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瞬之機
胡不歸突然強招盡出,自曝身份,孔雀公子此時才明白他的用意,所謂賭局,不過是為了換取脫身機會。
原來胡不歸自忖修為仍差公子翎一頭,孔雀公子的突然來到,又令他失去先機,那時若退,九死一生,是以胡不歸故意狂語相激,與公子翎立下賭局。
若按常理論之,胡不歸應在月落西天前竭力隱藏身份,不使自身神通。但他卻反其道而行,先是幾招惑敵,隨後在孔雀公子猶在試探之際,突使本身絕式,公子翎一時大意之下,先機已被奪回。
而胡不歸此時驚異更甚,暗道:「之前雖多次與公子翎照面,但交手卻是頭一次,心機絕式盡使,也不過換得他身形微搖,無怪乎能與吾王齊名。」想到此處,胡不歸也不吝使出最後底牌。
霎見胡不歸瞳孔一縮,眼中青芒乍現,迸射出一股攝人心魄的無匹邪力,四目相對,公子翎竟覺對方雙瞳如有一股吸力,要將自己魂魄都吸引過去,強如公子翎,亦是心神一晃。此時,再聞胡不歸一聲低喝,雙掌催力,將孔雀公子推得連退三步。
公子翎怒上眉梢,右掌保持一掌對雙掌的禦敵姿態,左掌仍負於身後,身子雖退,左掌上卻是黑氣聚攏,隱隱有厲風呼動,正是「孔雀幽冥印」。
每退一步掌上黑氣也濃上一分,三步過後,公子翎低喝一聲穩住腳步,左掌帶著森然戾氣擊出,幽寂之氣似是要吞盡萬物生機直印在胡不歸身上。
一擊之下,胡不歸吐血倒飛而出,身已受創,心中卻是暗喜,正邪雙式同使,便意味公子翎的功體已摧上極致,強招過後,必然要回氣一瞬,而他身受一掌,便是為換這一瞬生機。
胡不歸大部分真氣皆聚攏傷處,強壓傷勢,餘下少數真氣,只待方一落地,便用以施展狐遁之術脫逃,正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起之際——
胡不歸忽感心頭悸動,周身每一根寒毛都倒豎而起!生出一種暌違已久的感覺,那是他未脫獸形時,置身於獵手箭鏃瞄準之下,才會體會到的生死臨頭之感!
一聲劍嘯如龍吟,一道凌冽劍光,凝結一念專精的劍意,竟是應飛揚衝破了穴道,一劍截殺!
從胡不歸兩掌欲殺清苦,再到公子翎道破胡不歸身份,應飛揚便是再年輕識淺,也明了胡不歸從一開始便包藏禍心。
相處時日雖短,應飛揚卻是已將莫雲蹤視為偶像,而眼前邪氣凜然的胡不歸,無疑是將應飛揚的滿腔敬意擊成粉末,關懷維護是假,器重賞識是虛,唯有結結實實印在師傅身上的那掌才是真!
想到因為受他利用,累得清苦身受重創,傷心,愧疚,憤怒,怨恨,百般情緒皆湧上心頭,而此時,一個聲音也在他腦中響起,「以言相欺,便該以劍相還,我定要刺他一劍!」
念頭一起,便已生根發芽,隨後如雨後野草,不停滋長,漸漸的佔據應飛揚的全部心神,連方才的百般情緒已被擠到了角落,甚至應飛揚發現自己經脈已經暢通時,也毫無欣喜,心中只餘全然的劍意。
應飛揚冷眼觀戰,已入無喜無悲之境。他雙目緊鎖胡不歸,「刺他一劍」的念頭越來越強盛,應飛揚反而更加沉穩,彷彿有一個看不到的自己,正站在身旁教導該如何出這一劍:「你的修為與胡不歸相比定是天壤之別,若是尋常,你傾盡全力,也傷不到他一根髮絲。」
「但也因為此,他既無必要,也無心神將注意你,而這便是你的機會。」
「機會只有一次,仔細看,不要眨眼!不要漏掉他每一個動作,甚至他每一縷呼吸,每一根髮絲的拂動,每一片衣袂的起伏都要納入考量。」
「然後你要做的便是等,等到他露出破綻,等到那扭轉強弱之分的一瞬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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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到了!
這一劍蓄勢而發,竟是如羚羊掛角般渾然天成!
速度,力量,角度,時機,位置,環境。。。。每一絲每一毫都是近乎完美,胡不歸只覺這一劍宛若初生的樹苗,纖弱、稚嫩、卻又隱藏無限可能,不斷的生出新的枝杈,截斷了他的所有退路。
換做平日,胡不歸自有應對之法,但在此時,硬受孔雀公子之掌,換取的一瞬生機,竟變成應飛揚的一瞬殺機!
時間似乎凝滯了,劍光慢慢的在胡不歸眼中一點點放大,胡不歸想要躲開,卻發現他的身體也隨之變慢了。但是思維卻是不停奔湧,一生經歷在若走馬燈一般腦海中一一浮現,短短一瞬,就走完了他的一生,然後,他的雙眼已看到了一生的終局,下一瞬,便是被長劍貫穿的終局!
不曾放在眼中的棋子,竟將為自己一生劃下終結,眼看就要亡於這無名後輩之下,胡不歸突然面容扭曲一聲嘶吼,眼中青芒再閃!
胡不歸號稱碧眼邪狐,便是因為他天生玄異青瞳,可攝人心神,令人防不勝防。也因青瞳威力驚人,饒是以他深厚根基,一日也只能使用一次,但逼命瞬間,劍風激盪竟使胡不歸突破極限,邪眼前所未有的再開!
青芒注視之下便是公子翎也要一個晃神,應飛揚如何能抵禦,瞬間神識受控,劍勢一轉,擦著胡不歸的身子而過,刺向了公子翎。
胡不歸逃過這一劍,冷汗瞬間出了一身,卻是頹然跪倒在地,再吐一口鮮血,心中暗自苦笑。
強運邪眼雖躲過一時穿胸之險,但這一瞬之際已被應飛揚延誤,且邪眼反噬也隨即而至。而他分神瞬間,孔雀幽冥印的氣勁也再壓抑不住,開始遍走全身。此時他無論精神氣力都萎靡到了極點,再無反抗之力,只待公子翎隨手解決應飛揚後,接下來就是他亡命之刻。
只聽公子翎喝了一聲:「多事!」瞬間制住了應飛揚。卻沒有再攻胡不歸,胡不歸心思靈敏,明白了公子翎用意,稍一回氣,便起身向公子翎拱手道:「孔雀公子當真名不虛傳,在下輸的信服口服。」隨後狐遁發動,化作一抹青煙,失去了身影。
原來公子翎性情高傲,若無應飛揚那一劍,他自忖確實也留不住胡不歸。有妖能從他手上逃脫,已讓他不快,又怎會再贊掌擊殺胡不歸,落得個與後輩聯手夾殺的名頭。
公子翎一拍應飛揚腦門,應飛揚如夢初醒,混沌雙眼恢復清明,忙丟下劍向孔雀公子賠罪。孔雀公子冷哼一聲:「一日之間兩度對本公子刀劍相向,竟然還能活命,你可以在世間,誇耀孔雀公子的仁慈了。」
盤膝坐著的清苦卻說:「就這麼放了胡不歸?」
「東西拿回來了,來歷我也知道了,這老狐狸心思太多,本公子沒興趣惹得一身騷。」孔雀公子說著擺擺手,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色長形藥盒,掌上運勁,藥盒化為齏粉,只留一根七彩斑斕的孔雀翎。
「連帶你的來歷,我也清楚了。想不到以你絕世劍藝也敵不過時光無情,不過幾年未見,你竟衰老如斯,可怪不得本公子一時沒認出你來。早知是你,本公子何必跟你客套,直接三掌將你拍死,也算除了個禍害。」
「還是瞞不過公子。不如我請公子來敝觀小飲幾杯,算是賠罪。」清苦苦笑道。
「罷了吧,我倒不記得幾時和你有了這交情,凌霄劍宗之人,相見不如不見。走了。」
孔雀公子輕笑一聲,語中竟帶蕭索之意,轉過身子擺兩下手算是道別,突然又停下腳步,問了句:「那小子,你名喚什麼?」
「他叫應天命。」
「我叫應飛揚。」清苦和應飛揚異口不同聲的答道。公子翎也不在意,淡淡說了句:「剛才那劍,不錯。」說著,邁了三步,便已消失在遠方。
應飛揚今日見了他來去如風,雖然還是分不清他算敵還是算友,但也不由為他心折。
「這便是世間最頂尖的大妖麼,果然高手就該有這氣象」
「行了,被人誇了一句還美上天了。」清苦嗓音響起,聲音已不再虛弱,看來傷勢無礙了。
「師父,你沒事了啊。
「還死不了!」清苦沒好氣的答道。
應飛揚又疑道:「對了,方才那藥盒不是我昨日給莫。。。胡不歸的嗎?怎麼裡面竟藏著公子翎的孔雀令?」
清苦翻著白眼答道:「你問我我問誰去?誰知道你昨天被莫雲蹤騙取耍了什麼幺蛾子?」
「昨天。。。昨天幫莫。。。胡不歸拿了藥,然後我就回來了啊。」應飛揚低頭苦思,雖然不過是昨日,但當時情景竟似陳年舊事一般,分外模糊。
「算了算了,這破事還得我出馬才能弄明白,你給我老實的回觀裡呆著,等我回來。」
應飛揚仍是放心不下,多嘴了一句「你傷勢還沒好,我陪你一起去吧。」
「又不聽話,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再到處亂跑我可沒命再救你一次!」清苦道人翻了個白眼,起身拍了拍袍子,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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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歸身負重傷,在夜幕之下且行且奔,到了成都城,已過五更天,城門剛開,但這寒冬臘月又剛下過大雪,這個時辰街上哪會有人,雖然帶著一身按捺不住的妖氣,但也無人察覺。走到一間民房拍了兩下門,不一會,門便打開,應門者正是胡言。
胡言見胡不歸內息紊亂,神色萎靡,便立刻將他扶入屋內坐下,手按他背心贊功。待到胡不歸頭頂白氣氤氳蒸騰,才停掌收工。
胡不歸閉目一會,面色回覆紅潤光彩,吐了口氣,雙眼再睜,卻是語出驚人,對胡言說道:
「佈局者終陷局中,算計者難逃算計。胡某落得如此,也算因緣果報,只是胡某自負聰明一世,不想死前糊塗,還請告知我你的名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