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步劍庭 作者:意縹緲(連載中)

 
Babcorn 2019-9-14 16:55: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2 17275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14
第五章 無情有情

  應飛揚狂語一出,賀孤窮也微微色變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應飛揚搖頭道:「非是鬼點子,只是幫師叔理清一個問題而已。」

  「什麼問題?」

  「師叔二十三年前對上師傅,為什麼會敗?」應飛揚目光灼灼道。

  賀孤窮冷道:「技不如人,自然會敗,還需你來告訴我麼?」

  「技不如人,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師叔你不夠純粹!」應飛揚斬釘截鐵道。

  「嗯?」賀孤窮沉吟一聲,旁邊篝火火光陡然劇烈顫抖,搖擺的火舌映得賀孤窮面孔更顯陰晴不定。

  」師傅是純粹的想要救那嬰孩,所以劍出沒有半分遲疑,哪怕與天下人為敵他也定護那孩子周全。但師叔,你是純粹為了殺那嬰孩才出劍的嗎?還是夾雜了些其他心思,比如趁機與師傅一較高下?」

  賀孤窮臉色一變,顯然是被說中,應飛揚繼續道:「更有甚者,你連殺嬰兒的的意念也不是純粹的,口上說什麼殺一人救天下,可嬰兒一哭,你就動搖了,心軟了,殺氣洩了。就憑你這種半吊子的心思,怎麼可能贏過師傅。」

  賀孤窮周身散發危險氣息,道:「信口胡說,子非我,焉知我的心思?」

  應飛揚自信道:「我便是知曉,我敢說天下間沒有人像我這樣,親身體驗你的殺意之劍這麼多次卻還能活著,除你之外,最瞭解你《殺神劍章》的就是我。但你當局者迷,這些心思你自己可能想不清楚,才需要我來挑破。」

  「你屢屢挑釁我,接我《殺神劍章》,還有這個目的?」

  「我說過,你的心結是師傅種下,就該由我解開。」應飛揚目光澄澈道。

  賀孤窮微微動容,聲音也緩和幾分道:「繼續說。」

  「我曾因明燁的事對師叔憤恨不已,但後來卻推測出師叔的用意,師叔之所以在眾目睽睽之下虐待明燁,只是因為師叔你將做出違逆師門的事,所以藉機撇清明燁和你關係,以防他受你牽連。之後明燁為奪書再次入魔時,也因被你及時阻止而撿回一命,更是讓我確信這個推定。師叔看似無情,實則有情,但你的劍法卻是徹頭徹尾的無情之劍,人與劍因此不能契合完美,使你對上真正頂尖高手總是力屈一籌,而且殺心日盛,不能自拔。」

  「那我該怎麼辦?」賀孤窮問道,話說出口隨即後悔,只覺向小輩求教失了顏面。

  應飛揚卻渾沒在意道:「方法有二,一者是讓你的人變得如你的劍一樣徹底無情,或許當師叔被殺心完全侵蝕,天下再無不可殺之人時,便是師叔人劍如一之刻,只是那時,人間怕是又要多了一個凶魔。」

  賀孤窮默然不語,應飛揚續道:「再者便是讓你的劍如你的人一樣,道是無情卻有情。」

  賀孤窮眼睛一亮「什麼意思?」

  應飛揚搖頭道:「不能再說了,再說就不是師叔的劍道了,我只給師叔講個故事。乾旱的沙漠上有一片綠洲,綠洲上有人有羊也有狼,狼日日吃羊,使牧人頭疼不已,最終牧人聯合起來,將狼全數捕捉殺盡,羊再無天敵,越長越多,最後吃光了綠洲的草,綠洲從此變作沙漠,這時人們才知,狼雖吃羊,卻可阻止羊的過度增長,保護整個綠洲。物過盛則當殺,天道似無情卻有情,師叔的名號起得很好,為何卻沒深究過名號後的含義呢。」

  一語說盡,賀孤窮不再言語,化作石雕泥塑陷入沉思中。

  「師叔,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蒙您一路照顧,應飛揚告辭了。」應飛揚試探的道了個別,賀孤窮依然毫無反應。便拜拜手緩緩離去,在離開賀孤窮視線範圍後,隨即甩開步子,撒足而奔。

  其實應飛揚方才所言絕非信口胡說,他天生劍覺驚人,又精研劍理,單論對劍的體悟,一般人便是窮盡一生也比不上他,更以命相賭感受賀孤窮之寂之劍,所以這番話句句皆是直中要害。賀孤窮半生追尋的問題,眼看就要想出答案,解開了這個問題,前方就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劍途,當下就進入閉關沉思狀態。

  少則一日,多則數日賀孤窮都無暇他顧,又豈會在這時注意應飛揚的去留。

  應飛揚知曉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道理,並不一味奔逃,向南行了不久,就轉而換了個方向,直往來時的寺廟走去,決定先在賀孤窮附近躲上一陣。

  倏然天際響起數聲春雷,隆隆聲在悶沉的空氣中鼓蕩迴響,鼻翼間已可聞到清新的泥土味,一場春雨即將到來。

  「天助我也!」應飛揚心中道,有這場雨洗刷行蹤,定讓賀孤窮更加難以追尋。心中高興,腳步也更加輕盈,不多會,白馬的輪廓已映入眼中。

  卻見轟雷電閃下,一座馬車緩緩靠近白馬寺,拉車的兩匹馬如同鏡子照射出來般,生得一模一樣,皆是四肢修長,肌肉健實,渾體透白全無半根雜色,在暗夜中散映著淡淡螢光,倒與白馬寺的寺名頗為相稱。

  轟雷之下,馬匹腳步不亂,不受絲毫驚嚇,顯然是訓練有素,所拉馬車由檀木雕刻而成,上雕鳳紋,鳳紋以金絲描羽,珠石點睛,顯得華貴異常。奇怪的是,坐在車前御車的是兩個道人,車後轅處也坐著一個道人。

  應飛揚只道馬車中定是達官顯貴,不料車中之人走下,卻令應飛揚傻了眼,婷婷裊裊走下的,竟是一個女冠。

  女道士方一下車,車前兩個道人拱衛左右,而車後那名道士下車將馬車拉到寺後馬棚,寺門也為女道士大開,端法和尚怒目金剛的樣子變成了彌勒佛一般,笑著逢迎她,只是目光掃過兩位護衛道士時,仍流露出一絲忿嗔。

  離得尚遠,應飛揚未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也覺僧人面容上都帶著幾分諂媚,說了幾句,僧人便將女道士他們恭請到內中,眼看那幾人已步入內堂,大門將要關閉,應飛揚急忙加快腳步,按住了門板。

  門後那個小沙彌探出腦袋,道了一聲,「怎麼又是你,你這牛。。。小道,害我抄了經書還不夠嗎!」

  應飛揚道:「我可不是道士啊,方才害你的也是那個惡道人不是我,大雨將至,小和尚發發慈悲,讓我進去避會雨。」

  「不行,你莫誑我,跟道士一起來的,就是小道士,這是和尚廟,不能讓道士進。」小沙彌抵著門板,把頭搖成撥浪鼓。

  「方才那些道士不就進去了嗎?為何我不能進。」

  「他們不一樣,她們是。。。。。。」

  "慎言!「端法和尚又喝了一聲,從內中走來,小沙彌急將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隨後雙掌合十道:」小施主見諒,寺中客房已滿,還請施主前往他處。」

  「方才那幾人都能進,怎輪到我,就突然客滿了?」

  「方才來的人都是有大機緣之人,小施主機緣未夠,不能強求。」

  應飛揚是內傲之人,見和尚這般說瞎話推諉,不由激起一股怒氣,冷道:」青眼白眼看人,卻現紅塵染身。這青燈寺既已成了名利場,應飛揚不入也好!」說罷拂袖而去。

  又是一道驚電,豆大雨滴隨之傾盆而下,砸在頭臉上都有些發疼,應飛揚瞬間濕透了全身,急急忙忙尋一個避雨的地方,四周卻只見樹木,不見棲身之地。

  環顧間,突然見到方才那輛華貴馬車,馬已被牽入寺內,車則擱置在寺廟後門,應飛揚略一尋思,隨即身化飛箭,鑽入馬車內。

  入了馬車內,瞬間覺得一股貴氣鋪面,車中紅毯鋪地,珠簾掩窗,內中極為寬敞,比尋常民舍還要大上些許,先有一個翠玉屏風遮住車門,屏風後擺放一個漆雕牙床,床兩側各有一個精巧的紫木檀香爐,爐中熏香還未燒盡。「嘖嘖,這神都的道士都這麼奢侈嗎?」應飛揚自語道,濕靴子一脫,倒在牙床上,「有這馬車可以睡,還跟我搶什麼寺廟客房,罷了罷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與你爭了,客房讓你,我受委屈在這馬車上將就一晚好了。」

  應飛揚腹誹一番,隨即闔眼而睡,雨打在馬車上,發出「咚咚咚。。。」不覺於耳的聲音,加之不時轟響的天雷之音,喧鬧異常。但應飛揚吐息卻漸漸沉穩,入了夢鄉。一呼一吸間,都切合自然的玄妙韻律。

  應飛揚不知,他這些時日以身試劍,雖只是受些皮外傷,但殺意戾氣卻透劍而入,侵蝕體內,雖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戾氣,但若長期潛在體內,終究是個隱患。

  此刻天雷滾滾,雷鳴電閃,應飛揚修得是道家功法,而道家對雷電有一種天生敬畏,認為雷電是天下至剛至烈,能代天伐罪,辟易萬邪,更有修為高深者能以天雷為火,人身為鼎,粹精去冗,煉氣成丹。天雷鳴動之際,應飛揚周身竅穴也似有所感,道家玉虛納神真氣自然而動,隨著雷鳴節奏,將體內的戾氣打磨,分散,淬煉,最終淨化殺性,只提取為最原始最純粹的劍意。

  應飛揚猶在夢中,渾然不知他這一覺之間受益良多,但也因此,睡得格外死沉,直睡個天昏地暗。

  睡了良久,應飛揚翻了個身子,入鼻卻聞一陣甜香,微微睜眼,卻見一女冠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女冠面如滿月,目似星辰,黑亮青絲被道冠束起,露出白膩的頸兒,雖一身道士打扮,卻天生一股尊貴之氣。

  應飛揚似醒非醒的揉揉眼睛,只當是夢又睡了下去。突得眼睛猛一睜,跳將起來,直撞到馬車車頂。

  頭上起了個大包,應飛揚卻也覺不得疼,反是面紅耳赤看著那女道士說不出話來。

  他方才竟是枕著女冠豐腴的大腿而睡!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5
第六章 路遇貴人

  應飛揚猛地一跳,腦門差點撞上馬車頂,漲紅著臉結結巴巴道:「道士姐姐,我,我昨日為了避雨,擅自闖入姐姐馬車實屬不該,唐突之處還請姐姐原宥!」

  應飛揚本意是道歉,但這麼一動作,立時有三道無形氣機鎖定他周身。

  兩道自車前而來,威烈凌厲,滿是戒備,似乎應飛揚稍有異常動作,便回毫不遲疑的取他性命,另有一道真氣來自車後轅處,雖沒那兩道氣機犀利,卻是如淵如岳,更加深沉厚重,好似是一堵厚牆砌在了女道士身前,保護她不被應飛揚傷害。應飛揚想了想,便知曉這三道氣機來自昨天護衛在女道士周身的那三位道人。

  「道士姐姐,這稱謂也是趣味。」女道撲哧一笑,全然無視週遭暗藏殺機的氣氛。

  應飛揚心知遇上的不是凡人,不自覺的想運功抗衡那兩道侵略性十足的氣機,卻發現丹田空空如也,真氣竟被人制住,再一看,連星紀劍不在自己身邊,而是落入了那女冠手中,女冠一邊輕輕把玩這劍,一邊饒有興味的盯視著應飛揚,道:「昨夜風大雨大,為了躲雨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這馬車簡陋,不知小郎睡的可還習慣。」

  不過睡了一覺,就惹上了**煩,應飛揚心中暗惱自己毫無警覺。同時收斂方才的慌張之態,謹慎道:「風雨中能得一地棲身已是萬幸,何況道士姐姐這馬車可算不上簡陋,既然道士姐姐並不介懷,可否先將劍還我,劍是傷人器,不是玩耍的器物,姐姐可別劃傷了手。」

  「怎麼可能?」女冠笑道,「我也是練過的,不信你看!」話音方盡,女冠拔劍出鞘,馬車內陡然一寒,女道士手腕一翻,抖出數朵劍花,光滑耀眼,絢爛非常。隨後一氣呵成的收劍回鞘,炫耀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只一招,他便看出女道士劍法雖是絢麗,但卻是華而不實,流於表面,而且體內也無真氣內力流轉,純粹是以腕力使劍,若論劍法,也只比門外漢稍強些許。但應飛揚卻是面色一變,只因為,女道士所施劍法過於熟悉,竟是他自幼修習過無數遍,清苦獨創的《破風斬雲劍訣》。

  應飛揚沉聲問道:「好漂亮的劍法,不知道士姐姐從哪裡習來?」

  那女冠親善一笑,道:「我還沒問你,你倒先問起我來了,不知小郎姓甚名誰?哪裡人士?以及------「

  「和顧劍聲有什麼關係?」

  女子笑時,應飛揚才注意她眼角已有細紋,真實年齡應比表面看上去大了些,待她提起顧劍聲後,突然感到一股壓迫感逼面而來,眼前女冠親善面容下,有一種一語定人生死的上位者氣度,若自己回答無法令她滿意,只怕難有善果。

  應飛揚思索一番,女冠若要殺他,在他睡時就早有機會已動手,況且會師傅的劍法,應也與清苦有些關聯,終決定據實以告,拱手道:「在下應飛揚,凌霄劍宗之人,正是劍冠顧劍聲的徒弟。」

  女冠又笑了,若方才的笑標準規範的如同帶著面具一般,那此刻的笑就是真心實意,如春風化雨一般將方才詭譎氣氛一掃而空,道:「果然,兵刃是經凌霄劍宗以洗鋒手法鍛造出的,又識得我這手劍法,再加上——」女冠玉手指著應飛揚的酒葫蘆道:「這葫蘆他從不離身,我幾次向他討來玩他都不允,又怎麼會交給一般人,能拿著這葫蘆的,果然是他徒弟。」

  應飛揚心頭一輕,知曉已過了一關,隨即問道:「也請問道士姐姐是什麼人,如何認得我師傅?」

  「我嘛。。。。。」女冠剛要回答,突然,伴著一陣馬嘶聲,馬車陡然一停,車內瓶盞翻覆,咣當作響,亂成一團,女道士身子也向前傾倒,幾乎摔在應飛揚懷裡。

  應飛揚將她身子扶正,心中暗疑,那拉車之馬訓練有素,連昨日雷聲都無法驚嚇到它們,此時怎會突然受了驚以至於進退失度,難不成是沿路撞上了老虎?疑惑間,一道聲音傳來,解答了應飛揚疑問。

  「應飛揚,你給我出來!」來人比虎凶,比雷猛,殺意盈身,萬物退避,正是賀孤窮!

  「怎麼來得這麼快!」應飛揚大吃一驚,他本以為賀孤窮需得領悟數日,誰知不過半日,他就再度出現,況且應飛揚行動路線何其詭異,前日大雨沖刷了痕跡,又陰差陽錯下被連車帶人被一併帶走,應飛揚自己都不清楚他現在究竟身在何處,這賀孤窮又是如何找上他的?

  應飛揚側著車窗,看到賀孤窮隻身擋在官道上,卻是頭髮蜷曲,一身焦黑,道袍也變得襤褸破爛,帶出幾分滑稽可笑,不知這半日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大膽!何人喧擾玉架。」車前的兩位道士,見這般怪形怪狀之人出現,立即有所戒備,跳下馬車一左一右落在賀孤窮面前,呵斥道。

  賀孤窮眼一掃,冷道:「原來是司馬承禎那老兒的弟子,我記得你叫呂知玄吧。」賀孤窮指了指左側高大的虯髯道人。「正是貧道」左側道人答道。

  「你,,你是叫陳守志吧?」賀孤窮又指向右側之人。

  「是張守志。」右側朱紅面皮的道人戒備不減,冷冷糾正道。

  賀孤窮又盯視著馬車道:「能讓上清派門人親自護衛,又稱之為『玉架』的,內中的是玉真公主還是金仙公主?」

  「公主!」應飛揚大吃一驚,若非賀孤窮在外面,他幾乎要呼出來了,沒想到方才讓他枕著腿睡得女道士,竟是當今皇帝的同母親妹,大唐最為尊貴的公主!

  那女冠理理散亂的鬢髮,禮敬又帶著威嚴的聲音傳出馬車,道:」弟子李持盈,見過賀孤窮賀師叔,不知賀師叔此來所為何事?」

  「原來是玉真公主,許久不見了。」賀孤窮點點頭道:「我的師侄應飛揚昨日走丟了,不知公主曾見到過他。」應飛揚心頭一緊,帶著求救的眼光望向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心領神會,對他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放心,然後道:「應飛揚?從未聽聞,不知誰哪位師叔師伯的高足?」

  「沒遇到過嗎?既然如此,是我打擾了。」賀孤窮聲音傳入馬車,似是要離去,忽然——

  「小心!」應飛揚突得將玉真公主撲倒,下一瞬間,一道劍氣衝入車廂,翠玉屏風轟然炸裂,碎片自應飛揚頭頂散開,竟將玉真公主頭冠打落。

  再無屏風遮擋,應飛揚與賀孤窮已是四目交匯,只一眼,便如墜冰窟,遍體生寒,方才賀孤窮那一劍,若不是他反應的及時,玉真公主怕已被殺害,而此時看到賀孤窮眼神他更是確認,那黑暗,寒冷,毫無感情,只存無盡殺意的雙眼,昭示著賀孤窮已道心淪喪,殺心附體。!

  「怎麼會如此!」應飛揚心頭大駭。昨日他留下那番話,憑賀孤窮的劍道修為定能又所體悟,將他的劍推向「道是無情卻有情」的劍境,如今怎麼適得其反,讓賀孤窮反為劍所制,淪為一隻為殺而存的劍中殺魔?

  其實應飛揚不知,昨日賀孤窮孤神坐在林中悟劍,正處天人交戰,道魔相爭的緊要關頭,忽得天際天雷大作,暴雨傾盆。

  天雷本就是除惡闢邪的象徵,許是賀孤窮一生殺孽盈身,戾氣直衝蒼天,終致天降神罰,竟有一道天雷竟自天劈落,灌頂而入。

  但賀孤窮根基深厚,硬受一記天雷竟仍未死,只是天雷加身時昏闕了一個瞬間,就在這昏闕時道心失守,殺意趁機逆襲心頭,本是除惡的天雷反鍛造出一位邪魔,賀孤窮就此沉淪。

  其間因果曲折,在場之人皆不知曉,但賀孤窮的出手,卻令張守志和呂知玄二人大怒,同時喝了聲「大膽!」便要出手降魔。

  張守志手捻靈符,口誦法決,靈符無火自燃,火光耀目瞬間,張守志身後出現了一個身高一丈有餘的金甲神人,金甲神人虎目獅鼻,威儀不凡,身著金獅明光鎧,金光閃閃,手持獸頭大砍刀,殺氣凜凜,舉起手中巨刀,若黑雲壓頂般斬向賀孤窮。

  呂知玄所使是劍,但他的劍卻與凌霄劍宗不同,而他的劍比起武器,更像是一種法器。但見他背一抖,背後雙劍沖霄而起,隨後一者化作惡蛟,口吐熊熊火焰,一者化為巨蟒,口吐劇毒黑水。

  應飛揚在凌霄劍道呆的久了,見識過的人大多都是用劍,而眼前這兩位道士顯然是術法上的高手,不禁眼界大開,心中暗自學習著賀孤窮如何應對,一時忘了身處險境。

  賀孤窮身處二人合圍,卻是穩立不動,冷哼一聲,殺氣湧現,賀孤窮左手一招,寂滅之劍隨之幻現,一化十,十化百,黑色劍刃匯成一道劍流,與一蟒一蛟扭打撕纏。

  右手另持一劍,劍刃迎風而長,化作與壓頂的砍刀一般大小,無懼無畏,逆迎而上。

  「鐺!」兩刃相交,一聲雷鳴巨響,直激得勁風四蕩,沙土塵揚!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5
第七章 凶威赫赫

    賀孤窮左手之劍變化多端,右手之劍剛猛無鑄,盡顯高超劍道修為,呂知玄,張守志二人以二敵一,也難佔上風,張守志心燥之下,下起狠手,金甲巨人雙手合一,齊握砍刀刀柄,高舉過頭,一刀斬下,但聞刀風狂嘯,還未落到頭頂,地表就已劃出一線刀痕。

  賀孤窮哼了聲,黑劍無懼無畏直迎而上,刀劍相交,卻聞一聲脆響,大砍刀上出現一道裂痕,雖後裂紋如蛛網般擴散,砍刀被裂痕瀰漫,片片碎化。裂紋的擴散卻仍未停止,反蔓延到金甲巨人的手腕上,不一會整個金甲巨人都如被摔破的泥雕一樣滿佈裂痕。。

  此時卻聞賀孤窮冷語道:「若是你們師傅司馬承禎親到,或許能還與我搬搬腕子,你們兩個小輩,還不夠格!」

  張守志,呂知玄二人不禁怒火中燒,他們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年歲也與賀孤窮相差不多,只是因為司馬承禎曾與顧劍聲平輩論交,所以使得他們比賀孤窮矮上一輩。此時賀孤窮竟真擺出了前輩的口吻教訓他們,怎能不令他們憤恨。

  張守志又掏出一符,口誦:「七星匪聚,巨靈借力!疾!」符光閃動後,好似時光倒流一般,金甲神人身上的裂紋慢慢向手腕方向倒回,破開的身子慢慢癒合,而且尚不止,金甲神人又生出兩條臂膀,化出三把兵刃,一曰袞龍槍,二曰宣花斧,三曰斬妖劍,加上原先大砍刀。四條胳膊,四把兵刃,如剁餡一般錯亂的斬向賀孤窮。

  賀孤窮擋了幾劍,只感覺那金甲神人如巨靈神附身一般,勁力雄渾,力大無窮,終是難以再硬接,隨即腳踏禹步,騰轉挪移,閃躲於刀鋒劍刃之間。

  但腳步一挪,左手操引的劍流就自然散亂,呂知玄趁機催動劍訣,蛟龍蟒蛇受到劍訣指引,各自嘶了一聲交纏在一起,直迎劍流。「蹭蹭蹭蹭。。。」劍流與交纏的蛇蛟撞在一起,劍刃撞在蛇蛟鱗甲上,迸射出耀眼火星,卻皆被一一彈開,黑色劍流竟被蛇蛟合力沖散。

  蟒蛇遜了一籌,撞開劍流後,身上也血流如注,趴伏在地上暫歇,惡蛟卻仍鬥志昂揚,大口一張,朝賀孤窮撕咬而去。

  賀孤窮向上躍竄,惡蛟仍緊追不捨,眼看就要將賀孤窮吞下,卻見賀孤窮凌空一旋,竟翻身蛟龍頭頂,如是在御龍而飛,呂知玄大呼不妙,急於召回惡蛟,無奈蛟龍仍是在慣性下向前飛撲,待惡蛟與金甲巨人平齊等高時,賀孤窮右手一揮,劃出一道半月型的恢宏劍氣,將金甲巨人的頭齊頸斬斷,銅鐘般大的腦袋墜落消散。張守志也仰天吐了口血,神色慘白。

  而此時賀孤窮一沉氣,身形變得重逾千鈞,似有一巨大秤砣自高空砸落惡蛟腦袋一般,惡蛟急速墜落地面,腦袋被狠狠砸到了沙土裡,激起大片沙塵!

  方才交手看似繁雜,實則不過發生在兔起鶻落的一瞬間,賀孤窮連敗兩敵,稍稍回氣的空隙,呂知玄又強行催動受了傷的蟒蛇攻來,蟒蛇自地面直撞而來,翻起層層土浪,賀孤窮橫架著劍一格,抵住蟒蛇兩顆巨牙,身子卻被蟒蛇帶得倒退,兩腿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溝。

  蟒蛇帶著賀孤窮衝向了張守志的方向,張守志眼見賀孤窮背後空門大開,強壓傷勢,一掌擊出。

  賀孤窮感覺背後掌風臨身,分出一掌迎敵。張守志見狀,心中暗喜,他所使得看似掌法,實則是喚做掌心雷的符術,施展掌心雷,需先以丹砂將引雷咒繪於掌心,因掌心與心脈相連,出掌以心脈陽血催動,使真雷匯聚掌中,任誰與之接掌,皆會身受電殛。

  掌心雷雖以陽血為引,一天最多只能用一次,否則必會陽血枯竭,陰穢纏身,但其剛猛霸道之威,遠非單純掌法可比。

  張守志自信滿滿,但雙手相交一瞬,卻是神情巨變,伴隨「刺啦」之聲,藍色電芒在他身上竄動,張守志竟慘嚎一聲,倒飛而出,直跌向馬車,馬車後留守的道人起身將他接下,張守志卻已昏死過去。。

  「怎會這樣?」這是張守志昏去時的最後念頭,莫說張守志不知道,連賀孤窮也是糊裡糊塗,其實賀孤窮方遭受天雷轟擊,仍有雷勁積蓄體內無處發洩,張守志這記掌心雷,恰巧是將他體內雷勁引出,反灌入張守志體內,掌心雷雖是剛猛無鑄,但終究是符雷,怎比得上貨真價實的九天真雷,所以這一掌另張守志反傷自身。

  突生巨變,呂知玄心神略分之際,賀孤窮手中黑劍脫手而出,鑽頭一般急旋不止,從大蟒口中鑽入置入腹髒,大蟒痛聲嘶嚎,皮肉下隱約可見一條長線蠕動痕跡,終得,黑劍自大蟒尾端破體而出,帶出一陣猩紅血雨,大蟒仰天一嘶,身子痛苦的彎成了U形,隨後軟軟垂落,身形迅速縮減,竟變回一把毫無靈性和光澤的長劍。

  呂知玄見狀,心疼得都快哭出來,他這雙劍是以《龍蛇變》的秘法祭煉而成,初時可化青蛇,繼而為大蟒,再後可化惡蛟,祭煉到極致,可化作呼風喚雨的黃龍。黃龍之境鮮有人能到達,呂知玄煉出一蛟一蟒已算一流高手了。這一蟒祭煉多年,眼看上就要褪去蛇身生出腳爪,化作惡蛟了,卻被這一劍誅殺靈氣盡失。

  心疼歸心疼,呂知玄終還沒亂了分寸,收回蟒劍對馬車方向喊道:」先護公主離開!」二道人本想拿下賀孤窮這個冒犯玉顏得兇徒,哪想敗得如此之快,只得退而求其次,以保住公主為先。

  守在車前得道人也不言語,吆喝一聲,催馬疾馳。「哪裡走?」賀孤窮厲聲一喝,身化劍光追來,呂知玄哪容他走,御著惡蛟持著劍追上,游離周身,牽制著賀孤窮。

  飛奔馬車上,玉真公主披頭散髮,見識賀孤窮凶威後臉色煞白,手緊緊的攥著應飛揚,應飛揚嘆氣道:「公主,賀孤窮要找的是我,你們不該被牽扯其中,讓我跟他走吧。」

  玉真公主柳眉一豎,雖仍有怯意,卻厲聲道:「莫說你是顧師叔的弟子,我斷不可能將你交出,只說賀孤窮方才意圖行刺本宮,本宮任他予求予取,皇室顏面何存?」玉真公主到底不是尋常女子,很快恢復該有姿態,整理了散亂的衣冠,沖駕車道人道:「李含光李師兄,你可有法除此妖道。」

  駕車的那名道人轉過頭來,但見他面如冠玉,生有五縷美髯,極有道風仙骨,此時不慌不亂道:「賀孤窮盛名之下無虛士,一身造詣我等難敵,只能先退至洛陽附近,借助東都龍氣畫出九天皇龍符,或許能將他誅殺。」

  「洛陽。。。。」應飛揚自馬車內向外望,二馬撒足狂奔下,洛陽輪廓已隱約可見,但賀孤窮緊追之下,一行人是否能支撐到洛陽猶在未定之天。

  此時李含光袖袍一揮,應飛揚隨即感覺勁力恢復,丹田真氣流淌,禁制已被解開,應飛揚立即心領神會,不待李含光開口,便道:「多謝道長信任,公主,我且先助呂道長一陣。」說著一翻身,上了馬車頂。

  風馳電掣的馬車上,應飛揚站上去,就險些被強風吹走,站穩之後觀視戰局,賀孤窮御劍緊追不捨,所經行之處,樹木花草都如被颶風颳過一般,若不是呂知玄在周身游鬥,馬車怕是早已被賀孤窮追上。

  但呂知玄本身實力就有欠,又愛惜僅剩的一尾惡蛟,打起來縛手縛腳不敢豁盡全力,應飛揚見狀,星紀劍隨即出鞘,數道劍氣激射而出。

  「我正找你,你自己先送上門了!」賀孤窮厲聲道,週遭黑氣一盛,數把黑劍化現而出結成劍盾擋下劍氣。奇襲沒有奏功,應飛揚絲毫不餒,再揚手,又是數道劍氣,或雄烈,或輕靈,或迅疾,或奇詭,源源不斷得爆射而去,劍氣軌跡各不相同,賀孤窮也不得不分神抵擋,速度漸漸慢下。

  而呂知玄壓力稍減,隨即催動秘法,腳下惡蛟吐出火焰,呂知玄手一結印,烈火化作火鴉振翅而非,撲棱棱得圍向賀孤窮,火鴉靈活刁鑽,在空中真如活鳥一般,時而撲擊,時而游避,時而俯衝,遠比賀孤窮御劍術靈活,賀孤窮一時狼狽不堪,本就襤褸的道袍又多了幾個破洞,隨後一怒,道:「你找死,我就先殺你!」

  賀孤窮目標本不在呂知玄身上,才能容忍呂知玄與他周旋這麼久,此時心頭惱怒之下,捨棄了追趕應飛揚,轉個方向,化作一抹黑電向惡蛟衝來。呂知玄見賀孤窮來勢洶洶,竟搶先把惡蛟收了起來,赤手接觸個道印,迎向賀孤窮。

  這呂知玄對僅剩得一劍極為看重,竟是比性命還珍貴,生怕傷著惡蛟半分,「不分輕重!」應飛揚見狀,竟也哭笑不得,救之不及之時,靈光一閃,強招再出!

  印劍相撞,黑流竄動,呂知玄本就遜色賀孤窮不少,又只空手對敵,道印瞬間破碎,人也如斷線紙鳶一般倒飛而出。賀孤窮正待上前一劍結果了他,忽而背後風雲嘯動,劍氣奔湧,一道巨大劍氣犁出一道深溝卷地而來。

  賀孤窮不敢大意,舍了半死的呂知玄回劍一擊,巨劍破碎,劍氣卻不散,反而一化十十化百,變作小型劍氣重整旗鼓再度射來,每一劍都與破風斬雲劍其中一招的劍意契合。風雲變幻,歸此一劍,正是——「不知頃刻風雲改」!

  與此同時,聽聞李含光道:「洛陽城到了,小兄弟再支撐片刻。」說著手指行憑空引氣畫符,應飛揚只覺週遭空氣一緊,似有不知名的雄渾氣息向符咒凝聚。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5
第八章 闢邪皇龍

  凡順天而生的王朝,皆有龍氣護佑,龍氣上應天命,下通地脈,是天地間至聖至正之氣,天生便是凶戾之氣的對頭,洛陽作為大唐兩都之一,正是龍氣匯聚之處,而大唐此時國力強盛,如日中天,正是飛龍在天之勢,龍氣自然也充沛磅礴,李含光虛指畫符,龍氣為李含光符咒所聚,符雖未成,已有驚人威勢。

  賀孤窮似有所感,身上凶氣不甘示弱,亦是黑光大作,在他背上凝出一對劍翼,劍翼揮旋,帶出更雄烈的罡風,雙翼橫掃下,將應飛揚的劍氣如稻草一般掀飛。隨後如同一隻巨梟,振翼掠飛而來。

  賀孤窮背生雙翼,速度比方才御劍時還快上幾分,眼看方拉開的距離又逐漸縮小,應飛揚一咬牙,道:「公主,李道長,你們先走,我阻擋他。」隨後一揮劍,斬斷一匹馬的韁索,白馬少了馬車拖累,嘶昂一聲,撒開蹄子奔出。

  李含光心領神會,隨即抱著玉真公主跳入馬上,二人共乘一騎,玉真公主突然腳下一空,就被帶到了馬上,初時驚恐羞怒,但好在她本不是什麼貞婦烈女,再加上李含光雖然年紀大些,賣相卻著實不壞,索性倚著他胸膛也任由他摟抱了。

  少了一馬拉乘,馬車速度慢下不少,應飛揚劍氣連發,卻阻不了賀孤窮的接近,但見一道黑影掠上馬車頂部,賀孤窮已然逼鄰面前,一劍遞出,開始了最凶險的短兵相接。

  甫一接劍,便覺一股攝人心魄的力量從劍端傳來,令他心血鼓蕩翻湧,異常難受。賀孤窮雖然殺意染心,但也因此人劍合一,殺心,殺劍渾然一體再無缺隙,實力竟是猶勝往日。

  好在應飛揚遇強則強,強敵壓迫下潛力催發,種種妙招紛繁呈現,前所未有的招式被他信手拈來,卻招招都切合劍中真諦。

  馬車上,兩柄劍,兩道人影,一來一往,進退交錯。「蹭蹭」劍聲不絕於耳,轉眼已過十招,應飛揚終究難以再支撐,劍法散亂,心中念道:「怎麼還未好?」

  ———————————————————————————————————

  李含光策馬而奔,一手擁著公主,另一手畫符不停,每行進一步就在空中留下一個金黃符字。轉眼符字已綿延千米,匯成一線,天地間風雲聚變,帶出一股無可言喻的尊皇之氣,九天皇龍呼之慾出!

  「符咒未成,便是天地變色,此符定是不簡單!」玉真公主感受這威壓之氣,花容丕變,心中暗暗讚嘆。

  符咒只餘最後一筆,李含光猛一勒馬韁,白馬雙足立起,李含光藉著馬力,一指點落!

  然而——

  彷彿有一層無形壁障擋在前頭,任他滿頭大汗,手指依然難以寸進,最後一筆仍遲遲無法點落。「此地終究還不是洛陽城內,龍氣雜而不純!」想明原委,李含光對玉真公主道:「貧道斗膽,借公主血一用。」

  玉真公主也非凡女,道:「自家師兄妹,師兄何必客氣。」說話間,已從懷中掏出一把精美小匕,劃破潔白皓腕,汩汩鮮血自傷口滲出。

  「太多了!」李含光略皺眉頭,手一引,只取一滴鮮血凝在了他指尖,隨後一拍馬背從馬上縱起,雷霆一指,為龍點睛!

  ———————————————————————————————————「你分心了!」賀孤窮冷然一語,手中之劍一引一帶,抖出一個利落劍圈,應飛揚只感一股黏力纏身,重心已然失衡,星紀劍脫手而出,人也跌落在馬車頂。賀孤窮眼中殺機大作,只一劍就要瞭解應飛揚性命。

  忽然!平地乍起風雷,萬里晴空下幾聲悶厚雷鳴。賀孤窮心有所感,劍式一停,向前望去。

  但見不遠處,綿延成一線的符字極速收縮,匯於李含光之前,化作一個無形紙符,下一瞬,小小紙符中竄生出七條金光粲然皇龍,皇龍張牙舞爪而出,尊貴威壓,每一片鱗甲都折射著日光,帶出一片耀眼的光海。

  七條皇龍感受到賀孤窮身上凶煞之氣,不必李含光指引,已搖頭擺尾的迎向賀孤窮,所經行之處,皆帶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

  「哼,又來了幾隻長蟲!」賀孤窮身上凶氣也是皇龍之氣為天生對頭,看到皇龍便心生厭惡,捨棄了應飛揚,再化兩對劍翼,縱身天上如黑鳳一般迎向皇龍。

  劍鳳,皇龍,在天上激烈對撞,每一次撞擊,都如晴空響起一道驚雷,煥發出耀目光彩,轉眼已交鋒千百記,黑色凶戾之氣,黃色皇龍之氣隨交擊散逸,週遭雲彩皆被散落的氣勁割碎。

  二者天上斗至地下,有由地下斗至天上,只駭得在場眾人張目結舌。

  皇龍角頂,牙咬,爪擊,尾掃,全身上下皆可為凶器,雖無招式,但每一擊都挾裹著君臨萬物的威壓,每一擊都足以開山裂石。而賀孤窮處身七龍合圍下,竟不露絲毫下風,劍翼盤旋,劍氣傾瀉如雨,分不清是七龍誅一鳳,還是一鳳滅七龍。

  忽然,賀孤窮劍翼張開,長伸成劍,身形陀螺般的轉動,劍翼隨之而動,再天空中颳起一陣劍刃風暴。

  天空被這一團濃黑遮掩,宛若收割生命的死亡漩渦,陽光,雲彩,連帶皆被這風暴斬斷,七條皇龍嘶吼盤旋而來,竟也難擋劍威,被這劍之風暴攪得寸寸斷裂!皇龍未及慘嚎,便已化作金鱗片片墜落、

  賀孤窮劍翼也剝落,自空降下,呈單膝跪地,臉色雖然因耗宮過度而顯灰白,仍保持一劍後斜劍挑青天姿態,見證他方才斬龍英姿。

  「怎有可能?」威勢無匹的皇龍竟被誅殺,李含光和玉真公主臉上流露震撼之色,竟心生絕望之感。

  忽聞劍聲嘯動,又見劍光衝天而起,應飛揚雙手舉劍擎天,沖霄而起,在空中凝出一把金色巨刃,竟抓住片刻戰機,再使破風斬雲劍中的斬字訣!

  賀孤窮感受劍意,回身望去,從他那處望去,天日在上,洛陽城在下,而應飛揚腳踩神都,劍指金日,一人一劍連通天地。散逸龍氣如受牽引,又化出七條細小皇龍圍繞巨劍劍身,應飛揚被這金黃龍氣染得燦若神人,自生一股凜然不可犯的高貴之氣。賀孤窮竟也為氣勢所迫,只覺應飛揚如大日在天般耀目,逼得他無法直視。

  而視線稍一迴避,卻聞應飛揚輕吐一個「斬!」字,巨劍攜浩蕩皇威,直斬而下!賀孤窮聚集殘力,同樣凝出一把黑色巨劍,橫擋而去,雙劍相格,方圓盡裂,但聞一聲脆響,黑劍應聲崩碎,黃金劍氣直向賀孤窮而去。

  賀孤窮被劍氣激得如敗絮一般,吐血倒飛出去,隨後化作一抹劍光逃遁。

  片刻之間,戰況幾度變折,玉真公主和李含光竟有起死回生之感,長舒了一口氣。

  應飛揚落在地上,神色疲憊,順勢盤膝而坐,收攏散亂真氣。

  「好劍法」李含光驅馬而來大聲讚道,心中卻是暗疑,少年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借九天皇龍之威為己用?

  待看清應飛揚面容後,心中又是一讚,瞬間有了答案,應飛揚神豐俊朗,器宇不凡,更有一對劍眉直插兩鬢,這眉相是起於九淵,騰於九天的升龍之相,若得風雲際會,定可直上青雲,可謂貴不可言。

  有此等命格,難怪能駕馭住皇龍之氣。劍法不凡,命數又奇,此子定然脫凡俗,李含光也起了結交心思。「小小年紀,造詣就不凡,不愧是劍冠之徒!「

  應飛揚睜開眼,起身致歉道:「不敢當,此番是我連累道長和玉真公主了。」

  玉真公主道:」有什麼連累的,你是顧師叔的徒弟,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這次讓賀孤窮逃了,實在可恨!「

  李含光亦搖頭道:「可惜公主雖是金枝玉葉,卻仍受限女子之身,只招出七條皇龍,若是此法借聖上施展而出,定能招出九條皇龍,那賀孤窮就斷無生機了。」

  眼見二人對賀孤窮都起了殺念,應飛揚卻暗自為賀孤窮憂心,賀孤窮雖性子偏激,但本心不壞,一路上對他打罵之餘也有頗多照顧,豈料他竟然失心淪亡,化身凶魔。如今賀孤窮受傷沉重,短期內定是難以恢復,只能盼望他這段時間不會被皇家和上清派的人找到。

  有心結交,李含光又道:「張師弟和呂師弟此次受傷不輕,還請應小兄與我一道,將他們護送回上清派,並將此事來龍去脈一併向我師傅司馬真人解說。」

  應飛揚本是為了不入洛陽城才逃離,沒想到一番變故,那二人負傷與他有關,倒令他不得不去,點頭應允:」這是應該,只是要叨擾公主殿下和李道長了。「

  「你也未免太客氣了,顧師叔和我師傅司馬真人曾有一同論劍的交情,我喚他師叔,便喚你聲師弟好了,你也只需以師兄師姐稱呼我們,以後可不許叫我什麼公主殿下了。」玉真公主眼波盈盈道。

  「叫公主,師姐?」應飛揚過往見到郡尉都覺得是大官,如今突然與當朝公主攀上交情,不禁頭腦暈眩。。。。。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6
第九章 司馬承禎

  「是,公主師姐。」應飛揚不倫不類的喚了一聲,心中暗覺原來皇室之人,也不全是高高在上。

  此時的應飛揚自然不知,這可全是沾了他師傅顧劍聲的光。

  顧劍聲曾經可是名滿兩都的人物,那時的他清新俊逸,氣度卓然,談吐貼心知趣,儼然遺世獨立的道門佳公子,雙秀之名絕非偶然得來,莫說尋常女子,便是當時正是青春年華的玉真公主都對他一見傾心。顧劍聲與司馬承禎論劍,玉真公主為了接近他便拜了司馬承禎為師。只是顧劍聲無心此事,玉真公主也非長情之人,此情最終不了了之。

  玉真公主韶華逝去,也已閱盡世間百態,本當這份感情是年輕時青澀懵懂的笑談,但自今早見了應飛揚腰間熟悉的葫蘆時,前塵舊事再度席捲於心,被世情打磨的冷漠的心又泛出久違的甜蜜。也因此,對應飛揚起了愛屋及烏的心思。否則,若換做他人平白無故出現在她馬車裡睡大覺,玉真公主豈能容他活命。

  三人尋回了重傷倒地的呂知玄,簡單處理下傷勢,便駕著殘破馬車入了洛陽城。

  「四面環山,六水並流,八關都邑,十省通衢」,這短短十六字,便道盡洛陽城的重要,洛陽居於天下之中,九州腹地,武後當權時,將洛陽名號由東都改做神都,洛陽也成為實質上的首都,風頭一時蓋過了長安。後中宗即位時,雖復洛陽為東都,但洛陽風頭不減,依然是大唐的心臟,天下的樞紐。,便是當朝皇帝,也對這做他出生長大的城市有著難以割捨的感情,如今已是他第五次攜百官移居洛陽,自繼位以來,竟有十年是在洛陽度過。

  而如今,洛陽城正將他的繁華輝煌毫無保留的展露在應飛揚眼前,自定頂門進入,便覺洛陽如披紅羅紫,穿金戴銀的貴婦般神彩照人。

  碧磚,金瓦,白石鋪路。

  紅燈,青旗,橘黃樑柱。

  斑斕的色彩肆無忌憚的張揚著洛陽城的富庶華貴。天下間似也只有這座城市號稱大唐儲糧倉,聚寶盆的城市,配得上這繁雜的色彩。

  當年太宗皇帝從長安一路攻入洛陽時,也被這耀眼的繁華迷醉。更何況應飛揚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小民,只一眼,就已目瞪口呆。

  大街雖然寬闊道足以八車並行,但人山人海車水馬龍依然阻擋了車程,金吾衛認出玉真公主的車架,為她在前開道,這才空出一條道路。馬車折轉幾番,人跡漸稀,駛向了一處道觀,太清派雖定址於洛陽左近的王屋山上,但司馬承禎身為帝師,經常要陪伴聖駕,所以城中也興建了一處道觀。

  道觀門牆雖近四丈,但視線越過門牆,透過碧翠參天的古木,內中屋堂殿宇隱約可見,但見雕廊畫棟,拱角飛簷在日光下折射出金彩,襯得內中如凌霄寶殿一般,極有仙家威嚴,又有皇家氣派。

  到了門前,應飛揚,李含光各負一名傷者下車,一個矮胖道人迎出門,先向玉真公主略施一禮,又滿臉驚駭的看著傷重的張守志,呂知玄,問道:「他們倆怎麼回事?怎麼傷的這麼重。」

  李含光搖搖頭道:」說來話長,先帶他們去師傅處醫治吧,師傅可在內中?「

  」在的在的!「矮胖道人揮目視意兩名道童接過二人,同時引李含光、玉真公主、應飛揚入內。

  順著方正青磚鋪就成的大道,一路步入正殿,殿堂上三清雕像栩栩如生,悠然享受人間香火,三清像下盤膝而坐一名銀發老道,手捻麈尾拂塵,身著白色法衣,背後鑲有日月星辰,隨著老道一吐一吸,背後星辰也在流轉變化,閃爍這玄奧莫測的光彩。

  老道感應屋內血腥氣,一回頭,便見重傷的張守志和呂知玄,臉色一凝,也未待李含光說話,便凝氣與指,在指上結出半透明的無形氣針,十指連動若行雲流水,似慢實疾的點向二人周身大穴,動作灑脫飄逸的如神仙一般。

  不過幾指,應飛揚就已生驚嘆之心,不說將真氣凝成細針這般精妙的控氣手法,單看眼前道人身法之快,指法之奇,當世就少有人能及,這救人的手法若用作殺人,定也如現在一般自如。

  幾針下去,二人臉上已浮現出血色。見二人已無礙,老道收氣對矮胖道人道:』杜如誨,你將你兩位師弟帶下,取玉石髓為他們服下。」矮胖道人杜如誨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老道掃過視線掃過李含光三人,最後停留到應飛揚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異彩,問道:「含光,這位是?」

  應飛揚搶先答道:「弟子應飛揚,見過司馬師伯。」司馬承禎看著他時,他也毫不避諱的在打量著這位盛名在外老道,道人發如銀霜,膚如玉石,道風仙骨,給人一種縹緲無定的感覺,深陷的眼窩和低垂的長眉使得他的雙眼更顯精光沉斂,難以測度。雖是站在應飛揚近側,卻讓應飛揚感覺眼前的人不過是來自天上的一個投影,真正的司馬承禎早已飛昇上九天了。

  道門之中,若論劍法修為,顧劍聲自是當仍仁不讓的冠絕天下,若論仙術靈法造詣,「道扇」衛無雙也是名副其實的當世無雙,但若論誰聲勢最強,名聲最盛,威望最高,除眼前這位上清派宗主司馬承禎不做他人之想。

  司馬承禎道學淵博精深,其「無為」為本的理念頗合帝意,三代皇帝對他都是尊之敬之,當朝的皇帝更是恭迎他入宮,尊為帝師,與其妹玉真公主一道拜入司馬承禎門下,是以司馬承禎之名,天下可謂無人不識無人不知。

  司馬承禎又打量應飛揚幾眼,忽得拂塵一揚,化作一把流光溢彩的佩劍,再聞一聲龍吟,佩劍已然出鞘,粲然光華映入應飛揚眼中,轉眼應飛揚已置身幻境。

  立身頂峰絕嶺上,腳踩茵綠的草毯,放眼望去,下面是一片棉絮般的雲海,幾隻鴻鳥從雲海中穿出,帶著歡快的叫聲,振著翅膀從頭頂掠過,一陣山風吹過,背後響起陣陣松濤聲,回目看去,松濤蒼翠之色映入眼眸,未及細賞,卻見每一根松針上都泛起了金黃,一輪旭日從雲海中緩緩升起,染得天地一片金紅。

  應飛揚看著這生機盎然,變化萬千的奇景,卻緩緩閉上雙目,再睜眼,雙眸之中一片清明,已回到了正殿之中。眼見應飛揚自行從幻境中掙脫,司馬承禎臉露讚許之色,隨後問道:「方才你看到了多少種劍法?」

  「六種,靈動者如鳥穿林,迅疾者如風過境,雄奇著如岳擎天,輕柔著如草鋪地,堂皇者如大日初生,詭譎這如雲濤變幻,不對!還要算上將我置於幻境的虛實莫測的幻劍,總共有七種劍法!」應飛揚自信答道。

  「哈哈哈!」司馬承禎放聲大笑,笑聲中儘是歡愉,李含光和玉真公主都覺驚異,司馬承禎清修多年,早已喜怒不行於色,這般放聲大笑已是十數年來頭一遭,「不愧是顧劍聲的弟子,劍上果然造詣不凡。」

  應飛揚一愣,又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心中暗道:「又被認出來了,師傅還真是故交滿天下,讓我帶著葫蘆出門,莫非就是這心思。」

  司馬承禎又示意三人坐在蒲團上,道:「守志和知玄二人如何受傷,你們可以說了。」

  此事李含光和玉真公主不過是中途受到牽連,對前因後果也不甚明白,便由應飛揚解說起了,應飛揚自賀孤窮將他帶下山講起,只略去他師傅如今功力被鎖和皇世星天的隱秘不提,其餘皆悉數講出。

  聽完之後,司馬承禎不禁一嘆,道:「賀孤窮一代高人,沒想到竟會淪落如此,實在可惜。」又對應飛揚道:「應師侄,你接下來作何打算?」

  應飛揚無奈道:「如今擺脫了賀師叔,但是書卷被搶走,我還得先回門中請罪。」

  「凌霄劍宗門規森嚴,你丟失卷宗,只怕此罪非輕。」司馬承禎道。

  「縱然如此,我的過錯,總要由我擔下。」

  「不妥。」司馬承禎搖頭道:「賀孤窮雖然受傷,仍非你所能對付,洛陽與凌霄劍宗相距遙遠,你若再被他纏上終究還是麻煩,不如暫留在此地住上些時日,一則有我在此,賀孤窮未必敢找來尋你麻煩,二則我修書一封與貴派清岳掌門替你解說原委,或許清岳掌門看我面上可寬宥你的丟失書卷的過錯。」

  玉真公主也拍手符合道:「沒錯,本宮也可修書一封,向清岳掌門討幾分情面,況且二個月後佛道大會就將要在洛陽舉行,凌霄劍宗定也會參加,到時讓你師傅前來參會,會後你再與他一併回返不是更好?」玉真公主說著說著,臉上已泛出了如少女般的緋紅。

  「這。。。。。。。」應飛揚本無意久留,但經他們這麼一說,權衡一番,也知司馬承禎所說在理,道:「多謝道長厚意,既然如此,那就叨擾道長了。」

  司馬承禎道:「不必客氣,我將你留下也是私心作祟,還有一件事情想請託你。」

  應飛揚道:」道長若有用得著弟子的地方,弟子自然盡力而為。」

  司馬承禎點頭道:「有你這番話就好,含光,你將《上清含象劍圖》拿來與應師侄觀視。」

  「什麼?」一向修養甚佳,波瀾不驚的李含光叫出了聲!「師傅,您要將上清派的道統傳給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6
第十章 上清含象

  「不過是傳些劍法與他,怎就成了要他繼承道統,含光,你在這東都呆得久了,竟也滋生出這麼多心思。」司馬承禎略帶責備道。

  李含光聞言面上一紅,司馬承禎久未指定下一任上清派掌教的繼承人,以至於派中乃至朝野都有人傳言,繼承司馬承禎劍術的人將成他道統傳人,這本是謝流言蜚語,但李含光方才一急,竟說出了口,輕咳一聲掩蓋方才失態,道:「師傅教訓的是,徒兒慚愧,只是這上清含象劍自你悟出以來便一直塵封,呂知玄呂師弟多次向你求教你也皆不准,如今將它交予‧‧‧‧‧‧‧怕是略有不妥吧?」

  「你是說知玄他會不滿?」

  李含光道:「不光是呂師弟,派中仍有不少資質超凡的弟子,皆想得師尊青睞,一窺《上清含象劍鑑圖》,應師弟終究是外派弟子,這般行事,恐怕冷了本門弟子的心。」

  應飛揚一聽有劍譜參閱,本是心癢難耐,但聽李含光這麼說,才知曉這《上清含象劍鑑圖》非同一般,強行壓下慾望道:」這《上清含象劍鑑圖》既然珍貴,弟子無功不受祿,不敢領受。」

  司馬承禎道:「你才幹見識皆是一流,卻不修習劍術,呂知玄資質不夠,其他弟子更是不成氣候,皆學不得此劍,況且我能創出上清含象劍,也是受了顧劍聲的啟發指引,劍法中有他的一半,將顧師弟的劍法傳給他的徒弟,難道會有人不滿?」

  「這‧‧‧‧‧‧」李含光遲疑一下,道:」弟子謹遵師命。「說著便起身而去。

  司馬承禎又對應飛揚道:「你也非是無功不受祿,你便當是欠我上清派一次情,日後上清派若有難,還望你不吝出手相助。」

  此話一出,莫說應飛揚疑,連玉真公主也覺得不對勁,上清派聲勢浩大,如日中天,司馬承禎本就是一流高手,更遑論身為帝師,背後有朝廷支撐,天下間有什麼危難,是司馬承禎解救不了,反而要仰仗不明經傳的應飛揚。

  應飛揚心頭雖疑,但見司馬承禎神情肅重,不似戲言,故斬鐵截釘道:「若上清派用得著晚輩,晚輩自然義不容辭。」

  玉真公主聽聞方才那番言語,心中猶然存疑,司馬承禎卻避過不提,轉而與應飛揚閒談,司馬承禎學貫古今,文采卓然,與那李白、王維、賀知章等人並稱仙宗十友,談吐自然也是不凡,雖只是閒話家常,卻又不時迸出些真知灼見,應飛揚與之交談,只感如沐春風,受益匪淺。

  閒話不久,李含光去而復返,手捧一黑檀木盒而來,恭謹道:「師傅,我已將《上清含象劍鑑圖》請來。」

  司馬承禎微微頷首道:「拿與應師侄觀視吧。」

  李含光略一遲疑,終還是將木盒遞上,應飛揚亦是真性情之人,心中對《上清含象劍鑑圖》卻有好奇,便不再虛詞推諉,打開木盒,攤開內中捲軸,只看一眼,便讚了聲「好!」。卷中字體皆為正楷,有著楷書固有的方潤整齊,明快爽健的特點,但筆勢又是意動神飛,恍如飛鴻戲海,極具生動之意,這種書法便是司馬承禎聞名天下的「金剪刀書」。

  應飛揚抄寫一年多的劍經,非但劍法長進,書法更是進步長遠,初具大家之風,此時只看一眼,便已為之神折,暗道:「這司馬道長盛名果然非是偶然得來,便是捨棄一身通天修為,只做一個文人墨客,照樣也可以名動天下。」

  捲軸中除卻文字之外,還有圖像修飾,可謂圖文並茂,但應飛揚看清之後,卻暗自生疑,捲軸所載只是一份鑄劍相劍的法門,卻不是劍法,無怪乎所命是《鑑劍圖》而非《劍訣》之類。

  但應飛揚心知司馬承禎既然鄭重其事將此卷交託給他,定然是別有深意,細細研讀之下,又覺文辭雖然佶屈聱牙,難以透徹,但其中卻分明蘊含至深劍理,雖不能盡懂,但一路順著讀下去,便覺胸中似有劍氣噴湧,儘是一股酣暢淋漓之感,心頭說不出的暢快。不知不覺間竟是眉飛色舞,喜形於色,不知不覺間手舞足蹈的比劃起來。

  司馬承禎道見狀,對李含光道:「含光,你不忿我將這圖交於上清派之外人,卻不知是偌大上清派,找不到一個可以傳承此劍法之人。」

  司馬承禎輕輕一語,應飛揚聞言卻陡然回神,自覺方才失態,致歉道:「司馬道長道法天地,令人歎服,小子為之心動神奪,一時失態,還請道長原宥。」

  此劍法明裡雖是品劍相劍之術,實則是一門高深劍法,司馬承禎創下此劍法多年,門中之人卻無一能解卷中真意,便如奏高山流水卻無人能挺一般頗為寂寞,如今見到故人之徒有所領悟,頓生知己之心,哪會責怪應飛揚,只面帶欣賞道:「應師侄既然有所體悟,可將此捲軸帶去慢慢研究,含光,你先將應師侄安置好。算算時間,藥效也該生了,我且再去瞧瞧你那兩位師弟。」

  李含光,玉真,和應飛揚齊齊一諾,便離殿告辭。

  李含光和玉真一併將應飛揚引入後院客房,方才從外遠遠觀視,已覺此觀氣象不凡,親身步行其中,方知近看更勝遠觀,一路走過神君殿,天光閣、星宿台。。。。。各式殿堂屋瓦數以百計,亭台飛閣隨處可見。

  又有假山盆景,池塘迴廊,修得別緻精雅,卻是山澤通氣,龍虎交匯,既合先天陰陽五行之變,又有後天風水堪輿之巧。應飛揚雖不修陣法,但一身劍術皆是道家真傳,對玄學卦術自也有所瞭解,看得出這觀中是機裡藏機,陣中有陣。

  繞著曲徑九轉八折,來到一處幽深庭院。庭院正對一池碧水,水塘裡夏荷吐豔,菡萏翠葉搖擺,漾起粼粼碧波。

  「此地久無人居,略顯鄙陋,還請應師弟莫要見怪。」李含光道。

  看著紅柱青瓦,窗明几淨,寬敞明亮的房舍,應飛揚道:「這若也算鄙陋,那我以前呆得地方豈不是只能算作乞丐窩。」

  李含光輕笑一聲,隨即面露難色道:「應師弟既無意見,那便在此安心住下吧,只是貧道還有個不情之請。」

  「道長但說無妨!」

  李含光遲疑一下,道:「若有可能,還望應師弟深居簡出,儘量少出此院,一則為免賀孤窮尋上,雖有師尊坐鎮,不怕賀孤窮來犯,但賀孤窮終非庸手,對他,你自然是能避則避。二則。。。。。。師傅將劍法與你,若讓其他弟子看到,怕是會有不滿而生出事端,為了上清派和諧,還請應師弟體諒!」

  應飛揚還未答話,玉真公主便柳眉倒豎,威嚴道:「師兄,師傅是讓你為應師弟安排住所的,又不是讓你安排囚房的,你這樣,與將他軟禁有何區別,應師弟,莫要在意,只管在觀中自由練劍,我倒要看看哪個敢心生不滿!」

  應飛揚倒是毫不在意,勸道:「公主師姐不必生氣,能安靜在此參悟劍法,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他是個劍痴,方得了套劍法,恨不得整日整夜的閉門鑽研,又豈會有心思外出招搖。

  玉真公主無奈一嘆道:「你呀,性子倒比你師傅當年順多了,便隨你吧,不過也莫委屈自己,若誰敢心生妒恨尋你麻煩,只管與師姐說,師姐絕不輕饒了他!」

  應飛揚本因少年意氣,輕藐權貴的心態,對玉真公主始終有幾分疏離,但見玉真公主言辭懇切,句句都是在維護照顧他,也不禁心生感激,道:「公主殿下金口玉言,小民就記下來,若小民真被人欺負了,公主殿下可一定要替小民做主啊!」

  說著,與玉真公主相視一笑,一笑之間,原本隔閡蕩然無存。

  此時,突然腳下地皮翻湧,茵綠草毯竟然暴長,竟是如長矛一般直刺而出,從四面八方襲嚮應飛揚,應飛揚不明所以,本能向上一躍,但「草矛」隨即聚合一起,凝成一束,繩索般纏繞應飛揚腳踝,應飛揚腳踝被束縛瞬間,池塘邊依依楊柳抖動枝條,碧綠柳葉如化作暗器,激射而來。

  柳葉本是輕柔,但此時卻如刀銳利,猶未近身便覺勁風割面,若是挨了一記,必也是皮開肉綻,危急之際,應飛揚催動體內玉虛納神真氣,真氣順著陽脈行了半圈,化作炎流透體而出。

  這招本是明燁慣用,後被應飛揚模仿學來,只是因真氣非是陽焰屬性,此招被他用出,威力不及明燁三成,所以便一直棄而不用,沒想到此時奏了奇功,火圈從應飛揚周身擴散,射來的柳葉,和腳下草索皆被焚作飛煙。

  然而柳葉和草矛卻是生生不息,重組攻勢再度襲來。

  此時,李含光已有動作,足一跺地,術力催動,草矛隨即蔫吧了一般縮回地面,柳葉也倒飛出去,隨之開口喝道:「孫師弟,客人面前,莫失了禮數!」

  玉真公主則是怒斥:「孫長機,你好大膽子!」

  倒飛的柳葉聚攏,凝成一個人形,竟變作一個面白無鬚,頗為俊美的中年道人,道人邪異一笑,道:「聽聞他便是顧劍聲徒弟,我與顧劍聲有些仇怨,今天就拿他來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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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道法天地

  「原來師傅在洛陽有故人,更有仇人。」應飛揚心中暗道,還未答話,便聽玉真公主冷道:「我倒不知你這般狗奴,何時與顧師叔有了仇怨?」

  那孫長機陰陽怪氣道:「公主殿下說笑了,誰不知顧劍聲是殿下的座上賓,榻前客,若傳到公主耳中,那還了得?我與他的仇怨,又哪能讓你知曉?」

  玉真公主一聽「榻前客」三字,氣得嬌軀發抖,銀牙咬碎,應飛揚也心有所悟,暗道:「原來公主是對師傅有些情意,難怪對我這麼好,只是不知她若看到師傅現在的德行,又會作何感想。"

  李含光怒道:「孫師弟,你又口無遮攔,還不給公主道歉。」

  孫長機卻斜著眼打量著李含光,道:「道歉就夠了嗎,不用三拜九叩,跪地求饒嗎?師兄,自來到洛陽,你就變得越來越無聊了,可惜我奴才當久了,好不容易挺起腰桿,就不想再彎下了,除了師傅,孫長機此生誰也不拜!」

  應飛揚嗤笑道:「道長若與我師傅有仇怨,大可去凌霄劍宗縹緲峰尋他一較長短,何必在此裝英雄豪傑。」

  孫長機呸了一口道:「我一區區狗奴,哪是英雄豪傑?這輩子只會以強擊弱,那顧劍聲比我強,我自然便尋他徒弟晦氣。」

  應飛揚也笑道:「好,恰逢今天遷了新居,依循傳統也要去污洗穢,今日我便以劍為帚,一掃晦氣!」應飛揚說罷,戰意昂揚的抖起長劍,做出了個請戰的姿態。

  李含光苦笑著卻阻道:「應師弟,莫要衝動。」應飛揚一愣,才發覺他方才痴性又犯了,見到有高手可以試劍就不管不顧了,卻忘了他方來上清派不到一天,便要當著李含光的面與他師弟大打出手,這豈不成了惡客欺主。

  心中遲疑之際,卻聽孫長機陰陰的道:「嘿嘿,戰又不戰,劍冠徒弟忒不爽利,勸你學你師傅一樣早離此地,否則洛陽城的名韁利索,遲早縛得你再拔不出劍來。」

  又沖李含光擺擺手告別道:「既然師兄替他撐腰,那今日便算了,改天他孤身一人時我再給他好看吧。」說著,怪笑著揚長而去。

  「孫長機,本宮遲早活剮了你!」玉真公主這才一口氣喘平,惡狠狠道。

  這一番折騰,應飛揚竟在一日間將司馬承禎五大弟子認了個遍,李含光沉穩厚重,淡泊無爭,修為也最高深,是司馬承禎大弟子,二弟子張守志和三弟子呂知玄因他受傷,日後定也該探望一番,四弟子杜如誨是觀前接應他們的矮胖道士,雖看著唯唯諾諾毫不顯眼,但傳聞他年輕時是縱橫西北的塞外遊俠。至於五弟子,也就是方才的孫長機,是司馬承禎的僕從出身,雖排行最低,跟隨司馬承禎卻是最久。

  玉真公主氣稍歇,叮囑幾句,便同李含光一同離開了,前腳方邁出門,應飛揚便如飢似渴的打開了《上清含象劍鑑圖》,鑽研其中劍理。但此劍法中包含司馬承禎一聲道學精要,什麼「龍虎」「姹****珠」「坤爐」之類術語看起來頗為吃力,好在住處藏經豐富,應飛揚便翻閱些道家典籍,逐句解析劍鑑圖中所包含的劍法,若遇上司馬承禎講經,便在後排尋個沒人位子偷偷聽講,每次聽完,都有許多問題迎刃而解。效果遠好過自己閉門獨學。

  轉眼一月已過,一月內,只玉真公主常來探望,言語中總不經意問及顧劍聲的近況,應飛揚倒是要緊了牙關,沒有忍心告訴她,那個令她一見傾心的顧劍聲如今已變成個嗜酒成性的糟老頭子,除卻玉真公主外,便再沒人來他院中打擾。

  應飛揚落得清靜,一月之內已將此劍法解析的七七八八,此劍法精要盡在開篇「天地含象,日月貞明,寫規萬物,洞見百靈。」這十六字上,若將劍法修煉到極致,可像司馬承禎一般,張開一道介於虛實之間的天隱劍界,天隱劍界之內,萬物奉其號令,皆可為劍,可以說只要身在劍界中,便是立足於不敗之地。

  然而,此劍法需要雄渾的真氣支撐,此時的應飛揚還遠沒這能耐,只得捨本求末,從御萬物降格到御一劍,在卷中尋得一個御劍的法門加以修習。

  御劍之術,許多傳奇中已有記載,傳奇中的劍仙可以以氣御劍,橫越山河,百里獵首,殺人無形。《上清含象劍鑑》圖中雖不像傳奇那般帶著神話色彩,卻同樣非比尋常。

  但見應飛揚背負長劍,孤立院中,身後花樹飄灑,柔嫩花瓣落在他單薄肩頭,頗有幾分飄然若仙的出塵之氣,然而下一刻,應飛揚雙手一捏劍訣,落在肩頭的花瓣陡然被銳利劍風割成數段,同時伴著一聲龍吟,星紀劍脫鞘而出,直衝牛斗。

  星紀劍劍刃顫抖,好似這沖上雲霄的快感令它激動不已,而應飛揚劍訣一變,星紀劍也隨之而動,在空中舞弄出各種劍招,靈動飄逸,精妙非常,像是有一個仙人在雲中持劍而舞一般,直在天上留下千百道絢麗劍光。

  「好劍法!」一聲讚歎傳來,應飛揚心神一收,拈了個收劍訣,長劍便如自空中墜下,擦著應飛揚的後腦墜入鞘中。應飛揚循聲看去,一位道人擊著掌步入院中,正是因他受傷的呂知玄。

  「果然名師出高徒,應師弟小小年紀,劍法就這般出神入化,看來十年之後,便輪到你劍冠天下了!」呂知玄便鼓掌便誇讚。

  「呂道長過獎了。」應飛揚也略帶羞赧一笑,道:「道長現在可是恢復了?」

  「自然恢復了,若不是杜如誨杜師弟非拿我試他的新丹藥,我早就下床了。」

  應飛揚嘆了口氣道:「全因在下,才連累道長臥床,在下卻沒多加探望,實在汗顏。」

  「沒事,只可惜了我那辛苦祭煉成的蟒劍。」呂知玄臉色略暗,隨後突得眼睛一亮道:「床上躺了許久,骨頭都酸了,方才貧道看著應師弟練劍,一時心癢,想要切磋一番,不知應師弟可有雅興相陪?」呂知玄蟒劍被毀,靈氣盡失,若要重新煉起,便需以戰養戰,借他人之助磨礪劍鋒,眼看應飛揚功力雖淺,劍法卻是不凡,便起了以他為磨劍石的念頭。

  而應飛揚劍藝初成,正愁無人試招,呂知玄主動邀戰,分明是想打盹時遇上送枕頭的。哪裡會不應,當下道:「道長有幸,哪敢不陪,既然如此,那小子無禮,向道長請招了。」

  呂知玄撫鬚笑道:「不過貧道上了年紀,手腳不比你們年輕人靈活,這近身劍斗怕是比不過你,只有御劍之術勉強拿得出手,咱們便只比御劍,所以規矩與尋常比鬥有所不同。」

  應飛揚頗有興致,道:「原聞其詳。」

  呂知玄指向滿塘待放荷花道:「咱們就身子不動,站在這蓮荷之上,只御劍對攻,誰先被逼得雙足沾水,便算誰輸,如此勝敗一目瞭然,豈不痛快?」

  「確實有趣,那我便先來。」應飛揚縱身一躍,飄羽般輕輕飛起,穩穩落到一片荷葉之上,落足之輕,沒有激起半分漣漪。

  「好身法!」呂知玄讚了一聲,隨即也騰身而起,但見黑影一閃,呂知玄已單足踩在一朵荷花之上,小荷不過才露尖尖角,稚嫩的骨朵若纖細的長矛挺立,呂知玄能借力處不過一點,卻如蜻蜓一般立得沉穩。

  「道長才是好身法,只是相讓太多,另小子汗顏了。」應飛揚道,比之他雙足立在荷葉之上,呂知玄的站法難了何止一星半點。

  呂知玄哈哈笑道:「貧道年紀長你數旬,讓些是應該。」

  應飛揚亦朗笑道:「我若推諉,便是看輕道長了,道長留神,我的劍來了。」

  聲甫落,一道劍光疾射而出,迅若流星,快如驚虹,未及眨眼已逼鄰眼前,「來得好!」呂知玄不急不忙,肩頭一抖,長劍脫鞘而出,轉了個彎擋在眼前,但聞「叮」得一聲脆響,一股音波自交擊處擴散開來,激得水面漣漪蕩起,浮萍荷花皆隨之而動。

  應飛揚劍訣變化,星紀劍也隨之越行越疾,劍光纏繞呂知玄周身,如暴風驟雨般自四面八方打來,呂知玄的蟒劍在他身邊盤旋環繞。護得嚴密。腳下小荷雖被劍風吹蕩的搖曳不已,但呂知玄便如長在了荷花上一般,人與荷花成了一個不可分割,渾然如一的整體。

  「應師弟這劍使得急了!」呂知玄在連番攻擊之下,仍有空暇開口,顯然未盡全力,話音方落,便見蟒劍低吟一聲,青光大作,衝破星紀劍的劍圍。

  暴風驟雨雖急,但終有停歇,風雨過後,正是新荷吐豔之時,就在星紀劍攻勢稍緩一霎那,反擊隨即而至,呂知玄整個人突然穩立,連帶腳下荷花都變得如泰山一般難以動搖。而蟒劍也陡然鋒銳,將星紀劍擊得連連敗退。

  眼看雙劍交纏的戰團一點點移到應飛揚身前,應飛揚同時劍訣一換,隔空使出太極纏絲劍的劍路,星紀劍毫無滯礙得由至快轉至慢,快慢間的變化如流水一般自然。以柔化剛,以慢制快,稍稍將局勢扳回,此時才有餘暇開口回應道

  「第一次御劍,急著試招,確實躁進,讓道長見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6
第十二卷 風波擾人

  「第一次!」

  呂知玄心頭一震,應飛揚御劍之術雖仍青澀,但已隱隱有大家之風,若這真只是第一次,此子簡直驚世駭俗,卻在他心神稍分之時,星紀劍再次急催,擦著耳朵從他身邊掠過,呂知玄忙收斂心思,潛心對陣。

  但見一白一青兩道劍影在交擊碰撞中盤旋升空,一如流星經天,寒芒閃閃,一如白虹貫日,劍風霍霍,交纏相鬥已過百合,呂知玄本是打算將應飛揚當作磨劍石,為他的蟒劍重塑鋒芒,但交戰片刻,便覺應飛揚長劍騰轉間的青澀滯礙之感逐漸消退,變得越發圓融自如,星紀劍正奇互用,時快時慢,忽輕忽重,竟能與他拆解的難解難分。

  呂知玄忽然生出一種奇怪感覺,覺得他才是磨劍石,一把絕世神鋒正在他打磨下一寸寸的顯露鋒芒。眼見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也能跟他鬥個有來有往,呂知玄心中突生焦躁,清嘯一聲,肩頭抖動再出一劍。蛟劍脫鞘而出,便發出一聲暢快龍吟,嘯動著衝入戰團。

  蛟劍比靈氣盡失的蟒劍強上何止一籌,雖沒化作惡蛟之形,但威勢依然驚人,只一劍直直斬落,便有開山裂石之威,星紀劍本與蟒劍相格,此時蛟劍又一劍斬在劍身上,頓時難以支持。

  飯彷彿有兩個無形的巨手在空中角力,三把劍在空中定格,但一劍格擋雙劍的姿態未支持多久,便見星紀劍被一寸寸得下壓,下壓,再下壓,最終壓到應飛揚頭頂,卻難在寸進,應飛揚咬牙苦撐,終將這一劍擋下。

  卻聞呂知玄又「嘿!」得一聲再發力,劍雖未動,卻有一股無形銳風卻穿透而過,在水塘之上犁出一道深痕,將水面一切為二,應飛揚雖以真氣護住周身,但腳下荷葉卻難承劍威,被斬成兩段。

  應飛揚身形微微下沉,隨即雙腳踩踏水面,如蜻蜓點水般掠上岸邊,面上不見絲毫窘態,但鞋的邊緣已微微浸濕,應飛揚手一揮,星紀劍重回鞘中,隨後拱手對呂知玄道:「道長果然棋高一籌,應飛揚輸得心服口服。」

  呂知玄亦收劍,嘆了一聲指著池塘道:「煮鶴焚琴,大煞風景,是貧道輸了才對。」順著呂知玄所指,但見方才劍氣經行之處延成一線,此線之上荷花、蓮葉,浮萍皆被一劍兩斷,塘內儘是殘紅敗綠,一片狼藉。

  呂知玄只靠御劍之術竟久戰不下,全是憑藉數十年根基才能取勝,方才心焦之下也忘了顧忌這些,如今冷靜下來只覺面上無光,哪有顏面再稱勝。

  應飛揚一揮手道:「道長過謙了,勝負暫且不論,今日能與道長切磋,實在令小子受益匪淺。」

  呂知玄也笑道:「哪裡話,應師弟劍法如天馬行空,別出機杼,貧道觀你劍法也獲益良多,便說你第七式和第九式,第十三十四式,與我上清派的劍法暗暗契合,相互印證。貧道資質駑鈍,先前本門劍法有幾招使不順暢,看了應師弟這幾劍,倒是豁然開朗了。」

  應飛揚心頭一凜,方才運劍時未及多想,便將《上清含象劍鑑圖》中的御劍法門用出,沒想到呂知玄竟看出些端倪,正想找藉口搪塞過去,突然聽到陰陽怪氣一聲。「何止是暗暗切合,根本就是出自同源,呂師兄,你還不知道吧,你心心唸唸已久卻一直求之不得的《上清含象劍鑑圖》,已被師傅傳給了應師弟。」但見孫長機抄著手從門中踏入,裝模作樣搖頭道:「只可惜繼承師傅劍法的,竟然是劍冠的弟子,莫非師傅真以為我們派中無人?」

  呂知玄震驚,顫聲道:「這是真的?」

  應飛揚一直潛在院中不出,沒想到還是被捲入上清派內鬥風波,但也不願欺瞞,無奈道:「不錯,司馬真人確實將《上清含象劍鑑圖》傳給了在下.」

  呂知玄難以置信的咬牙道:「怎麼可能,我不信,不行,我要找師傅問個清楚!」

  孫長機卻道:「呂師兄莫急,師傅定也是受這小子欺騙,說起來這小子自稱劍冠徒弟,卻是無憑無據,又被凌霄劍宗賀孤窮追殺,我倒是懷疑他根本就是偷了劍冠信物的小賊,不如呂師兄先將他拿下,取回《上清含象劍鑑圖》,再好好審問一下他。」

  孫長機語音低沉,帶著一股莫名蠱惑,呂知玄雙目一時迷濛,頭腦昏沉下,竟不由自主的應了一聲:「好,我們一起將他拿下。"

  說著,呂知玄又按上劍柄,與孫長機一前一後,將應飛揚夾在中間,二人任何一個,修為都在應飛揚之上,此時二人包夾,應飛揚只覺身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飛。眼見呂知玄神色異常,急道:「呂道長,平心靜氣,莫中了他人設計!」呂知玄卻如若未聞,眼神越來越空洞,氣勢卻越來越冷厲。

  就在此時,又聞一聲威嚴女聲,「他是劍冠顧師叔的弟子,這也是本宮認定的,莫非本宮也昏聵無智,被他矇蔽了?」循聲望去,一位女冠也步入院中,正是玉真公主。

  孫長機皮裡陽秋道:「原來是公主駕到,公主手眼通天,豈會看錯。既然他身份沒錯,那我更替呂師兄可悲了,在師尊座下行修多年,師尊卻將絕技傳授給別人徒弟了,可惜,可惜!」

  呂知玄突然身形一震,眼中迷濛散去,怒對孫長機道:「孫長機!你竟然敢對我使用號神咒!」號神咒是道家符咒之一,催動符咒時可惑人心魂,讓對方不經意間聽從施咒著差遣,方才孫長機雙手攏袖,實則就是在袖子遮掩下施動咒法,呂知玄急怒攻心下,竟不留神著了他的道。

  孫長機一副無辜樣子道:「什麼號神咒,呂師兄心性堅定,修為高過我,怎麼可能被我的區區號神咒影響,除非是呂師兄真起了妒恨之心,才讓我有機可乘。」

  呂知玄臉色一黑,卻無法反駁,號神咒追根究底不過是催化他人情緒,卻不能讓某種情緒無中生有,若他真胸懷坦蕩對此事毫不在意,就絕不可能中招。

  孫長機接著嘿嘿怪笑兩聲,道:「不過呂師兄成名已久,豈會妒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定然是弄錯了,弄錯了!」說著,孫長機大笑著步出院子。

  應飛揚看著孫長機離去,心中頗是窩火,他現在是司馬承禎的客人,孫長機定不敢真拿他怎樣,但仍時不時尋個機會給他找不自在,感覺便像一隻螞蟥黏在身上一樣,雖無甚麼大害,但既噁心,又甩不掉。

  玉真公主對呂知玄勸慰道:「呂師兄,聽那瘋子胡言亂語,師傅將劍法傳給應師弟,自然有他的考量。」

  呂知玄臉一陣青一陣白,掃了應飛揚一眼,對玉真公主道:「公主所說貧道都知曉,今日是貧道失態了,先告辭了。」說著也甩袖離去。

  呂知玄只向公主告辭,卻未與應飛揚說上一句,可見心中果然還有芥蒂,應飛揚嘆氣道:「便是身處深庭重院,也擋不住著風波擾人,看來我在上清派的清閒日子是到頭了。」

  玉真公主笑道:「再深的院落,還深得過大明宮嗎?你想在此躲避風波,卻不知深庭重院往往才是風波源頭。」玉真公主笑中帶著苦意,顯然是又回想起宮闈之中的爭鬥了。

  應飛揚知情知趣,轉移話題道:「對了,剛才多虧公主師姐解圍,只是不知來此,又有何要事?」

  玉真公主突得揚起玉手一拍他頭道:「有何要事?有何要事?瞧你年紀輕輕說話就老氣橫秋的,沒有要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以應飛揚的本事,自然不可能被她拍到,卻也乖乖吃了這記,喊了聲疼。

  玉真公主展顏笑道:「莫假了,今日是洛陽花會,本公主一人閒逛無聊,拉你去做個伴,你來洛陽也有一個月,竟真的天天窩在這小院子裡一步不出,也不怕發霉了?」

  「洛陽花會,那是個什麼?」應飛揚疑問道。

  玉真公主笑著解說道:「洛陽號稱花都,便因每年春日,牡丹株株怒放,爭奇鬥豔,花開時節,便有全城共賞牡丹花,點評群芳,加冕出花王的風俗,這就是牡丹花會。說起來這花會興起,倒還與武後密不可分,你可曾聽過武後一紙令書號百花的故事。」

  應飛揚又茫然搖搖頭,玉真公主笑罵道:「你還真是除了劍之外其他都不關心的呆子,算了,還是公主師姐告訴你吧,說的是武後賞雪,院中梅雪相映,臘梅獨綻雖亦是美景,但看久了也覺單調,於是武後提筆寫下四句『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催。』結果第二日,院中群花大放,儘是錦繡乾坤,花花世界。但細看下來,卻獨有牡丹含苞未開,武後大怒,便炮烙牡丹,將之貶至洛陽,但到了洛陽,牡丹反而朵朵綻放,洛陽也因此成了牡丹花都。」

  應飛揚聽後皺眉道:「花開花放皆有天序,春花冬綻聞所未聞,難道天下真有人物能顛倒四時錯亂春冬,上清派仙法高深莫測,或許司馬真人能夠做到,聽聞與我師尊齊名的道扇衛無雙有『一象萬生』之名,應也難不倒他,但武後當朝時,他們。。。。。。。」

  「撲哧!」玉真公主被逗樂了,道:「你還真能想,我不過講個傳說,你竟當真了?」

  「傳說啊?」應飛揚臉一紅,隨即遮掩道:「哪有什麼空穴來風的事,或許傳說背後還藏著其他的故事。」

  「是是是,那應師弟願不願意陪我去這牡丹花會遊覽一番?」

  應飛揚想了想,也覺方才被孫長機噁心一下,心中憋悶,散散心也無妨,便道:「若傳說為真,便是敬牡丹這份傲骨,我也該前往一觀,咱們這就走吧。」

  「莫急莫急,先換身行頭,今年花會在大福先寺舉行,你這身打扮,少不得又受那些僧人白眼。」說著,玉真公主玉手一拍,兩行手捧托盤的少女魚貫而入,托盤上儘是各色服飾

  「我不知你身形大小,便多準備了幾套,。」隨後指使幾個婢女道,「你們入內,幫我師弟沐浴更衣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6
第十三章 洛陽花會

  婢女們齊齊一諾,便把應飛揚圍住,滿眼皆是溫香軟玉,應飛揚哪見過這等陣仗,忙阻止道:「不必了,我穿這身道袍便挺好的。」應飛揚被賀孤窮攜到洛陽,一路上幾番爭鬥,衣服早已破爛殘舊,現在身上的所傳的是上清派道袍,針線細密做工精緻,應飛揚穿著挺習慣的。

  玉真公主道:「師弟有所不知,如今佛道兩教爭鬥的厲害,起初只是因青城山道場而起爭執,如今愈演愈烈,甚至都將官司打到我皇帝阿兄那裡去了,你穿著道袍進和尚廟,不被人打出才怪。」

  應飛揚想起曾經和賀孤窮一起到白馬寺求宿,卻吃了個閉門羹的舊事,心知玉真公主所言非虛,但終究是面皮嫩,對著婢女們道了聲:「不用麻煩諸位姐姐了,我粗鄙慣了,自己來便可以。」隨後將各色衣服摞在一起,逃也似的入了門內。

  玉真公主看著他的窘態,笑了好一陣子,遣退一干女婢,獨自在院中閒坐等候,吱得一聲門扉再開,玉真公主眼睛一亮,應飛揚身著一身墨色對襟窄袖長衫,袖口領口都綴銀絲流雲紋緞邊兒,腰束月白松紋腰帶,上掛一塊品質極佳的翡翠玲瓏腰佩,踩踏這錦靴步出門檻。

  當真人靠衣裝馬靠鞍,應飛揚一身華服加身,整個人神風俊朗中又帶出幾分高貴之氣,端的是意氣風發,氣度逼人。

  玉真公主上下打量一番,讚道:「不錯不錯,師弟挑衣服果然有眼光,這麼一打扮,真是把洛陽城內那些自詡風流倜儻的王孫貴胄全比下去了,不過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玉真公主又將應飛揚推回屋內,在堆積的衣物間挑選一番,端出一個嵌玉雕花紫冠,墊腳為應飛揚帶上,玉真公主豐盈的身姿緊貼著應飛揚胸膛,隔著輕薄的衣料猶能感受到她肌膚溫熱的觸感,口中呢喃道:「便是他了,雖比不上顧師叔的戡天冠,但做工總算不差,帶上它,也能再現幾分劍冠當年風采。」

  玉真公主口吐蘭芬,說話間的熱氣吹到應飛揚耳朵間,應飛揚心跳無由的加劇,生出一股燥熱之感。玉真公主雖已過了女人最青春靚麗的年紀,但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和皇家滋心的保養令她依然光彩照人,皮膚白皙緊致如少女,高聳的胸脯和柔軟的腰身卻散發著少女不曾具備的成熟風情。

  玉真公主也看著眼前英挺俊俏的少年,眼神漸漸迷離了,竟似一眼穿透了十數年的時光,從少年身上看到了那道令她一見傾心的身影。身子漸漸前湊貼得更緊,手也順勢從頭頂滑落應飛揚的臉龐,嬌豔的紅唇半開半合迎了上去。。。。。。

  旖旎氣氛下,應飛揚也微微迷醉,卻開口輕道:「公主師姐,我終究不是師傅!」

  應飛揚輕輕一語,將玉真公主的幻夢擊碎,玉真公主脈脈含情的雙眸一黯,光彩消退。但只一瞬,面容又換上了得體大方的笑容,道:「不是最好,你是你,他是他,你若只想成為顧師叔的影子,又怎麼可能超越他。」玉真公主輕整雲鬢,臉上紅霞消退,方才旖旎氣氛好似不曾存在。道:「咱們這便走吧,讓這東都的年輕少女們見識下我師弟是個怎麼樣的俊秀的人物。」

  玉真公主不帶隨從,不帶侍婢,隻身一人進入鑲銀馬車,由應飛揚駕車離了道觀,在玉真公主的指路下向大福先寺前進,越靠近大福先寺,人流越是稠密,甚至有些攜老帶幼,舉家齊來賞花的的人群,這洛陽花會倒當真是不分高低貴賤,全城同樂的盛會。

  大福先寺是武後時期所建,雖建立時間不長,但因高僧雲集,已可與白馬寺並駕齊驅,並稱洛陽兩大佛寺,天子腳下,連佛廟也沾染了幾分貴氣,雪白院牆懷抱碧綠古樹,院內屋宇重重,夕陽照射在琉璃瓦上,映出一片金碧輝煌。

  應飛揚將馬車停在迎客僧之處,正欲迎玉真公主下車,卻見錦簾掀開,玉真公主束髮包巾,身著一身青色的下人衣物,矯健的跳下車,應飛揚一愣,道:「公主師姐,你這身打扮是要做什麼?」玉真公主笑道:「都說了今天的主角是你,我做一個隨侍的小廝便好,你看上哪家姑娘可儘管去搭訕,不必顧忌我這個下人。」

  應飛揚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得任由她鬧騰,其時民風開放,富家女子換做男人裝招搖過市也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雖有些夫子老儒慨嘆倫理顛倒,陰陽錯亂,卻也終究無可奈何。所以玉真公主這般打扮,倒也沒幾人注意。

  而走近大福先寺,見大福先寺門大開,放眼望去,奇花名卉次第開放,萬紫千紅點染青燈古寺,襯得花愈嬌豔,寺愈拙朴。順著人流步入寺中,繁花入眼,絢麗非常,饒是應飛揚對劍外事物皆冷淡漠然,見此奇景也意動神飛,各色花卉雜然陳列,白的是白玉冰,黃的是御衣黃,紅的是洛陽花,藍的是鶴望藍,綠的是春水綠波,紫得是紫霞點翠,黑的是瑤池硯墨。。。。。。色彩雖雜,卻又相得益彰,彼此顧映生輝。

  玉真公主興致大起,每覽一朵奇株,便要拉著應飛揚講述此花品種、名稱、由來、栽植方法。正當玉真公主指著身側花卉口若懸河之際,突得一人迎面而來,與她撞個滿懷。

  玉真公主脾性發作,也忘記此時正扮作小廝,怒罵道:「哪來的殺材,走路不帶眼睛嗎!」

  撞人者連忙躬身致歉,道:「勿怪勿怪,滿目繁華入眼,小生只顧觀賞名卉,流連花間,沒注意看眼前的路。」撞人者抬頭,赫然是個年輕公子,此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卻是面皮蠟黃,一副酒色過度之相,更奇的是生得兩道霜侵雪染般的白眉,又平添幾分衰頹。

  玉真公主見此人相貌奇特,不禁多看幾眼,此時應飛揚嘲道:「流連花間?可方才兄台雙眼怎只往姑娘家們的臉上瞄,全無賞花之態?」

  卻見那公子洋洋自得道:「這位小兄弟錯了,牡丹雖豔,花期卻不過兩旬,在其怒放之時看上一眼,記在心頭便已足夠,若看得久了,只徒生傷春悲秋之感。況且今日恰逢花會,洛陽城內名媛淑女齊集於此,皆是如玉生香,如花解語的妙人,小生賞佳人,不也是在賞花嗎?」

  玉真公主見他談吐不凡,卻儘是歪理邪說,真是又氣又樂,笑罵道:「照你這麼說,滿園倒只有你一個是真正的賞花人了。」

  「也不能這麼說,不過識花解花之人,小生倒算其一。」說著,目光灼灼的盯視著一身青衣的玉真公主,「典雅端莊,雍容華貴,牡丹是花中之王,天生貴氣,又豈是碧葉青枝所能遮掩?小生雖眼拙,也能識得真國色。」

  玉真公主輕咦一聲,這白眉公子是話中有話,玉真公主怎會不知,但她交遊廣闊,實在記不起何時見過眼前之人,此時,一聲佛鐘傳來,壓住了滿場喧囂嬉鬧聲。

  鐘聲落後,一身寬體胖,笑容可掬的老僧站在天王殿門前,雙手合十道:「貧僧大痴,見過諸位施主,又是一年花開時節,難得今年洛陽花會在敝寺舉辦,諸位可還還玩得盡興。」

  「還沒盡興!」底下的人紛紛起鬨道,這大痴和尚是一代高僧,卻從不空談佛法,而是講究於柴米油鹽家長裡短裡中見禪機,自稱要化百家緣,吃千家飯,傳萬家法,平日裡拿著缽盂走街串巷,即是王孫公子堂前客,也能與販夫走卒坐在一起分餑餑,洛陽城內人幾乎無人不識,讓他來做洛陽花會主持人,當真再合適不過。

  「不盡興也得盡興,再舉辦下去就到了飯時,和尚我可管不了你們這麼多人的飯」大痴和尚故作苦惱道,又引得眾人一陣哄堂大笑。

  待眾人笑夠了,大痴和尚繼續道:「既然如此咱們也別耽誤時辰了,便依照過往規矩,有請上屆花王得主——姬女施主來點出此次洛陽花會的三甲。」

  話語方落,便見側殿施施然走出一名紅妝女子,隨後,整個大福先寺都靜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4 23:27
第十四章 評點花王

  女子一身豔紅,上著短襟廣袖襦衣,下著曳地石榴裙,裙帶高繫腰線之上,玲瓏婀娜身線展露無遺,幾絲黑亮長發落於肩上,映襯著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面上不施粉黛,絕世容顏更顯清麗,蓮步輕移,款款而行,卻如起舞一般姿態萬千。身後還跟著一個綠衣婢女,相貌平平,一雙眸中卻極為寒澈明亮。

  「小女子姬瑤玉,見過諸位。」女子盈盈一拜,風姿撩人。

  「西施謾道浣春紗,碧玉今時鬥麗華。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豔,醉舞雙眸斂鬢斜。誰道五絲能續命,卻令今日死君家。」方才那白眉公子雙目迷離盯視著那女子,口中痴痴吟誦著。應飛揚不善文辭,只勉強知曉這幾句是誇讚女子妝容,卻又聞一聲粗豪聲音讚歎道:「好詩,用的應景,這等美人若能一親芳澤,今日便是真死去也值了。」

  應飛揚循聲望去,卻是大感意外,發聲之人竟是個異族軍漢,此人身材肥碩旁大,髭鬚黃睛,一臉橫肉,身上帶著一股從戰場殺出來的彪悍之氣,似是因為這股彪悍殺氣,寺內人數雖多,他周圍卻是空出一片無人站立,惟獨應飛揚、玉真公主、和那白眉公子站在他身邊。

  「沒想到這殺豬長相的軍漢,竟然都比我熟通文墨。」應飛揚暗自腹誹,更覺這軍漢非同一般,不禁多看了幾眼。

  此時又聞那白眉公子嘆氣道:「可惜,可惜,這女子是紅閣十二坊的人,咱們怕是沒緣了。」

  「紅閣十二坊?」軍漢濃眉一皺,問道:「是什麼勞什子,某家方到洛陽,還請公子給某家說道說道,也免得某家惹上不該惹的人。」

  白眉公子笑道:「不知將軍可曾聽聞過公孫大娘?」

  「公孫一舞天下驚,某自然早有耳聞,可惜始終無緣一見。」軍漢面帶遺憾的慨嘆道。

  「舞伎歌女,身若浮萍,世人皆輕之賤之,這些嬌滴滴的女兒家整日在虎狼環飼下,清白難保自不消說,稍有不慎得罪哪個權貴落個香消玉殞的下場也是正常,這些將軍自也知曉。」說道此處,白眉公子輕輕一嘆,似是慨嘆那些女子的命運,隨後繼續道:「而公孫大娘憐惜這些女子,便創立紅閣十二坊,從此舞伎歌女絲竹管弦,舞樂歌聲但有一項技藝出眾,便可入得紅閣十二坊。只消成為紅閣十二坊一員,從此此身便由自己做主,任誰也強逼不得。」

  軍漢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不過幾個娘們抱成團,能有這麼大能耐?」

  白眉公子笑道:「這個,你去問問死了兒子的張鴻臚,少了半邊耳朵的李御史,以及被去了勢的輕車都尉李小候爺便知曉了。公孫大娘的舞已是觸及天道,她的《西河劍器》能用來娛人,定然也能用來殺人,更何況。。。。。。」

  白眉公子故意一頓,手指青天,神秘道:「公孫大娘和那把劍關係也非同一般。」

  「那把劍」軍漢順著他的手指疑惑的看向天空,忽而眼睛一亮,驚道:「難道你指的是天外天,劍上劍?」

  「不錯,就是劍神宇文鋒。」白眉公子道,乍聞宇文鋒的名號,應飛揚心頭一動,那公子繼續道:「宇文鋒對劍至誠至痴,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昔年為了一觀公孫大娘劍舞,竟以劍神之尊,入紅閣十二坊灑掃三年,江湖皆傳言他與公孫大娘非同一般,任誰想動紅閣十二坊,都得掂量掂量能否擋住當世劍神的驚天一劍!」

  那軍漢倒抽一口涼氣,惋惜道:「那這女人真是只能遠觀不能近看了,今個承蒙公子指教,便與公子交個朋友,某家安祿山,幽州來的,公子若有事,儘管往城西大營吆喝一聲。」

  白眉公子一揚眉,拱手道:「原來是張守珪節度使麾下,聽聞張公方大破契丹,威震四方,大展我盛唐雄威,如今回朝晉封受賞,卻帶將軍隨行,想來將軍也必是戰功彪炳。」

  安祿山摸著後腦憨厚笑道:「好說好說,保家報國而已,何計功勞?還未請教公子名號。」

  白眉公子歉意一笑,道:「失禮了,竟忘了自報家門,在下胡離,山東人士,來洛陽做些買賣。"

  「第三名,應飛揚應公子的紫玉生輝。」應飛揚正聽那兩人講話,忽然一聲柔媚女聲傳來,竟唸著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只道是自己聽錯了。

  「應飛揚應公子,可曾到場?」聲音再次傳來,發聲者手捧一盆淡紫色的牡丹花,竟是那名絕色傾城的姬瑤玉,原來應飛揚聽那二人說話時,姬瑤玉已經公佈了洛陽花會第三名的得主。

  「我又沒有參加花會,難道有人與我同名?」應飛揚心中疑惑,卻覺小臂突得一疼,回頭看,玉真公主正擰著他的胳膊。

  「是公主師姐你!」應飛揚恍然大悟,玉真公主得意道:「沒錯,用我的名號,只怕評判們又做阿諛之事擾我興致,便冒用你的名頭了。」

  此時見大痴和尚鼓著嗓門道:「應飛揚應施主,有沒有來啊!」洪亮一聲,聒人耳膜,玉真公主推了應飛揚一把,催促道「還不快去!」

  應飛揚被推得先前,無奈撥開人群上了台階,大痴和尚看清他面貌,眼前一亮,將掛有應飛揚名牌的牡丹花遞在他手上,道:「沒想到應施主這麼年輕,花藝上的造詣就已如此出眾,不知可願將經驗分享一下?」

  「啊?」應飛揚不禁一愣,覺察到底下眾人殷殷期盼的目光,大腦反而一片空白,一竅不通的事情,要他如何分享,場面一時凝固,尷尬到極點,「咳咳。」應飛揚紅著臉乾咳兩聲,想起來時玉真公主給他講的故事,開口胡謅道:「牡丹是花中之王,色澤豔麗,富麗堂皇,卻是生有傲骨,昔日武後號百花,唯牡丹含苞不放,可見牡丹天生威儀萬千,絕不諂媚逢迎,所以養牡丹便如用劍一般,若無傲骨在身,絕難有所成就。「

  這幾句說得極有格調,眾人竟皆被哄住,唯獨玉真公主頭腦一蒙,「養花和用劍有什麼關係啊!"

  一扯到劍上,應飛揚思路大開,一掃方才窘態,口若懸河道:「其次便是知時節,察毫末,以變應變,見招拆招,牡丹色澤繁複,書上記載,『前朝有人植牡丹千本,色樣各不同』,養花方法也隨顏色有所區別,不是一言可盡的,唯有以己心應花心,人與花完美契合,才能養出最絢爛的花卉,且花開不過雙旬,便如劍法剛不能久,一揚一抑,一進一退,沉潛百日,驚豔一時。。。。。。。洞虛而知實,窺一斑而見全豹,此才為花中真意!"

  應飛揚侃侃而談,說是在養花,實則是講用劍,半晌才說盡興,或許天下道理用到極致皆是相通的,底下眾人雖聽不太明白,但也都覺得他的話內涵深刻,見解不凡,無怪乎年紀輕輕就能種出在群芳中脫穎而出的名卉。

  姬瑤玉更是美眸迷離,似有感觸,幽幽嘆了一聲,「應公子倒是一個知花之人,牡丹花若有花靈,定是公子為知己!"

  耳聞美人口吐讚美之語,應飛揚不禁臉紅,回望人群中。玉真公主眼帶調笑之意,衝著姬瑤玉方向努努嘴,似是鼓勵他趁機討美人歡心,應飛揚連忙眼觀鼻鼻觀心,視如不見。

  洛陽花會繼續進行,姬瑤玉素手揭開第二個花盆上覆著的薄紗,此盆中是朵白花,花瓣層層疊疊,又像輕紗一樣薄的近乎透明,姬瑤玉輕起朱唇道:「洛陽花會第二名,胡離胡公子的西施隴紗。」

  聽聞胡離名號,應飛揚又是一奇,向台下看去,果然,那白眉公子沖身旁安祿山道:「將軍,不好意思,小生少陪了。」

  安祿山嘴巴也長得老大,錘了胡離一拳道:「好啊,告訴我這美人只能遠觀,結果你卻有機會貼近了細看。」

  胡離嘿嘿笑道:「蒼天不負苦心人,不枉我日夜勞心費神照看這牡丹花。」胡離說罷,得意步上台階。

  胡離先嚮應飛揚點頭致意,應飛揚回禮道:「胡公子先前所言果然非虛,公子確實是識花之人。」

  胡離笑道:「客氣,小兄弟才是深藏不露,將劍理孕於花中,見識不凡。」

  二人互相吹捧間,姬瑤玉已手捧西施隴紗,蓮步向前道:「見其花知其意,能培養出這西子隴紗,公子定是范蠡般才智無雙的人物。」

  「姬大家過獎,小生自無范大夫才智,但若有西子相伴,卻也願捨棄名祿,與佳人泛舟五湖。」說著,眼光直直看著姬瑤玉,道:「小生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姬大家可否答應?"

  姬瑤玉道:"公子總要先說,瑤玉才可決定是否答應。」

  胡離情真意切道:「有道是寶劍贈英雄,名花贈美人。這西子隴紗若能常伴姑娘身畔,定然倍增它之風采,所以小生斗膽,懇切姑娘收下此花,代為照顧。」

  「這公子哥真是會哄女人。」應飛揚心中暗道。

  姬瑤玉臉頰飛出兩道紅雲,道:「多謝公子厚禮,瑤玉定會悉心照顧此花。」隨後躲閃一般避開胡離熾熱目光,走向最後一盆花,揚聲道:「此屆洛陽花會第一名,也是今次的花王為——大業坊楊家小姐的顫風嬌。」名牌上只寫了住址和姓氏,顯然是這位小姐羞於將自家閨名外露。

  「小姐,是咱家的花成了花王咧。」人群中,一個俏婢激動的叫出聲,拉著身旁頭戴帷帽的女子衣袖喊道,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她們。

  那小姐頭臉被帷帽遮住,看不清面貌,但也猜得出此時定是羞怯,嬌聲惱道:「莫大喊大叫,都在看我們呢。」

  俏婢白眼一翻道:「切,想看小姐的人多著呢,早就該習慣了,莫理他們,咱們上前領獎去。」說著,如母雞護雞崽一般護著楊小姐從人群中開出一條路。

  擠出人群,楊小姐緩步上階,聽她聲音,年歲應該不大,但卻身形惹火,體態風流,雖看不清面容,但已惹人遐思。走至姬瑤玉身前,楊小姐盈盈下拜,道:「弟子見過師傅!」

  「這麼一對美人,原來是師徒!」胡離輕聲嘀咕著,旁邊應飛揚也小聲道:「姬姑娘便罷了,這一個遮頭蓋面的,你怎麼知道她是美人?」

  「嘿嘿,本公子閱人無數,是不是美人,用鼻子聞也聞得出來。」胡離得意道。應飛揚看他一副色授魂與模樣,心中又翻了個白眼。

  姬瑤玉將楊小姐扶起讚許道:「我只是教了你琴藝歌舞而已,卻沒想到你不單音樂方面一點就透,花卉上竟也造詣非凡,令我大吃一驚呢。」

  「可是師傅,我的牡丹還沒。。。。。。。」楊小姐欲言又止。

  姬瑤玉道:「無妨,今次花王是何等豔風采,就由你自己揭曉吧。」說著,將隴著紗的花遞到她面前。

  眾人無不翹首企盼,將視線集中在花上,楊小姐躊躇一下,白生生的玉手一揚,揭開輕紗,露出花王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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