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92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二十八章 老賴(3)

  市局會議室。

  投影正在播放一張不怎麼下飯的屍體局部特寫照片。那是屍體頭部的傷口,貂芳低頭調試著投影。

  吳端正向眾人描述案情。

  「死者林蔚,23歲,中專學歷,無業,未婚,墨城本地人,今天父母來認了屍。

  在鹿角湖邊的小屋裡,屍體呈俯臥姿勢,頭沖屋裡,腳沖』門口』……呃……門已經沒了,門口就是那面倒了一半的牆。

  其父母2月15日曾經在轄區派出所報案,說林蔚失蹤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報失蹤前,林蔚已經一個多禮拜不著家了,但因為他平時總是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夜不歸宿已經司空見慣,所以家裡沒有及時報案。

  從接警記錄來看,轄區派出所民警曾向林蔚的兩個酒肉朋友詢問,他們也不知道林蔚的下落,此事就此擱置。」

  吳端看向貂芳道:「貂兒先介紹一下屍體情況吧。」

  貂芳點點頭,「屍體高度腐敗,死因系腦挫裂傷、顱內血腫合併導致死亡,可以說是一擊斃命。將現場發現的磚頭和死者頭部的傷痕進行比對,傷痕契合,凶器就是那塊磚頭無疑了。

  屍體內臟完好,沒有束縛傷,沒有掙扎、打鬥傷,可以說,除了頭部的致命傷之外,沒有發現其餘傷痕。

  值得注意的是,從現場帶回來的塑料捆紮繩上發現了少量血液及牙齒前釉細胞,我採集了DNA樣本,已經進行了檢驗,是一名男性的DNA,但不是死者的。

  前釉細胞說明,繩子是被咬斷的,而且咬斷它的人崩壞了牙。

  哦,還有,值得注意的是傷痕位置,大家看。」貂芳指著投影道:「傷口在死者左側耳朵上方,與太陽穴齊平。傷口下方有少量擦蹭痕跡,擦蹭痕跡的方向是自下向上。

  說明凶手這一擊方向是自下朝上,可以進一步得出結論:凶手比死者要矮,而且不是矮一點兒。

  死者身高186,據此推論:凶手的身高在160到170,男性,健壯。」

  貂芳沖吳端點點頭,示意她說完了。

  吳端繼續道:「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凶器是就地取材的磚頭,凶手行兇之後也沒有處理凶器的行為,而是隨手一扔。由此推斷沒有事先預謀,更側重於激情殺人。

  除此以外,還有幾個疑問:

  第一,行兇地點。隆冬時節,林蔚為什麼出現在那麼偏僻的地方?是凶手把他帶過去的嗎?……」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突然道:「林蔚跟那地方有什麼交集嗎?就是發現屍體的鹿角湖那一片。」

  「林蔚?」馮笑香雖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查起了林蔚的履歷。

  「他……沒什麼交集啊,林蔚的父母全是工人,他從小就跟父母在墨城市區長大……等等,他父親的祖籍倒是在鹿角湖附近的一個村子裡,父親是接了爺爺的班,進城工作的,家裡大伯和叔叔還住在鹿角湖附近。」

  「祖籍……」閆思弦皺眉,又問道:「家屬還沒走吧?」

  貂芳嘆了口氣,「自從認完屍體,就一直沒走,在大廳坐著,等咱們的說法呢。」

  閆思弦立即起身,出會議室,奔向市局一樓的辦公大廳。

  窗口崗位的文職人員已經下班了,白天裡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此時空落落的,靠牆的一排塑料板凳上,坐著一對年近60的夫婦。

  閆思弦有點不敢置信,來認屍時,他們看起來不過四十餘歲,此時……要說一夜白了頭,也沒那麼誇張,但就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對勁了,腰也彎了,背也佝僂著,臉是死氣沉沉的灰色,像兩尊雕像。因此才顯得格外蒼老。

  閆思弦少有的於心不忍,他已經瞭解到,林蔚是這個家庭裡的獨生子,他死了,這個家也就完了。

  他掏出手機,點了兩份外賣,然後安安靜靜地在老兩口身旁坐下。

  女人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腳面,全然沒察覺到身旁有了人,男人抬起頭來,呆滯地看了閆思弦足足三秒鐘,一開口卻是十分熱切的聲音。

  「警察同志,我兒子怎麼樣了?」

  他不像詢問案情的受害者家屬,倒像是守在醫院手術室門口,期待著手術室裡的病人能有一線生機。

  閆思弦無法給他任何希望,只能沉默地回看著他。

  終於,林蔚的父親回過神來,想起了目前的狀況,像一隻老烏鴉,悲鳴一聲。

  他的母親很快夫唱婦隨起來。

  哭了不知多久,還是男人先止住了哭聲,閆思弦便見縫插針地問道:「林蔚是在鹿角湖旁邊被發現的,他對那一片熟悉嗎?」

  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有什麼用?」他問道:「人死了,搞這些還有什麼用?」

  「總不能白死。」

  「沒用了,查清楚,人也活不過來……」

  無論閆思弦再問什麼,這對夫妻都不答話。閆思弦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時間尷尬地流逝,好在外賣送到了,閆思弦知道問不出什麼,只能招呼兩人先吃東西。

  吳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這麼大年紀遭遇這種事兒,以後可怎麼活,總要給他們點時間。」

  閆思弦點頭,「我明白。」

  吳端問道:「你想問什麼呀?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現在還不確定,等我確認完再說吧。」

  「行吧,」吳端拽著閆思弦回到會議室,佈置任務道:「笑笑負責查林蔚的通訊記錄,我要知道他死亡前一週聯繫過的所有人。」

  「得嘞,回家前發你。」馮笑香道。

  吳端繼續道:「我跟小閆從死者的人際關係查起,先把林蔚的狐朋狗友,以及跟他有過節的人,通通過一遍篩子。」

  ……

  散會後,吳端回到一樓大廳。閆思弦離開時,看到吳端正輕聲細語地跟兩名被害者家屬說著什麼。

  閆思弦也想留下,但他今晚有約,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猶豫了一下。

  最終,閆思弦選擇離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二十九章 老賴(4)

  夜色深沉,不知是不是受到手頭案件的影響,開車路過酒吧一條街時,閆思弦總覺得這裡的燈紅酒綠不太真實。

  當然,他的目的地並不是這條惡俗的街道,又行駛了十餘分鐘,閆思弦的車駛進了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

  那是一片高檔別墅區,一棟棟二層小樓在夜幕下安靜乖巧地蟄伏著。

  它們像精緻的巧克力,入口之前,你永遠不知道里面的夾心是黑還是白。

  閆思弦走進的這塊巧克力,充滿了獵奇的味道,從開門姑娘的穿著打扮,就看得出來。

  黑色性感內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姑娘凹凸有致的身材。黑色的蕾絲眼罩遮住了她上半截臉,也不知她是如何開門的。

  她就這樣幾乎是赤裸的將自己暴露在門口,和高跟鞋一樣尖利的下巴讓閆思弦為她感到擔心——擔心下巴會把胸裡的硅膠戳破。

  閆思弦的目光只在那姑娘身上停留了一瞬,因為屋裡還有至少十個同樣衣著暴露的姑娘。

  「呦呦呦!閆少爺!最近忙啥呢?哥兒幾個攢了好幾次局,也請不動你。」一個咋咋呼呼的胖子推開懷裡的兩個女人,又用腳撥開半跪在他面前的另一個女人,快步迎了上來。

  還有三個小年輕,和胖子的反應差不多。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放在了閆思弦身上。

  這些人無論樣貌、穿著都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往人群裡一扔,你絕對想不到這是一群太子爺,家裡要是沒個上市公司,根本混不進圈兒。

  閆思弦隨意地脫了外套,隨意地扔給胖子,胖子接過,幫他掛好,陪著他往屋裡走。

  胖子將圓滾滾的臉往閆思弦跟前湊了湊,「聽說你家老爺子退休,出國定居了?怎麼樣,天高皇帝遠爽壞了吧?」

  另一個小年輕打趣道:「閆哥這幾天躲著我們,是不是金屋藏嬌呢?」

  「嬌沒見著,倒是天天跟一群糙漢子打交道。」閆思弦實話實說。

  胖子還不知道閆思弦悄摸兒去市局謀了份差事,立即想歪了。

  「閆哥口味變得挺快啊,那可惜了,今兒我還想著你要來,給你找了個極品,失算失算……」胖子沒羞沒臊地開玩笑道:「要不小爺我捨身讓你……」

  「滾!」

  閆思弦抬腳去踹胖子,胖子大笑,腳底抹油躲開了。

  等胖子再回來,還拽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和屋裡其餘的姑娘一樣,穿著性感內衣,踩著高跟鞋,戴著蕾絲材質的眼罩。

  她和她們一樣靜默著,卻又不太一樣。

  她們的靜默是習以為常,而她卻是因為緊張害怕,不希望被人注意,她輕微地抿著嘴。

  閆思弦皺了皺眉頭,斜睨了胖子一眼。

  胖子頗有眼力見兒,立即解釋道:「你情我願,閆哥放心,絕對你情我願,規矩我懂。她就是……第一次來,有點害怕……樓上,電擊設備我幫你準備好了……」

  胖子說話時,閆思弦始終盯著姑娘露出來的半截臉,確切的說,是盯著她臉上因為抿嘴而出現的酒窩。

  胖子還在絮絮叨叨,閆思弦卻抬手,摘了那姑娘的眼罩。

  「閆哥,你……」胖子十分詫異。

  屋裡的取樂項目被傳統道德觀所不容,是秘密,所以幾位太子爺玩得很小心,從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

  閆思弦這一行為,無異於觸了大家共同的底線。

  幾人卻沒敢吭聲,因為閆思弦從未露出過如此驚詫和痴迷的樣子。

  張雅蘭!

  是張雅蘭嗎?

  他的心跳漏了好幾拍,緊接著開始狂跳。

  閆思弦無數次腦補張雅蘭的樣子,七年了,如果她還活著,應該成熟了許多吧,馬尾辮是不是變成了披肩長發?鬆鬆垮垮的校服,是不是變成了精緻了職業套裝?運動鞋是不是變成了高跟鞋,她是否也像公司裡的女白領們一樣,在辦公桌下偷偷藏一雙拖鞋,以免腳趾頭被高跟鞋折磨得不像樣子。

  閆思弦想了很多,卻始終想像不出她的臉。彷彿有一團雲霧將她的臉遮住。

  如今,雲開見月,看到眼前的人,閆思弦便一下子明白了:如果張雅蘭還活著,她就應該變成這般模樣。

  還是大眼睛,還是小酒窩,變了點,又好像一點都沒變。

  閆思弦的目光無處安放,他發現她竟然只穿著內衣。

  不敢看。

  閆思弦一把抓起真皮沙發上用作裝飾的一張薄毯,將那姑娘裹了個嚴嚴實實,並凶惡地剜了胖子等人一眼。

  胖子立即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其餘三個小青年照做。

  不知所措的姑娘被閆思弦打橫抱,想要驚呼,卻忍住了,伸手捂著自己的嘴。

  閆思弦問道:「你衣服呢?」

  姑娘指了指樓上,閆思弦便抱著她上樓,留下胖子等人面面相覷。

  等閆思弦進屋了,有個小青年低聲問胖子道:「胖爺,什麼情況啊?」

  「我他娘的哪兒知道,」胖子心有餘悸,一拍腦門道:「臥槽不會吧,不會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約炮約來了自家大嫂吧……你們見閆哥對誰這麼好過?」

  幾人搖頭,臉色都不太好看。

  太尷尬了。

  這事兒要出在胖子身上,鬧一通也就過去了,畢竟胖子信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又覺得「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沒有什麼煩心事兒能在他心裡過夜。

  可是閆思弦……幾人真猜不透喜怒不行於色的閆思弦會是個什麼反應。

  胖子此時只覺得右手手掌的皮膚上全是汗,在褲子上蹭了蹭,又酸又癢,他反應過來:右手正是剛才拽那姑娘的手。

  心理上的恐懼已經引起了身體的不適,港台片裡不是演過嗎,敢碰老大的女人,哪隻手碰的剁哪隻手。

  胖子還沒來得及替自己的右手默哀,敲門聲響起。

  「誰?」胖子吼道。

  「外賣。」

  幾人倒是真點了外賣。

  「來了來了。」一個小年輕去開門。

  嘭——

  門剛剛拉開一條縫,就被人從外面猛然撞開。

  緊接著,幾個大漢衝進了屋。

  「警察!抱頭!蹲下!都蹲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三十章 老賴(5)

  「操!」胖子急促地罵了一聲,拔腿就往花房跑。

  別墅一樓有一間玻璃花房,花房有扇玻璃門,可以由此出去。

  胖子已經握上了玻璃門把手,卻在這時身體一陣抽搐,大張著嘴,想喊什麼還沒喊出來,整個人就撲倒在了門上。

  門……質量真好。

  薄薄的一層玻璃門,生生架住了胖子近350斤的體重。

  「怎麼樣?」有人大喊著問道。

  問話的是個年近四十面龐黝黑的漢子,看樣子是警察中的頭頭兒。

  胖子身後,一名警察一邊收起電棍,一邊道:「丫還想跑,出息吧!」

  閆思弦帶著姑娘從樓上下來時,姑娘已經穿好了衣服。

  警察們正把胖子往門外抬,其餘幾個小青年已經坐上了外面的警車,女人們被要求在客廳裡蹲成一排,別提有多狼狽了。

  閆思弦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有警察拿出手銬,指著他道:「你們倆!下來!」

  閆思弦伸手擋了身邊的人一下,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則下樓,掏出警官證,對方一愣,接過來查驗了證件真偽,對那黑臉漢子道:「隊長,自己人。」

  不等那隊長開口,閆思弦先指著樓上的女人道:「我市局的,她是我的線人,我正在調查的案件,跟你們抓走的胖子有關,但具體細節不方便透露。」

  別說,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感覺還挺不賴。

  負責抓捕的刑警隊長是個老資歷了,處變不驚,他道:「我是大灣區分局的,接到群眾舉報,說這間別墅經常有人聚眾嫖娼,我們蹲守半個月了,今天收網,抓現行。

  既然市局也有行動,那就聽你調遣,看你怎麼安排。

  不過,我有個建議,你要繼續潛伏接近嫌疑人得話,最好還是跟他們一塊兒抓起來,我配合你演一場,保證不露餡兒。」

  「行啊,請吧。」閆思弦伸手,隊長給他拷上手銬。

  閆思弦又道:「那我的線人……」

  「放心,我跟兄弟們打好招呼,妥善安置,不會為難她的。」

  臨走,閆思弦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樓上的姑娘。

  他有太多話想說,有太多問題,可時間只來得及讓他招呼那姑娘把衣服穿上,他甚至都沒能問問對方是否認得自己。

  她認出我了嗎?

  直到坐上警車,閆思弦滿腦子都是這個疑問。

  從那姑娘的表情,他看不出來,他甚至不太敢看對方,生怕這是一場夢,看得多了,看出破綻,夢就要醒了。

  ……

  一小時後,墨城大灣區分局,閆思弦垂頭喪氣地被吳端從拘留室領出來。

  不明真相的胖子在隔壁的拘留室一個勁兒喊道:「閆哥你也太厲害了吧!這效率……哎,你別一個人走啊,救救兄弟們呀……」

  其餘三名小青年也是一個勁兒附和。

  閆思弦哪兒是被救,他原本計畫瞞天過海,天知地知只有他自己知,鬼知道吳端為什麼從天而降。

  吳端正在氣頭上,懶得跟他解釋,閆思弦便悄悄地察言觀色,沒敢吭聲。

  「可以啊你,帶著警官證招妓,還是一群人招了一群人,房間裡搜出來的那一堆……呃……工具,那都什麼玩意兒?!啊?挺會玩啊你們,也不怕得病?!」

  閆思弦低頭不語。

  吳端繼續道:「你是怕老局長中一次風不夠,還是嫌我工作太順利,生活太美滿,想給我找點事兒?」

  閆思弦還是不說話。

  吳端:「還臥底任務,你當拍電影兒呢?」

  閆思弦終於道:「所以,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八月拉你進的微信群,裡面有一個暱稱叫『勤勞敬業愛國奉獻』的,你記得嗎?」吳端問道。

  「嗯,記得,老愛在群裡曬貓片兒,頭像好像也是個貓吧。」

  「就是剛才抓你的大叔。」

  閆思弦:這尼瑪……點兒也太背了吧!

  「誰叫你暱稱用自己的大名,人家看你的警官證,一下就把你認出來了。

  人家還怕耽誤你的『任務』,旁敲側擊來問我,我才知道,你小子還有這些貓膩。

  不讓人省心,老子還得幫你圓謊。」

  閆思弦張口,吳端打斷他道:「不用解釋,你聰明正直的形象已經坍塌了,十噸水泥也豎不起來了。」

  「我沒打算解釋。」閆思弦面無表情,「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沒什麼好解釋的,謊你也可以不圓。」

  「操!」吳端煩躁地點了一根菸,「你丫怎麼通過政審的?!有錢了不起啊?你他娘……」

  到了嘴邊的粗話被吳端硬生生剋制住,變成了氣憤的粗重喘息。

  吳端覺得,這口氣今天是喘不勻了。

  他開車,一直將車開到一所學校門口。

  「你記得這兒嗎?」吳端問道。

  「以前的亞聖書院,怎麼可能忘。」

  「我那會兒還沒從警校畢業,第一次執行任務就是進亞聖書院,那次任務的結果你比誰都清楚,人沒救出來,而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後來畢業了去基層派出所鍛鍊,我發現老百姓對警察其實不太信任,我見過失主孤身追小偷,正好追到派出所門口,小偷急了,掏出刀子來把失主捅傷了——那種緊急情況,只來得及救命,來不及避免傷害啊——可是當天晚上輿論就是』警察都是廢物』,媒體們好像特別喜歡這種新聞調調,老百姓看到了,第一反應不是求證真偽,而是』果然,和我想得一樣』。

  後來我考進市局,我師傅老趙——就是現在的局長——他跟我說』誰讓你手握公權力,你有了權利,就有義務被人高標準,嚴要求。』

  我還聽另一位姓吳的前輩說過,』想要破壞警察的形象,幾個人就夠了,想要挽回形象,需要幾代公務員的努力。』」

  吳端給出令人壓抑的結論:「你就屬於那幾個人。」

  閆思弦不否認,他知道,這件事自己理虧。

  「你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我無權干涉,也不做評判,那是你的私事,但從職業角度,我不接受。」吳端伸出手來,「警官證。」

  閆思弦猶豫了一下,猜到了他要幹嘛,掙扎道:「吳隊,平心而論,我的破案效率是不是……」

  吳端堅持地伸著手,「警官證,交出來。」

  「我今天……」

  閆思弦略一猶豫,忍住了「見到張雅蘭了」的下文,交出了警官證。

  也好,反正他當警察的初衷就是為了那件事,現在人找到了,不干就不干吧。閆思弦這麼勸著自己,強壓下心裡絲絲縷縷不捨的情緒。

  只是閆思弦怎麼也沒想到,因為吳端的圓謊,大灣分局很快就釋放了他的「線人」。

  他窮盡了所有方法尋找,再也沒找到過那個高度疑似張雅蘭的姑娘,她就像幾年前一樣,輕輕鬆鬆就消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19
第三十一章 老賴(6)

  早晨來上班,路過刑偵一支隊辦公室,貂芳照例大喇喇地伸個腦袋進來,每天過往時看帥哥養眼是她的習慣。

  「哎不對啊,都過點兒了,今兒小閆怎麼沒來?那傢伙不是向來踩著點兒上班兒嗎?」

  吳端沒好氣道:「誰知道,可能上廁所掉坑裡了。」

  「不帶你這樣的,嫉妒人家長得帥,背後說人壞話,」貂芳道:「破壞組織團結,鄙視你啊。」

  吳端心裡煩躁得很。他很清楚,閆思弦犯的錯誤屬於作風問題,一旦傳揚開來,必然上綱上線,會搞得很難看,這還是他當了刑偵隊長後第一次遇到此類問題,所以他處理起來實在沒什麼把握,只能先晾著。

  吳端沒想好,他覺得閆思弦該受到懲罰,卻不該受身敗名裂那麼重的懲罰,況且隨之而來的很可能還有各種言語上的冷暴力,職場上的穿小鞋。

  一旦事態失控,他這個小小的隊長,很有可能會失去主動權,沒法保護自己的下屬。

  搖搖頭,乾脆不去想,手頭還有案子,林蔚的屍體還停在屍檢室,他的父母還木然地坐在一樓大廳,兩人不是那種賴著不走非要討個說法的受害者家屬,而是精神坍塌,無論做什麼,無論走與不走,對他們都沒什麼意義了。

  千頭萬緒,吳端現在沒工夫考慮閆思弦的問題。

  今天的工作……就從走訪林蔚的狐朋狗友開始吧。

  ……

  「林蔚?我認識啊,挺長時間沒見了,他怎麼……死啦?不是吧?您開玩笑的吧……他怎麼可能……」

  被吳端詢問的,是個染了一頭藍毛的小青年。

  已經臨近中午飯點兒,小青年才剛剛被吳端的敲門聲從被窩裡拽出來,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他雖是個青年,卻已經有了因為懶惰和生活不規律而微微發福的樣子,加上他個頭不矮——吳端目測了一下,有將近一米八的樣子——乍一看挺壯,仔細一看卻是虛胖。

  聽到林蔚遇害的消息,小青年十分茫然。

  吳端解釋道:「我們查到,2月5號之後林蔚的手機便沒有了通訊記錄,直至2月15號,他的家人報警。

  在這之前,2月4號晚上你曾經和林蔚通了電話,那是我們能查到的他最後一次跟外界聯絡。

  所以現在請你回憶一下,你們最後一次通話內容是什麼?」

  「那個呀……」藍毛青年道:「我叫他出來玩,他說……感冒了,挺嚴重的,不想來。」

  「就這個?」吳端問道。

  「嗯,就這點事。」

  「可你們通了十四分鐘的話,這點事需要聊這麼久?」

  「有那麼久?」藍毛青年掏手機,確認了當天的通話記錄,「還真挺……這……我也不知道啊……

  警官您看,這事兒都過倆月了,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吳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藍毛,顯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話,「要不咱們回局裡,你慢慢想?」

  藍毛一愣,「別啊警官,我真不知……嗨,算了,告訴你吧,是他女朋友的事兒。

  林蔚沒感冒,我剛才撒謊了,他就是被人戴綠帽子了,心裡憋屈,跟我傾訴了半天。

  警官,我真不是故意撒謊的,你看我這兄弟都死了,他那點事兒……說出來挺丟人是吧?我就是不想給死人添堵……」

  「你還挺講究。」聽不出吳端是不是真心誇他。

  「嗨,怎麼說呢,林蔚對我是挺仗義,我們一塊上的中專,同班同學,上學那會兒我爸死了,我媽改嫁,吃不上飯都是林蔚接濟我。

  我們都認識十年了,鐵哥們兒,他什麼事兒都跟我說。」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吳端默默記下,繼續道:「具體說說吧,林蔚怎麼被戴綠帽子的?」

  「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女朋友找了個比他更有錢工作也更穩定的,想分手唄。」藍毛的敘述十分籠統。

  吳端追問道:「雙方有過正面衝突嗎?」

  「應該沒有吧,林蔚倒是想跟那男的正面剛,可我聽他那意思……他女朋友一直瞞著呢,那男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成了小三……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對方根本不知道林蔚的存在,以為自己是跟一個單身女性正常交往。」

  「嗯,就是這意思。我聽說那小子是個程序員,人傻錢多死得早那種,怪不得女的喜歡他呢。」

  吳端道:「所以,2月4號那天,你們的通話內容就是圍繞林蔚女朋友劈腿的事兒?」

  「是。」

  「請你仔細回憶那天的具體通話內容,複述一下,儘量不要漏過細節。」

  「行……那……我開始說了啊……

  那天是我打給他的,晚上的時候,想叫他出來喝酒,結果人沒叫出來,倒是聽他絮叨了半天。

  他女朋友跟他攤牌了,徹底要分手,說是找到一個靠譜的結婚對象不容易,讓林蔚成全她。

  林蔚不服氣啊,一頓罵,說自己為這女的花了多少多少錢什麼的,還說自己家有拆遷款,條件也不差……話說得挺難聽,我就說個大概意思吧……」

  「就這些?」

  藍毛思索了近一分鐘,「哦,對了,林蔚好像還說起錢的事兒了。」

  「什麼錢?」

  「我也不太清楚,他就是罵人的時候順便提了一嘴,說一次性能搞到三十萬,讓她女朋友後悔什麼的……應該是吹牛吧,具體的我也沒問。

  我知道的都說了,真的,警官。」

  吳端遞上一張名片,「你要是想起來什麼……」

  藍毛迅速接話道:「明白明白,一準兒聯繫您,放心吧,我什麼都不瞞您。」

  走出藍毛凌亂不堪充滿異味的家,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肚子咕嚕嚕地叫,他還沒吃午飯,正好約了林蔚的女朋友,在她工作地點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見面。

  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前女友,畢竟姑娘單方面提出分手了。

  姑娘聽聞林蔚的死訊,也很詫異。但她有著自己的顧慮,姑娘不希望林蔚的事兒被現男友知道,據說,他們已經談婚論嫁,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吳端充分尊重姑娘的意願,約在咖啡館偷偷碰面,此時,吳端只希望那咖啡館提供餐食,能讓他填飽肚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0
第三十二章 老賴(7)

  姑娘姓蘭,單名一個雪字。

  這名字頗具瓊瑤風格,所以吳端一下就記住了。

  蘭雪十分靦腆,落座之後警覺地四下看看,雖然沒有熟人,但她還是不安,手不停地搓著衣角。

  「您有什麼想問的,就趕緊問吧,公司中午吃飯時間有限。」蘭雪道。

  吳端放下手裡的三明治,擦了擦嘴,「行,先說說你跟林蔚分手的事兒吧。」

  「分手……」蘭雪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都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了,光分手就斷斷續續分了快一年。」

  吳端有點不能理解。

  蘭雪解釋道:「剛開始跟他在一起,是因為他這人挺有意思的,特幽默,再加上長得也不差……

  可是接觸下來發現他游手好閒坐吃山空,是,他家拆遷補償了點錢,但家裡就算有金山銀山,也頂不住他在外頭胡吃海喝地瞎玩啊。

  我也勸過他,每次他都答應得好好的,什麼找份工作上班啊,這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後來我看勸也沒用,他這好吃懶做的習慣,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改變的,我就跟他提分手。

  你能理解的吧?警官,畢竟我要為將來打算。」

  吳端還真不大能理解,他覺得可能是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邏輯了,談戀愛不是應該先瞭解清楚對方的情況嗎,比如是干什麼工作的,兩個人稀里糊塗在一起,這算怎麼回事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快餐文化?

  吳端不禁又想起閆思弦的行為,心裡亂成一鍋粥。

  他很快調整好情緒,做出一副「完全理解」的樣子,示意蘭雪繼續說下去。

  「我提分手,他不同意,我都不記得提了多少次,反正每次他都跟我鬧,上我們家堵門什麼的,我記得有一次吵架,我想開車走,他直接躺我車前頭,跟碰瓷似的。

  您說,就這樣的人,哪個正常的女人能跟他在一起?

  我都懷疑,我要是不跟他分手,哪天他一沖動,會不會把我給殺了。」

  蘭雪喝了一口咖啡,繼續道:「哦,對了,這些事兒我的鄰居應該知道,林蔚有一回在我家門口不走,大喊大叫的,還是鄰居大哥把他給趕走了。

  您要是去問他的朋友,肯定都不知道。

  林蔚就是在我面前鬧,前一秒還跟我哭天搶地打滾撒潑,下一秒……比方說他朋友要是來個電話,他能瞬間變得特別正常,沒事兒人似的在那扯淡,等掛了電話,一秒恢復作天作地,繼續跟我鬧。

  奧斯卡沒給他發個小金人,都委屈他了。」

  蘭雪的語速很快,她趕時間,而且,吳端能感覺到,這些不滿已經在她心中壓抑了很久,幾乎不用組織語言,她就能有條有理地說出來。

  吳端甚至能想像到,她跟朋友閨蜜說起這個奇葩前男友,大致也是現在的樣子。

  「那你現在的男朋友呢?不,應該叫未婚夫了吧?你們在一起的時候……」

  蘭雪立即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跟林蔚分手了,是他還單方面糾纏我。」

  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太敏感了,蘭雪又解釋道:「林蔚三天兩頭威脅,說要找我未婚夫,還說要揍他,被他嚇唬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是真怕了。」

  吳端問道:「2月4號到2月15號之間,你見過林蔚嗎?」

  「2月4號見過面。」

  「你這麼確定?」

  「我知道,過去挺長時間了,不過,因為2月4號是我未婚夫生日,而且正趕上過年前夕,特別忙,天天加班——我做財務工作的,年前都在軋賬。

  我記得很清楚,為了給他過生日,我加了好幾天班,那天好不容易能準時下班。

  結果……唉,他反倒加班呢。我在他公司附近的餐廳等到10點……他們老闆就是不放人,眼看沒戲了,只能回家。

  那會兒心情已經夠差的了,誰知道還在家門口碰見林蔚了——他動不動就去我家堵我。

  我那天真是沒什麼耐心,直接報警了。」

  「報警?」

  「嗯,一句廢話都不想說,想讓警察把他弄走,我好回家睡覺。

  警察來了,讓他走,他沒辦法,真跟警察下樓了。

  不過,那天也有點怪……」

  「怎麼了?」

  「按他以往的套路,走一次肯定不夠。」

  「哦?」

  「有前車之鑑啊。以前他在我家門口鬧,我給住在附近的同事打電話,讓同事過來把他弄走——哦,他認識我的幾個同事。

  同事一來——我前面不是說了嗎,他在別人面前就特正常,也不鬧了,也能講道理了,讓他走他就走。

  結果,我同事眼看著他打車,往家的方向走,不到十分鐘,他就又回來了,而且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次次都要走個三四回,再回來個三四回。

  真的,跟他僵持這幾個月,心太累了。

  誒,說到哪兒來著……哦,對了,2月4號那天,他直接就走了,再沒回來,可以說是速戰速決,特別效率了,跟以前可不一樣。」

  吳端適時問道:「他幾點走的,你還記得嗎?」

  「大概是……11點多,應該還不到11點半吧,我跟他總共也沒說幾句話,警察來得也挺快的……反正那天我躺下睡覺的時候還不到12點,我當時還想,好久沒有這麼早睡覺了,林蔚可千萬別回來。」

  吳端在心中盤算道:11點半左右從蘭雪這兒離開,緊接著,據馮笑香所查,11點54分,死者林蔚接到藍毛的電話,時間基本能對上。

  吳端又問道:「那之後呢?你們還有聯繫嗎?」

  「那天之後就再沒見過面,他也再沒給我打過電話了,」蘭雪道:「我還以為他終於想開了,沒想到……哎!」

  短暫地感慨了一下,蘭雪很快又陷入了焦慮,她道:「那個……警官,你們要問啥,我都配合,就有一點,能不能別找我未婚夫,他根本不知道這茬事兒,我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好,儘量不去詢問他,除非……」

  蘭雪很聰明地接道:「他沒問題的,我們沒做虧心事,真的。」

  吳端不予置評,繼續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完這話,吳端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才發現這好像是閆思弦的口頭禪,他總是喜歡問最後一個問題。

  吳端顧不得多想,繼續道:「2月4號那天,林蔚有沒有跟你提錢的事兒?」

  「錢,呵呵,每次吵架都說呢,說以前給我買過什麼東西,花過多少錢,我還給他買東西了呢,他怎麼不說……

  等等……」蘭雪自己也愣了一下,「你問的不會是那個吧……

  他那天跟我放話,說他很快就能賺到一筆錢,30萬,到時候讓我後悔。」

  對上了!

  2月4日林蔚先後向(前?)女友蘭雪、朋友藍毛提起過,他很快就能賺到一大筆錢,之後林蔚就失蹤了,再也沒人見過他。

  吳端隱隱覺得,林蔚的失蹤,跟他提及的這筆錢有某種關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0
第三十三章 老賴(8)

  「具體是什麼錢?怎麼賺?他有沒有說起過?」吳端問道:「請你務必仔細回憶一下。」

  蘭雪被吳端盯得有點緊張。

  「呃……」

  「沒事你慢慢想。」吳端向服務員招招手,示意給蘭雪續上咖啡。

  蘭雪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拒絕了。

  「我能想起來點,但是……特別零碎,而且我也不太確定。」

  「沒事,你說。」

  「那天……嗯……林蔚好像提到他爸了……」

  「他爸?」

  「嗯……反正說到錢的時候,提了一嘴,但我當時注意力真不在這個上面……哦,還有,好像還提到什麼欠債還是討債來著……時間太久了,真的只能想起這麼多。」

  「行,知道了,感謝你的配合。」吳端拿起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三口兩口吃完,覺得挺噎得慌,又就了半杯咖啡,起身沖服務員招手,結賬。

  蘭雪跟他搶,吳端拿出凶狠的樣子來,「上你的班去,少來這套。」

  小姑娘立馬慫了,趕緊走人。

  開車回市局的路上,吳端問跟他同行的馮笑香道:「那事兒查得怎麼樣?有進展嗎?」

  馮笑香盯著平板電腦,頭也沒抬道:「近三個月的失蹤人員,我已經根據年齡、職業、報案人描述等諸多因素做了分析,目前找不到規律,現在只能用笨辦法:一個個地查履歷,看有沒有相似之處。」

  吳端注意到馮笑香臉色不太好,黑眼圈嚴重,眼睛裡面有紅血絲,道:「不要命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事兒再多,再難,你也該睡睡該吃吃,別到了一支隊從小蘿莉變成老太太,那我得多大罪過。」

  「哦。」

  除了探討案件,馮笑香平時跟人溝通可謂惜字如金,吳端已經習慣了。

  沒想到今天她卻多問了一句:

  「隊長……那個……閆思弦他還回來嗎?」

  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吳端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是問這個問題時馮笑香看著他,他真要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這傢伙……跟他打聽閆思弦?

  吳端不是貂芳,沒有什麼八卦之心,縱然他在這方面比較遲鈍,可此時也感覺到了些許異樣。

  她……是不是喜歡閆思弦啊?

  馮笑香等不到答案,面無表情地低頭繼續看平板電腦。

  「咳咳,」吳端這才後知後覺地回答道:「他犯了點錯誤,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理……」

  「嫖娼?」馮笑香問道。

  「你怎麼知道?」

  「我問他,他就跟我說了。」

  吳端氣不打一處來。好啊你個姓閆的,老子怕你有負擔,幫你欺上瞞下,你自己嘴可夠大的,醜事傳千里,不知道啊?!

  馮笑香繼續道:「他說嫖娼是你給他安的罪名,他不承認。」

  「呵,他還說什麼了?」

  「講了一下嫖娼和約炮的區別,一個犯法,一個不犯法。」

  吳端炸了,也顧不得自己在馮蘿莉面前的形象了,破口罵道:「混蛋!胡說什麼呢?!帶壞小孩兒!媽的智障!……」

  「哦,」等吳端罵完了,馮笑香對著平板電腦道:「你聽到了吧?隊長的答覆。」

  吳端一愣,瞄了一眼馮笑香手中的平板,只見其上有個小小的懸浮視頻窗口,閆思弦的臉在那窗口裡,也是小小的,失望的神色卻是掩不住。

  吳端又覺得好笑,這傢伙找誰傳話不好,偏找惜字如金的馮笑香,能把事兒辦成就算有鬼了。

  可是轉念又一想,吳端有繃住了嘴角的笑意。

  閆思弦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只有一個解釋:這傢伙是故意的!他知道吳端衝著馮笑香發不起火來,故意把小姑娘推到前頭探路。

  臭不要臉!

  吳端心中暗罵。

  這時候,馮笑香拔了耳機,用了外放聲音,懸浮窗裡的閆思弦道:「吳隊,那事兒咱們能不能先放一邊,我幫你把手頭的案子……」

  「不用,」吳端回答得斬釘截鐵,「沒你添亂,爹效率高得很。」

  從小到大,閆思弦字典裡就沒有「慫」這個字,在吳端面前服了軟,對方卻不給他台階下,臉上掛不住,心裡窩著火。

  閆思弦冷笑一聲,「行啊,有種你就把事兒捅上去,上頭甭管是停職還是解聘,我都沒話說,你把我晾著?你算什麼……」

  吳端伸手,直接掛了視頻通話,並對馮笑香道:「不准搭理他!不准給他透露案情。」

  「哦……」馮笑香有點猶豫。

  吳端看了她一眼。

  馮笑香道:「算了,還是告訴你吧,他讓我查一個人。」

  「誰?」

  馮笑香調出一張照片,吳端只看了一眼,就在路邊停下車來,開了雙閃。

  他接過平板,仔仔細細地看那張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只有一個姑娘的側臉,還被披肩的頭髮遮擋嚴重,但吳端還是能看出。

  太像了!太像張雅蘭了!

  那是他參與的第一樁案件,直到現在,他家的電腦桌上還擺著一張高中生張雅蘭的照片,那張臉已經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以為張雅蘭已經死了,直到看見馮笑香遞來的照片。

  看起來20多歲的年紀,成熟了很多。

  是張雅蘭嗎?……好像是吧?

  震驚過後,吳端又不太確定了,畢竟,做為一個在人口大國長大的公民,見識過冠希和本山撞臉……再說他終究沒見過真人,對於照片相似這種事兒,還是持有一定懷疑態度。

  他問馮笑香道:「那你查得怎麼樣?」

  「查不到,閆哥提供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他被騙了。」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可太多了,馮笑香便又簡要解釋了一番,諸如被「掃黃」的那天晚上,閆思弦是如何發現這姑娘的,如何被抓的,如何問人家要了聯繫方式的,又是如何因為吳端的趕到而跟姑娘失之交臂。

  回頭再想聯絡那姑娘,姓名倒真的是張雅蘭,可惜電話是空號,從此石沉大海。

  吳端又道:「查監控了嗎?」

  「在大灣分局的時候,她好像有意避開監控,一直沒拍到正臉,之後……因為你們打掩護的關係,她很快就被放了,連指紋也沒採集。

  出了大灣分局以後,她步行至一段沒有監控的路段。

  之後就查不到了,我懷疑有車輛接應她,這個人……不簡單。」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0
第三十四章 老賴(9)

  市局一樓。

  來這兒辦事的人,多少都有點行色匆匆,步履飛快,這顯得靠牆坐著的林蔚父母格外安靜。

  他們的氣場與這裡格格不入,每個路過的人都會注意到他們,多看上兩眼,卻又看不出究竟哪兒不一樣。

  吳端默默在他們身旁坐下,這幾天,他只要在市局,就會幫兩位老人買些吃的,林蔚的母親還是呆呆的,父親則終於能跟他說上幾句話了。

  吳端道:「叔叔,今天調查有了些進展。」

  林蔚的父親肩膀顫抖了一下,看向吳端的目光轉向別處。

  吳端無視他的小動作,繼續道:「林蔚的死可能跟一筆債務有關,30萬,您知道這事兒嗎?」

  林父機械地搖了搖頭,目光始終不看吳端,就在吳端以為又要無功而返的時候,林母卻突然暴起。

  無法想像,這個瘦弱的女人竟一把將林父從椅子上拎了起來,口中嚎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往外借錢!……」

  短短幾句話,已足夠讓人聽出端倪。

  吳端將林父從林母手中解救出來,讓兩人坐下,並安撫林母道:「阿姨您是不是知道什麼?不著急,慢慢說,我們一定抓住害您兒子的凶手……」

  林母雖然坐下了,雙手卻還不斷地在林父身上捶打,哭嚎夾雜著叫罵。

  一樓辦公大廳頓時熱鬧起來,行色匆匆的人們走到兩個老人附近,無不是慢下腳步來看上幾眼。

  有文員過來對吳端道:「吳隊您看……要不人先帶到小會議室去。」

  「行。」

  吳端和那文員一人攙住一個,終於將兩個還撕扯在一起的人送進了小會議室。

  林母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很快就沒了力氣撕扯,哭嚎聲也小了很多。

  吳端對林父道:「叔叔,事到如今您還不肯說嗎?」

  林父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是,我給人家借了30萬。」

  吳端沉默等待他的下文,林父彷彿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希望有人能安撫他幾句,沒等到想要的,只好委委屈屈地繼續道:「都是拆遷,都是拆遷惹的禍。

  要不是拆遷賠了點錢,我不至於去跟他們賭錢,就不會認識趙三兒了……」

  「趙三兒?那是誰?」

  「棋牌室裡放高利貸的,趙三早早套出來我的底細,知道我家有拆遷補償款,看我輸錢輸得凶,就勸我,不能只出不進,說有路子帶我賺錢。

  其實就是往他的高利貸生意裡投錢,他說那個來錢快,當年投,當年就能賺個翻倍。

  我的確見過他給人放債,也見過別人給他還錢,暴利啊。

  我……哎!我就答應了……

  家裡就剩三十萬,我把整的全拿給他了,就想靠他賺錢呢。

  可誰知道,拿了我的錢,趙三就跑路了,我……哎!」

  林母緩了緩,有了些力氣,又狠狠錘了林父幾拳。

  吳端問道:「那借錢的事兒又跟林蔚有什麼關係?」

  「他前段時間讓我給他買車,我沒答應,沒錢啊!再說了,家裡還有輛舊車,能開就行唄。

  他就天天問我——哎,都因為他老在那兒催,我往外借錢的事才露餡兒了。

  他們母子倆把我一頓審訊,哎!

  我當時也是臉上掛不住,生氣,我就說了幾句氣話……我說,他要是有本事把錢要回來,那錢就歸他,我一分不要。

  然後,我那兒子就鬼迷了心竅,非要找到趙三兒,把錢要回來。」

  重要線索!

  吳端突然意識到,可能不是林蔚把別人綁到鹿角湖附近的破房子裡,而是他綁了別人,為了討債。

  吳端立即追問道:「這個趙三大名叫什麼?您知道嗎?」

  「不知道哇,我也打聽過,沒人知道他叫什麼——我現在才知道,他們那種混跡賭場的人,都不用真實身份的……」

  「那林蔚去找趙三的事兒你都知道多少?」

  「我……他長大了,啥都瞞著我。」男人低頭,手無阻錯。

  吳端甚至能想到,林父的某些行為和林蔚一模一樣,同樣都是被慣壞的沒長大的老孩子,同樣天降巨款,不知該如何折騰。

  真說不清是血緣關係,還是後天影響所致。

  「不過……你們可以去問他的朋友啊,他天天跟陳光混在一起,我還聽見過他跟陳光打電話,就是說錢的事兒……別的我不知道,但錢的事兒陳光肯定摻和了。」

  陳光,就是吳端早些時候走訪過的藍毛青年。

  如果林父所說不假,那陳光就在刻意隱瞞——他明明清楚錢的事兒,為什麼不願提起?為什麼只是一筆帶過?

  眼下,該問的吳端已經問完了,他知道林父是個沒主見的,便對林母道:「阿姨,林蔚的案子是我在負責,我最近天天在外頭跑,你們在局裡,我也沒法照顧你們,再說,在這兒吃不好睡不好的,身體受不住啊。

  要不我先送你們回家,案子有進展我第一時間通知二位,您看行嗎?」

  林母情緒還未平復,她抓著吳端的手,似乎是想表達謝意,最終卻只感慨了一句:「作孽啊!」

  送走兩名老人,吳端決定再去會會藍毛陳光。

  打電話,陳光關機,到了他家,敲門,人不在。

  吳端在樓下車裡蹲守到後半夜,也沒見陳光回來。

  吳端扛不住瞌睡,在車裡睡到天亮,醒來後又打電話敲門,依舊是電話關機門沒人開。

  他心裡不安,這小子不會真有什麼事兒,一看要露餡,給潛逃了吧?

  吳端給馮笑香去了個電話,讓她調取藍毛的通訊和出行記錄,又趕到小區物業查看監控。

  監控顯示,前一天上午吳端剛從藍毛家離開不久,藍毛也出了門。

  一邊往外走還在一邊打著電話。

  巧的是,小區門口的監控正好能拍到對面幾家小飯館,吳端看到,藍毛進了一家麵館,十幾分鐘——正好是個大小伙子吃一頓飯的時間。

  之後他走出面管,打了一輛車,去向不明。

  這一次出門之後,藍毛就再沒回來。

  不多時,馮笑香回了電話。

  「吳隊,我幫你查過了,沒購買車票、機票的記錄,不過,人要是想逃,光查這些肯定看不出什麼。

  通訊記錄倒是有點發現,昨天中午他跟一個匿名號碼通過電話,而且是陳光主動打過去的。」

  「匿名號碼?」

  「嗯,沒做過實名登記的手機號,查不到機主身份。」

  吳端猶豫了一下,又道:「有個人,我要是只知道他的外號,你能幫我查到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吳隊,你是不是對我的職業有什麼誤會?我是黑客,不是算命的。」

  「呃……」吳端一時組織不出語言。

  馮笑香卻又道:「說來聽聽吧,我試試,不保證一定能查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0
第三十五章 老賴(10)

  案情進展到現在,吳端已經有了一個合理推測:

  林蔚曾經夥同陳光,將趙三綁架到了鹿角湖附近的小破屋裡。目的是逼迫趙三還錢。

  可趙三掙脫了束縛,把林蔚一磚頭撂翻,他跑了。

  而做為知情者和參與者的陳光,知道自己闖禍,躲起來了。

  刑偵一支隊又在陳光家樓下蹲守了24小時,期間,有刑警趕來替換了吳端。

  無論是追查陳光所乘坐的出租車,還是調查那個匿名號碼,各個環節都沒有進展。

  又過了24小時,一隊負責在林父經常出入的棋牌室排查詢問的刑警,率先傳回了消息。

  有人認識趙三兒!

  那是個職業賭鬼,會幾手出老千的本事,整日混跡各個棋牌室,曾經向趙三借過錢,也跟趙三合夥做局坑過別人。

  十賭九輸,據這人說,他整天千別人,最終也沒能逃脫被別人千的命運。

  那個讓他吃了大虧的人,正是趙三兒。

  可是,刑警問他吃了什麼虧,他卻又不肯說了,其中牽扯之事八成是犯法的。

  這人巴不得趙三倒霉,痛痛快快將他的住處告訴了刑警。

  據他說,趙三頗有點狡兔三窟的意思,不知找了多少個姘頭,每個姘頭的住處都是他的落腳點。

  這人所提供的地址,就是趙三其中一個姘頭的住處。

  他之所以知道這處地方,是曾經去那兒問趙三借過兩萬高利貸。

  可惜,他也不知道趙三的真名,只能叫上這麼個外號。

  刑警們很快趕到他提供的地址。

  開門的女人三十來歲,穿一條紅色睡裙,寬袍大袖,屋裡還有個沒起床的男人——不是趙三。

  「你們問他呀——」女人拉長了音調,有些漫不經心,「好久沒來了,鬼知道他去哪兒了,我都快把他忘了……」

  似乎是想趕緊打發走不速之客,女人很快說出了一條有價值的消息。

  「趙三有孩子的——我見過他往老家匯錢,他說是匯給孩子。

  我當時留了個心眼,把他的匯款賬號記下來了。他給老婆孩子匯錢,我無話可說,可要是別的什麼女人,我是要跟他鬧一鬧的。」

  所謂的同階層競爭?刑警們實在不大能理解這女人的邏輯。

  不過,她提供的匯款賬號總算有些用處。

  馮笑香當即查到,戶主叫劉亞麗,其丈夫名叫趙東,兩人的確有個孩子。

  將趙東的照片給女人辨認。

  「就是他!就是趙三!」女人道。

  馮笑香低頭在平板電腦上戳戳點點,隨即道:「趙東曾因為故意傷害進過監獄,在裡面呆了五年,DNA庫裡有他的數據,法醫那邊剛剛發來消息,跟現場捆紮繩上發現的前釉細胞進行比對,對上了,就是趙東。」

  吳端道:「這說趙東和死者林蔚都曾出現在案發現場,趙東的作案嫌疑巨大。」

  吳端又問:「能查到他的居住地嗎?他在墨城有沒有買房或者租房?」

  「沒有這方面的信息。」馮笑香道,「而且他名下也沒有手機號、社交軟件賬號……我懷疑他還有別的假身份。」

  想找到趙東這只狡猾的狐狸,看得要費些時間了,吳端安排刑警們發出趙東和陳光的協查通告,全城搜捕,同時聯絡趙東老家的警方,請他們協助蹲守。

  趙東記掛兒子,即便作案後潛逃,也有可能回家或者聯絡家人。

  趙東畢竟有過前科,潛逃起來輕車熟路,反偵查經驗豐富,這能理解,與之相比,陳光的失蹤就顯得沒頭緒了。

  不過,48小時後,吳端接到了一通電話。

  「吳隊,陳光找著了。」

  「審過了嗎?怎麼說的?」

  「人……死了。」

  「草!死了?!」

  吳端想罵娘,林蔚的案子還沒結,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死一個。

  刑警簡要說明了發現屍體的經過:

  「暫時只找著個腦袋,在清水河底下發現的。

  這兩天氣溫回暖,二十五六度,有群眾在清水河游泳,紮了個猛子,一堆綠色的水草裡看見一撮藍,伸手一扒拉,發現是顆人頭,嚇得直接嗆水了,好在是跟朋友一塊兒來的,被拖上岸搶救回來了。

  幾個游野泳的群眾一合計,報了警,當地派出所組織人手去撈,撈上來一顆人頭。

  那一頭藍毛,特徵太明顯,一下就跟咱們發的協查通告對上了。

  我們辨認過了,沒錯,就是陳光。」

  「只找到腦袋?」

  「目前就一個腦袋,根據以往沉屍案的經驗,陳光的屍體很可能被肢解,還有可能分別拋在不同的河段,想要全部撈起來拚個全屍,有難度。」

  「肢解……他總得有個私密的地方,才能肢解屍體。

  留一個盯住打撈工作,只要發現屍塊,立即送法醫部門屍檢。

  其餘所有人全部下基層,拿上趙東的照片,在他經常出入的棋牌室附近走訪摸排,把那幾個棋牌室附近5公里範圍內的出租屋全過一遍篩子。」

  打撈工作持續了一週,如那刑警所說,最終也沒能給陳光拼出個全屍。

  屍檢床上,屍體還缺一隻右手一只左腳。

  貂芳將一張屍檢報告遞給吳端,感嘆道:「前兩天我就右眼皮直跳,果然是夏天要來了。」

  「你不喜歡夏天?以前沒覺得呀。」吳端道。

  「這你就不懂了,泡水的巨人觀屍體跟夏天更配喲,再一冰鎮,簡直是消暑利器。」

  吳端笑笑,積壓在胸口的陰霾淡了些。

  安靜艱澀沒有進展的時候,只要跟貂芳說笑幾句,心裡就像被陽光照了個通透,熨帖極了。

  吳端低頭看屍檢報告,小聲念道:

  「死亡時間……就是我跟陳光碰面的當天呀,看來他中午出門後不久就遇害了。

  出門時他還正跟趙東的匿名號碼通話,會不會是去見趙東,然後……」

  吳端沒把話說完,懷疑終究只是懷疑,找不到趙東的人,一切都是白搭。

  他繼續看屍檢報告。

  「機械性窒息,勒頸死的?」他看了一眼陳光的腦袋,下巴下方的確有一道勒痕,寬度在1釐米左右。「嗯,」貂芳接話道:「從屍體創口的痕跡來看,肢解工具是一把廚房用的剁骨刀,而且我留意了幾處骨頭上的創口,發現這把刀上有個豁口。

  屍體泡過水,很多痕跡遭到破壞,法醫這邊能提供的信息實在是……」

  吳端的電話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但願來點好消息吧。

  這回,吳端沒有失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0
第三十六章 老賴(11)

  「吳隊!找著趙東的落腳點了!」

  走訪工作是個四處碰壁的過程,無比枯燥。接連幾天走訪,刑警們的耐心已消耗殆盡,有了進展,實在是令人振奮。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激動。

  「有個小區的門衛對趙東有印象,說這人就住他們小區……中間雖然有一番波折,好在最後查到趙東的詳細住址了。」

  「我這就過去!」

  半小時後,吳端趕到刑警所說的小區。

  初步偵查,屋內沒人。

  吳端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技術開鎖常用的萬能鑰匙,「直接進屋,我帶搜查文件來了。」

  吳隊長的開鎖技術是刑偵一支隊的一絕,他自己常說,萬一哪天失業了,就去當個鎖匠。

  ……

  這是間一室一廳的小居室,說是簡裝房,其實幾乎就是毛坯房。

  洋灰地,大白牆,50瓦的黃色燈泡。

  客廳擺著兩隻麻將桌,靠牆有一排摺疊靠背椅,還有一摞塑料凳,是個聚眾賭博的地方。牆角有個深藍色的皮沙發,沙發很舊,已經起皮了。

  沙發扶手上有幾張名片,是那種常有人往小賓館門縫裡塞的名片。

  每張名片上都印著個衣著暴露的姑娘,再加上幾句模棱兩可叫人想入非非的描述。

  兩間臥室,各擺著兩張單人床。

  其中一間臥室扯了根晾衣繩,掛著幾件衣服。

  看見屋裡開門做生意的陣勢,和刑警們一同進門的小區物業人員有點懵了。

  有刑警問道:「這都開上棋牌室了,左鄰右舍不嫌吵?沒人投訴?」

  物業道:「我們是新小區,年初才剛交鑰匙,現在好多業主正在裝修,入住的人不多,左鄰右舍都沒人。」

  原來如此。

  「先查監控吧,看看趙東是什麼時候離開小區的。」

  說著話,吳端進了廚房。

  廚房裡的東西十分簡陋,處處透著湊合的意思,但跟其它房間相比,這裡就算得上五星級標準了。

  燃氣灶,煤氣罐,鍋碗瓢勺,一應俱全。其中,鍋是大號的炒鍋和蒸鍋,碗是一模一樣的十幾個海碗,類似牛肉麵館用的那種大碗,一看就是給賭鬼們做大鍋飯用的。

  簡陋的兩居室滿足了賭鬼們吃喝拉撒的一應需求,甚至,連生理需求都可以解決,在這裡,你只要有錢,只要不停的賭,其它什麼都不用操心,簡直就是低配版的拉斯維加斯。

  找了一圈,吳端道:「沒刀,什麼都有,就是沒刀。肢解現場八成就在這兒,刀已經被趙東處理掉了。」

  吳端立即俯身,開始細細查看桌椅下方犄角旮旯的地方。

  地上有層薄薄的灰塵,很快就蹭在了吳端的前襟、袖口,他毫不在意,大喊道:「抬一下!抬一下沙發!」

  眾人將沙發抬開,吳端小心地捏起藏在沙發腿後的一塊白色小物。

  「哈……骨頭渣!」他將那東西放進證物袋,滿意地審視了一眼,將證物袋遞給一名年輕刑警,囑咐道:「送法醫科,剩下的人,繼續跟我摳痕跡。」

  很快,有刑警又在一隻摺疊椅的椅子腿下方發現了血跡,廚房洗菜池的漏網中,也發現了少量骨渣和組織。

  勝利果實連連浮出水面,就差抓住趙東這個人了。

  「吳隊!你看這個!」有刑警在掛著衣服的臥室裡喊道。

  吳端大步走到跟前,接過那刑警遞來的筆記本,刑警道:「褥子底下發現的,看樣子是趙東的賬本。」

  其上的賬目明確記錄著借款人姓名、借款金額、時間,已經還了的賬還記錄了從中賺取的利息。是趙東的高利貸賬本無疑了。

  本子裡還夾著幾張借條,借條上很正式地按著紅手印。

  吳端注意到,有幾筆金額在五萬塊以上的大額借款,借款記錄底下密密麻麻地寫著一行小字,是借款人的地址,看來怕這些人跑路。

  一一核對後,除了一個叫王川的借款人,其餘所有借款人都留有相應的借條。

  粗略心算了一下,吳端道:「東躲西藏可需要不少錢,趙東還有30萬高利貸沒收回來呢,這連本帶利可就是五十多萬。眼下,他最著急的肯定是問這些人要錢。」

  發現本子的刑警道,「就這三個借款金額最多的傢伙,咱們兵分三路,死死盯住他們,只要趙東露頭去找他們,立即抓捕!」

  吳端思索片刻,「不,與其坐等,不如主動創造機會。」

  ……

  雖說已開了春,夜晚卻還有些涼意,四名刑警坐在車上,車停在一家棋牌室斜對面。

  他們負責盯梢的人,名叫張幼清,不過27歲,卻已經在棋牌室混跡了十年。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刑警一邊吸溜泡麵,一邊對其餘幾人道:「你們說,這張幼清也夠奇怪的,放著大好的青春,不去玩遊戲,賭什麼博啊……充歡樂豆打鬥地主,那不是中老年人的愛好嗎。」

  幾人明顯從耳機裡聽到了一聲悶笑。

  是吳端的笑聲。

  此時,吳端就在刑警們盯梢的那家棋牌室裡,跟張幼清一桌,麻將打得「順風順水」。

  他不僅自己一個勁兒向張幼清輸錢,還時不時幫著做個局,讓同桌的其餘兩人也不痛不癢地輸錢。

  一天下來,張幼清手邊已經有了一沓半掌厚的毛爺爺,目測有個三四萬,吳端則是一副輸紅了眼急於翻本的樣子。

  「胡了胡了!哈哈哈……」張幼清伸手摳了摳穿著涼拖的腳丫子,又不乾不淨地點了根菸叼嘴裡,得意道:「我就說,走了那麼長時間背運,輪也該輪到我贏錢了!」

  棋牌室的門沒關,只有一層珠簾,張幼清又正好坐在正對門口的位置,他手邊的錢,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用進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吳端覺得長夜漫漫,今天這齣戲可能白演了的時候,隱形耳機裡傳來了同事的聲音。

  「吳隊!來了!門口貓著呢!沒敢進門!」

  吳端撓撓耳朵,隨手在隱形耳機上蹭了兩下,算是告訴同事他知道了。又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掃了一眼門口。

  角度問題,他沒看到什麼人。

  但不多時,張幼清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吳端和張幼清都看到,那是個陌生號碼。

  張幼清嚥了嚥口水,吳端眼神示意他別慌。

  終於,張幼清接起了電話。

  「喂?哪位?」

  「贏了不少吧?出來!還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7:20
第三十七章 老賴(12)

  張幼清拿起桌上的錢,起身,對其餘三人道:「我馬上回來。」

  「不行!」吳端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不帶這樣的啊!贏了錢就走?!」

  同桌的其餘兩人也輸了錢,自然不甘心,被吳端這麼一說,也咋咋呼呼起身去攔張幼清。

  眼看那兩人就要追到門口了,吳端怕節外生枝,大步沖上前去,推了張幼清一把,將他推出了門,自己緊跟上,擋開那兩人,又大聲嚷嚷道:「不行啊,我得盯著你,今兒晚上咱們誰都不能走,打通宵!」

  那兩人一看吳端這大包大攬的架勢,便回屋等著去了。

  兩人一走,貓在馬路一棵樹後的趙東便露了頭。

  他小跑到張幼清面前,一把拽過張幼清手中的錢,也不數有多少,將一張借條往張幼清胸前一拍,扭頭就走。

  「我的錢!你不能走!」吳端一把拽住了趙東,此時的他雙眼緊盯著對方手裡的錢,彷彿盯的是被惡霸搶走的閨女,雙眼佈滿血絲,活脫脫一個賭鬼。

  「媽的!撒開!」

  趙東一張嘴,吳端便看到,他的一顆門牙豁了一角。立即想到了貂芳提供的信息:在林蔚死亡現場發現的捆紮繩上,提取到了前釉細胞,說明被綁的人是用牙把繩子咬開的,而且牙還給崩壞了。

  凶狠地瞪著吳端,用力去掰吳端抓著他的手,無奈他手裡拿著一摞錢,不大能用得上勁兒。

  「你不能把錢拿走!」

  吳端跟他拉扯,瞅準機會用寸勁兒對準趙東拿錢的手就是一拳。

  「哎呦我去——」

  嘩啦——

  錢掉了一地,趙東趕忙蹲下身體去撿,恰逢此時刮了一股小風,眼瞅著幾張錢被吹得直立而起,長了腿一般,就要跑走了。

  趙東手上也顧不得攻擊吳端了,只能口頭罵娘。他一個五體投地,用自己的身體將散落在地的錢幾乎全部壓住。

  機不可失!

  吳端一下跪在了趙東身上,膝蓋死死頂住他的後背,同時一個反剪,制住了他的一條手臂。

  趙東手腕上一條褐色痕跡立即引起了吳端注意。

  大概是愛留疤的體質,他手腕上被捆紮繩勒出來的束縛傷已經痊癒,卻還有疤痕。

  「不許動!」

  「老實點!」

  門口車裡蹲守的刑警早就悄悄摸到了跟前,此時一擁而上,按得趙東動彈不得。

  咔嚓——

  直到被手銬拷住,趙東才從蒙圈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一回過神,他就大叫道:「你們抓錯人了!我沒犯法!鬆開!鬆開!」

  他劇烈掙扎,整個人又跳又蹦,同時,被拷在身前的手摸向了褲子口袋。

  「幹嘛呢?!」

  吳端警覺地大吼一聲,飛起一腳,直踹向趙東去摸口袋的手。

  趙東被踹翻在地,口袋裡一把彈簧刀滾了出來。他仍不甘心,也顧不得自己被蹭破皮的臉和手,向那彈簧刀飛撲而去。

  有刑警眼疾手快,先一步踢開了彈簧刀。

  「沒犯法?」吳端撿起彈簧刀,「現在犯了!帶走帶走!小心點兒,別讓他再耍花招。」

  幾人將趙東押上車,此時,棋牌室裡的眾人也顧不上玩兒了,一個個都將錢揣回自己的口袋,膽大的探個腦袋向外看,膽小的早已腳底抹油。

  只有棋牌室老闆不能開溜,緊張地看著吳端。

  吳端收起地上的錢道,「別怕,我們今天不抓賭。」

  他知道賭博的事兒管不過來,也不歸他管,索性睜隻眼閉隻眼。

  吳端一邊數錢一邊對張幼清道:「演這一場,辛苦了,放心,不白干。」

  說完,他點出500塊遞給了張幼清。

  空手套白狼的張幼清自然十分歡喜,跟他們同桌的另外兩個賭徒就不那麼愉快了。

  吳端數過錢,自然知道多了,是那兩個人的,卻不打算還給他們。

  上車,吳端收回自己的3萬塊,多餘的3000多他也並不藏著掖著,直接遞給身旁的刑警,「等會兒回局裡交給八月,他現在管小灶,就作為咱們一支隊的日常經費,加班兒訂個外賣什麼的……」

  「得嘞!」

  這情況在刑警工作中並不少見,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吳端懂,他自己倒無所謂,但總得給手下謀點福利。

  反正對賭鬼來說,這些錢指不定啥時候就輸掉了。與其輸給另一個賭鬼,還是吳端留著,為公共安全事業作點貢獻吧。

  ……

  坐在車裡,趙東緊張地目光四下游移,二進宮,他已經是個老油條了。

  可上一回是故意傷害,畢竟沒要人性命,就算重判,蹲幾年總能出去。

  這次不一樣,他知道自己殺了人,怕是要狗帶。

  即便是老油條,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也像個新手一樣怕得要死。

  吳端不給他想對策的時間,立即開展突審。

  「知道為啥抓你不?」

  趙東開口,冷汗已經掉了下來。

  吳端提高了聲音,「說話!」

  趙東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兩下,終於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抓錯人了!」

  「我給你提個醒,」吳端沉著道:「陳光,就是那個藍毛,為什麼在你家有他的骨頭渣兒?」

  「啊?!」

  聽到「骨頭渣」,趙東大驚,整個人幾乎癱倒。

  「你就是在家把他分屍的吧?」

  「你是用什麼把他勒死的?」

  「還有,菜刀呢?被你扔哪兒去了?」

  ……

  趙東抖得篩糠一般。

  吳端繼續問道:「林蔚也是你殺的吧?他綁了你要債,你就一磚頭把他拍……」

  「不是!」趙東突然道:「不是我!林蔚是藍毛那小子殺的!我沒動手!

  林蔚叫他一塊綁我,要到錢給他分兩萬,我就哄他,我說他只要把我放了,三十萬跟他對半分,他放我,被林蔚發現了,他倆吵架,林蔚要揍他,他就把林蔚殺了!」

  吳端皺眉,這下難了,陳光一死,現有證據看不出趙東的破綻。

  趙東彷彿受到了啟發,繼續道:「對對對!都怪那個藍毛!他想敲詐我,都敲詐到我們家來了!還想殺我搶錢!我不是故意殺他的!我那是……正當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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