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情有情
應飛揚狂語一出,賀孤窮也微微色變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應飛揚搖頭道:「非是鬼點子,只是幫師叔理清一個問題而已。」
「什麼問題?」
「師叔二十三年前對上師傅,為什麼會敗?」應飛揚目光灼灼道。
賀孤窮冷道:「技不如人,自然會敗,還需你來告訴我麼?」
「技不如人,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師叔你不夠純粹!」應飛揚斬釘截鐵道。
「嗯?」賀孤窮沉吟一聲,旁邊篝火火光陡然劇烈顫抖,搖擺的火舌映得賀孤窮面孔更顯陰晴不定。
」師傅是純粹的想要救那嬰孩,所以劍出沒有半分遲疑,哪怕與天下人為敵他也定護那孩子周全。但師叔,你是純粹為了殺那嬰孩才出劍的嗎?還是夾雜了些其他心思,比如趁機與師傅一較高下?」
賀孤窮臉色一變,顯然是被說中,應飛揚繼續道:「更有甚者,你連殺嬰兒的的意念也不是純粹的,口上說什麼殺一人救天下,可嬰兒一哭,你就動搖了,心軟了,殺氣洩了。就憑你這種半吊子的心思,怎麼可能贏過師傅。」
賀孤窮周身散發危險氣息,道:「信口胡說,子非我,焉知我的心思?」
應飛揚自信道:「我便是知曉,我敢說天下間沒有人像我這樣,親身體驗你的殺意之劍這麼多次卻還能活著,除你之外,最瞭解你《殺神劍章》的就是我。但你當局者迷,這些心思你自己可能想不清楚,才需要我來挑破。」
「你屢屢挑釁我,接我《殺神劍章》,還有這個目的?」
「我說過,你的心結是師傅種下,就該由我解開。」應飛揚目光澄澈道。
賀孤窮微微動容,聲音也緩和幾分道:「繼續說。」
「我曾因明燁的事對師叔憤恨不已,但後來卻推測出師叔的用意,師叔之所以在眾目睽睽之下虐待明燁,只是因為師叔你將做出違逆師門的事,所以藉機撇清明燁和你關係,以防他受你牽連。之後明燁為奪書再次入魔時,也因被你及時阻止而撿回一命,更是讓我確信這個推定。師叔看似無情,實則有情,但你的劍法卻是徹頭徹尾的無情之劍,人與劍因此不能契合完美,使你對上真正頂尖高手總是力屈一籌,而且殺心日盛,不能自拔。」
「那我該怎麼辦?」賀孤窮問道,話說出口隨即後悔,只覺向小輩求教失了顏面。
應飛揚卻渾沒在意道:「方法有二,一者是讓你的人變得如你的劍一樣徹底無情,或許當師叔被殺心完全侵蝕,天下再無不可殺之人時,便是師叔人劍如一之刻,只是那時,人間怕是又要多了一個凶魔。」
賀孤窮默然不語,應飛揚續道:「再者便是讓你的劍如你的人一樣,道是無情卻有情。」
賀孤窮眼睛一亮「什麼意思?」
應飛揚搖頭道:「不能再說了,再說就不是師叔的劍道了,我只給師叔講個故事。乾旱的沙漠上有一片綠洲,綠洲上有人有羊也有狼,狼日日吃羊,使牧人頭疼不已,最終牧人聯合起來,將狼全數捕捉殺盡,羊再無天敵,越長越多,最後吃光了綠洲的草,綠洲從此變作沙漠,這時人們才知,狼雖吃羊,卻可阻止羊的過度增長,保護整個綠洲。物過盛則當殺,天道似無情卻有情,師叔的名號起得很好,為何卻沒深究過名號後的含義呢。」
一語說盡,賀孤窮不再言語,化作石雕泥塑陷入沉思中。
「師叔,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蒙您一路照顧,應飛揚告辭了。」應飛揚試探的道了個別,賀孤窮依然毫無反應。便拜拜手緩緩離去,在離開賀孤窮視線範圍後,隨即甩開步子,撒足而奔。
其實應飛揚方才所言絕非信口胡說,他天生劍覺驚人,又精研劍理,單論對劍的體悟,一般人便是窮盡一生也比不上他,更以命相賭感受賀孤窮之寂之劍,所以這番話句句皆是直中要害。賀孤窮半生追尋的問題,眼看就要想出答案,解開了這個問題,前方就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劍途,當下就進入閉關沉思狀態。
少則一日,多則數日賀孤窮都無暇他顧,又豈會在這時注意應飛揚的去留。
應飛揚知曉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道理,並不一味奔逃,向南行了不久,就轉而換了個方向,直往來時的寺廟走去,決定先在賀孤窮附近躲上一陣。
倏然天際響起數聲春雷,隆隆聲在悶沉的空氣中鼓蕩迴響,鼻翼間已可聞到清新的泥土味,一場春雨即將到來。
「天助我也!」應飛揚心中道,有這場雨洗刷行蹤,定讓賀孤窮更加難以追尋。心中高興,腳步也更加輕盈,不多會,白馬的輪廓已映入眼中。
卻見轟雷電閃下,一座馬車緩緩靠近白馬寺,拉車的兩匹馬如同鏡子照射出來般,生得一模一樣,皆是四肢修長,肌肉健實,渾體透白全無半根雜色,在暗夜中散映著淡淡螢光,倒與白馬寺的寺名頗為相稱。
轟雷之下,馬匹腳步不亂,不受絲毫驚嚇,顯然是訓練有素,所拉馬車由檀木雕刻而成,上雕鳳紋,鳳紋以金絲描羽,珠石點睛,顯得華貴異常。奇怪的是,坐在車前御車的是兩個道人,車後轅處也坐著一個道人。
應飛揚只道馬車中定是達官顯貴,不料車中之人走下,卻令應飛揚傻了眼,婷婷裊裊走下的,竟是一個女冠。
女道士方一下車,車前兩個道人拱衛左右,而車後那名道士下車將馬車拉到寺後馬棚,寺門也為女道士大開,端法和尚怒目金剛的樣子變成了彌勒佛一般,笑著逢迎她,只是目光掃過兩位護衛道士時,仍流露出一絲忿嗔。
離得尚遠,應飛揚未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也覺僧人面容上都帶著幾分諂媚,說了幾句,僧人便將女道士他們恭請到內中,眼看那幾人已步入內堂,大門將要關閉,應飛揚急忙加快腳步,按住了門板。
門後那個小沙彌探出腦袋,道了一聲,「怎麼又是你,你這牛。。。小道,害我抄了經書還不夠嗎!」
應飛揚道:「我可不是道士啊,方才害你的也是那個惡道人不是我,大雨將至,小和尚發發慈悲,讓我進去避會雨。」
「不行,你莫誑我,跟道士一起來的,就是小道士,這是和尚廟,不能讓道士進。」小沙彌抵著門板,把頭搖成撥浪鼓。
「方才那些道士不就進去了嗎?為何我不能進。」
「他們不一樣,她們是。。。。。。」
"慎言!「端法和尚又喝了一聲,從內中走來,小沙彌急將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隨後雙掌合十道:」小施主見諒,寺中客房已滿,還請施主前往他處。」
「方才那幾人都能進,怎輪到我,就突然客滿了?」
「方才來的人都是有大機緣之人,小施主機緣未夠,不能強求。」
應飛揚是內傲之人,見和尚這般說瞎話推諉,不由激起一股怒氣,冷道:」青眼白眼看人,卻現紅塵染身。這青燈寺既已成了名利場,應飛揚不入也好!」說罷拂袖而去。
又是一道驚電,豆大雨滴隨之傾盆而下,砸在頭臉上都有些發疼,應飛揚瞬間濕透了全身,急急忙忙尋一個避雨的地方,四周卻只見樹木,不見棲身之地。
環顧間,突然見到方才那輛華貴馬車,馬已被牽入寺內,車則擱置在寺廟後門,應飛揚略一尋思,隨即身化飛箭,鑽入馬車內。
入了馬車內,瞬間覺得一股貴氣鋪面,車中紅毯鋪地,珠簾掩窗,內中極為寬敞,比尋常民舍還要大上些許,先有一個翠玉屏風遮住車門,屏風後擺放一個漆雕牙床,床兩側各有一個精巧的紫木檀香爐,爐中熏香還未燒盡。「嘖嘖,這神都的道士都這麼奢侈嗎?」應飛揚自語道,濕靴子一脫,倒在牙床上,「有這馬車可以睡,還跟我搶什麼寺廟客房,罷了罷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與你爭了,客房讓你,我受委屈在這馬車上將就一晚好了。」
應飛揚腹誹一番,隨即闔眼而睡,雨打在馬車上,發出「咚咚咚。。。」不覺於耳的聲音,加之不時轟響的天雷之音,喧鬧異常。但應飛揚吐息卻漸漸沉穩,入了夢鄉。一呼一吸間,都切合自然的玄妙韻律。
應飛揚不知,他這些時日以身試劍,雖只是受些皮外傷,但殺意戾氣卻透劍而入,侵蝕體內,雖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戾氣,但若長期潛在體內,終究是個隱患。
此刻天雷滾滾,雷鳴電閃,應飛揚修得是道家功法,而道家對雷電有一種天生敬畏,認為雷電是天下至剛至烈,能代天伐罪,辟易萬邪,更有修為高深者能以天雷為火,人身為鼎,粹精去冗,煉氣成丹。天雷鳴動之際,應飛揚周身竅穴也似有所感,道家玉虛納神真氣自然而動,隨著雷鳴節奏,將體內的戾氣打磨,分散,淬煉,最終淨化殺性,只提取為最原始最純粹的劍意。
應飛揚猶在夢中,渾然不知他這一覺之間受益良多,但也因此,睡得格外死沉,直睡個天昏地暗。
睡了良久,應飛揚翻了個身子,入鼻卻聞一陣甜香,微微睜眼,卻見一女冠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女冠面如滿月,目似星辰,黑亮青絲被道冠束起,露出白膩的頸兒,雖一身道士打扮,卻天生一股尊貴之氣。
應飛揚似醒非醒的揉揉眼睛,只當是夢又睡了下去。突得眼睛猛一睜,跳將起來,直撞到馬車車頂。
頭上起了個大包,應飛揚卻也覺不得疼,反是面紅耳赤看著那女道士說不出話來。
他方才竟是枕著女冠豐腴的大腿而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