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步劍庭 作者:意縹緲(連載中)

 
Babcorn 2019-9-14 16:55: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2 17266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17:03
第二十章 一瞬之機

  胡不歸突然強招盡出,自曝身份,孔雀公子此時才明白他的用意,所謂賭局,不過是為了換取脫身機會。

  原來胡不歸自忖修為仍差公子翎一頭,孔雀公子的突然來到,又令他失去先機,那時若退,九死一生,是以胡不歸故意狂語相激,與公子翎立下賭局。

  若按常理論之,胡不歸應在月落西天前竭力隱藏身份,不使自身神通。但他卻反其道而行,先是幾招惑敵,隨後在孔雀公子猶在試探之際,突使本身絕式,公子翎一時大意之下,先機已被奪回。

  而胡不歸此時驚異更甚,暗道:「之前雖多次與公子翎照面,但交手卻是頭一次,心機絕式盡使,也不過換得他身形微搖,無怪乎能與吾王齊名。」想到此處,胡不歸也不吝使出最後底牌。

  霎見胡不歸瞳孔一縮,眼中青芒乍現,迸射出一股攝人心魄的無匹邪力,四目相對,公子翎竟覺對方雙瞳如有一股吸力,要將自己魂魄都吸引過去,強如公子翎,亦是心神一晃。此時,再聞胡不歸一聲低喝,雙掌催力,將孔雀公子推得連退三步。

  公子翎怒上眉梢,右掌保持一掌對雙掌的禦敵姿態,左掌仍負於身後,身子雖退,左掌上卻是黑氣聚攏,隱隱有厲風呼動,正是「孔雀幽冥印」。

  每退一步掌上黑氣也濃上一分,三步過後,公子翎低喝一聲穩住腳步,左掌帶著森然戾氣擊出,幽寂之氣似是要吞盡萬物生機直印在胡不歸身上。

  一擊之下,胡不歸吐血倒飛而出,身已受創,心中卻是暗喜,正邪雙式同使,便意味公子翎的功體已摧上極致,強招過後,必然要回氣一瞬,而他身受一掌,便是為換這一瞬生機。

  胡不歸大部分真氣皆聚攏傷處,強壓傷勢,餘下少數真氣,只待方一落地,便用以施展狐遁之術脫逃,正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起之際——

  胡不歸忽感心頭悸動,周身每一根寒毛都倒豎而起!生出一種暌違已久的感覺,那是他未脫獸形時,置身於獵手箭鏃瞄準之下,才會體會到的生死臨頭之感!

  一聲劍嘯如龍吟,一道凌冽劍光,凝結一念專精的劍意,竟是應飛揚衝破了穴道,一劍截殺!

  從胡不歸兩掌欲殺清苦,再到公子翎道破胡不歸身份,應飛揚便是再年輕識淺,也明了胡不歸從一開始便包藏禍心。

  相處時日雖短,應飛揚卻是已將莫雲蹤視為偶像,而眼前邪氣凜然的胡不歸,無疑是將應飛揚的滿腔敬意擊成粉末,關懷維護是假,器重賞識是虛,唯有結結實實印在師傅身上的那掌才是真!

  想到因為受他利用,累得清苦身受重創,傷心,愧疚,憤怒,怨恨,百般情緒皆湧上心頭,而此時,一個聲音也在他腦中響起,「以言相欺,便該以劍相還,我定要刺他一劍!」

  念頭一起,便已生根發芽,隨後如雨後野草,不停滋長,漸漸的佔據應飛揚的全部心神,連方才的百般情緒已被擠到了角落,甚至應飛揚發現自己經脈已經暢通時,也毫無欣喜,心中只餘全然的劍意。

  應飛揚冷眼觀戰,已入無喜無悲之境。他雙目緊鎖胡不歸,「刺他一劍」的念頭越來越強盛,應飛揚反而更加沉穩,彷彿有一個看不到的自己,正站在身旁教導該如何出這一劍:「你的修為與胡不歸相比定是天壤之別,若是尋常,你傾盡全力,也傷不到他一根髮絲。」

  「但也因為此,他既無必要,也無心神將注意你,而這便是你的機會。」

  「機會只有一次,仔細看,不要眨眼!不要漏掉他每一個動作,甚至他每一縷呼吸,每一根髮絲的拂動,每一片衣袂的起伏都要納入考量。」

  「然後你要做的便是等,等到他露出破綻,等到那扭轉強弱之分的一瞬之機!」

  ————————————————————————————————————

  終於等到了!

  這一劍蓄勢而發,竟是如羚羊掛角般渾然天成!

  速度,力量,角度,時機,位置,環境。。。。每一絲每一毫都是近乎完美,胡不歸只覺這一劍宛若初生的樹苗,纖弱、稚嫩、卻又隱藏無限可能,不斷的生出新的枝杈,截斷了他的所有退路。

  換做平日,胡不歸自有應對之法,但在此時,硬受孔雀公子之掌,換取的一瞬生機,竟變成應飛揚的一瞬殺機!

  時間似乎凝滯了,劍光慢慢的在胡不歸眼中一點點放大,胡不歸想要躲開,卻發現他的身體也隨之變慢了。但是思維卻是不停奔湧,一生經歷在若走馬燈一般腦海中一一浮現,短短一瞬,就走完了他的一生,然後,他的雙眼已看到了一生的終局,下一瞬,便是被長劍貫穿的終局!

  不曾放在眼中的棋子,竟將為自己一生劃下終結,眼看就要亡於這無名後輩之下,胡不歸突然面容扭曲一聲嘶吼,眼中青芒再閃!

  胡不歸號稱碧眼邪狐,便是因為他天生玄異青瞳,可攝人心神,令人防不勝防。也因青瞳威力驚人,饒是以他深厚根基,一日也只能使用一次,但逼命瞬間,劍風激盪竟使胡不歸突破極限,邪眼前所未有的再開!

  青芒注視之下便是公子翎也要一個晃神,應飛揚如何能抵禦,瞬間神識受控,劍勢一轉,擦著胡不歸的身子而過,刺向了公子翎。

  胡不歸逃過這一劍,冷汗瞬間出了一身,卻是頹然跪倒在地,再吐一口鮮血,心中暗自苦笑。

  強運邪眼雖躲過一時穿胸之險,但這一瞬之際已被應飛揚延誤,且邪眼反噬也隨即而至。而他分神瞬間,孔雀幽冥印的氣勁也再壓抑不住,開始遍走全身。此時他無論精神氣力都萎靡到了極點,再無反抗之力,只待公子翎隨手解決應飛揚後,接下來就是他亡命之刻。

  只聽公子翎喝了一聲:「多事!」瞬間制住了應飛揚。卻沒有再攻胡不歸,胡不歸心思靈敏,明白了公子翎用意,稍一回氣,便起身向公子翎拱手道:「孔雀公子當真名不虛傳,在下輸的信服口服。」隨後狐遁發動,化作一抹青煙,失去了身影。

  原來公子翎性情高傲,若無應飛揚那一劍,他自忖確實也留不住胡不歸。有妖能從他手上逃脫,已讓他不快,又怎會再贊掌擊殺胡不歸,落得個與後輩聯手夾殺的名頭。

  公子翎一拍應飛揚腦門,應飛揚如夢初醒,混沌雙眼恢復清明,忙丟下劍向孔雀公子賠罪。孔雀公子冷哼一聲:「一日之間兩度對本公子刀劍相向,竟然還能活命,你可以在世間,誇耀孔雀公子的仁慈了。」

  盤膝坐著的清苦卻說:「就這麼放了胡不歸?」

  「東西拿回來了,來歷我也知道了,這老狐狸心思太多,本公子沒興趣惹得一身騷。」孔雀公子說著擺擺手,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色長形藥盒,掌上運勁,藥盒化為齏粉,只留一根七彩斑斕的孔雀翎。

  「連帶你的來歷,我也清楚了。想不到以你絕世劍藝也敵不過時光無情,不過幾年未見,你竟衰老如斯,可怪不得本公子一時沒認出你來。早知是你,本公子何必跟你客套,直接三掌將你拍死,也算除了個禍害。」

  「還是瞞不過公子。不如我請公子來敝觀小飲幾杯,算是賠罪。」清苦苦笑道。

  「罷了吧,我倒不記得幾時和你有了這交情,凌霄劍宗之人,相見不如不見。走了。」

  孔雀公子輕笑一聲,語中竟帶蕭索之意,轉過身子擺兩下手算是道別,突然又停下腳步,問了句:「那小子,你名喚什麼?」

  「他叫應天命。」

  「我叫應飛揚。」清苦和應飛揚異口不同聲的答道。公子翎也不在意,淡淡說了句:「剛才那劍,不錯。」說著,邁了三步,便已消失在遠方。

  應飛揚今日見了他來去如風,雖然還是分不清他算敵還是算友,但也不由為他心折。

  「這便是世間最頂尖的大妖麼,果然高手就該有這氣象」

  「行了,被人誇了一句還美上天了。」清苦嗓音響起,聲音已不再虛弱,看來傷勢無礙了。

  「師父,你沒事了啊。

  「還死不了!」清苦沒好氣的答道。

  應飛揚又疑道:「對了,方才那藥盒不是我昨日給莫。。。胡不歸的嗎?怎麼裡面竟藏著公子翎的孔雀令?」

  清苦翻著白眼答道:「你問我我問誰去?誰知道你昨天被莫雲蹤騙取耍了什麼幺蛾子?」

  「昨天。。。昨天幫莫。。。胡不歸拿了藥,然後我就回來了啊。」應飛揚低頭苦思,雖然不過是昨日,但當時情景竟似陳年舊事一般,分外模糊。

  「算了算了,這破事還得我出馬才能弄明白,你給我老實的回觀裡呆著,等我回來。」

  應飛揚仍是放心不下,多嘴了一句「你傷勢還沒好,我陪你一起去吧。」

  「又不聽話,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再到處亂跑我可沒命再救你一次!」清苦道人翻了個白眼,起身拍了拍袍子,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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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歸身負重傷,在夜幕之下且行且奔,到了成都城,已過五更天,城門剛開,但這寒冬臘月又剛下過大雪,這個時辰街上哪會有人,雖然帶著一身按捺不住的妖氣,但也無人察覺。走到一間民房拍了兩下門,不一會,門便打開,應門者正是胡言。

  胡言見胡不歸內息紊亂,神色萎靡,便立刻將他扶入屋內坐下,手按他背心贊功。待到胡不歸頭頂白氣氤氳蒸騰,才停掌收工。

  胡不歸閉目一會,面色回覆紅潤光彩,吐了口氣,雙眼再睜,卻是語出驚人,對胡言說道:

  「佈局者終陷局中,算計者難逃算計。胡某落得如此,也算因緣果報,只是胡某自負聰明一世,不想死前糊塗,還請告知我你的名號!「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17:03
第二十一章 煮酒論局(上)

  只見那胡言轉過身子,褪下身上青衣,換上一襲紫袍,再回首,已然換了個面貌,眉目俊朗,器宇軒昂,卓然風姿遠勝方才,委實是個氣度超凡的英挺青年。

  但見他向胡不歸拱手行禮道:「久仰胡先生大名,不想初次會面,便是死別。小子名喚慕紫軒,今日的無名小卒,來日的天下共主。」

  原來方才「胡言」按上胡不歸背心時,並非是運功替他療傷,而是將胡不歸辛苦聚集的真氣打得七零八散,胡不歸再無餘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孔雀幽冥咒的陰邪真氣侵蝕自己全身筋脈。此時面色恢復紅潤,其實只是迴光返照,胡不歸離死不遠矣。

  胡不歸問道:「你既扮成胡言的樣子,那胡言可還活著,他是幾時被你替換的?」

  「他啊,自然是活著,我要留著他來見證胡不歸亡於公子翎的孔雀幽冥印之下,至於何時被替換?就在昨日啊。」

  --昨日。

  應飛揚持信拜候「莫雲蹤」的晚輩,那青衣青年卻是一言不發,側開身子讓他入府。

  「不知兄台如何稱呼?與莫雲蹤前輩是何關係?」應飛揚見場面沉默尷尬,隨口找些話題,那人依然充耳不聞,默然在前頭領路,應飛揚暗自腹誹,莫雲蹤的晚輩竟然是個悶嘴葫蘆。

  方一入內屋,應飛揚便覺有一股陰寒森冷之氣撲面而來,屋內竟比冰雪傾蓋的外面還要冷上幾分,正打了一個哆嗦,突然領路之人一個旋身,反掌攻來。

  掌勢狠戾,攪得陰風流湧,這一掌來的莫名,應飛揚不明所以,但心隨念轉,劍已出鞘,翻手抖了三朵劍花,織成一陣綿密劍網,護住周身。

  「兄台這是何意,可是有什麼誤會?」應飛揚守得嚴密,趁隙問道。

  那青衣青年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依然不言不語,抽掌而回又變掌為爪,再次襲來,招招狠,式式凶,全無留手之意。

  那人本來功力就在應飛揚之上,全力出手下,不過十數招,就壓得應飛揚左支右拙,守勢漸漸露出破綻,那人抓住時機,利爪透過劍網縫隙,直抓嚮應飛揚握劍之手。

  應飛揚卻是沉喝一聲,翻腕間又抖出了一朵劍花,將劍網縫隙補上,道道劍影似要將敵人的手絞碎。

  眼看那人就有斷手之虞,卻見他眼神一凜,手臂骨節暴漲三分,化作獸爪,利爪登時扣住了應飛揚握劍之手,劍網隨即破散。

  緊接著,另一之手也隨後而至,鐵鎖一般扣住了應飛揚的脖頸,將他按在牆上,應飛揚呼吸一緊,說話也說不出口,一會便面露通紅,眼冒金星,只能任人宰割。

  應飛揚年輕身矮,青衣青年便將應飛揚舉高至雙目與他平齊,眼中泛出一陣青光。一時間應飛揚心神恍惚,好像置身於一片虛無的黑暗境界,只有

  兩盞青燈指引,引著自己走向記憶的深處,在

  青光注視下,應飛揚本就充血頭腦變得更加沉重,漸漸要昏睡過去。

  這時,一陣掌風破風襲來,偷襲者瞬間成為被偷襲之人。青衣青年收回扣住應飛揚手臂之爪,反手當去,雙掌相擊,卻是無聲無息,而與他對掌之人,赫然是一位紫袍青年。

  那紫衣男子瀟灑一笑,眼神示意道:「胡言兄,他劍未離手,你便鬆開他握劍之手,可不明智啊。」

  不用說,這青衣青年就是胡言,紫袍青年則是慕紫軒。

  似是驗證慕紫軒之言,方才還想小雞一樣被拎著脖子的應飛揚精神一振,驅散了腦中睡意,接著一道劍光暴起,削向扣住喉間的手臂。

  胡言急忙撤手,而分神之際,慕紫軒身形一錯,五指點向胡言周身要穴,偷襲在前,夾擊在後,胡言的「妖言」尚不能駕馭,又剛用過邪眼,懸殊之下,一招便已被擒,軟到在地。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敢問高姓大名?」應飛揚方喘過氣來便拜謝道,但說是拜謝,卻也握緊劍暗自戒備,畢竟他方才逃過死關,眼前之人又來得莫名,豈可不防?

  慕紫軒搖頭笑了笑,道:「對要害你的人毫不設防,對出手救你的人卻滿心戒備,怎麼看也不像那個人教出的弟子。」

  應飛揚聽他語帶輕嘲,神色先是一赧,但聽到言及清苦,心神一凜:「閣下可是與家師認識?再請告知大名,在下也可向師尊說明。」

  慕紫軒又一笑,道:「名字,算了,告訴你也是沒用,反正你很快就會忘。」說罷,竟是凝氣於指,嚮應飛揚點去,只是輕飄飄一指,但似乎隱藏無數變化,應飛揚只覺全身要穴都在這一指的氣機籠罩下,看不清虛實。

  應飛揚眼一冷,刺耳劍嘯聲響起,長劍竟化作一道長虹,無視虛實之招,直刺而來。

  應飛揚此招正合以快破繁,以實破虛的劍法精要,任對手招式如何前變萬化,此劍都不為所動,直指慕紫軒前胸。

  「撕風裂雲,果然用的妙。」慕紫軒口上讚道,卻似早已洞悉應飛揚劍法,手指收回,改戳向劍尖,指劍相抵,竟發出金鐵交擊之聲,應飛揚只感一股氣勁自劍柄傳來,激得他手臂發麻,長劍登時脫手,

  脫手瞬間,只覺紫影閃動,再回身時身子一僵,竟也慕紫軒被制住。

  方才胡言一掌來的突然,應飛揚仍可防下,而這次全神戒備,卻也逃不開這一指,僅此一招,便可看出此人遠在胡言之上。

  先救再擒,應飛揚被弄得莫名其妙,心中暗罵,慕紫軒卻又開口,如指點他一般道:「方才你與胡言交手,能故意示弱誘他來攻,交手經驗不多,卻有此等機變也實在難得,可惜在實力差距之下,這點機巧用處寥寥。還是為兄來幫你一下吧。」

  說罷,慕紫軒指如飛電,在應飛揚身上一陣撥彈,彈得應飛揚氣血翻湧,筋脈如火燒刀割般的疼痛,應飛揚想罵卻開不了口,只能用眼睛狠狠瞪向慕紫軒,好似要從他身上挖塊肉下來。

  慕紫軒面色一寒,喝道:「瞪什麼瞪,看我剜了你這對招子。」說罷,一指朝應飛揚眼睛戳去,應飛揚想躲躲不了,甚至想閉眼都無能為力,眼看眼睛就要被剜去,手指卻在眼前一寸處停下。

  一陣凝而不散的黑氣從指間射出,直連應飛揚的瞳孔,應飛揚的視野瞬間被黑氣包覆,而黑氣中有一個白色的小人,正在舞著一式似曾相識的劍法,應飛揚心神霎時為劍招所迷,忘記了自己身處險境。

  卻聽慕紫軒說道:「我曾發誓不用他所傳劍招,但有天不知怎的心血來潮,將『破風斬雲劍訣』取精去冗,盡化為一式,創了招卻用不得,也委實難受,今日索性就將這招傳你,也不枉我創招心血。」

  慕紫軒散氣收指,應飛揚依然痴迷,紛繁劍招在腦中仍不斷重演,眸中也不是有劍光閃動

  耳邊卻依稀聽聞慕紫軒道:「人心忽動,便如風雲變幻,故舊情深,亦是頃刻即變,任你驚天修為,絕世技藝也是防不勝防,此招便喚作『不知頃刻風雲改』吧。今日你雖只是別人手中棋子,但終有一日,天下風雲也會因你變動。」說著,慕紫軒一手撫下了應飛揚的眼皮,斂去了他滿目精光,應飛揚竟然睡著了。

  「接下來拜託你了,幽凝。」慕紫軒對不知生麼時候出現在身邊的黑衣蒙面女子說道。

  --現在

  慕紫軒將昨日情形詳述一番後,又笑道:「這般沒頭沒尾的先生可能聽得糊塗,在下沽了些酒,便以酒為引,與前輩共論此局吧。「

  胡不歸亦是一聲輕笑,道:」因飲酒失智亂性,胡某平日滴酒不沾,不過失算將死之人,倒也不必顧忌許多了,我的悼亡之酒,能在生前飲,定也是別有風味。「

  眼見胡不歸如此從容坦蕩,慕紫軒也讚道:」好,先生果然非比尋常!「

  隨即搬來了火爐和酒,又在火爐上放置一個精緻小鍋,酒水盡倒入鍋內,不一會,酒水翻湧若白浪,酒香也隨之蒸騰而出,慕紫軒拿了一個瓷勺,將煮沸的酒水舀入胡不歸杯中,口中問道:」這會功夫,先生可想通了我幾成佈局?「

  胡不歸端起酒杯,略一致意,道:「已有七分透徹,仍留三分存疑。」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17:03
第二十二章 煮酒論局(下)

  胡不歸端起酒杯,略一致意,道:「已有七分透徹,仍留三分存疑。」

  「哦?」慕紫軒眉峰一挑,道:「不知先生還有何疑問?」

  胡不歸輕飲杯中之酒,道:「『禍種』之事,向來藏得隱秘,不知你是從何處得知?」

  慕紫軒眼睛一亮,道:「先生果然非凡,一語便切中關鍵,實不相瞞,在下出身皇世星天。」

  胡不歸一皺眉,疑道:「皇世星天觀星望氣的本事天下無雙,能洞悉禍種之事,倒也合乎情理,不過這百年來連遭變故,我以為貴派香火已斷,沒想到竟還有人留存?」

  卻見慕紫軒一抱拳,笑道:「慚愧慚愧,在下忝居皇世星天門主之位,卻統領無方,導致門下人丁單薄,名聲不顯,讓胡先生見笑了。」

  聽聞慕紫軒不過二十出頭,便已是一派之主,胡不歸心中稱奇,口上嘲道:「這『禍種』牽繫天下氣運,你這破落戶般的門派還真敢染指?」

  慕紫軒搖搖頭道「非也。禍種落入北龍天的掌控,我自是樂見其成,先生去後,我自然會幫先生完成這一遺願,先生信不信,七日之內,不必擺什麼九陰鎖魂陣,我能便讓楊玄埮死的名正言順。」

  胡不歸哧笑道:「如何能不信,人心邪毒,遠勝妖類,害人於無形的陰森鬼蜮法子要多少就要多少,你說得法子我也猜得出,只是受困妖身,無能為力罷了。」

  慕紫軒道:「原來如此,倒是小子狂放了,先生勿怪,不過說回正題,在下此次佈局,目的只是拔出除先生這根芒刺,而非針對禍種,」

  胡不歸自嘲道:「原來如此,胡某倒是不知,我有何德何能,值得你這般佈局對付?

  「先生過謙了,誰不知碧眼邪狐胡不歸身為北龍天座下三尊之一,非但修為深不可測,更是智可通天之輩,殺你一人,遠勝斷北龍天一臂,在下只覺準備仍不足,只落得險勝。」

  胡不歸一擺手,道:「胡某輸便是輸,而且是大敗虧輸,不必給我留什麼顏面,你這式式連環的佈局,我輸得倒也不冤。」

  慕紫軒又替胡不歸舀上一勺酒道:「先生若有興致,不妨說說我是怎麼個連環佈局?」

  胡不歸輕笑道:「你倒是考校起我來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氣了,你這第一步,便是深入虎穴,盜取孔雀公子的孔雀翎,孔雀公子極要面子,被盜走孔雀翎,自感顏面無光,不會大肆宣揚,只會暗中設法將孔雀翎尋回.只是這錦繡山莊是何等凶險之地,你竟能來去自如,當真好本事!」

  慕紫軒苦笑道:「僥倖而已,在下只是趁著公子翎外出,才尋得的機會潛入,饒是如此,仍差點折在了公子翎的婢女,風雅頌三姝手下。」

  胡不歸也不管他所言幾分真假,繼續說道:「第二步便是投石問路,你持著孔雀翎,假借孔雀公子使者的名號,慫恿蜀地眾妖尋找禍種。」

  胡不歸突得一頓,乾笑兩聲,改口道:「不對,應該說是找靈女,嘿嘿,靈女,禍種,雖然名號不同,但都是要尋年紀不大的女孩,捏造了一個勞什子靈女的名號,既防止了禍種消息走漏,又達到了你的目的。」

  慕紫軒頓首道:「不錯,我們小門小派,不比北龍天手眼通天,雖知禍種身在蜀地,卻不清楚她具體位置,只能借助蜀地妖族之力,有幾個不開眼的小妖,竟找上了楊府,盯上了楊家女兒,待先生隨手將這些小妖打發後,我便知楊家閨女就是你我所尋的禍種。」

  胡不歸接續道:「然後第三步引禍東流,你引來清苦破了我的九陰鎖魂陣,隨後又殺掉胡宇,另我將視線轉移到清苦身上。」說道胡宇之死時,胡不歸依然是風輕雲淡,不帶一絲波瀾。

  慕紫軒嘆道:「也是先生行事謹慎,緊守著楊家這方圓之地,任外界鬧翻了天也不聞不問,眼看時期將至,無奈之下只好行險招,破了你的九陰鎖魂陣。陣法被破,你自然會先派擅長匿蹤的胡宇去探探虛實,而我就趁機殺了胡宇。」說道此處,慕紫軒一個停頓,有意瞟了一下胡不歸的反應。

  見胡不歸依然古井無波,全無反應,慕紫軒繼續道:「殺胡宇目的也有二,一者是為了將你的注意力引向清苦,二者殺了胡宇,你必定會將『妖言』轉嫁在胡言身上,也為我今日的冒充做了準備,否則,我若扮作多嘴多舌的胡言,恐怕一開口就會露出破綻。」

  胡不歸再飲一口酒,卻發現杯口已被血染紅,隨即換了個杯子道:「接下來說這第四步,胡宇身死,清苦道人的行蹤便斷了,我無從查起,便換了另一條路,從手持孔雀翎的那人行蹤下手,於是我化身莫雲蹤,假借除妖之名,卻是藉機逼問蜀地妖族那『孔雀公子使者』的形貌特徵,你行事倒是滴水不漏,連搗了六處妖穴,仍探不出任何有用的訊息。倒是意外救了應飛揚性命,現在想來,這意外,怕是絕非意外吧。」說著,雙目盯向慕紫軒。

  慕紫軒搖頭道:「這倒差點真成了意外,我引導碧木夫婦將應飛揚的發小綁來,應飛揚定然會前往相救,碧木夫婦素有俠名,雖然受傷,但以他們的修為,本也應該能將應飛揚擒而不殺,便是給先生留個救人賣恩的機會。」

  隨之苦笑一聲:「哪知這應飛揚修為機巧都在我預料之上,竟能跟碧木鬥到你死我活的境地,若是先生晚來片刻,怕是只能給他們收屍了。」

  「不過這些意外也算有利於我,先生見當時生死相搏的情景不似作偽,定然不會想到這暗中也有人推動。」

  胡不歸點頭道:「不錯,救了應飛揚,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接近清苦,一探他的虛實,我見機不可失,便順勢而為了,不過接下來一步,就要由你替我解答了。」

  「說來也簡單,先生一看便知。」說著,慕紫軒背過身去,再回頭,已換了一張面孔,長眉狹眼,滿臉陰鶩,正是圍攻過清心觀的赤蚺君。

  隨後道:「先前一步,引應飛揚去救沐小眉,再等先生去救應飛揚,變數實在太多,只能引導不能操控,所以我便留了雙重準備,赤蚺君早已被我取代,成了我暗中行事的身份,若是先生在救應飛揚之前,先打上赤蚺君的洞府,我依然可以透露些假消息與你,再將你視線引向清苦。不過我運氣夠好,這第二重準備沒用上,於是等先生打過來,就變成了我主動打過去,這就是我的第五步。」

  胡不歸眉頭一簇,道:「原來如此,赤蚺君是你假冒,不過你又是如何確認莫雲蹤是我假冒的,我雖然本就打算以身為餌,釣出幕後黑手,但魚未上鉤餌就被人吞了,確實令我不甘。」

  「莫雲蹤一向飄忽不定,突然到來,怎能不令人起疑?而且莫雲蹤成名多年,又怎會如初出茅廬的晚輩一般,稀里糊塗就中了毒?」慕紫軒答道。

  胡不歸搖搖頭道;「理由不充分,還是太過武斷,弄清我的身份是你計畫的關鍵,若是誤中副車,不但前功盡棄,更會使你的身份暴露,只憑可疑,應該還不夠讓你冒險出手。」

  慕紫軒轉頭一抹臉,又換回本來面目,笑笑道:「我雖冒充赤蚺君,卻沒他的天生蛇毒,所以投在水中的只是尋常毒物,大概也就只對應飛揚和凌霄劍道三人那樣修為淺薄的年輕人有些作用,莫雲蹤便是在極其不小心的情況下中了毒,以他的修為,想要排毒也不過片刻之間,又怎會總是一副身中劇毒的樣子。」

  胡不歸恍然,嘆口氣道:「原來如此,我察覺粥裡有毒,所以並沒有飲下,只裝作中毒的樣子,便是想身陷險境,逼得清苦道人出手救援,來掂量他的修為,沒想到反成為我的最大破綻,至此,我敗局就已然注定。」

  「哈,他的修為,可確實沒這麼簡單便能掂量。」慕紫軒冷笑一聲,接著道:「接下來我便用了些障眼的把戲,詐敗給清苦道人,並把賀孤窮的名頭強塞給他,加深先生你對他的懷疑。」

  胡不歸雙眼一閃,帶著惑色道:「強塞給他?莫非清苦道人真不是賀孤窮?那他究竟是何人?又如何接下孔雀公子的一掌?」

  慕紫軒搖頭道:「天下能硬接孔雀公子一掌的又不是只有一個賀孤窮,先生不也是接下一掌?至於清苦道人的真實身份,我確有苦衷,不能言明,還請先生見諒。而且報上賀孤窮的名號,先生想來是自負可以對付得了他,才會布計引得他和孔雀公子相爭,若是報上清苦的真正名號。。。。。恕我直言,前輩怕是寧願躲在這間屋子裡另尋他法,也不願去招惹他。

  胡不歸卻是心領神會道:「已經可以了,你雖沒明說他名號,但也與明說沒差別,我不敢招惹的人物,天下間也不過幾人而已,倒是一點不難猜。」

  「再接下來的事我便知道了,赤蚺君——也就是你。來的突兀,去的巧合,他的話無法盡信,於是我裝舊創復發,讓應飛揚替我送信拿藥,實則是將他送到胡言手中,胡言與我一樣生有邪眼,能探知他人辛秘,一方面可以從頭口中印證赤蚺君所說,一方面囑託他應飛揚身上留下暗招,或許對上清苦時用得上。」

  慕紫軒接口說道:「但等著你的是我的第六步,我擒住胡言,替換成他的樣子,你收到我偽造的書信,認定清苦便是賀孤窮,於是便鼓動應飛揚去棲鳳谷救人,若清苦還有「孔雀公子使者」這一層身份。那就讓他徒弟攪了他的局,若不是,清苦這麼一鬧,無論引來孔雀公子還是引出幕後之人,你都可從三方相爭中得利,卻不料,到了最後,要與孔雀公子生死相拚的人是你。」

  胡不歸道:「所以孔雀翎就暗藏在應飛揚帶回的那個藥盒裡吧?難怪公子翎會出現壞我好事,又緊追著我不放」

  慕紫軒將杯中之酒飲盡道:「沒錯,前輩假裝病重求藥,我便將孔雀翎放在藥盒夾層中,若離得不遠,孔雀公子能感應到孔雀翎上與他出於同源的氣息。所以盜走他孔雀翎,假傳他旨意的黑鍋就換前輩背了。」

  胡不歸一笑道:「可憐我拚勁老命,硬挨孔雀公子一掌,又從應飛揚那小子劍下撿回條命,逃至此處,等著我的卻是絕殺的第七步。最後仍是亡於你的手中。」

  慕紫軒卻是面帶狡黠的糾正道:「非是亡於我手中,先生明明是亡於孔雀幽冥印的勁力侵蝕下,與我何干,北龍天如要替先生報仇,可不能找錯了對象。」

  胡不歸聞言,大笑讚道:「好,好一個計中計,好一個殺人無形的七步殺局,我胡不歸向來以計謀自矜,卻處處逃不出你的預料,今日之局,唯有——拜服。」

  「先生也莫要妄自菲薄,這一局可算是前輩讓了我三子,我才僥倖得勝。」慕紫軒起身長揖,一收狂態,面帶謙恭的道:「此番是我以有心算無心,我對先生的情況瞭若指掌,而先生對我一無所知,我算是得了人和。」

  「蜀地是北龍天鞭長莫及之處,先生孤身深入,可謂四面環敵,處處制肘,而我在此地經營多年,如魚得水,算是得了地利。」

  「最後便是,天運在我,我所佈之局雖有意外,但每個意外都有利於我,算是佔了天時。」

  慕紫軒再一揖身道:「此局可謂天成,是天要收你胡不歸,所以,不歸之路,還請先生

  ——啟程。」

  一聲啟程,胡不歸疑惑全解,心願已了,終再也支持不住,一瞬間,膚色由紅潤變為蒼白,再有蒼白變為死灰,整個人的精氣似溢出身子一般,迅速乾癟下來了。

  彌留之際,胡不歸的雙眼漸漸模糊,眼前的慕紫軒竟與另一個人的身形重合。「像啊,真是像啊,你和他太像了,一樣的深沉心機,一樣的從容氣度。」

  命若游絲的胡不歸沒有說話的力氣,心中卻藏著不能宣之以口的欣慰:「慕紫軒,千算萬算,你的算計,終究還是算差一步,你以為我的死會讓吾主失去智囊?其實殺了我這只垂暮老狐,自然有一隻新狐頂替我,一隻心機智謀都猶在我之上的

  ——白眉狐」

  胡不歸端起酒杯,遞送到唇邊,卻是手一垂,酒杯掉落地上,摔成粉碎。

  一代大妖,胡不歸,身亡。

  慕紫軒嘆了一聲,沖胡不歸拜了三拜,卻轉身對門外說道:「師尊,你聽在外聽了幾成,還要我再重頭向你說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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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師徒再會

  忽然一人踢門而入,來著身著八卦袍,相貌清古,仙風翩然,竟是清苦道人。

  清苦道人站立在門口,面無表情,不見喜怒盯視著慕紫軒,慕紫軒毫不在意,低頭把玩著手中酒杯,好似一個怡然自得的富家公子,二人無語,氣氛一時凝結。

  「好久不見了,師傅!」慕紫軒先打破僵局:「聽說師傅最近愛上了這杯中之物,若不嫌棄,不如坐下,徒兒替你斟上一杯。」

  清苦道人摸出自己的葫蘆,仰頭喝了一口自家打的酒,算是對他邀請的回應,開口道:「你算計如何,我全無興趣,來此只為弄清一事,你,見過你師弟了?」

  慕紫軒放下酒杯,挑釁的回望過去,道:「見過了,天資聰穎,根骨清奇,是百年一遇的劍才,再培養幾年,定能很好的為師尊所用。」慕紫軒目光灼灼,將「用」字咬得很重。

  清苦道人踏足入門,停在已斷氣的胡不歸身前,搖搖頭,語帶蕭索的道:「可惜了這一代巨梟,能謀善斷者,亡與算計之下,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說罷,輕輕為胡不歸闔上眼瞼。又對慕紫軒道:「那帝恆易脈指也是你點在你師弟身上的?」

  「不錯,師弟天賦異稟,小小年紀劍法已是不俗,但真元還是太淺薄,這帝恆易脈可使他為他擴筋易脈,以後修煉真元一日千里,我也是為師父著想,讓師弟能早堪大用。」慕紫軒分明故意,又將「用」字要的很重。

  清苦道人冷哼一聲:「揠苗助長,根基若不牢靠,憑外力增長,縱然一時突飛猛進,卻也難登頂峰。」

  「原來師尊是要師弟登上頂峰啊,徒兒錯解了師尊用意,險些壞了師尊大事,還請師尊責罰」慕紫軒口上謙卑,卻仍在輕慢的喝著茶,有道:「不過這帝恆易脈指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絕學,以師尊的修為,為他渡上幾次玉虛納神真氣,不就可以恢復如初了嗎。」

  「我真元被鎖,無法用功,幫不得他,你如果還怨恨我,不妨就在此刻動手。我毫無還手之力。」

  慕紫軒長眉一挑,睜眼說瞎話道:「師尊真是嚇煞徒兒了,徒兒怎會對師傅有殺心,不過不巧的很,徒兒剛與碧眼邪狐大戰了八百回合,如今也是氣空力盡,幫不了師弟,反正這帝恆易脈指有的是時間可解,也不急於一時,還請師尊另尋高明吧。又或者師尊想再殺我一次,不妨就此刻動手,我毫無還手之力。」

  清苦道人眼一厲道:「當年之事,確實是凌霄劍宗有負於你,但天下人未曾負你,你若心有怨恨,不妨直衝我來,這般暗行奸宄,牽連無辜少女,又是何故。」

  慕紫軒嗤笑打斷道:「胡不歸向來是正道心腹大患,你們卻一直無奈他何,如今我佈局誅殺邪狐,你們不知感謝,反倒埋怨我了?何況那些少女都平安救回。當然,便是她們都因此而死,她們幾條性命,能換得胡不歸這等妖邪陪葬,救得將是更多性命,便是死了也值得。」

  隨後聲一沉,目露寒光道。「這舍小救大的道理,這不正是你們當年教我的嗎?」

  清苦道人一眼望向他去,眼中飽含愧疚,不滿,嗔怨,憐惜諸多情感,卻欲言又止,終於又是一聲長嘆,轉身道:「僅此一次,若你今後再有禍世之舉,為師之劍,定為你再開!」

  「哈哈哈!」慕紫軒朗聲大笑。「師尊斬徒的決心,徒兒倒是從不曾懷疑過,只是不知我那師弟會不會重蹈我的覆轍,面對師徒兵刃相向的一天!」

  清苦冷哼一聲,道:「話已說盡,好自為之!」說罷,在慕紫軒狂笑聲中大步邁出。

  門外,一個算命方士正在風中瑟瑟發抖,凍的通紅的鼻頭下鼻水懸垂欲滴,見到清苦步出房門,忙上前賠笑道:「清苦道友,你可怪不得我,我為人下屬的,自然得聽門主差遣,再說你這大冷天的把我從被窩裡拽出來,毫不體諒我身患重病,強逼我帶你找門主,這麼算來,咱就當恩怨相抵了吧。」此人竟是策天機。

  清苦道人沒好氣的說:「我說你怎的突然把活讓給我,原來是托我下水,咱們相識多年,我倒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是皇世星天的人。」

  策天機諂笑道:「彼此彼此,若非門主說起,我更想不到,你竟然是名滿天下的。。。嘿嘿。。。」策天機察覺清苦眼色不善,生生把後幾個字嚥下。

  清苦劍柄一敲策天機腦袋,我是沒想到,皇世星天掛卜批命的本事冠絕一時,竟然也出了你這麼個十掛九不靈的江湖騙子,哈哈。」

  說著,清苦一邊遠去一邊拋擲著手上的錢貫道:「拉老道去做著虧命的買賣,還要剋扣我的賞錢,這貫錢,你也該還給我了。」

  策天機一摸衣襟,臉色一變,苦笑讚道:「好個老道,果然名不虛傳!」

  「叮叮叮!」清心觀中儘是金鐵交擊之聲,應飛揚正與謝靈煙練劍試招,

  公子翎一聲令下,被拐來的女孩半夜之內,就被眾妖悉數送回,只留了謝靈煙三人,不知如何安置,幾個前日裡圍攻過清心觀的妖物便自作主張,把他們送到觀中。

  張毅之和傅清名傷勢較重,如今正在安歇,謝靈煙倒是早已醒轉,身子也無甚大礙,便被應飛揚拉來試劍。

  應飛揚沉心靜氣,回憶著對胡不歸使出的那一劍,但任他如何嘗試,都無法再現那一劍的風采,而謝靈煙似也是心神不屬,全無比鬥興致,連帶著應飛揚也感到無趣了。

  正在此時,清苦回轉觀中,應飛揚忙丟下劍,問道:「師傅,你回來了,可查探出什麼端倪。」

  清苦哼了一聲,道:「查什麼查,胡不歸已經死了?」

  「啊,胡不歸怎麼死的?」謝靈煙驚呼著插口道,但隨即意識到之前曾對清苦無禮,怯生生得朝清苦歉意一笑。

  清苦自然不會與一個小姑娘慪氣,但涉及胡不歸的死,卻只含糊不清道:「死了就是死了,便算是死在孔雀幽冥印勁力侵蝕下吧,我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看著二位晚輩翹首盼望他宣佈重要之事,清苦清清嗓子,煞有其事的說道:「是,你先前說得沒錯,我就是你的師叔,物盛當殺賀孤窮。」

  「早就承認了不好嗎,非得死鴨子嘴硬,何必?」應飛揚低聲嘟囔著。

  清苦橫了他一眼,又對謝靈煙說道:「第二件事跟謝丫頭你們幾個有關,胡不歸死,蜀地已難在太平,不是久留之地,待他們二人修養好身體,便返回派門,將蜀中之事稟報掌門知曉。」

  接著,清苦話一頓,深邃眼光望向遙遠天際道:「順便提前給你師傅商影帶個話,讓她做好準備迎接,半月之後,我賀孤窮將攜徒弟應天命,重返凌霄劍宗!」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17:04
卷一尾聲

  華堂之上,紅燭夜明,如不夜天。

  絲竹奏響,鼓樂齊鳴,伴著悠響綿長的絃樂聲,十二名嬌美舞姬翩然起舞,腰肢曼妙,身段玲瓏,裙裾翻滾間一如十二隻翩翩飛舞的彩蝶,滿眼儘是活色生香,但在眾人眼中,這般嬌顏麗質的舞姬不過是陪襯,正如眾星捧月一般將一豔若牡丹的絕世美人圍在中央。

  當中女子亦當真如明月懸空一般,令周圍舞姬失了顏色,但見身著她身著一襲鏤空金絲絳紅宮裝,足踩緞面紗錦百花鞋,一頭烏亮秀髮梳成飛月髻,斜插一隻亮晃晃的銀鳳銜珠簪,雖只是輕施粉黛,但她娟秀的瓜子臉上,燦若寶石的星眸配上白裡透紅的肌膚,無不散發出一種傾國傾城的驚豔。

  女子長袖曼舞間,盡顯妖嬈身姿,眼波流轉似含情脈脈,粉唇輕抿掛著慵懶魅惑的微笑,卻又從身子骨中散發出一種凜不可犯的高貴端莊,令人生不起半點褻瀆之心,形成一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獨特氣質。

  此時,樂曲由悠揚轉為高亢,華音昂揚間女子伸展玉臂,挪移蓮步,踩踏節拍旋舞著身子,紅色裙裾鼓蕩著香風飄揚而起,如一朵牡丹慢慢綻放而起,彰顯著生命的熱烈與濃豔。弦至高處戛然而止,只留餘音繞樑不止,那美妙動人的身姿卻印在每一個人心頭

  「好!」沉默之後,一聲擊節讚歎,喚醒如痴如醉眾人,發聲者正是此地主人,「久聞姬香主舞技冠絕天下,胡某日夜期盼,早想一睹,今日見了,卻覺後悔,只恐過了今日,天下其他翩翩曼舞,都不值得入眼了。」

  主人貌若青年,相貌雖是周正,面色卻晦暗,帶有幾分酒色過度的樣子,更奇的是他生得兩道如霜侵雪染般的白眉,又多添了幾分衰頹。廳堂兩側各擺一個鎏金流雲紋銅爐,爐中炭火燒的通紅,故雖是寒冬,廳堂之內卻暖如春日,輕紗曼羅的舞姬鼻尖都有汗珠滲出,而這位公子卻依然畏寒一般將一身裘衣包裹的嚴實。

  「二公子取笑了,瑤玉不過粗通舞曲而已,還遠稱不上大家,更遑論冠絕天下,遠的不說,便說你們家七姑娘,亦是以琴曲歌舞聞名,與她相比,瑤玉不過是螢燭之光。還好七姑娘今日不在,不然我可是萬萬不敢在她面前獻醜。」女子輕施一禮,柔聲答道,聲音柔而不膩,如歌一般悅耳動人。

  那公子卻是苦笑:「姬香主過謙了,我家那七妹名頭。。。雖盛。卻也不是以歌舞聞名,一幫無聊之人色授魂與之下,送她幾頂高帽戴罷了,她若信以為真,那才是貽笑大方。」

  「呵,二公子這麼抬舉,豈不是在怪罪瑤玉,若瑤玉真累得二公子從今以後無心其他歌舞,那豈不是脂粉堆裡少了個將帥,輕羅帳中少了個英豪?」女子紅袖掩去嘴邊笑意,眼神如嗔似怨,雖然不過是調笑之語,但落在他人眼中卻顯得楚楚可憐,真似她不堪這無端之罪一樣。

  「既然如此,我給香主出個主意。」公子一掃十二位伴舞的女子道:「我這幾位丫頭平時讓我慣壞了,整日只知道偷閒耍懶,歌舞之技卻是平常,難得她們有此機緣,不若香主再多帶她們舞上幾曲,但凡她們能學到香主萬分之一,也夠我聊解下半生寂寞了。」

  女子吃吃嬌笑道:「說來說去,二公子還是不解瑤玉辛苦,要再騙瑤玉為你獻舞,罷了罷了,難得公子賞識,今日瑤玉便算累斷了雙腿,也要舞到公子盡興。

  樂師聞言,隨即再奏新樂,女子正待起舞,此時一聲悲呼從廳外傳來,打亂了樂曲節奏。

  「二公子,不好了,二老爺和三公子。。他們。。。。他們全都戰死在蜀中了。」伴隨悲呼,一個老僕亦踉蹌衝入廳堂,跪倒在地。

  一語既出,廳堂內舞女僕從無不動容,一時嘩然,甚至有當場泣淚之人,惟獨那公子和姬瑤玉面色如常,如若未聞。

  公子皺眉輕責道:「李管家,你在我青丘胡家也有五十年了,怎麼做事還是這麼沒分沒寸的,驚擾了我的貴客!」

  李管事睜大渾濁老眼,儘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但尊卑有別,他也不敢頂撞,囁嚅著說道:「可是。。這等大事。。。」

  胡二公子卻完全不理會他,舉杯向白衣女子致意道:「姬香主,下人不懂事,讓香主見笑了,胡某自罰此杯,還望香主繼續。」

  姬瑤玉略一點頭,又轉身對正垂淚的伴舞女子們道:「舞者心之境也,諸位姐妹若無心情,可先退下,此舞我一人亦可。」

  公子亦道:「既然如此,那樂師也可省下了,我一人為香主伴奏。」

  說罷,公子提起一罈酒,在案上並齊排開四個碗,公子拍開酒罈的泥封,酒香四溢間,將酒漿深淺不一的倒入四個碗中,接著舉箸敲擊,竹筷翻飛,落在四碗一壇上,竟奏出宮商角徵羽五音,樂音清越飛揚,若鐘鼓齊鳴。

  女子也倏地將裙裾束在腰間,露出修長的美腿,隨之起舞。眉宇間媚色一掃,柳眉鋒銳了一般現出勃勃英氣,丈長水袖竟被她使得如鞭如劍,剛柔並濟,結成了一個錦簇的花團。

  姬瑤玉輕啟朱唇,開口唱到:「乘騏驥兮攜玉漿,游四海兮求靈凰。輔君王兮定八荒,攬美人兮臨江。。。」她嗓音若碎珠濺玉,無可挑剔,自生一派豪情。

  忽的公子曲風一轉,轉作婉轉傷懷,竹箸落處若雨打青階,說不盡的淒切。姬瑤玉水袖也轉為凝重深遠,暗藏綿綿幽思,水袖凝成的錦繡花團似經不住雨打霜侵,口中低吟道:「秋風起兮凋群香,志未酬兮淪亡。恨日月兮不予時光,吊故人兮天一方。」那清幽婉轉的聲線,於空靈之中,卻又透出一種淡淡的哀傷意味,連跪倒在地的李管事,也為之所迷,痴痴看著白衣女子起舞,不覺間竟是老淚縱橫。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姬瑤玉款款收身,輕行一禮,胡二公子閉目回味再三後,才嘆息道:「方才胡某所言,見了姬香主一舞,怕會後悔,容胡某將此句收回,能觀香主一舞,胡某今生無悔,只此一舞,便該連飲三大白。」說罷舉碗豪飲,將案上三碗酒一飲而盡。

  姬瑤玉欠身道:「歌舞之事,不過娛人小道,不值一提。公子應還有要事,瑤玉便不打擾了。」盈盈一禮後,翩然離去。

  胡二公子端起第四碗酒,卻不飲下,而是在掌中把玩,晃蕩的酒水宛若深潭,映照白眉公子平靜面容,但見他幽幽說道:「聲色美人,伐性之斧,最是消磨英雄骨。若是能樂此一生,便是做個無骨之人又有何不可?」

  「可惜了!」胡二公子起身,將滿杯瓊漿傾倒於地,似是在遙祭遠方亡魂,又似在祭奠回不去的荒唐歲月。

  「李管事。」公子一聲輕喚,李管事抬頭望去,眼前之人長身玉立,姿態威儀。兩道白眉也不再是衰退意味,而似是沉澱了無盡歲月的智慧。

  「替我通報,青丘胡家新任第二十二代家主胡離,求見北龍王!」

  ————————————————————————————————————

  俗語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天府之國遠離政治中心,又百年未有兵禍之險,好山好水,佳人如雲,整個蜀郡如碧潭鏡湖一般,平靜的無波,確實是消磨時光,立命養身的好地方,但半月前,卻有一顆不大不小的石頭丟入了這平靜湖中,激起一絲波瀾,至今仍泛著漣漪。

  半月之前,蜀中司戶楊玄琰因些牽扯不清的小事下獄,但不想那楊玄琰身虛體弱,在牢裡呆了一夜,未及受審,便一命嗚呼了,只留得一身未及洗清污名和一門弱質孤女。

  楊玄琰雖不過是地方小吏,但卻是出自弘農楊氏,祖父楊汪更是前朝上柱國。想那弘農楊氏自兩漢以來,便是「四世三公」,累代名門。連前朝皇帝也都曾攀附弘農楊氏的血脈,卻不想朝代替更,王霸迭移,前朝的「天子親族」,如今卻身死獄中,成為升斗小民口中的談資,如何不讓人唏噓。

  若這件事之事小風波的話,還有一事,算得上是足以掀起大風浪,但此事,凡夫俗子們卻無從得知。

  也是半月前,北龍天座下頭號智囊,妖世三尊之一的碧眼邪狐胡不歸親身潛入蜀中,意欲煽動蜀地妖族,締結妖盟,共同對付孔雀公子公子翎,但不料蜀地妖族皆是心向公子翎,雖迫於胡不歸邪威,卻只是假意應允,最終在新任妖盟盟主古胖子的領導下反戈一擊,成功誘出碧眼邪狐胡不歸,公子翎更是現身當場,格殺邪狐。

  如果再將此事的後續考慮進入的話。胡不歸是北龍天的股肱之臣,若是北龍天因此再興兵戈,這北地狂龍與西錦孔雀兩大絕世妖王的碰撞,掀起的可就是足以顛覆整個江湖的巨浪狂濤,暗處不知道有多少眼睛,關注著這場即來的風暴。

  而真正掀起風暴的那兩人,卻在無人在意的情況下悄然離去。

  「師傅,你真的是物盛當殺賀孤窮?」官道上,一老道悠哉悠哉騎驢而行,一少年緊隨其後,亦步亦趨,卻不見絲毫氣喘,仍有空探問。

  「你這小子煩不煩,先前非要把這名號往我身上扣,現在我認了,你又要懷疑?」驢上的自然是清苦,此時不滿的回道。

  「不是啊,你要真是賀孤窮那般高人,就算不能御劍飛空帶我一程,替我背個包裹總費不了你多少力氣吧,哪有你騎著驢喝酒,我倆腿緊奔還得背包裹的道理?」

  清苦悠閒道:「莫埋怨,我是為你好,你馬上就要去凌霄劍道了,那裡的弟子可是從小就苦練,不打磨下筋骨,豈不被他們比下去了?」

  應飛揚不屑道:「苦練苦練,練劍若練出了一個苦字,那再怎麼練也是徒勞。」

  自胡不歸身亡已過半月,謝靈煙三人傷癒之後,便提前回凌霄劍道打點,而應飛揚在師命難為之下,踏上了前往凌霄劍道的路途。

  嘴上說得不屑,但對凌霄劍道這種學劍盛地,應飛揚確有幾分嚮往,只是全無心理準備下,便急匆匆離開故土,心中難免有些離愁別緒。

  正傷懷時,官道上車馬轔轔,駛出一行車隊,卻是人人披縞帶素,意氣低沉,馬蹄得得踏碎一地淒涼。

  「嗯,是楊家的車隊?」應飛揚在車隊中看出了幾個眼熟的面孔,心下一動,環掃車隊,想要搜尋那抹見之難忘的倩影。

  清苦沒在意應飛揚舉動,但聽聞了楊家衰敗之事,不禁心生感慨道:「昔時豪氣風光,今時落魄淒涼,不過半月,就換了副光景,世事無常,真是惹人慨嘆啊。」

  一轉頭,卻見應飛揚眼光爍爍在車隊中游移,不禁氣結,拍了他腦袋道:「看什麼看?走了!」

  車外之人往車內看,車內之人亦在觀視車外。兩道悅耳卻略顯低沉的女聲正在交談。

  柔媚成熟的女聲哼道:「不過兩個道人,有什麼好看的?」

  清悅稚嫩女聲道:「八姐,那兩人,是先前來過家中除妖的仙長。」

  「哼,什麼仙長,說什麼捉鬼降妖,可父親還不是。。。還不是去了,呸,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騙子罷了!」

  「可是父親故去,與他們無關啊。」

  「好了,你呀,總是這麼天真,如今父親故去,我們舉家北遷投靠三叔,到了洛陽三叔家,你可要長點心眼,三叔人雖親善,但我們終究是寄人籬下,可不比在自家中,說話做事總要講個分寸,對人也要留幾分心眼。」

  「唉,自家麼?我們哪還有家,能得歇身便算家吧。」稍顯年輕稚嫩女聲輕嘆一聲,竟帶有超乎年齡的滄桑之感。

  「你知道便好,也省卻八姐操心,天冷風大,還是把窗簾放下吧————玉環小妹」

  厚重窗簾放下,擋住了那如秋水凝波的眸子,車隊漸行漸遠,走向了北方的山口。

  遠方群山蜿蜒,若巨龍盤身,張開巨口吞噬少女未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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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試劍飛揚

第一章 春秋劍闕

    早春,寒意仍未消退,路旁野花卻已吐新黃,清苦倒騎著驢,邊飲邊行,既有出塵之感,又帶灑脫之姿,若不是身後還跟著一個背著包裹,風塵僕僕的應飛揚,說他是謫仙出遊也有人信。

  清苦又一昂頭,酒卻沒有了,他晃晃酒瓶,接了最後幾滴,不滿道:「天命啊,酒又沒有了,再給師傅我遞一壇。」

  應飛揚一攤手道:「沒了,沐老叔送你十罈酒,本想留著你路上慢慢喝,結果這走了還不到兩日,便喝得乾淨了,你是酒耗子托生的麼?」

  清苦一吹鬍子道:「沒大沒小,我這叫酒仙下凡,還有,別糊弄你師傅,你小包裹裡還藏了一瓶,莫以為我不知道。」

  應飛揚一愣,道:「那可是惹事精給我的,你也要?」

  提起此酒,應飛揚不禁想起兩天前離開之時,沐小眉可憐兮兮的拉著他的衣角求道:「天命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小眉以後肯定會乖,不惹你生氣。

  應飛揚寵溺的撫著她頭道:「小眉聽話,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或許呆上幾個月,我就回來找你了呢。」

  好說歹說,才哄得沐小眉鬆開手,卻見沐小眉神秘兮兮的從裌襖裡掏出一瓶酒,塞給應飛揚,道:「天命哥哥,這瓶是我專門留給你的,你藏好了,別讓你的酒鬼師傅看到了。」

  應飛揚搖頭道:「不用了,我又不喜歡喝酒。」

  哪知沐小眉一派天真道:「不喜歡就先存著唄,沒準過幾年就喜歡了呢,我阿爹就常說,酒就像我們姑娘家一樣,現在可能還青澀,不招人喜歡,幾年後就能醉人了哩。」

  應飛揚倒是被嚇了一跳,生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急忙就將酒收下了。

  「喂喂,要你小子一瓶酒,至於想半天麼?是不是發小贈的定情酒,不捨得給師傅喝啊?」清苦的嗓音把應飛揚從回憶中拉出。

  應飛揚覷了他一眼,手一揚,將酒扔去,道:「要喝就喝吧,只要你不後悔。」

  清苦一口咬開瓶塞,含糊道:「老道我只在沒酒喝時後悔。」說著,酒瓶灌下。

  「噗!!」清苦一口將酒噴出,怒道:「這酒是用黃蓮水泡的麼?怎麼這麼苦!!」

  應飛揚回想沐小眉依依不捨的神情和可愛的甜笑,無奈撫額嘆道:「果然如我所料,師傅,你還是太不瞭解惹事精了。「

  清苦嚷嚷道:「快快快,給我水,我漱漱口。」

  「沒了,水已經喝完了,你先忍會吧。」

  「前面山坳轉彎,有一家茶鋪,快點跟上。」清苦急不可待的催驢奔去。

  「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茶鋪?」應飛揚心中暗道,哪知轉過山坳,發現果然有一茶鋪,突兀出現在山谷旁。

  茶鋪不過一個茅草棚子,異常簡陋,風一吹,棚頂細長茅草翻飛而起,應飛揚心中突起莫名其妙的不安,此時清苦停住驢,眯眼道:「原來早有人在等著了,走吧。」

  茶鋪子一個煮茶的老人,低頭垂臉,看不清面貌,正拿著根綠油油的棍子生火,另外就是一個江湖客打扮之人,正在剝著毛豆,似乎是在等人,應飛揚只道清苦所說之人是他,因此對他多看幾眼,卻也沒發現有什麼特異之處。

  「店家,先來煮兩碗茶。」應飛揚吆喝一聲,撿張乾淨桌子和清苦坐下。

  店家應了一聲,卻沒有起身招待,只是繼續燒火。不一會,便端了兩碗茶上來。

  應飛揚早就口渴難耐,但茶還燙,只能小口小口吹著喝,方一入口,只覺滋味苦澀,眉頭便皺起,道:「店家,你這茶煮的未免忒隨便了,便是不放大棗蘇桂酥酪,蔥姜鹽總不能少吧,你倒好,只放了水和茶葉,這算什麼喝法?」

  清苦也輕抿一口,道:「還行,滋味不差,能喝到這碗茶已經是你運氣了。」

  應飛揚此時覺得方才入口的苦茶,現在竟在喉間泛出一股清香,雖不及平時慣喝的茶那般甜膩可口,但也別有一番滋味。那老者卻自取了一碗,倒了些茶,品了一口,生硬道:「確實煮錯了,重來。」

  應飛揚見他老邁,不忍欺他,道:「罷了罷了,這樣也可,老人家不用再麻煩了。」

  老者卻如若未聞,逕自朝爐火走去。

  清苦搖頭道:「隨他吧,他這般人,自然是有點痴性。」

  此時,外面馬蹄得得,一陣吆喝中,二位騎士飛馬而來,棚中那名江湖客看清來者面目,起身高喊道:「劉三哥,彭大哥,來這邊坐。」

  來者亦皆是江湖客,翻身下馬,利落非常,展露出高明的騎術。口中道:「張老七,是我們來晚了,莫怪莫怪。」

  張老七起身相迎道:「哪敢怪罪啊,這鄉村野店,沒啥可招待哥哥們的,你們莫怪小弟寒酸就好了,且坐下歇歇馬,等到了成都城,小弟再擺一桌款待哥哥們。」

  那被喚作劉三哥的漢子手一擺,邊進茶棚邊道:「自家兄弟何必說外氣話,況且成都大亂將起,誰知北龍天什麼時候。。。。。。」見到清苦應飛揚也在內中,漢子聲音嘎然而止,江湖中人,雖多知曉妖鬼之事,但一般不在常人面前言說,這也是江湖千百年來墨守的成規,所以才會止住話頭。

  但彭老大看清清苦形貌,只覺他道風仙骨,氣度不凡,似也是江湖中人,於是拱手道:「這位仙長,不知怎麼稱呼,在何處修行?」

  清苦微微一笑道:「稱不上仙長,貧道清苦,原居於蜀中清河鎮,眼見風雨將至,尋思找棵大樹避避風雨而已。」

  彭老大聽出清苦也是道上之人,出言不再避諱,道:「原來是清苦道長,久仰久仰,在下斷雷刀彭四海,旁邊是我兄弟嶺南快劍劉文通,和天陽掌張至斌,道長若不嫌棄,不妨過來同坐,也給我們兄弟點撥下迷霧?」

  清苦搖頭道:「貧道也身在迷霧中,如何指點別人,真要說,那也就是一句,是非之地,早早離開。」

  彭四海三人面帶不豫,最後仍是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勉強,道長且慢慢用茶。」

  接著那三人坐了一桌,邊用些小菜邊小聲交談,奈何應飛揚耳目聰明,三人所言都鉅細靡遺的入了應飛揚的耳朵,聽了一會,應飛揚已明白三人來此意圖,原來災難將至時,一些動物會奔走逃離,卻又有豺狗屍鷲之類會聚集,等著分口血食,這三人就是抱著亂中取利的心態,才會在此之時聚集蜀中的,難怪清苦指點他們早早離開會惹他們不快。

  三人聊了幾句後,又將話題轉移到蜀中局勢上,劉文通道:「這些修先天之道的人,真是個個畏事如虎,真是修天道修的血性都沒了麼,全無我等武道中人刀頭舔血的豪情,這等渾水摸魚的好時機,竟然全都逃去避難了。」

  這一句分明是指摘清苦了,應飛揚心裡好笑,卻是面無表情閉口喝茶。彭四海為人謹慎,暗瞄了清苦方向一眼,阻止劉文通的口無遮攔,道:「莫扯其他,張老七,你約我們來此,可是有什麼好活計?」

  「好活計算不上,不過也是大餐前來點開胃菜,你們可知,昨日苦竹老妖殺了春秋劍闕的弟子?」應飛揚聽到此處,精神一振,苦竹老人自那日追了碧木夫婦去後,便再無的消息,應飛揚想探尋碧木夫婦安危也無從得知,沒想到在此竟找到眉目。

  「嘖,這苦竹老妖好大膽子,敢惹春秋劍闕的人,老七你的意思是對那老妖下手,不過那老妖本事不差,咱們聯手也未必就能佔了便宜。」

  「彭大哥莫要擔憂,聽我細細說來,前日我辦事歸來,途中見到一男一女兩妖聯手與苦竹老妖戰成一團,苦竹老妖雖然厲害,但那兩妖也差不太多,戰了一會,三妖都受了傷,我本來尋思著,趁他們病要他們命。。。。「

  彭四海眉頭一皺道:「老七你莽撞了。虎狼見傷,猶能傷人。」

  張至斌續道:「確實如此,我正要出手之際,突然一個身影快了我一步,原來是個春秋劍闕的弟子,那弟子本事比我大,但並沒有撿道便宜,反而是男女雙妖趁他攪局之時逃離了,苦竹老妖原來還顧忌那人春秋劍闕身份,見雙妖逃了,那弟子逼得又緊,登時凶性大作,將那弟子當場殺了血食!」

  應飛揚聽到此處,心中先是一驚,又是一慰,心道:「這人所說的那男女雙妖定是碧木夫婦了,看來他們應該是把苦竹老人甩開了。」

  彭四海劉文通皆駭得變色,彭四海道:「這老妖凶性也忒大了,竟然真的敢下手,不怕後患無窮嗎,說來還好老七你沒出手,不然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張至斌嘆道:「可不是麼,我尋思著我自己一人本事不夠,便約來了兩兄長,如今苦竹老人傷上加傷,經不住我們聯手,若能除了他,一來咱們威名定然大漲,二來可以賣個人情給春秋劍闕,三來,那春秋劍闕弟子身上所帶功訣被苦竹老妖摸去了,我們若是能尋來。。。」張至斌說道此處,話鋒一頓,看了清苦一眼,清苦面色如常,如若未聞。

  彭、劉二人眼睛皆亮,彭四海猶在權衡道:「這,私藏他派功訣,可是大忌,若是被春秋劍闕之人知道了,怕是麻煩。

  劉文通卻道:「怕個甚,反正我早看春秋劍闕弟子不順眼了,一個個眼比天高,還不是仗著他們掌門越天穹的威風,也不想想,他劍皇越天穹再厲害,不還是敗給了。。。。。。」

  劉文通話音未盡,突然伴著一聲破風之聲,一道黑光從棚外激射而入,奔向劉文通面門,劉文通剩下的言語化作一聲慘嚎,連著血吐出兩顆牙。

  而那暗器,落在桌面上,卻是一塊烏黑鐵令,上面赫然書著「春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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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劍上鋒芒

  「口無遮攔,辱我師門,該打!」但見棚外走來三個佩劍年輕人,兩側青年皆著金紋武袍,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神情倨傲,氣態驕狂。而中間一位,年歲更輕,與應飛揚差不多,生的眉清目秀,傲氣卻隱隱比身側兩人更盛,而奇怪的是,他身穿的竟是一身凌霄劍道的水藍道袍。

  劉文通大怒,正要破口大罵,彭四海按住他身子,起身道:「原來是春秋劍闕的高足,我兄弟粗鄙慣了,口無遮攔,還請莫怪。」

  方才發聲的金袍青年卻是理也不理,直接對張至斌道:「你可知道苦竹老人下落?」

  張至斌見他無禮之極,心頭冒火,道:「便是知道了,也不說與你聽。」

  彭四海見局面要鬧僵,忙笑臉緩和,道:「三位別急,先坐,有話慢慢說。」

  卻見另一金袍青年道:「跟你說話了嗎?閉嘴!」說話間一掌向彭四海面門打去。

  彭四海想閃,但已慢了一瞬,「啪」的一聲,面上竟多了個紅印,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彭四海自知先前覬覦春秋劍闕劍訣,又嚼他們舌根,理虧在前,才多有退讓,但現在他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竟被年紀不足他一半的年輕人打了耳光,登時氣的滿臉通紅。

  張至斌見狀大怒,道:「我到不知春秋劍闕的弟子什麼時候改練掌法了,在下也是用掌的,看來少不得要討教一番了。」說罷,舉掌向身旁弟子攻去。

  彭四海見狀,嘆口氣,向方才出掌之人道了聲得罪,也拔刀戰去。

  四人棚內施展不開,皆是從棚內戰道棚外。

  張至斌和彭四海皆是有些名氣的武道豪客,此時含怒出手,一個掌風呼呼,一個刀光霍霍,當真威勢不凡,但春秋劍闕兩名弟子卻是身形游移掌勁刀鋒之間,劍皆未出鞘,顯然遊刃有餘。

  劉文通脾氣本就最爆,先前又被令牌擲的口鼻出血,自然怒火最盛,但見兄弟二人皆一對一的捉對廝殺,只給自己留個半大的孩子,倒令他實在拉不下老臉跟個孩子動手。

  正遲疑間,那道袍少年已拉開凳子在他對面坐下,那少年目光掃了茶棚一圈,掠過眼前劉文通,,掠過清苦和賣茶老頭,卻將目光停在了同樣帶劍的應飛揚身上。眉毛一挑,似是饒有興味。

  應飛揚見他們三人氣焰囂狂,早有不快,此時見那少年挑釁,竟也生起了比拚之心,目光如劍,直迎上那少年。

  那少年嘴角帶嘲意,指了指應飛揚的劍,比了個請的手勢。

  應飛揚正要提劍,卻被清苦按住,清苦臉上出現少有的嚴肅,斬釘截鐵的道:「此處,不許你拔劍!」

  應飛揚氣勢一餒,鬆開劍鞘,那少年嘴角嘲意更甚,轉身面向劉文通,卻不搭理他,將劍放在桌上,大模大樣的掏出絹布擦拭杯子。

  劉文通臉色更惱,張著缺了兩顆牙的血口道:「小孩子沒大沒小,看來是缺了管教,我也不為難你,只要你。。。。」

  卻被那少年打斷道:「說話漏風,含糊不清,就別多嘴了,乖乖坐著吧。」劉文通當場氣結,憋得滿臉通紅。

  此時,兩聲悲嚎,兩道身影被摔倒了棚中,春秋劍闕二人尚未出劍,張至斌和彭四海便已飲敗,劉文通未料到兩位兄弟敗得如此之快,站起身子要幫忙,此時那少年一拍桌子,長劍便受力彈起,少年抓住劍柄,在空中劃了個凌厲的圓,連劍帶鞘壓向劉文通肩頭,劉文通避之不及,只感一股奇力從肩頭傳來,肩頭竟似有泰山之重,身子硬生生被壓回座位。

  「都說了,讓你乖乖坐著。」少年面無表情道,腔調裡卻是說不盡的譏嘲。劉文通氣極怒極,想要開口大罵,但全身氣力都在抵禦那股雄勁,憋得面紅耳赤也開不了口。

  兩位春秋劍闕弟子也踏入,其中一個一腳踩在張至斌身上,道:「告訴我苦竹老妖的下落。」

  張至斌雙目噴火,道:「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不告訴你。」

  那弟子足底一用力,踩的張至斌骨頭「咯吧」作響,登時只聞哀嚎連連。

  彭四海嘆氣道:「老七,莫逞一時之氣,苦竹老妖為禍已久,若是瞞報不說,豈不是稱了那老妖心意,春秋劍闕既然有心除他,我們若能提供些幫助,也算是造福一方了,怎能在此時起意氣之爭。」

  彭四海此話說的冠冕堂皇,可說給足了台階,張至斌也強忍怒氣,借坡下驢,垂頭道:「他在哪裡我確實不知,只是你們劍闕弟子被害之地離此不遠,苦竹老妖也受了傷,應該走不多遠。」

  「嗯?那苦竹老妖張什麼樣?」

  張至斌繼續道:「他是一個又高又瘦的乾巴老頭,一頭白髮,長相我沒看清,只是隨身帶著一根翠綠竹杖,極為顯眼。」

  此話一出,應飛揚連帶那三位年輕人,四個人,八隻眼,齊刷刷盯向一人!

  燒茶老者專心致志的拿著綠油油的燒火棍,往爐子裡捅啊捅啊的,捅得火星亂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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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名江湖人,順著眾人眼光看向那綠棍,也是臉色大變,這綠竹杖在火舌吞吐下,卻沒一點焦痕,分明不是凡物,而且此時想來,這老者的舉動處處透著不尋常,一直悶頭燒茶不招呼客人也就罷了,客人在茶鋪內大打出手,他竟然也不聞不問,哪有一點店家的樣子。

  「是他嗎?」春秋劍闕弟子向張至斌問道,但目光卻不敢從那老人身上移開半分。

  「我沒看清他的樣貌,你讓他轉身。」張至斌答道,應飛揚忽然發現,明明店家剛給他上過茶,但他對店家長相卻毫無印象,彷彿這老人是路邊隨處可見的石頭一眼,不會有人多看一眼。而這種不起眼,在此情景下,竟顯得格外可怖。

  應飛揚不禁又抓緊了劍鞘,清苦皺眉,按住他的手,對那名道袍少年道:「那邊的少年,你可是叫任九霄。」

  那少年一愣,應道:「沒錯。你認識我?」

  清苦笑道:「何止認識,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聽我一句,此人決計不是苦竹老人,莫要招惹是非。」

  清苦本是好言相勸,但任九霄這般年紀的少年,最厭惡的就是不熟識的人提及他們幼年之事,當下對清苦增了三分惡感,不快拱手問道:「年幼之事我記不清了,不知前輩怎麼稱呼?」

  應飛揚正要報出物盛當殺賀孤窮的大名,清苦卻搶先搖頭道:「這個,說不得。」

  任九霄眉頭一皺,惡感又增三分,當下不再理清苦,對店家道:「這位店家,勞煩轉個身。」

  老人依然如若未聞,仍在燒火,兩名春秋劍闕弟子疑心更增,對視一眼,拔劍道:「叫你轉身,沒聽見嗎?」

  「不可拔劍!」這聲是清苦所喊。

  突然寒光一閃,照眼一瞬,應飛揚全身汗毛顫慄豎起,掌下之劍也不安低吟。

  「啊!」這是春秋劍闕弟子慘嚎,二人所持之劍墜落,倒插於地,劍身震盪不已,發出「嗡嗡」悲鳴。而弟子持劍之手皆是軟軟垂下,竟是手筋已被截斷。

  「我聽見了,你們刺耳的拔劍聲。」

  劍,是劍!雖未有人看清那劍光,但仍瀰散在空氣中的斬天裂地般的劍意,分明昭示這眼前老人在快不及眨眼的一瞬,一劍便廢了兩名春秋劍闕高足,在場之人除了清苦面色皆寒,如臨大敵。

  而在這時,老人緩緩起身了,原本如路邊石頭一般不起眼的老人,突然變得突兀了,彷彿與這茶鋪,與這山谷,與這天地格格不入一般,成了那種看到一眼,便不會將目光移開的存在,老人一點點站直身子,便如一把寒光閃爍的不世神鋒被一寸寸的拔出劍鞘。待他站直身子,背脊筆直如神劍屹立,一股冷然凝練劍意直上雲霄,茶棚頂的茅草被這劍意激得漫天飛舞,如萬劍列陣,眾人之劍也同時顫動不已,若畏懼,若激動,若崇敬。

  「唉!」清苦一嘆,輕輕一聲,卻壓下了躁動不安的劍鳴,彷彿方才凝重的空氣陡然一輕,眾人竟有雲破日出之感。清苦對春秋劍闕兩人道:「快去療傷吧,東北十里外有一沼澤,澤中居住一位神醫,你將這劍傷給他看,他定然會為你醫治。」

  老人背對眾人,負手說道:「或者帶此招回春秋劍闕,給越蒼穹看看,我方從兩個木妖身上看了他的劍招,也該給他看看我的進境。」

  春秋劍闕弟子雖然驕狂,但此時也是面色慘白,心無定見,望向了那個喚作任九霄的少年,任九霄輕輕一點頭,兩弟子隨即抱著手,逃也似的離開茶棚。

  清苦又對老人道:「不過是後生晚輩,何必當真跟他們計較。」

  那老人聲音如萬古寒冰,不帶一絲波瀾,冷道:「劍本凶器,輕出便是傷人,既然傷不了我,那自傷莫怨。」

  應飛揚暗道:「這老人好強的氣勢,比孔雀公子也不遑多讓,只是出手未免太狠,方才他提到的兩妖,應該是碧木青蘿夫婦了,不知他們遇上這老人,能不能全身而退。」

  「前輩好大威風,我若自傷,必不怨他人,不知可否在前輩面前出劍。」任九霄在強勢之下,反而更見狂傲,無視前車之鑑,取劍距步而立,氣若狂瀾,一寸寸將鞘中寒鋒拔出。

  「不可!應天命,快攔住他!」清苦喊道,應飛揚雖第一眼看到任九霄就不喜,但也不忍見他自招禍事,縱身提氣,橫躍而起,一掌向任九霄劍柄壓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17:05
第三章 名鋒有恨

   出劍最重積勢,最忌被人打斷,那老人神威面前,任九霄哪有餘力,自然是全身心力都在老人身上,未料到應飛揚會出手,氣勢登時一滯,不得不松開劍柄,化掌迎敵,掌帶陰陽之勁,如撥風攬月一般,只欲將應飛揚逼退.

  哪知應飛揚面臨掌威,卻是不閃不避,招式不變,肉掌直接迎上,雙掌交擊,竟成了比拚真氣的局面。

  原來應飛揚不善掌法,所以一開始就抱著比拚真氣的主意,雙掌甫一交接,便是沉元吐勁,體內真氣如積水出閘,長河破冰一般,源源不斷向任九霄湧去,任九霄眉間怒色一現,發現眼前少年真氣竟絲毫不在他之下,若是往日,定然會掀起他較技之心,但此時,任九霄卻不願與他糾纏,掌中氣勁由凝轉發,化作崩勁,掌氣催吐間一聲輕爆,震開應飛揚之手,兩人各退半步。

  應飛揚不欲他出劍,不敢拉開距離,身形方穩,便纏身再鬥,但見任九霄卻腳踩玄步,連踏星罡,滴溜溜陀螺般轉了半圈,便擺脫應飛揚糾纏。

  「星羅奇步!」應飛揚看破對方步法,卻是阻擋不及。

  那邊任九霄旋身衝天,但聞鏘然一聲,若龍吟嘯空,茶棚內流光如瀉,寒氣乍生,任九霄已拔劍出鞘,長劍鋒芒閃爍,刃如秋霜,直指那老者。

  「好激揚的劍聲,你,引起我的興趣了。」一身讚歎,老者甩袖回身,現出真容。

  「他不是苦竹老妖。」一直躲在角落的張至斌看清老者面貌,叫道,眾人卻皆在心中罵了一句「廢話!」若是苦竹老人有這般實力,四大妖王早就改叫五大妖王了。

  但見那老人蒼發灰眉,盡顯老態,面容平凡無奇,臉上皺紋千溝萬壑,道道都如利劍劃過,一雙銳眼卻發出利芒,回身剎那棚中若閃過一道白電,懾人心魄。

  「來,讓我看看,集合了凌霄劍道和春秋劍闕兩家之長,能否讓劍道再精彩百年?」老人盯視著任九霄,眼放異彩,竟有痴狂熱切之意,與他沉冷如冰的語調結合,竟產生一種冷靜而又狂熱的矛盾氣質。

  老人目光之下,竟生出一股銳利劍意,直向任九霄壓迫而來,那凜然肅殺的寒意,讓任九霄肌膚刺痛,如被無數小劍攢刺一般,卻是傲性不改,口道:「如你所願。」

  任九霄舉劍上前,卻忽然手中之劍生出一股奇力,彷彿化作一尾狂龍,要破開桎梏!

  任九霄拿捏不穩,長劍竟脫掌而出,「噌」得一聲倒插於地!

  長劍昂然挺立,橫亙在二人中間,彷彿要以身護主一般,老者見狀,灰眉一挑,眼露一抹驚奇道:「名劍通靈?你倒比你主人知進退。」

  卻見長劍兀自顫動不已,發出「嗡嗡」低鳴,鳴聲入耳,哀怨低回,如泣如訴,應飛揚聽這聲響,心中竟生悲愴之感,彷彿眼前站立的是一個孤臣義子,正以身軀保護主人。

  老者亦似有感,氣勢一斂,對劍說道:「你這又是何必?」

  突得,那劍自行向老者彎去,劍身彎折,劍柄低垂,若拜謁,若躬身,若懇請,早春冷風吹徹,擦過利劍,劃出陣陣風哨,如若悲吟,似也不忍名劍自辱其鋒,任九霄見狀,怒道:「嶙峋意,你做什麼,要背主投敵麼?」

  「住口!你看不出它是為你討命麼?」應飛揚心感嶙峋意劍劍心蒼涼,心頭不由冒火,出口向任九霄怒喝道。任九霄血氣上湧,滿臉通紅,口中卻道:「任九霄生死盡在劍上取,何時需要一把劍為我討饒?」

  老者意味深長的看了應飛揚一眼,閉上雙眼,斂去滿目劍光,語帶憐憫對嶙峋意劍道:「我答應你了。」

  嶙峋意劍竟似能懂人言,聞言劍身再彎三分,竟是一謁到底,彎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形,直到劍柄點地沾塵!

  再怎樣的神兵利器,韌性也皆有極限,只聞「啪」的一聲脆響,嶙峋意劍劍身折斷,倒落塵土。

  劍有劍骨,寧折不彎,嶙峋意劍雖是秉持護主之意,但不戰而敗,背主屈敵卻也是真,劍心雖誠,劍骨卻已失,最終仍是選擇自折鋒芒,以贖其罪。

  「可惜了。」清苦輕嘆一聲,朝斷劍抱了一拳。老者也嘆道:「好一柄忠義傲然之劍,劍冢之中,當有你安息之處。」老者折腰,臉帶虔誠的要將斷劍撿起。

  此時一隻手擋在老者眼前,老者抬頭,看到的是一對赤紅的雙目。

  「哪個,准你碰我的劍了!」任九霄直迎老者目光,森然說道。

  「此劍已死,你要如何處置它。」老者冷然問道。

  「我的劍,與你何干?背主之劍,融了鍛了扔了怎麼都好,何必讓你知曉?」

  老者身上殺意再現道:「我能因此劍饒你,就能再為此劍殺你,你,莫要辱沒它!」

  任九霄冷嗤一聲,也不答話,將劍收攏在手,轉身離去,只將後背留給老者。

  老者臉上寒氣更甚,卻是遲遲不見出手,就在任九霄踏出棚子時,一把劍攔在了他面前。

  「方才沒打完,咱們繼續,我贏了,這把劍就留下。」應飛揚橫劍相阻,春風拂過他垂下的黑髮,露出隱含怒意的雙眼。

  任九霄一聲輕笑,脫下外面道袍將斷劍包裹住,擲在桌上,同時手一虛抓,劉文通桌上之劍竟被他隔空取走,脫去外袍,任九霄只餘一身青色勁裝,襯得更顯英氣勃發,持劍冷然道:「來吧。」

  「還是沒擋住他動劍。」清苦無奈搖頭,如飲酒一般將碗中苦茶一飲而盡。

  茶棚外,兩個人,兩把劍,傲然對立,同樣英俊瀟灑,同樣驕傲自信,兩人照眼,竟如對鏡一般,在對方眸中看到自己倒影。應飛揚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第一眼就不喜歡這個任九霄了,只因此人跟自己太過相似,讓他感覺自己不是獨一無二之人。

  一隻茅草,隨風無序的飄飄揚揚,若輕羽一般悠悠落在二人中間,似是牽動了無形氣機,噌得兩聲清越劍吟,對峙二人同時出劍,眨眼一瞬,雙劍交會,茅草瞬間被銳利劍風絞成粉碎。

  應飛揚劍藝真元皆不在名門弟子之下,所欠缺者唯有經驗而已,好在這些時日連經大戰,又趁著傅清名張毅之在養傷之際,與謝靈煙切磋數日,雖仍遠稱不上經驗豐富,但總算不會再初生雛鳥一般一擊即潰。

  應飛揚心中知曉,經驗不足者,最重要便是要搶得先機,當下催動破風斬雲劍訣,行神如空,運氣如虹,真氣如巫峽千尋,走雲連風。招招式式皆是迅捷無匹,正是破風斬雲訣中的快劍招式,風疾雲亂。

  任九霄雙眉一皺,面色一凝道:「你怎麼會使我凌霄劍道的破風斬雲劍訣?」

  「大驚小怪,這也值得稱奇嗎?」應飛揚口中答道,劍招卻絲毫不亂。

  任九霄冷哼一聲,道:「凌霄劍道劍招,被你用得不倫不類,今日便教你,什麼才叫真正的破風斬雲劍訣。」

  任九霄見應飛揚所使的是凌霄劍道劍招,但行照走式之間,又總有不同,似是而非,只道他是學藝不精,心生惱意,劍速一催,竟同使了一招風疾雲亂。

  二者皆使快劍,銀光霍霍間舞出兩個寒光四射的劍團,耳中只聞「乒乒叮叮」的雙劍交擊之聲,如驟雨打窗一般嘈雜錯切。

  應飛揚經驗雖不足,但自學劍以來,都在浸淫破風斬雲劍,單論對此劍法掌握,任九霄遠不及應飛揚這般透徹,此舉無異於以短擊長,正中應飛揚下懷,應飛揚手中之劍竟是越行越快,越走越順。

  二人正在惡鬥時,卻見老人在清苦對面坐下,道:「這兩人,你覺得誰勝誰負?」

  清苦笑道:「當師傅的,自然要挺自家徒弟了。」老人頷首道:「那小子是你師兄的兒子,越蒼穹的侄兒吧?我就賭他勝。」

  清苦眼睛一眯,道:「又賭,你我早就連生死都賭上了,還有什麼其他可以落注的。」

  老人面無表情道:「生前之事既已賭盡,那便賭身後之事,你輸了,五年後若死的是你,你的親手打造的這個對手,便交由我一試他的鋒芒!」

  交手片刻,任九霄竟發現自己已漸落下風,對方的破風斬雲訣雖似是而非,但卻去冗取精一般,更勝原來劍法一籌,驚疑之間,心神稍分,竟被逼得手忙腳亂。但任九霄心性高傲,既然說要讓應飛揚見識破風斬雲劍,就不願再換其他劍法,當下再催星羅奇步,欲以步法補足劍法。

  步法劍法一搭配,戰況登時不同,任九霄身形若星辰流轉,變化無窮,瞻之在前,忽而其後,竟拖出了道道身影,將應飛揚圍在其中,應飛揚隨即收斂攻勢,轉為防守,一時盡落下風。

  拖戰了一會,應飛揚已是左支右拙,漸漸不敵,此時突然聽聞清苦大叫道:「徒兒,不好了,快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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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星羅奇步

  應飛揚穿過劍隙看向清苦方向,發現清苦與那老人對坐一起,只道那老者要對師傅動手,當下心神晃動,一咬牙,打定心思,準備拼著受傷,硬闖背後劍網,應飛揚劍勢突然轉為凌厲霸道,一記橫掃劃出一個恢宏半圓,向任九霄蕩去,正是一招風捲殘雲,一招過後,便撞向背後劍網,哪知任九霄劍網一收,全不阻攔,任由他過去,口中還道了一句:「待會再戰。」

  應飛揚一個躍身到了師傅身側,卻見他全無受制於人的樣子,反而笑吟吟的問道:「吾徒天命啊,這星羅奇步你也學了半天了,能看出幾層門道?」

  應飛揚轉頭看看任九霄方向,再回首,嘴角掛著一抹自信微笑「只差一層關竅了。」原來方才應飛揚以守為攻,一方面卻是是因為任九霄極難對付,另一方面則是存了心思學習這門奇幻步法的。

  昔日胡不歸與孔雀公子一戰,各門各派招式都被胡不歸信手拈來使用,應飛揚雖看了全程,但交戰二妖修為境界實在高出應飛揚太多,應飛揚有心學招,卻無從下手,惟獨這門星羅奇步,出自凌霄劍道,與應飛揚自幼所學隱隱相和,應飛揚事後半月勤練,勉強已學得六分形貌。

  而若說其神髓,星羅奇步雖是由星辰變化推演而出,但練至胡不歸的境界,卻已是脫出星羅算數桎梏,而是渾然天成,無跡可尋,所以應飛揚雖也會星羅奇步,卻是徒有其形。

  而今日與任九霄交戰,任九霄雖是同齡間的翹楚,但仍遠未到胡不歸的境界,所以步法仍留滯於形,倒是給了應飛揚窺破精髓的機會,應飛揚接招之間,仍在抽神觀摩對手步法,與自己所學,胡不歸所施的步法相互印證,竟然又得了三分神髓,如今只差最後一層關竅。

  對面老人罕見的眉頭一皺,道:「哪有臨陣指點的道理,你踰矩了。」

  應飛揚也拉不下臉臨陣學招,不悅道:「師傅,你剛才喊救命,難道就是為了這個?」

  清苦一拍桌子道:「哪個要指點了,我是想付茶錢,結果錢全在我徒兒身上了,這難道還不夠要命?應天命,快點掏錢救我!」

  「叫我應飛揚!」應飛揚狠狠掏出幾個銅板,拍在桌子上。

  「錢給夠了麼?我來數數,一──。」清苦立起一枚銅板,屈指一彈,一聲脆響,銅板在桌上滴溜溜的繞圓旋轉起來。

  「二──三──四──」清苦每數一個,便在桌上彈一個銅板,桌上銅板越來越多,皆是繞圓旋轉,竟有擁擠之感,奇怪的是,所彈的銅板時間上分先後,卻皆無絲毫勁力衰減的跡象,轉了良久也不停歇。

  「二十七──二十八──夠了!」清苦彈出最後一個銅板,滴溜溜的滿桌銅板,看的應飛揚眼花繚亂,二十八個銅板或繞大圓而轉,或兩兩或繞,或獨自自轉,卻是各走其軌各行其道,雖是滿桌銅板卻並不相撞,說是各自獨立,無形中又好似存在某種奇妙關聯,令它們水**融那般的和諧平衡。

  轉動的銅板,帶著異樣節奏,生出一股莫名吸引力,令他頓有一種佇立於虛空之上的錯覺,映入應飛揚眼中,滿桌銅板便得靈動起來,甚至每一個銅板都有他與眾不同的神韻,這些銅板成了漫天星斗,每一個銅板就是一個星宿,清苦竟在桌面上擺出了一幅周天二十八宿圖,千變萬化,深邃浩瀚,應飛揚目光融在了桌面上,心神卻是游於天外星海,捕捉著翼、軫的星光,踩踏著奎、婁的軌跡,翻手撥亂角、亢、氐、房,又並指一縷劍氣,沖散了牛、斗。。。

  也不知目不轉睛的站立了多久,應飛揚慢慢的眼睛開始發花,忽然清苦拿起一隻筷子,直豎在桌子正中,「叮」好似耳朵深處脆生生的響了一記,幾枚銅板不約而同的撞上了筷子,應飛揚心神一蕩,在他神識之中,好似看到這幾個銅板代表的星辰炸裂開來,飛濺出如花盛綻的光束。

  這幾個銅板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四散開來,又與其他銅板相撞,彷彿攪亂了漫天星辰。

  一瞬間,腦中光景已全然不同,先前應飛揚感覺,腦中星辰存在了千萬年,若滄老到無慾無情的古神,冷眼世間萬物,任滄海桑田,山河變換,依然亙古流轉,永不停下腳步。

  而此刻,星辰變得靈動,熱切,激揚,彼此相撞,次第爆綻,異彩流光美輪美奐,似是要捨棄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生命,換取一瞬間的璀璨絢麗。應飛揚目光時明時暗,似是有星爆的光彩映照一般。

  一時銅板各自相互撞擊,「乒乒」之聲不絕於耳,形成一曲別有風味的星韻。待曲散之後,銅板已各自停下,在桌面上擺出一個渾圓,正含周天圓滿之意。銅板停了,應飛揚依然渾若未覺,兀自屹立,眼中仍有星芒暴閃。

  過了一陣,清苦問道:「現在呢?看出多少門道了?」

  應飛揚如夢方醒,合上眼瞼,遮住滿目星輝,再睜眼時,雙目無已流光溢彩,換做夜空般的深邃平靜,自信道:「已經完全明白了。」

  任九霄本是見清苦呼救,應飛揚分了心神,他心性高傲,不願乘人之危,便先任應飛揚離開,哪只清苦只是小題大作,應飛揚又不知發什麼呆,久久不回,心中早有不耐,見到應飛揚回來,不悅道:「繼續,你已經浪費我很多時間了,快戰速決吧。」

  「好吧。」應飛揚腳步不疾不徐走來,身形卻突然一空,「聽你的。」聲音已從背後傳來。

  「叮!」一聲交擊聲,任九霄反手立劍身後,劍身抵住應飛揚疾刺而來的劍尖。驚疑道:「星羅奇步?」

  「現學現賣,多多指教。」應飛揚笑道。腳下步罡踏斗,手上風湧雲飛,步法與劍法同使,竟如流星劃空,割破風雲一般威力倍增。

  任九霄冷哼一聲,亦同使破風斬雲劍訣和星羅奇步,二人皆是英俊少年,身形也相似,此時使出同樣招式,當真如鏡射一般,一時難分瑜亮,轉眼交擊已逾百招。

  伴隨著玄妙步法,二人激烈相鬥,劍法竟也隨之不斷攀升,每一劍都比上一劍的靈動,看得彭四海三人瞠目結舌,皆自感白活一把年紀。

  身形挪移間,早春硬土上密密麻麻被他們踩出了整齊對稱的腳印,若細看這些腳印,便又能看出星辰流轉之妙。「噌!」二人同招相擊,又是各自震退數步,方穩住身形,又同時踏著玄步,向二人正中間唯一沒有留下足跡的地方奔去──中天之位,不管星辰如何移位,中天之位卻是亙古不變,統御群星。而兩人所施相同步法,誰能搶到中天之位,便能以不變應萬變,佔得上風。

  二道身影逐漸靠近,三步,兩步,一步,便在靠近一瞬,同時出劍,各自刺向對手,應飛揚劍走輕忽,看似混不著力,無疾風亂雲般的迅捷,無狂風捲雲般的霸道,卻是暗合自然返璞歸真,正是疾風驟雨後方見「風輕雲淡」之招。

  而任九霄雖同使風輕雲淡之招,卻是招行一半,招意迥變,由輕盈轉為凝重,一股蒼勁拙朴的劍意,帶著歲月的斑駁,似從春秋古卷中化出一般,任百代繁華風流雲散,這劍意也不曾消減半分。

  劍光一瞬,二人身形陡止,各挺一劍向前,相向站立不動,唯余漫天茅草,仍為劍風所激,翻飛不已。

  再看靜立二人,任九霄劍尖離應飛揚肩頭仍差半寸,應飛揚之劍卻已插入任九霄皮肉,在他的肩頭蘊出了一抹鮮紅。

  任九霄眉頭皺也不皺,後退半步,將肩頭從劍尖上撥出,收起手中之劍,扔還給李文通,同時抓起包裹嶙峋意斷劍的道袍,對應飛揚冷道:「你叫應天命是吧,我記得你了。」

  「是叫應飛揚。」應飛揚糾正道。同時也收劍回鞘,任九霄也不言語,便是回身大步離開。

  「十年。」老人清冷話音突然傳來,「我只答應你的劍饒你今次,等你十年。」

  任九霄身形一頓,冷道:「十年,夠長了。」接著頭也不回,消失在遠方。

  「唉,還是敗了啊。」應飛揚垂頭轉身,心中嘆道,方才拼至最後一招,他與任九霄同樣劍指對方,任九霄快他一瞬,他的劍仍差三寸時,任九霄便已將劍停在了他肩頭前半寸,顯然存著比試切磋不必見血的念頭。

  應飛揚既敗,也想收劍,卻覺得真氣如脫韁野馬,不受控制,竟停不下劍,傷了任九霄,所以表面是任九霄染血受創,但真正的勝負應飛揚心中明了得很。

  應飛揚心中不甘,卻不知任九霄同樣恨惱,任九霄開打時聲稱要讓對手見識破風斬雲劍,便打算只以此劍法敗敵,但在最後一招時,竟為對方招意所激,生出了一種只靠破風斬雲劍,勝不了對手的念頭,情不自禁之下,使出了春秋劍闕的招式。雖無他人在意,但對任九霄來說卻是雖勝猶敗。

  兩個天資橫溢的少年劍者相互背對,漸行漸遠,心中卻是同時念道:

  「下次再見,定要敗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17:05
第五章 茶中劍道

  應飛揚走回桌邊,茶壺正好響起鳴水之聲,先前所煮的茶已經開了,老人起身,將茶壺取下,卻直接將茶水傾倒於地,道:「煮這壺時分心了,重來。」說罷丟下清苦不管,全神貫注的盯著爐火,又變回了毫不起眼的老人形象

  應飛揚看的目瞪口呆,道:「這老人家這麼高的劍藝,怎麼做個茶博士也這麼認真?」

  清苦悠悠道:「應該說就是這麼認真,才能有這麼高的劍藝。」又問應飛揚「感覺如何?」

  「凌霄劍道弟子,果然個個不凡。」應飛揚雖是不喜任九霄,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修為。

  「我是說你,你最後一招真氣不受控制,傷了人,現在感覺如何?」

  應飛揚訝異清苦眼力的同時,皺眉道:「我也說不清楚,感覺這幾天練功,真氣增長遠較往日迅速,竟有一日千里之感,但交手時總不能坐到收發由心,往往一盡全力,真氣就不受控制。」

  清苦頷首道:「果然沒錯,你的經脈被。。。胡不歸動了手腳,他用真氣拓寬了你的經脈。」

  應飛揚嘖了一聲「聽起來不錯啊,難怪這幾天練功進步這麼大."但一轉念,又嚷嚷道:「不對,胡不歸哪有這麼好心啊。」

  清苦搖頭道:「誰知他打什麼主意,但這可不是什麼好心,人體經脈構造何等精細,豈能隨意亂動,你雖然進境加快,但偃苗助長必然造成根基不穩,你若以為是撿了便宜急功躁進,未來走火入魔是小,劍不受控錯手傷了重要之人是大。」言及此處,清苦眼中閃過一道若有若無的哀色。

  應飛揚回想前幾日與謝靈煙切磋時,便有拿捏不準力度的感覺,只是當時雙方都未盡全力,應飛揚也就沒有在意,此時不禁一陣後怕,道:「胡不歸果然夠狠毒,那我該怎麼辦啊。」

  清苦哼了一聲道:「所以我要帶你回凌霄劍道啊,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這雖不是病,但道理也差不多,若想除去胡不歸藏在你體內的異種真氣,就要用小巧棉柔的功力一點一點將之拔去,這就要一個非但修得一身深厚功力,而且對真氣掌控細緻入微之人,我在凌霄劍道剛好好認識這麼一人。」

  「哦?師傅人脈倒是寬廣,不知是哪個啊?」應飛揚探問道。

  「謝丫頭她師傅商影,你見面要叫她一聲師姑,對了,我仔細想想,感覺這女人可是比走火入魔還難對付,要不你還是忍耐一下吧,走火入魔大不了就是送命,落到這女人手裡,可能會比送命更難受。」清苦說著,掛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二人正說著,那老者又端茶上來了,澄黃的茶水倒進碗中,帶出一陣撲鼻甜香,但應飛揚見識老者神威後,哪還敢把他當成一般店家看待,急急讓了座位,躲在師傅背後,老人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在清苦對面坐下了。

  清苦輕抿一口茶,讚道:「好茶,當真不錯,只是不知你何時做起了茶鋪的店家?」

  「沒有。我只是在這等你,結果他來了讓我上菜,你徒弟來了叫我倒茶,我便照做了。」老人面無表情,指了下劉文通,劉文通當場嚇得面色發白,又指了下應飛揚,應飛揚隨即把腦袋縮在師傅後面。心中暗暗叫苦道:「我讓你上茶你就上茶啊,你高手的姿態呢?」

  「原來的店家呢?」「不知道,逃走了吧」

  「那苦竹老人的杖子又怎麼在你這?」「他想殺我,沒殺成。」老者此時武息盡斂,在談些與劍無關之事時,雖然訥於言語,卻是有問必答,知無不言,意外的好說話,應飛揚又在心中念叨一遍「把他當成普通店家可真不是我的錯啊!」

  老者說話極其簡明,能用一字回答的就不多用第二個字,問了好些,才理清事情頭緒,原來此茶鋪是去凌霄劍道的必經之處,只是原主似乎近日已離去避難,一些散碎的傢伙器具仍留在鋪中,老者在欲尋清苦,卻只知道大概方位,不知道清苦確切住處,便守在這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兔。

  清苦還未到,卻先遇上苦竹老人,苦竹老人深受重傷,本想食人血肉進補,哪知有眼不識泰山,竟對老者出手,結果自身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只有隨身的武器綠竹杖剩下,還被人拿起當燒火棍用了,再之後劉文通、應飛揚來了,也皆看不出老者非是凡人,只把他當成店家隨意支使了,而老者真毫無脾氣的當起了店家,直到春秋劍闕的弟子對他拔劍,才顯露出他的不世鋒芒。。。

  「你來等我,就是為了煮茶給我喝?」清苦又問道。

  「蜀中變亂,與你脫不了關係,我煮茶,是要確認你是否有命來喝。」談到正事時,老者才氣機一凜,有了幾分高手氣度。

  清苦鬍子一吹:「哈,約定之期未到,貧道哪敢先死?」

  老者點頭認同道:「人只一死,機會難得,你若死得無益於增進世間劍道,豈非枉負了一身驚人業技。」

  「好了,貧道知曉此身珍貴,定不輕死,人你已等到,茶我也喝了,你可還有他事?」

  「無。」老者思索一番,吐出一字,竟是起身而去,直向北方。

  「哈哈。」清苦輕笑兩聲,道「我道你是千里探我,正覺感喟,不想你只是順道而為。看你所去的方向,你可是要下決心了斷了?」

  「是。」老者頓足答道。

  清苦嘆了一聲道:「世情有百態,大道有三千,情恨悲喜憎怒嗔,皆可入劍,你又何必盡舍,便如你先前所煮的茶,捨去其他輔料,只留茶和水,固然更見茶中真味,但這真味,未免太清苦了!」

  「道有三千,於我卻只一途,天上地下,唯劍而已,至極至粹,無念無求,捨己存劍,方見劍中真意,你方才以茶喻事,卻不知我煮茶只是為了等你的劍,現在等到了,煮茶的方法,我已經忘卻了!」

  老人說完,竟是振衣而去,再不回頭,轉眼便再無身影。

  「既得魚,忘笙何妨,倒還真有你的,那這麼說,此茶竟成絕味了,天命,別傻站著了,過來嘗嘗。」

  卻見應飛揚雙眼迷惘,心神不守,清苦見狀,竟也在心中讚了一聲:「這小子,當真好悟性。」

  聽聞叫喚,應飛揚問道:「師尊,你方才可是再與那老人談論劍道,我雖分辨的出,卻聽不明白。」

  清苦笑道:「聽不明白,那便放任糊塗吧,那是我的劍道,他的劍道,卻非是你的劍道。」

  此刻,一直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張至斌三人也湊上了桌,再看清苦時,眼光已是大不相同,畢恭畢敬的探問道:「前輩,方才那位,莫非就是。。。?」

  清苦緩緩將茶水倒入碗中,碧綠的茶水蕩漾著他平靜面容,「三千物華不動心,養成一劍驚天人,以武證道的劍者,除了他,還會有誰,今日你等何其有幸,能見識到那抹璀璨了百年武道的劍光!」

  「真。。。真的是他,果然。。。果然是他。」三人身形一震,雙眼放光驚喜之色竟是溢於言表,登時話都說不順暢了,使劍的李文通更是激動的渾身顫抖,竟順著臉頰留下兩行眼淚。

  三人突然跪地,朝著老者消失的方向,虔誠一拜,異口同聲的說道:「恭睹劍神神技!」

  ────────────────────────────────────────

  「劍神!劍神!」在不遠處,同樣有一個人念叨著這個名字,不過語氣中卻無半分恭敬,反是不甘之中,帶著躍躍欲試的挑釁。

  「不過是區區一個劍神,就讓你嚇破膽了嗎?嶙峋意?」任九霄摩挲著手上斷劍,落日的餘暉滲過樹隙灑在少年朝氣的臉上投下斑駁樹影,竟顯得少年面貌陰晴不定。

  「求劍之時,我說要撫劍千戰,問鼎登峰,為這世間劍道再開新章,你既有心隨我,便該有始有終,誰想不過兩年,你便自行折斷了,莫非是自覺是劍非人,便可輕了信諾麼?「

  任九霄一聲冷笑道:「任九霄雖年歲不大,也能等閒生死,倒不想竟配上了你這種畏縮之劍,哪個讓你不戰自敗了?哪個讓你背主求敵了?那個讓你自折鋒芒了?──「

  「──又是哪個讓你捨身救我了?」任九霄撫著斷劍,越撫越重,劃破了手掌竟然也毫未察覺,任鮮血澆灌劍身,滴滴答答,順著斷裂的劍刃滴入草葉之上。

  「十年!你竟還替我許下十年之約!真不知你要將我小瞧到什麼地步?」

  任九霄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再樹影下更顯黑白分明。「不到七年,我便要讓劍神屈膝在你的面前,替你一洗今日之辱!而在那之前,既身為我的劍,那你的生死又豈能由你做主,你便是骨斷魂散,也要給我再鑄鋒芒!」

  任九霄站直起身,斷劍直指遠方,染血劍刃照得他雙眼通紅,眼眶之中似又有晶光閃動。

  「等著吧,等著我將你從劍者頂峰拉下吧,劍神──宇文鋒!」

  ps:飲茶時武俠仙俠文中的裝逼利器,動輒就有秦漢兩晉的人物對坐共飲,但實際上,在中唐以前,飲茶都未真正流行,即便有人喝,也是如文中一樣,拿著茶葉,合著酥油大棗蔥姜橘皮薄荷之類一起煮,所以文中劍神第一次煮的茶,或許才更合現代人口味。

  之所以把這事拉出來說,倒不是為了顯擺我懂這些歷史冷知識,而是以茶道論劍道,諸君權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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