給她的。

  要說位彭一彤有作案動機……」吳端搖搖頭,「我看不合適。」

  閆思弦一笑,「那就更有意思了,明明在旁人看來,彭一彤跟兩名死者之間不存在矛盾,她幹嘛自己著急承認?」

  閆思弦沉默一會兒,繼續道:「在我看來,是因為害怕和多年積怨一朝釋放。」

  「害怕?」

  「跟剛才說到的從眾行為一個道理,凶手作案後怕被人發現,所以他們會反過來揣測警察的想法。

  比如,李娜娜她們嘲笑彭一彤的事兒,很可能被同學說出來。與其被別人說,不如她大方承認,不僅顯得她』沒做虧心事,理直氣壯』,還能順便觀察我們對此事的態度。

  這是她出於害怕被懷疑,而做出的反應。

  至於多年積怨一朝釋放,想想看,明明討厭被嘲笑捉弄,卻還得忍著,維持表面和平,可不就是多年積怨,物極必反,如今欺負她的人死了,對李娜娜和李雙的厭惡,她一分鐘也不想再壓抑了,會有一種』巴不得昭告天下』的心理。」

  「我現在既希望你說得對,又希望沒那麼對。」吳端道。

  「哦?為什麼?」

  「說對了就能趕緊破案,可是,要真讓你說對了——你也太可怕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會讀心?」

  「別說,我真會,比如現在,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惦記著夜宵呢。」

  吳端翻了個白眼,「你當然知道,我肚子都叫半天了,跟裝了個樂隊似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8
第十九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6)

  第二天清早,吳端定了7點的鬧鐘,打算早早趕到學校,細細勘驗一遍現場。

  車剛駛出小區,就有同組刑警打來了電話。

  「隊長,死者家長來了……鬧得厲害,剛剛校長都被打了……」

  吳端真想罵一句廢物,最終還是壓下了火氣,問道:「你們就沒攔著點?」

  「攔了,李娜娜家來了一堆什麼姑父姨夫姐夫大哥,十幾個壯漢,攔不住啊,二隊的幫忙,才勉強控制住場面,特警都來了……」

  「那現在什麼情況?」

  「現在人都在會議室,不鬧了,家長想要說法,校方把事兒都推咱們這兒,說全憑警方調查……要不……隊長你來一趟吧?」

  「校方做得沒錯,案情還不明朗的情況下,少說,少承諾,就是正確做法。這樣吧,你們務必安撫好死者家屬,別再出什麼亂子,我這就過去。」吳端一邊調轉車頭,一邊問道:「案情細節沒向家長透露吧?」

  「隊長,您是指……」

  「我是說起火的617宿舍被人從外面鎖了門,這個細節家長知道嗎?」

  「應該還不知道,剛才亂哄哄,根本沒法交流,校長是個老油條,嘴巴嚴得很。」

  ……

  從面相就能看出來,校長的確是根老油條。

  五十多歲的男人,大腹便便,梳著典型的四周支援中央款髮型。左眼的一片烏青搶了酒糟鼻的風頭,成了他臉上最引人注意的東西。

  吳端趕到時,他正拿著一瓶冰礦泉水敷眼睛,低著頭,縮手縮腳的。

  有時候,認慫是個好品質,吳端覺得,校長這個品質就格外優秀,要擱學校裡,老師得點名表揚,再發一朵小紅花以資鼓勵。

  死者家屬和校長被安置在一間大會議室裡,與校長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同,死者家屬氣勢如虹,坐著都是四仰八叉,給人一種「今天要是沒個說法,老子出門就去砍人洩憤」的感覺。

  會議室裡隱隱有股戾氣。

  除了戾氣,當然還有濃濃的悲傷氣息。

  兩個女人哭得眼睛腫成了桃子,顯然分別是兩位死者的母親。

  其中一個正低聲抽噎,丈夫緊緊摟著她,神色茫然——孩子的突然離世,讓他不知所措。

  另一位則是嚎啕大哭,口中唸唸有詞,哭幾聲,拿起手機看一眼,手機上是女兒李娜娜的照片,看完照片,哭聲便又高了八度。

  大聲哭嚎——哭聲漸弱——看照片——提高聲調繼續大聲哭嚎……

  如此往復,女人的聲音已經哭啞了。親戚們有的勸,有的拍後背,有的擼胸口順氣。

  與另一邊沉默的悲痛相比,這裡的悲痛高調張揚。

  吳端在會議室門口站定,掃視一圈,將這一切盡收眼中,一旁有刑警低聲對他道:「剛剛李娜娜媽已經哭暈過去一次了……勸不住啊,誰說都沒用。」

  刑警壓低了聲音,本是想跟吳端悄悄匯報一下情況,吳端卻大聲道:「暈過去一次還不夠?還要再來幾次?出事了誰負得了責?你們辦事能不能長點心?家屬這麼悲痛,留在這兒聽案件細節,受得了嗎?

  怎麼還不帶到小會議室去?其餘的旁系親屬全送過去陪著,孩子爸留下。」

  吳端話說得有點重,卻不是說給本組刑警聽的,而是給那些面色不善的死者家屬。

  挨了訓斥的刑警立馬會議,招呼同事,上前幾步,架起李娜娜哭做一攤的媽就往門外走。

  特警們也很配合,嚴肅示意一群旁系親屬們跟上。

  清了場,吳端略微鬆了口氣。

  此時,會議室裡除了警務人員,還剩下四個人,分別是校長、李娜娜的父親、李雙的父母。

  幾人眼巴巴地看著吳端,等他開口。

  吳端便開口問道:「李娜娜和李雙在宿舍床下放了大量烈性酒,你們知道嗎?」

  三名家長皆是一愣,做為受害者家屬,他們理應受到同情、安慰,以及輕聲細語的對待,萬沒想到一上來就是有些尖銳的問題。

  李娜娜的父親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吼道:「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第一,據多名室友反應,李娜娜和李雙有酗酒吸菸的習慣,火勢之所以大到兩人不得不跳樓,就是因為她們私藏的烈酒燃燒,甚至爆炸。

  我就是想問問,她們的酒是哪兒來的?自己買的?還是從家拿的?對於女兒的生活狀態,你們究竟瞭解多少?」

  李雙的父親抹了一把眼淚道:「她……我承認,她從家裡拿過酒。我們家……我都跟你說了吧,都是別人送我的酒,沒個數兒,她拿了多少我也沒細問過,只說是要去送禮。」

  吳端看過兩名死者的家庭資料,知道李雙的父親是某事業單位的領導,跟公安系統說不定還有著關係。看來是真急了,女兒的死已經讓他破罐破摔,不然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承認自己收禮。

  吳端問道:「李雙小小年紀,給誰送禮?」

  「說是給學校領導送,實習分配的事兒,送禮了,學校就能給分個好點的單位,就不用自己找了。」

  校長連忙擺手表態,「我可沒收過禮,真的!」

  李雙的父親冷笑一聲道:「你收得還少?」

  吳端一看這是有隱情啊,也不說話,只等著李雙父親的下文。

  他抽了抽鼻子,繼續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指著李娜娜的父親道:「你女兒打架,把人打傷,脾臟都切除了,還不是跟學校聯合起來,賠錢了事,連那學生的家長都瞞過去了,學校一分錢好處都沒收?騙鬼呢?!」

  眼看著李雙的父親不管不顧,什麼都往外說,校長和李娜娜的父親慌了。

  李娜娜的父親將矛頭調轉,吼道:「你他媽有病吧?!搞我們?啊?警察同志,他就不是來配合調查的,讓他……」

  吳端直接打斷他,盯著校長道:「是真的嗎?有人惡性傷人,你們連傷者的家長都沒通知?」

  校長看向李娜娜的父親。

  那男人梗著脖子,顯然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承認的。

  吳端繼續對校長道:「火災情況你應該清楚,人被從外頭鎖在屋裡,仇家肯定要重點排查,我們遲早會找到那個被欺負的學生。

  是等我們找,還是你們自己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8
第二十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7)

  吳端的話對家長們是爆炸性的新聞。

  李娜娜的父親再次將炮筒對準吳端道:「你說什麼?!啊?什麼鎖?……」

  吳端沉默不語,片刻過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無禮,頹然坐下。

  吳端這才繼續道:「你們沒聽錯,李娜娜和李雙被人鎖在起火的宿舍裡,所以,這起案件不是單純的火災,我們會……」

  校長抬了抬手,示意其有話講。

  吳端便停下話頭,看著校長。

  校長道:「人被鎖在屋裡的情況,其實還挺普遍的,比如有時候學生想睡覺,懶得下床插上門裡面的插銷,就會讓出門的同學在外面把門鎖住,所以……」

  吳端道:「這種情況我們考慮過,那是針對有獨立衛生間的宿舍,像李娜娜她們那種,公共衛生間在走廊盡頭的,在外面鎖了門,萬一里頭的人想上廁所怎麼辦?

  而且,我們詢問了住在617宿舍的另外兩位同學,她們表示沒鎖過門,而且屋裡有人的情況下,也從沒在外面鎖過門。

  再者就是,鎖門用的鎖頭,不是學校統一配發的,而是有人專門買的。

  綜合以上幾點,我們認為這起案件有故意縱火或者故意鎖門的可能。」

  有協警進來給進人倒水,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聽到水從水壺倒進一次性紙杯時略顯沉悶的聲音。

  等倒水的警員走了,李娜娜的父親開口道:「仇人……仇人……是,娜娜是打傷過一個孩子,那孩子脾臟破裂,送醫院,最後脾臟切除了。

  當時娜娜特害怕,給我打電話,我趕緊去醫院,我去的時候,校長也在,還沒通知那孩子的家長。我一看這是個機會,就跟校長商量,看能不能不通知家長,我跟那孩子直接談賠償的事兒。」

  「因為孩子好糊弄?」吳端冷冷道。

  李娜娜的父親倒是一副敢作敢當的樣子,「是,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小孩不懂事,好說話,家長來了,鬧起來,太麻煩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我可沒強迫她,那孩子農村的,挺懂事,不想家裡擔心,本身也沒要求聯繫她的家長。」

  「那你是怎麼跟那孩子商量的?」

  「我就跟她說,脾臟沒那麼重要,切了也就切了,你看那些賣腎的,腎切去一個,不也照樣活嗎?現在一個腎頂破天也就賣三萬塊錢,她的脾臟切除了,我願意賠5萬,有了這個錢,等一畢業,她就可以租個門面開家小店,不用去打工,多好……」

  吳端簡直要被他氣樂了。

  幾年前吳端在基層派出所鍛鍊時,經常處理打架鬥毆的案件,見過幾例因為打架導致脾臟破裂,最後不得不切除的。

  吳端將傷者送醫,就曾經聽醫生說過。

  脾臟這器官比較特殊,左腹部受到暴力擊打時,特別容易破裂出血。

  別看它不起眼,平時想到五臟六腑,可能都會把它忘了,作用卻極大。它是十分重要的淋巴器官,有造血、濾血、清除衰老細胞和參與免疫反應等諸多的功能。

  一旦它沒了,輕則免疫系統受創,引起併發症,重則危及生命。

  青年切除脾臟,屬於六級傷殘。

  且不說這些理論上的東西,人體是一個十分精密的機器,少了其中一個零件,必然對壽命有極大的影響。僅這一條,就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區區五萬塊就將人打發了,說是傷天害理也不為過。現在傷者年輕,許多潛在的影響還不明顯,等到年紀大一些,病痛纏身,上哪兒說理去?

  李娜娜的父親竟還糾正道:「哦,不是五萬,她跟我討價還價,最後付了五萬五。」

  他又轉向校長,「學校這邊我還花了兩萬呢,他們幫我瞞住那孩子的家長,就是這個價兒。」

  校長沉默,既不承認收禮,也不否認。

  吳端問道:「打架鬥毆,致使同學傷殘,如果按照校規,該怎麼處理?」

  「勒令退學。」校長道。

  吳端看向李娜娜的父親。

  他什麼也沒說,李娜娜的父親卻已經明了。

  無論李娜娜的死是否與當年打人有關,若他當初不去破壞規矩,走正規程序賠償,女兒積極面對錯誤,接受退學處分,至少就不會在學校把命丟了。

  或許一切冥冥之中已有定數,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說說傷者的情況吧,她叫什麼名字?我們隨後會針對她展開調查。」

  「呃……」李娜娜的父親語塞,他竟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許在他心中,別人真的命如草芥。

  吳端只好轉向校長,也不知這位頗有城府的校長是否提前做了功課,竟報出了對方的詳細信息。

  「她叫關瀾,旅遊管理專業大二的學生,我也覺得那事做得不太妥當,經常問問她的情況,還給過她錢……」

  李娜娜的父親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校長,手幾乎戳到了校長臉上,「你少裝好人!當時誰跟我說的,農村的家長最麻煩,胡攪蠻纏,最會訛人……媽的出事了你就一推三六五。

  我把話撂這兒,學校要是給不出說法,我弄死你!」

  吳端能體會到家長們的窩心了,不僅要為死去的孩子討公道,還要忙著窩裡鬥,從前的利益聯盟土崩瓦解,都怕對方在背後捅刀子。

  累!人活著怎麼就那麼累?!

  吳端又轉向李雙的父母道:「說說李雙的情況吧,她在學校跟人有過節嗎?」

  「應該……沒有吧,」李雙的父親道:「她很乖的,雖說學習不怎麼樣吧,但從小到大沒惹過什麼事兒……」

  得,聽到如此籠統的講述,吳端就知道,這對父母根本不瞭解自己的孩子。

  還是從勘驗現場、走訪同學、走訪賣鎖的店面三個方向著手吧。吳端暗自想道。

  好在,忙活一個多小時,也不是毫無收穫,至少跟李娜娜有過節的關瀾浮出了水面。

  送走了死者家屬,差一分鐘九點,閆思弦進辦公室,從容地打卡。

  「早啊吳隊。」

  吳端丟給他一個生無可戀的眼神,對他來說,讓他幹一天勘驗現場的活,都比跟死者家屬接觸一小時要簡單,那簡直就是鬥智鬥勇。

  閆思弦還不忘開他的玩笑,「呦,臉色不好啊?怎麼?身體被掏空了?」

  「滾!」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8
第二十一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8)

  十點鐘,上午第二節課下課,吳端和閆思弦遠遠看著從教學樓裡湧出來的學生。

  他們嘰嘰喳喳,像一群遷徙的候鳥,分流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去往宿舍,有的去往食堂。

  吳端眼尖,在副駕駛位置上坐直了身子道:「你看那個!關瀾!穿粉風衣的!」

  閆思弦眯起眼睛,「嗯,是她。」

  遠遠看到關瀾抱著書,和同學一起出了教學樓,幾個女生有說有笑,青春洋溢的樣子。

  看到這樣的畫面,又有誰會想到,這姑娘在一年前切除了脾臟。

  兩人下了車,快走幾步,攔下了關瀾。

  「關瀾吧?警察,想跟你詢問幾個問題。」

  女生們面面相覷,關瀾卻只是稍微驚慌了一瞬,便大方地對同伴道:「那你們先走,我等會兒找你們去。」

  ……

  上了車,閆思弦問道:「你被李娜娜打到脾臟破裂的事兒,你的同學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讓她們知道?挨打很光榮嗎?」

  「李娜娜為什麼打你?」

  關瀾低頭不語。

  「因為某個男生嗎?」閆思弦問道。

  關瀾冷笑一聲,「呵,誰告訴你的?她的跟班?她們也好意思說。」

  閆思弦不接話,只等著關瀾的下文。

  「我一進大學,就去了勤工儉學部——家裡條件不好,交學費都困難,我想自己攢學費。

  然後,就認識了我們部長,他那時候已經大四了,人特幽默,喜歡打籃球……」

  吳端道:「理解,這種男孩在學校裡還挺受歡迎的。」

  閆思弦意味深長地看了吳端一眼,繼續道:「三角戀的故事?我猜猜看,你和李娜娜都喜歡那個男孩,他更喜歡誰呢?是你吧?不然李娜娜也不至於那麼氣急敗壞。」

  「呵,」關瀾冷笑,道了一聲「不值得。」

  關瀾的情緒有些激動,她深吸了幾口氣,沉默片刻,待情緒好些了,便繼續道:「在他眼裡,李娜娜就是個暴發戶吧,一言不合就開鬧,誰受得了?

  至於我,更別提了,根本不可能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在他眼裡……呵呵,我這種柴火妞兒連備胎都算不上吧。

  可我就是喜歡他,我也的確利用社團活動,跟他把關係搞得不錯。

  可是李娜娜那頭蠢驢把我當敵人,她也太看得起我了。

  她堵了我好幾次,警告我離部長遠點,我……我……」

  「關於部長看不上你——你自己是這麼說的——你並沒有跟李娜娜說清楚,即便她找了你很多次麻煩。

  只有被她誤會的時候,你才能感覺到自己跟部長在一起,你很享受被她誤會。」

  關瀾抬手,用無名指指腹將眼角的淚沾了沾。

  「還是部長精明,最後選了個家裡當官兒的學姐,官二代。

  我受傷的時候是暑假前夕,正好我們部長畢業,他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躲著我們,怕有麻煩吧,反正我受傷以後,他就跟我斷了聯繫,我給他打過電話,但他換號碼了。

  後來有一次又在學校碰見,他可能是回來辦事吧,我跟他打招呼,沒說兩句話,他就趕緊走了……哎……」

  聽了前因後果,閆思弦和吳端心中不免唏噓,沒想到,這樣的惡性傷害事件,不過是兩個女孩臆想所牽扯出的鬧劇。

  有人說青春就是用來揮霍犯錯的,誰的青春不迷茫,話是不錯,可是,若是犯了大錯,對自己和旁人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這賬又該怎麼算?

  吳端問道:「那手術之後有人照顧你嗎?」

  「照顧?我這命又硬又賤,用不著人照顧。」

  關瀾話裡話外滿腹怨氣。

  「為什麼不通知父母?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不僅需要照顧,還需要有人在身邊幫你出謀劃策。」

  「報喜不報憂,習慣了。

  再說了,我當時想了想……要是爸媽知道我切掉了一個器官,成了個殘疾……哎!我父母啊……他們雖然在農村,可是很開明。

  別人家都是重男輕女,我們班幾乎所有女孩都是上完初三就不上了,跟本村人去打工,掙錢供下面的弟弟妹妹上學。我們家不一樣,我和弟弟是一視同仁的,所以我才能上到大學,哪怕是考了個三本,學費貴得要死,父母砸鍋賣鐵也要供我讀。

  這種情況,你說,他們要是知道我成了殘疾,心裡得多疼,我是我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吳端低頭掩飾惋惜的情緒,這個女孩有點自卑,只敢小心翼翼地喜歡一個人,可她又那麼懂事,她有什麼錯呢?為什麼要讓她遭這些罪?

  閆思弦卻冷靜道:「當年的事兒說完了,說說眼前吧。」

  「眼前?你是說著火的事兒?」

  「嗯,我們查到你的宿舍正好跟617是斜對門,起火時你在宿舍嗎?」

  「嗯。」

  「那你清楚當時起火的情況嗎?」

  「我都看見了。」

  「什麼?」

  「起火的過程,我看見了。」

  「詳細說說。」

  「我看見彭一彤出去打水——她沒關門——她們宿舍有時候門會開著,散散煙味什麼的。

  我正好出門上衛生間,路過,看個正著。

  我看見李娜娜她倆拿打火機點杯子裡的酒玩,轉身的時候不注意,碰灑了,那杯點著火的酒全灑床上了,火一下就著起來了。

  李娜娜就讓李雙趕緊關門。」

  「關門?」

  「她們覺得不就是一床被子著火,能應付,那會兒她們擔心的根本不是火災,而是怕被學校發現,怕挨處分。」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細節,完全說得通。兩個女生以為自己能搞定,結果忽略了床下烈酒的威力,也給了想害她們的人可乘之機,最終葬身火海。

  閆思弦問道:「之後呢?」

  「我就去衛生間了唄,大概……有個十來分鐘?具體我也記不清了,我喜歡蹲坑的時候看小說。

  再後來,我就聽見有人喊著火了,我就知道肯定是617。

  但我沒想到,火勢能蔓延那麼大,感覺整個一層樓的人都在跑。我嚇了一跳,想回去搶救點東西,被同學攔住了。

  同學說會沒命的,火太大了,我就跟著一塊跑出來了。」

  「最後一個問題,」閆思弦隨意問道:「你跟彭一彤熟嗎?」

  關瀾一愣,利索地答道:「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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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9)

  「有多不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點奇怪,閆思弦解釋道:「我是說,你們不在同一專業,她還比你高一屆,再加上——以我們之前對彭一彤的瞭解,她為人低調,沒什麼朋友,你卻直接說出了她的名字,而未做任何修飾。」

  關瀾顯然沒明白閆思弦的意思,她臉上已有了擔憂之色——看不出是單純因為遇到了難題而擔憂,還是害怕什麼東西藏不住了而擔憂。

  閆思弦耐心解釋道:「人們談論起熟悉的人,往往會直呼其名,因為習慣了,最多說完給個解釋,所以會用諸如』彭一彤如何如何』,或者』彭一彤如何如何,她就是617宿舍的某某』的句式,而談論起不熟悉的人,就會在前面加上修飾,用諸如』617宿舍的彭一彤,就是那個某某,她如何如何了』這樣的句式。

  這種專業性的研究還不普遍,所以我突然問你,你不明白,也不奇怪。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言歸正傳吧,你剛剛提起彭一彤去打水時,用了前一種句式,所以,對於你們究竟熟不熟這個問題,我建議你考慮清楚再回答。」

  關瀾便真的考慮起來。

  考慮了幾秒鐘,她解釋道:「好吧,我剛才就是……隨口回答了一下,抱歉。

  我跟彭一彤的確認識,都在勤工儉學部,一起發過傳單、當過超市促銷。」

  「那可以說是患難與共了吧?」

  「這……其實,大學裡本班的同學都不見得有多熟,更別說比我大一屆的外專業學姐了。」

  「可你們倆的宿舍還離得挺近。」

  「那頂多也就是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

  「勤工儉學部,所有的矛盾都跟它有關,你和李娜娜共同喜歡的人,是勤工儉學部的部長……而彭一彤,既是李娜娜她們的室友、同班同學,又和你同屬勤工儉學部,那位部長,她應該也認識吧?」閆思弦頗有些緊追不捨的意思。

  「肯定認識。」

  「那她知道你喜歡部長嗎?……她知道,即便你沒說過,李娜娜也一定說過,李娜娜那麼囂張跋扈的性子,一定沒少跟李雙說你的壞話。」

  「這……我不知道……可能吧,我跟彭一彤真的不熟……」

  「那你被李娜娜打傷,導致脾臟摘除,這件事彭一彤知道嗎?」

  關瀾搖頭,「她不知道……應該不知道吧,那件事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太傷人了,你們懂嗎?為一個人受傷,甚至成了殘疾,最後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這究竟是……哎!我圖個啥呀?太卑微了!太賤了!你們明白嗎?」

  ……

  關瀾離開後,吳端道:「看來,你那些關於彭一彤的推論,也只是推論。」

  閆思弦斜睨他一眼道:「好像,我錯了,某人還挺高興。」

  「誰?誰那麼臭不要臉?」吳端裝模作樣地四下看看,又道:「來來來,站出來,爹幫你揍他。」

  「你再說一遍?」閆思弦眯起了眼睛。

  「咳咳……我是說,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呵呵呵……」

  閆思弦擺出一副「我懶得跟你扯閒話」的樣子,吳端則腹誹道:還不是你先起頭的,輸不起,真小氣!

  還好小閆同志的讀心術尚未修得大成,沒看出吳端的小心思,只正色繼續道:「我沒錯,不僅沒錯,還離對更近了一步。」

  「哦?」

  「哈哈,剛才關瀾改了說法。」

  「那又怎麼樣?」

  閆思弦抬手在吳端眼前晃了晃,吳端有些莫名其妙,「你幹嘛?!」

  「豬腦子下線了嗎?我在呼喚人腦子,趕緊上線,精彩的部分就要來了。」

  吳端簡直要噴出一口老血。他真想給閆思弦腦袋山來一掌,生生忍住了。

  幼稚鬼!熊孩子!吳端繼續腹誹。

  這種想法又很快轉變為:我是個成年人,大度,保持大度,不跟熊孩子計較。

  如此一來,還真起到了一點安慰作用,甚至,吳端都有了些成年人看孩子時的居高臨下之感。

  最後,他妥帖地服了個軟,「行了行了,人腦子上線了……呸!一直都是人腦子,沒有豬腦子!趕緊說事兒!」

  「這可不像你啊,尖牙利嘴哪兒去了?」

  吳端心想:閆‧皮癢‧思弦,這可又是你先挑釁的,再敢挑釁一句,爹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損。

  「我剛才說的那套理論,你聽懂了嗎?」閆思弦卻恢復了一本正經。

  吳端道:「聽懂了啊,細琢磨還挺有道理的,沒想到,你們這專業還挺神奇,細緻到這種程度……」

  閆思弦勾起嘴角,笑得老燦爛了,得意之色自他的眼中暈開,擋也擋不住,「聽懂了啊,真是難為你了。」

  吳端道:「得了,別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說到底,人家也給了合理解釋……」

  「合理解釋?」閆思弦撇嘴,「就你這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的性子,怎麼當上刑警的?小時候沒被人騙走拐賣還真是奇蹟。」

  閆思弦彷彿剛剛玩完了一場貓捉耗子的遊戲,心情好得不得了,索性和盤托出:

  「根本就沒有那些理論,全是我胡謅的,我就是想詐一詐她,看她會不會改口,結果……你也看到了,還是太嫩啊。

  那個……我知道你很佩服我,麻煩扶一下自個兒的下巴,嘖嘖嘖……牙都曬黑了。」

  吳端依舊驚詫,不過終於能說話了,「天啊你是不是人,正常人腦子裡哪兒有那麼多彎彎繞?」

  「所以我當刑警了,麻煩你認清一下現狀,你這種分分鐘被人賣了的傻白甜才是行業另類好吧?」

  「呸!」吳端道:「分明是被你對比的,在我們正常人裡,我算聰明的好吧!」

  「好吧,我就當你誇我了。給你三秒鐘,把情緒收起來,我們該好好分析分析了,關於彭一彤和關瀾的關係。

  我分析,縱火和鎖門,需要兩個人配合,問題是,這兩個人是不是關瀾和彭一彤。」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8
第二十三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0)

  「首先還是關瀾剛才撒的那個謊,她說她跟彭一彤不熟。

  這是典型的合夥作案後的心理反應,害怕合作關係暴露,也害怕一方被抓,另一方受牽連,所以往往會說彼此不熟,不認識。」

  「你的意思是,彭一彤在宿舍放了火,而關瀾——她所說的一處細節應該是合理的,就是著火後,李娜娜兩人的第一反應,是關門掩蓋事故——因此,她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外頭把門鎖上。」

  「沒錯。」

  「那……」吳端將兩個女生的照片發給正在走訪鎖具店的刑警,並發消息叮囑他們,一定要問清楚買鎖的是否在這兩人中。

  交代完這些,吳端又繼續道:「為什麼不能是無意間失火呢?——就像關瀾說的那樣,李娜娜她們倆玩火自焚。」

  「買鎖,提前買鎖的行為說明了,這是有預謀的犯罪,目的就是要將兩人鎖在屋裡燒死。

  這種有預謀的犯罪,怎麼可能把關鍵環節的成敗寄託在偶發事件上。

  一定是故意縱火!」

  閆思弦又問道:「鎖交給物證部門了吧?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高溫灼燒,你還指望找到一個半個指紋不成?啥痕跡都沒有。」

  閆思弦思索了片刻,繼續道:「鑰匙,那把鎖的鑰匙已經沒用了,留下,反而是個把柄。

  凶手一定會把鑰匙處理掉,你說她會怎麼處理?」

  「金屬材質,又不能銷毀,只能扔掉……但……有沒有可能早就扔掉了?」

  「可能性不大,至少得留一把,萬一在使用前鎖頭不小心鎖上了,還得拿它開呢。那你說……鑰匙上會不會留有指紋之類的痕跡?」

  「可能。」

  閆思弦嘆了口氣,「可惜線索太少,這種費力還不見得討好的線索,也得去找。」

  「習慣就好,線索要是都直接擺在眼皮子底下,那還叫刑偵嗎?」吳端道:「從昨晚起火到現在,關瀾和彭一彤從未出過學校,所以……學校的所有垃圾桶,還有已經清理出去的垃圾……我帶人去搜。」

  「心態倒還不錯,」閆思弦道:「那就……辛苦協警們了。」

  「你呢?」吳端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再去跟彭一彤聊聊,還有,我要看一下起火當晚學校的監控。」

  ……

  馮笑香不僅給兩人提供了學校內的監控,還打包了另一個視頻文件夾。

  「這是啥?」吳端問道。

  「學生們當時拍的,視頻、圖片都有,昨晚上從網上攔截到的,我打包在一起了。主要是學校的攝像頭角度不太好,很難有什麼發現,所以,建議你們從這裡找起。」

  「太棒了!笑笑做事就是周到。」

  馮笑香沉默了三秒鐘,「隊長,沒什麼事我就先掛電話了。」

  閆思弦聽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黑客眼裡,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傻子,一種是比自己更厲害的黑客。

  你顯然是前者,被傻子誇獎……嘖嘖嘖,我都替笑笑尷尬。」

  「你滾!」吳端道:「懂得利用人民力量的黑客,是你能看透的?」

  人民的力量的確強大,那壓縮包裡,僅視頻就有三十餘段,照片上百張。

  只可惜,人民的拍攝水平還有待提升,有些視頻畫面抖動得厲害,還有一些則是拍攝角度奇怪。

  看了三個視頻,吳端就皺起了眉頭,臉色變得奇差。

  「不用這樣吧?比這更惡劣的情況多了去了。」閆思弦一臉習以為常。

  「暈3D,從小就這樣,看到這種抖動的畫面,就頭暈噁心想吐。」

  「真可憐。」

  「還行吧,也沒什麼不方便的,頂多就是不能玩射擊類的遊戲。」

  「看愛情動作電影有影響嗎?」

  「哈?」

  吳端的下巴又掉地上了。

  閆思弦問得一本正經,要是光看他此時的神情,誰都想不到,他問的竟是這樣一個問題。

  「我就是純粹……呃……出於理論方面的好奇,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吳端頂著一頭黑線,生硬地回答道:「不影響。」

  「噗……你還真……」

  「打住!視頻你自己看吧,我翻垃圾去了。」

  「哈哈哈哈哈走好不送……」

  閆思弦一直看到日落西山,揉著眼睛,打著瞌睡,一邊習慣性地盯著屏幕,一邊琢磨著點個什麼外賣吃一下。

  正在播放的視頻他已經看了第四遍,這一次,視頻角落一閃而過的一個身影引起了他的主意。

  那是個女生,穿著校服,提著一隻暖瓶,走得很快。黃頭髮——不是染的黃,而是營養不良的那種黃。

  閆思弦瞬間來了精神,噌得一下坐直了腰桿,快退了十秒鐘,伸脖子瞪眼睛盯著那一閃而過的人,幾乎是一幀一幀看完了這極短的視頻畫面。

  可惜的是,她始終沒抬頭。

  即便沒抬頭,根據其步態,體態,還是能判斷出,她正是彭一彤。

  視頻末尾正好拍到彭一彤拎著暖瓶走出宿舍樓,在那之前長達12分鐘的視頻聚焦在了一個冒煙的窗戶上,顯然那就是著火的617。

  那窗戶不僅冒著煙,夜色已微微降下,窗子裡橘黃色的火舌若隱若現。

  嘭——

  爆炸聲響起,窗戶被震碎,玻璃碴子直向外噴。

  視頻畫面劇烈抖動,能感覺到拍攝視頻的人正在向後退。

  一邊退,他還一邊說道:「第幾次啦?有三次了吧?怎麼還帶爆炸的?……臥槽臥槽……宿舍裡放炸彈了?

  我靠!裡面有人!……快看!快看啊!……媽的!你拍到了沒?……

  握草有沒有人打119?哎要不咱們打一個?……算了算了,肯定有人打了,算了……」

  拍攝者不斷跟旁邊的人說著話,畫面抖的厲害,以至於閆思弦沒法看清他所說的人。

  但這段視頻已經能說明一個重要問題了。

  時間對不上!

  據關瀾的描述,彭一彤出門打水後,她先是看到了李娜娜李雙二人玩火自焚的全過程,接著又去了衛生間,在衛生間大約呆了十分鐘,有人發現著火,六樓的人才開始向外跑。

  理論上來說,彭一彤應該在火勢蔓延開來之前就遠離了宿舍樓,按照她自己的說法,直到她打完熱水回來,才知道自己的宿舍著火了。

  視頻卻說明,彭一彤出宿舍時,火勢已經大到引起圍觀了。

  閆思弦要給吳端撥電話,吳端卻先打來了。

  「鑰匙找到了!上面有半枚指紋!……比對結果……指紋是關瀾的,可以著手抓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8
第二十四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1)

  審訊室裡,看到那枚鑰匙,關瀾低頭沉默了足有十分鐘。

  「門是我鎖的。」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一下子輕鬆了很多,靠在並不舒服的椅背上,繃緊的肩膀也鬆懈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她繼續道:「我本來沒想害她們,是她們自己玩火,著火以後又自己關了門。

  大好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能讓害我變成殘疾的人付出代價,我怎麼可能不心動?」

  閆思弦搖頭道:「說不過去,如果是臨時起意,你怎麼會提前買鎖頭?」

  「因為我們宿舍的鎖被室友砸核桃給用壞了,本來就買了一把新的,趕巧而已。」

  只是趕巧?閆思弦皺起了眉毛。

  吳端則給留在學校的刑警佈置了新的任務:詢問關瀾的室友,看有沒有人砸核桃,把宿舍鎖頭用壞了。

  做完這些,吳端開口道:「你也是讀大學的人,道理我就不多說了,只說一條。

  供出同夥來,以後量刑的時候,可以酌情從輕或者減輕。重要的選擇上,可別一錯再錯。」

  關瀾毫不猶豫道:「都是我自己幹的。」

  閆思弦道:「怎麼?切除脾臟的時候都不捨得告訴父母,怕他們傷心難過,幹起殺人的事兒,眼都不帶眨的?兩條人命,你會死的!這是你唯一的減刑機會!」

  關瀾乾脆閉起眼睛。

  閆思弦起身就往審訊室外走,這種人他見得多了,犯了罪就給自己套上一層假想的英雄主義光環,悲壯的不得了,不是在受審訊,倒像是在渣滓洞裡受敵人的嚴刑拷打。

  可憐嗎?或許吧,好不容易從貧苦家庭出來,讀了大學,一念之間又從大學墜入牢獄,這麼大的落差,可不就是得靠假想活著。

  閆思弦走,吳端猶豫了一下,又道:「我跟你交個底吧,我們現在懷疑,彭一彤是你的同夥。

  不過,她情況比你好多了,那把鑰匙,還有配鑰匙的大爺的證詞,已經形成了證據鏈,你是沒跑了。

  彭一彤不一樣,我們還沒有直接證據,頂多就是一些小破綻,言語上的。撒謊圓謊,你們應該已經模擬過不少次了吧。

  所以,你覺得她能瞞過我們。

  那我告訴你,查不出破綻,我認,可已經露了馬腳的嫌疑人,不查到頭撞南牆,我是不會放棄的。和彭一彤情況類似的嫌疑人,要麼繩之以法,要麼還人家清白,至今為止沒有一個稀里糊塗的,我還不打算讓彭一彤打破記錄。

  現在不是英雄意氣的時候,已經跟你說過了,這就是筆買賣,兩條人命,你得吃槍子兒!把同夥供出來,說不定你這步棋就從死變成活了。

  既然那麼在意父母家人,你總得先活著,活著,說不定還有機會孝順他們……」

  關瀾睜開眼,笑了一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事兒真是我自己做的,我總不能隨便把別人牽扯進來,讓人受冤枉吧。」

  吳端也出了審訊室,出門前,他又叮囑道:「你再好好想想。」

  ……

  第二天清晨,被擱置的現場勘驗工作終於得以繼續。

  陽光很好,照得被燒燬的宿舍亮堂堂的,少了幾分森然的鬼氣。

  吳端蹲在地上,腿已經麻了,他正一點點地翻看著地上黑不溜秋的灰燼。

  時不時從灰燼裡巴拉出一塊兒玻璃碴,玻璃碴被小心地裝進證物袋。

  兩個小時,已經裝滿了兩隻證物袋。

  除了玻璃碴,吳端還找到了一些沒有完全燒燬的東西,包括一隻奢侈品鋼筆,一把塑料刀把被燒化了只剩下刀身的水果刀,兩部燒得不成樣子的手機,半片指甲刀、一把鎖頭——是617宿舍的門鎖。

  能剩下的都是些金屬物件。

  除了能辨別出樣子的,吳端還在彭一彤床底下發現了一坨——那應該是某種熔點較低,被燒化了的金屬。

  「會是什麼呢?」吳端思索著。

  他正忙活,有個女生站在警戒帶外探著頭向裡看。

  「看什麼呢?」吳端嚴肅地問道,想要趕走那女生。

  女生卻大膽道:「這是我宿舍,我來看看有沒有剩下的東西。」

  吳端明白了,這個女生正是彭一彤所說的,跟男朋友一起搬去外面住的室友。

  於是吳端道:「看也看了,沒剩什麼了。」

  女生悻悻然轉身要走,卻又被吳端叫住了。

  「誒,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吳端指著地上的那坨金屬問道。

  「那個啊……我也不……」女生掂著腳朝屋裡看,「噢!我知道了!風箏!」

  「什麼?」

  「之前我來拿東西——因為我的東西就塞在床底下,得在床底下翻騰,我就看見不知道誰買了個風箏,也塞在床底下。

  線盤子好像是金屬的,我看著那顏色,像是線盤子燒化了。」

  「風箏……線……」吳端腦海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誰買的風箏?」他問道。

  「不知道啊。」女生怕是受到什麼牽連,丟下一句「反正不是我買的,我好久沒回過宿舍了。」便逃之夭夭。

  吳端再次來到起火點的位置,將燃燒灰燼和那一坨燒化了的金屬統統裝進證物袋,並給局裡痕檢室去了個電話。

  「大量燃燒灰燼需要化學檢驗,今天大家恐怕要加班了,夜宵我請。」

  找人將物證送回局裡,吳端決定和閆思弦一起再去詢問一次彭一彤。

  兩人都是一身疲憊,尤其吳端,在火災現場忙活一天,灰頭土臉的。

  脫了防護服,又在車裡拿了濕巾,擦了擦臉和手,吳端給彭一彤打了電話。

  彭一彤表示正在學校食堂吃飯,兩人幹脆也過去,就近點了兩份蛋炒飯,和彭一彤一起吃了起來。

  這次,彭一彤從容了許多,甚至還率先問道:「鎖門的人你們找到了嗎?」

  「你好像很關心是誰鎖了門。」

  「當然了,那是故意害人呀,這種人不抓起來,大家都不安心吧。」

  「那放火的人呢?」

  「放火?那不是……她們自己抽菸不小心……」

  「不是,」吳端道:「我們現在懷疑,有人故意縱火,證據……已經送回檢驗室了,很快就會有結果。」

  彭一彤的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看,「什,什麼證據?」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二十五章 論問題少女進了大學以後(12)

  「凶手當然不能當著李娜娜和李雙的面放火,所以她需要一個延時裝置,簡單來說,就是需要一根引線,就跟放炮仗似的。

  而放風箏的那種尼龍線,易燃,最適合做引線了。

  不過,尼龍線有兩個缺點,第一,燃燒時煙特別大,所以不能太長,太長了,沒等燒完恐怕李娜娜和李雙就聞見味兒了。這意味著,延時裝置能夠拖延的時間不會太久。

  第二,會留下燃燒殘餘,雖然看起來和床板燃燒後的灰燼一樣,黑不溜秋的,但只要檢驗化學成分,還是會有發現。

  正好,據說你床底下曾經放了一個風箏,所以,我想問問,那風箏和線是你買的嗎?」

  彭一彤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是,是我買的……可,可那又怎麼樣?買風箏難道犯法了?就算,就算真的有什麼風箏線,也不是我幹的!」

  「是,即便有風箏線,誰也不能說是你幹的,除了那個鎖門的。」

  「什麼?……」

  「你那麼在意鎖門的人,因為你也清楚,整件事裡,要是有一個人知道你犯罪,一定就是鎖門的人。

  因此她才能跟你配合得那樣完美。

  正好,我們抓到鎖門的人了,她都招了。」

  吳端故意把話說得含含糊糊,彭一彤的肩膀發起抖來。

  閆思弦追問道:「你們通過氣吧?你知道是誰鎖的門,她也知道是誰放的火,對嗎?」

  此時已到了詢問的關鍵時刻,閆思弦和吳端心裡焦灼,臉上卻還要做出一副「無所謂,你不說我也知道」的淡定神色。

  他們越是淡定,彭一彤心裡越沒底。

  可這姑娘也清楚,畢竟是兩條人命,一旦認下罪來,輕則無期徒刑,重則直接吃槍子。

  她使勁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兒——這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有人笑話她窮,她便這樣咬一下自己,似乎身體的疼痛能夠減輕心裡的痛苦。

  舌尖兒一疼,她便清醒了些,止住了想要承認犯罪的衝動。

  「你們抓住鎖門的人了?那太好了,總算能安心了。」

  閆思弦和吳端失望的同時,又暗暗感慨,彭一彤如此年輕,卻有這樣的心理素質,不簡單啊!

  但吳端並不想放棄這個機會,繼續道:「關瀾你認識吧?就是你們斜對門宿舍那個。」

  「知道,旅遊管理專業的,在勤工儉學部見過,一起打過工,認識。」

  「鎖門的就是她。」

  彭一彤聳聳肩,「那就說得過去了,李娜娜她們沒少找她麻煩,她倆好像都喜歡部長……就因為這個殺人?也太扯了吧。」

  「不止,李娜娜打過她,打得她脾臟破裂,不得不切除整個脾臟,成了殘疾。」

  「啊?」彭一彤十分詫異,又問道:「這樣啊……那……她這種情況,會從輕處理嗎?我聽說……要是受害人也有過錯,是可以從輕處理的。」

  「你倒是懂法律,」吳端道:「這種情況能不能列入受害人有過錯,我也說不準,要看雙方律師和法官的具體操作,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有一點我清楚,如果關瀾供出那個縱火犯,我這裡提交案宗的時候,可以給她記立功表現,對最後的判決會有影響。」

  「你說她會供出對方嗎?」閆思弦晃了晃手裡的錄音筆,「尤其是,如果她知道縱火犯一心希望她落網,甚至將她形容成害大家人心惶惶的隱患,她會怎麼想?」

  「我不是那意思!」彭一彤伸手,想要將錄音筆搶過來。

  手還沒碰到錄音筆,她便意識到:壞事了!

  她豈不是已經承認了自己就是縱火犯?

  車裡的沉默有些詭異,三個人都儘量收斂著擂鼓般的心跳聲。

  最終,還是閆思弦先開了口。

  他拍了拍無端的肩膀,「走吧,回局裡,我想她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跟我們聊聊。」

  一路上,彭一彤低頭不語,她咬著嘴唇,時不時輕輕晃一晃腦袋,能看出她內心十分掙扎。

  關瀾此時還關在市局,兩人故意帶著彭一彤從拘留室前走過。

  透過金屬欄杆看到彭一彤的瞬間,原本坐著的關瀾一下子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兩人欲言又止,情緒十分複雜。

  可這短短的路過不過幾秒鐘,實在是不夠讓她們組織語言的,最終兩人什麼都沒說。

  吳端帶著彭一彤離開,進審訊室前,彭一彤突然大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會鎖門啊!我沒想害死人……真的真的!警官你相信我……我就想給她倆點教訓……抽菸,喝酒,著火,學校怎麼也得處分她倆吧?……我就想讓她們受點處分……

  我以為她們能跑出來的啊……關瀾!關瀾!你為什麼害我?!」

  閆思弦留在了拘留室門口,就這麼靜靜聽完了彭一彤的喊叫,閆思弦讓負責看守的協警打開了關瀾那間拘留室的門。

  「提審,」閆思弦道:「這回,你不用瞞了。」

  進了審訊室,關瀾呆呆的。

  「你們……你們抓她,抓住她了……」

  「她自己都承認了」閆思弦問道,「只是,不知道這種承認有沒有讓你失望。」

  關瀾認真道:「特別失望。」

  她嘆了口氣,「我以為她比我有種,她敢放火,她敢那樣反抗,她自己不知道,但在我心裡,那天之後,我拿她當榜樣的。」

  沉默片刻,關瀾道:做出了決定:「好吧,你們問吧。」

  「所以,你知道彭一彤放火,她卻不知道你鎖門,是嗎?」

  「是。」

  「你怎麼知道她放火的?」

  「我沒看見,所以並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怎麼說呢,我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怎麼猜的?」

  「我見過她點風箏線,那應該是做實驗吧。

  那次我去617,本來是想找李娜娜,我後來又在網上查了一下,她們家賠我的錢太少了,我,我想再要點錢。

  去找李娜娜,結果撞見她們宿舍烏煙瘴氣的……我聞出來了,明顯不是抽菸的那種味兒,而是有什麼東西燒焦了的味兒。

  當時就彭一彤一個人在宿舍,宿舍地上有一捆風箏線,還有一些灰。

  我當時也沒多想,直到起火那天。

  那天,彭一彤出門打水——她的確沒關宿舍門——從我們宿舍,能看到她們宿舍櫃門上的穿衣鏡,角度也是湊巧,鏡子正好照到李娜娜的床底下。

  床底下光線很黑,所以那點火苗特別顯眼。

  我還沒弄明白是咋回事,火就把地上一灘酒給點著了。

  緊接著,就有酒瓶子炸了,火一下子燒得特別猛,李雙當時徹底蒙了,想報警,李娜娜罵她,叫她別犯渾,趕緊關門。

  我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怎麼,腦子轉得特別快,一下子就想到彭一彤那天在宿舍點風箏線,然後……我就覺得點火的就是她。

  我從鏡子裡看見李娜娜罵李雙的樣子,想到她對我做的那些事,心裡就有個念頭:要是能把李娜娜燒死就好了。

  我就把新買的鎖頭拿出來,在外頭把她們宿舍鎖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二十六章 老賴(1)

  痕檢實驗室是在第二天中午給出檢驗結果的。據查,吳端帶回來的燃燒灰燼中,的確含有尼龍材質燃燒後的殘留物。

  關瀾和彭一彤先後認罪,案件告破。

  吳端曾考慮要不要讓這兩人見一面,最終作罷。

  這起案件裡,兩人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沒破案時候,可謂是黃金搭檔,一旦被抓,那就真成了互坑的豬隊友,想來心情應該都十分複雜。

  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裡,貂芳探了個頭進來,喊了一聲:「明天出去植樹,吳隊長,你們這兒派倆人。

  植樹節,各機關單位都有「責任田」,市局因為積壓的案子多,每年植樹都是鐵打不動地從3月拖到4月,有時候上頭檢查得不及時,甚至能拖到5月。

  大家破案還行,種起樹來實在是不得要領,再加上小樹苗缺伐後續呵護,存活率實在不高。

  所以年年都是那塊兒地,年年都要種一波兒樹。

  剛進市局的時候,吳端覺得新鮮,跟著去了兩次。等發現了其中「套路」,頓時覺得十分無趣,便再也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今年正好有兩個新來的小同志,吳端一臉惋惜,語重心長道:「閆思弦、笑笑,你們還沒參加過單位植樹吧?老哥我發揚精神,今年的名額就讓給你倆了。」

  精明如閆思弦,立馬察覺出不對勁兒。

  他踱著步,一邊圍著吳端轉圈兒,一邊道:「你這欲擒故縱也太明顯了吧,肯定有貓膩……」

  馮笑香舉了一下手,「那個……我記得市局有幾台電腦要重裝系統,跟我說了好幾次了……我,那個……我忙去了。」

  說完,抱起筆記本,風馳電掣地出了門。

  「不,不是……哎我去,小妮子這會兒沒有社交恐懼症了?」吳端一臉蒙圈。

  沒想到閆思弦卻一本正經道:「我去。」

  ……

  第二天,開往植樹地點的大巴車上,吳端和閆思弦坐在倒數第二排。

  「想不到你還喜歡參加這種活動。」吳端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閉目養神的閆思弦懶洋洋地回答道:「沒什麼興趣,倒是那片地方,還記得嗎?」

  說著話,他半睜開了靠近吳端這邊的眼睛。

  吳端道:「哪兒那麼容易忘,當年據說張雅蘭就埋在那兒,可惜刑警們把那塊地方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人……你是為這個來的呀?」

  「嗯,入職前我自己開車來過一趟,這麼多年了,好像一點都沒變。

  我總是在想,張雅蘭會不會沒死?要是她還活著,現在應該也參加工作了,不知道她有沒有當上動畫設計師——以前她最愛看動漫,一直想做相關的工作。

  也不知道她結婚了沒,有沒有孩子……呵呵……」

  閆思弦自嘲地笑了笑,感覺自己像是痴人說夢,又道:「你說,報失蹤但是找不到屍體的,全國得有多少人?」

  吳端沒回答他,那是他心裡的執念,不需要別人回答。

  車開得不快不慢,搖搖晃晃,對吳端和閆思弦來說,正是補覺的好時機。

  兩人睡了一路,卻也睡得不太踏實,吳端是被大家高昂的集體歌聲吵醒了好幾回,閆思弦主要是擔心吳端再流他一身口水,時不時看看。

  到了地方,兩人揉著惺忪的睡眼下車,吳端深吸了兩口氣道:「春天真好,空氣真好。」

  「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交配的季節……」趙忠祥老師……呸呸呸,不對,是貂芳的聲音飄過……

  說這話時,她一會兒看看閆思弦,一會兒又看看吳端,直看得吳端後脖子發涼。

  「女流氓,別嚇著我們的小閆同志。」吳端拿出了一副護仔的樣子。

  貂芳伸出兩隻手,一邊抹護手霜,一邊道:「可憐了我這雙拿解剖刀的手,等會兒要跟你們一塊挖土,磨得一手泡,屍檢手感不好,萬一影響你們破案……」

  「停!姑奶奶我認輸!您的樹坑我刨了!行不?」

  貂芳滿意地叉腰笑道:「不錯不錯,小吳同志反應很快嘛!」

  閆思弦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個……我……」

  「你自己挖!」吳端說得斬釘截鐵。

  貂芳噗嗤一笑,故意對閆思弦道:「來來來,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姐姐幫你。」

  吳端七竅生煙,表示不想說話。

  樹坑要挖一米深,直挖到半下午,吳端和閆思弦終於合力挖完了三個坑,貂芳嘴上說著幫忙,不過是在精神上支持兩人,在言語上鞭策兩人,外加……不知從哪兒摘來的小野花,還挺好看,編了倆花環,非要給兩人戴上。

  吳端義正言辭地拒絕,開玩笑,他一個沉穩持重老幹部,能丟這個人?

  閆思弦卻毫不在意,二話不說,頂在頭上當涼帽,遮陽效果還不錯。

  閆思弦本沒幹過這種活兒,好在入職後查案需要,去農村挖過一條死狗,也算是有了一點挖坑經驗。

  加之,他第一次幹這個活兒,卯足了勁兒,相當實在,直挖得近兩米深,自己陷在坑底爬不上來,引得一群同事拍照圍觀。

  小閆同志保持了良好的家教,一一微笑配合,當真是應了那句話——臉上笑嘻嘻,心裡那啥啥。

  待人群散開,吳端嘲笑他道:「哎,你說,現在要是把你埋起來,到秋天會不會長出兩個閆思弦,到時候一個負責破案,一個給你爸管公司,多好。」

  「三個,還有一個用來揍你。」閆思弦摩拳擦掌。

  「呦呦呦,你別哭啊,別哭啊小閆!」吳端故意大喊,「來來來,哥這就拉你上來。」

  根本沒哭的閆思弦:「吳端!我要砍你狗頭!」

  ……

  兩人這一天算是撒了歡了,其實心裡還是有根弦在繃著。怕有突發案件,怕局裡突然來電話,更怕自己不能及時趕回去。

  好在,這一天風平浪靜,直到兩人隨車回到市區,手機始終安安靜靜,吳端一路上甚至看了好幾次手機,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服務區。

  「喂,你能不能對咱們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有點信心?」閆思弦忍不住嘲諷他。

  「我就是心裡不踏實,總覺得……咳……」吳端意識到自己有張開光嘴,沒敢把話說完。

  結果,還是沒逃脫開光的厄運,當晚刑偵一支隊就接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案件。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二十七章 老賴(2)

  「死者係男性青年,身高在一米八零以上,體格強壯,上身……保暖衣、毛衣、黑色皮夾克,下身保暖褲、牛仔褲……夠厚的呀……

  腐敗巨人觀現象嚴重,多處組織脫落,從衣著和屍體情況判斷,死亡時間在兩個月以上……」

  案發現場,貂芳蹲在一具屍體前,一邊檢查一邊說道。

  吳端接過話頭道:「一月底二月初,天最冷的時候,符合死者的衣著情況。

  問題是,隆冬時節他跑湖邊兒幹嘛來了?」

  幾人此時身處的地方,正是鹿角湖旁的一處破舊建築。

  鹿角湖位於墨城東南方向,從地圖上看,形狀像是鹿角,因此得名。

  這是一處休閒的好地方,夏天湖上有遊船,湖心的小島上還有不少農家樂,既可以釣魚,又可以享受湖中魚蝦等美食。

  幾人所在的建築,不過是一間四處漏風的土磚房,四面牆有三面都是傾斜的,還有一面倒塌了一半兒。

  房頂不過幾片草蓆,破了三四個碗口大的窟窿。

  房子周圍有股騷臭味兒,看來這地方經常被人當成「公廁」。

  好在房子實在太破太髒,人們大概是懶得走進去,所以並不會真的在裡面方便,只是將它當成一堵牆,在其四周方便,讓它起到些遮擋作用罷了。

  吳端在屋內發現了兩根塑料捆紮繩,其中一根系成了圓圈,明顯有被拉扯的痕跡,紅色的捆紮繩被拉長,有些發白。

  另一根……看起來像是被咬斷了。

  吳端立馬湊到屍體跟前去看手腕腳腕的部位。

  貂芳道:「不用看了,我檢查過,沒有束縛傷。」

  吳端還是將兩節捆紮繩裝進了證物袋。

  「能看出致命傷在哪兒嗎?」吳端問道。

  「屍體腐敗程度高,身上有沒有傷不好判斷,不過你看這兒……」貂芳指著屍體的頭,「左邊這兒,看見了嗎?」

  「嗯,有凹陷,像是鈍器擊打,還有……」吳端上手摸了一下傷口周圍的頭髮,「這是……」

  他的橡膠手套上,粘上了少量紅色粉末。

  「是磚頭,凶器是一塊兒磚頭。」貂芳頗有經驗。

  吳端立即起身四下里掃視,因為有一堵牆塌了一半,屋裡屋外的地上都掉了不少磚頭。

  他一塊兒塊兒地撿起,仔細查看……

  吳端忙活的時候,閆思弦則在詢問報案人。

  報案人是一對小情侶,趁著週末開車來湖邊踏青,還帶了一條金毛狗。

  此時女人帶著狗站得遠遠的,壓根兒不敢朝這邊看,男人則向閆思弦描述道:

  「seven跑到那附近,狂叫——哦,我們的狗叫seven——喊它回來,它也不聽,我就跟過去……結果一看……哎媽呀我的天……

  夏天我們老在這片玩,那一會兒還好著呢,也沒出什麼事兒,就是一入冬,天冷人就少了,等湖面一結冰,釣魚的不來了,附近就跟大雪封山似的,一冬天都不一定能來一個人,鬼知道死人是怎麼回事呦,嚇死我了……」

  「你好像對這邊挺熟啊。」閆思弦道。

  「嗨,我小時候就在這片長大的。」男人抬手指了指附近山坡上正在建設的高層建築,「我們家以前就住那兒,農村,成天就跟湖跟前兒玩,這不是拆遷了嗎,雖說搬到城裡了,還喜歡時不時來湖邊兒轉轉。」

  已經問清兩人發現屍體的經過,沒什麼疑點,閆思弦便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他遞上一張名片道:「感謝您的配合,要是想起什麼線索,還請隨時聯繫我們。」

  「沒問題。」男人接過名片,不多逗留,很快就回到了女朋友身旁。

  ……

  中午吃飯前,吳端在一堆磚頭裡發現了一塊帶有少量血跡的,除了磚頭和捆紮繩,便再也沒有其餘線索了。

  磚面粗糙,不具備留下指紋的條件,牆面地面也是又粗糙又髒。尤其地面,積雪融化時,房頂上沒少往屋裡漏水,地面整個被沖洗了一遍,儘是些積水乾涸後的痕跡,沒有腳印。

  吳端只好組織人手在屋子四周排查,希望能在荒地裡找到一些足跡。

  直至下午收工,也沒再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回去的路上,馮笑香將平板電腦遞給吳端,「吳隊,我查了墨城從一月份到現在的失蹤報案記錄,發現三條跟死者情況相似的失蹤信息,要不要聯繫家屬來認屍?」

  「三條?這才多長時間,你是說光跟死者情況相符失蹤者,就有三個人?」

  「嗯。」

  吳端本能地覺得不太對勁,「那你先查查這幾個月的總失蹤人數,跟之前的做個比較。」

  「好,就查一二三這三個月吧,報失蹤的,無論男女老幼,總共272人,跟之前的三個月相比……不是吧?!是之前三個月的兩倍還要多!」

  吳端略一沉吟,「這個對比不准,畢竟中間夾了個過年,過年期間流動人口多。

  這樣吧,你跟去年的一二三月份做個比較。」

  「好,」又是一陣噼裡啪啦敲打鍵盤,馮笑香道:「不對勁兒,跟去年同期比,失蹤人口也多了107個呢。

  稍等,我再看看前年……嗯,去年跟前年情況差不多,就是今年的失蹤人口突然暴增。」

  吳端擰起了眉頭,「這樣吧,聯繫家屬認屍的事兒我來,笑笑,你有個新任務。」

  「分析失蹤人口暴增的原因嗎?」

  「嗯,看看失蹤的都是些什麼人,有沒有共同特點,這種不正常的數據變化……我擔心是某種有組織的犯罪,比如限制人身自由的傳銷組織,或者倒賣人體器官之類的……」

  「明白了,」馮笑香低頭看著電腦屏幕,「我盡快弄出個結果。」

  馮笑香的業務能力吳端還是很放心的,交代好任務,他便一門心思關注手頭的案件。

  ……

  認屍的過程無論對刑警還是對失蹤者家屬,都是巨大的折磨。

  家屬們當然不希望屍體是自家人,不是,至少還能對失蹤者抱有「活著」的期待。

  刑警們當然希望盡快找到屍源,卻也不忍看家屬們肝腸寸斷。

  屍檢室門口,三組家庭沉默著,心照不宣地期待對方認出屍體來。

  第一組進屍檢室認屍的,是一對40多歲的夫婦,他們進門不多時,裡面就傳來了哭天搶地之聲,門外的兩組家庭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鬆了一口氣的意思。

  看來,屍源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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