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步劍庭 作者:意縹緲(連載中)

 
Babcorn 2019-9-14 16:55: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22 17279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7
第665章 卷八 溯洄流光(九)

凌雲大佛之下,隨著師我誰灌注心念,天書應其所求,遺失於無盡歲月中的秘術「九鼎破氣法」化現而出,再現塵寰。

足以顛覆山河的秘法重現,天地風雲如有所感,一時潮浪翻湧,風雲激盪,恍若狂風驟雨將要降臨。

「劫數啊!」竭盡所能,依然無能改變結局,佛門眾明王們不由一嘆,心生無力之感,卻在此時,聽聞天外傳來高亢鳳嚦,震金裂雲,振奮人心,隨之而來的還有清朗一聲,「諸位,還未到喪氣的時候!」

便見一道赤鳳從江河盡頭掠水而至,鳳翼搧動,激起逆浪千重,赤鳳之上,一道羽衣道姿手持摺扇,昂然而立,正是紀鳳鳴。

擊退畜生道、餓鬼道兩大道主後,紀鳳鳴稍作調息,便趕來支援,場上局勢雖不甚明朗,但紀鳳鳴一眼便看出帝凌天有傷在身,立時眉峰一挑,厲喝道:「帝凌天,接我一招!」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紀鳳鳴摺扇一張,崑崙仙法號令天地萬靈,騰起的水浪凝成萬千箭矢,隨著紀鳳鳴乾坤扇的揮動,萬箭齊發,鋪天蓋地而出。

「主上危險!」晏世元見來招非凡,擔心帝凌天內傷沉重,挺身擋在帝凌天前頭,手中銀環成百化千,如蝗如雨,力擋鋪天水箭。

水擊銀環,琳瓏清越之聲不絕於耳,晏世元卻發覺漫天水箭並非皆沖帝凌天而來,而是如生眼一般精準的襲向每個六道之人。所謂力分則弱,傷敵略欠,擾敵有餘,比起絕殺帝凌天,這術法的目的更像是——

「開道?」

晏世元心中驚疑,此時又見一道藏在萬千箭雨的紫影橫空出世,迅如流星,猛似雷霆,六道眾人被箭雨阻撓,來不及眨眼的一瞬,便已被他長驅直入,攜萬鈞之勢直向師我誰而去。

「碰!」

便如流星撞上山嶽,掀起狂暴音浪,而音浪正中,兩道身影互不相讓的對峙。

「天書乃承天授道而出,不容妖邪之輩染指。」慕紫軒凜然而立,一隻手穩穩已按在了軸身之上。

師我誰雙眼微眯,方才他亦為箭雨所擾,竟也未看清楚慕紫軒如何抓住的捲軸,卻只冷嘲一聲,「既然如此,你還不撒手!」

師我誰一手仍握捲軸,一手揮拳而出,浩猛無匹氣息瘋狂湧動,拳風聲浪恍若震天獅吼,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獅王出手一貫直來直往,任你手法如何巧變,咫尺之距,凶悍之拳自能以拙破巧。慕紫軒不願放手,唯有沉掌以對。

「轟!」

又是一聲驚爆,慕紫軒方戰過六道中的兩位道主,雖無損根基,但氣力終究有虧,此時不敢硬接,被一拳擊得後退。但手中改抓著捲軸的一端,緊抓不放。

一退之下,捲軸竟然被拉展開來,天書內容隨之顯現於世,便見捲軸左端是密密麻麻的咒字經文,應是記載著破除九鼎鎮壓的方法,右端則是一副錯綜複雜的地圖,山川河流、天險關隘盡在其中,似是記載著九鼎的方位,但一眼看去千端萬緒,讓人無從分辨。

「放肆!」師我誰不欲讓其餘人等看到內中內容,抓住捲軸猛然一抖,他這一抖,軸面也隨之起伏,看似只是一個簡單動作,卻展現師我誰剛極柔生的絕妙手段,勁力隨著軸面震盪層層沓沓,接連而至,便如潮浪一般,卻比潮浪更洶湧浩瀚百倍,若換做其他功力稍遜者,這一抖足能將全身骨骼都抖散架。

但慕紫軒又豈是易與,三分化,七分接,手握捲軸一端,好似狂濤驟浪中的緊握住船舵的舵手,任浪潮滔天,也能乘風御浪。

互不相讓的二大高手僵持之際,忽聞尖銳之聲劃空而至,一股肅如寒秋的酷殺劍意當頭籠下,一人一妖皆是心頭一凜,不自覺向上看去。

卻見正上方,方才被擊飛的應飛揚竟攜凌銳劍氣自天而落,身上佛光璀璨,交織成霞,手上卻凝出十數丈的黑色劍氣,殺氣騰騰,直刺人心。

師我誰察覺慕紫軒氣力有虧,本以為再僵持片刻便能將他徹底擊潰,卻忽如山如岳的劍壓當頭壓下,竟覺身軀超重一般猛然一沉,師我誰將心神用在對敵慕紫軒身上,此時不得不退身向後,避開劍壓籠罩範圍,而捲軸已在拉扯之下崩得緊緊的。

隨後,便聞「嗤——啦——」裂帛一聲,扣人心弦。

「糟!」師我誰猛然意識到,他這一退恰讓天書暴露在應飛揚劍刃之下,天書雖是神異,但自化現成形後,已由「無形無相」變作「有形有質」,只要「有形有質」,便有其受力極限,本來捲軸已承受兩大高手拉扯之力,此時又遭劍鋒直指,從中應聲斷為兩截!

拉扯慣性之下,慕紫軒和師我誰各持半本天書在空中退了數丈,而應飛揚去勢不衰,依舊連人帶劍直墜向下。

「不對,他的目標不只是老朽和天書!」師我誰察覺應飛揚似早已算好路線,師我誰和天書只是「過程」,而此時劍尖所向,才是「結果」。

帝凌天經歷惡戰之後內傷在身,真氣枯竭,晏世元和其他六道道眾又被紀鳳鳴的術法牽制住,雖只短短一瞬破綻,但這短短一瞬間,應飛揚便已自天而降,長驅直入,如突破層層宮禁的刺客,一劍干犯天顏!

「放肆!」帝凌天身受劍鋒所指,氣機壓迫,眼眸卻是寒光一閃,堂堂六道天主,天下最頂尖的人物,何時孱弱到需要他人保護?

若對手是六道創主,帝凌天或許還要敬他三分,但此時應飛揚雙目含殺,眉宇帶煞,不復先前高冷漠然的氣質,帝凌天便能斷定六道創主的已經再度沉睡。

既是如此,豈容一介小輩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縱使受傷力竭,帝凌天餘威尤烈,雙手運化間,六道轉輪形的氣罩已擋在頭頂,直迎應飛揚劍威。

劍意判生定死,六道輪轉無常,攻守之招至極交匯,卻聞轟然碎裂一聲,帶來震撼結果。

「好個劍冠之徒,倒是……小覷你了……」

巨大氣劍竟擊碎防禦氣盾,刺透了帝凌天胸膛!。

「受死來!」

應飛揚雙目血絲密佈,死死盯著帝凌天,他先前被擊飛上天,便順勢凌空使出「天佛降世」之招,此招下墜過程便是積勢過程,積勢越足,威力越大,可面臨殺師仇敵,所用劍意卻不禁變作了殺意最盛的「殺神劍章」。

招是佛門慈悲普度之招,意是道門天道無情之意,原本截然相反,格格不入,卻因應飛揚此時心境相融一起。

殺帝凌天,既為私仇,又為公理,既是天道無情,又是普度眾生。兩大絕學彼此交融,竟如天佛滅魔,為護開殺,所行的是一種殺戮的慈悲。

劍刃穿胸而過,皮肉翻飛,森然白骨亦被貫穿,帝凌天竟難擋雙極融合之招,身子在劍鋒穿透下不斷下墜,下一眼就要被劍刃釘死在江河中。

「但要殺吾……豈是這般……輕易……」

卻見重創的帝凌天不甘受戮,困獸猶鬥,雙手鼓足最後餘力死死夾住氣劍劍鋒,不讓氣勁繼續穿透,同時以五衰之氣和創口處的黑血侵蝕劍身,連番侵蝕下,真氣所凝成的劍竟也承受不住,從正中鏘然碎裂開來。

劍氣碎裂,應飛揚一往無前的劍勢終於一滯。

而此時晏世元終於趕上,銀環飛舞化作護主一擊,擊在心無旁騖的應飛揚身上,應飛揚登時橫飛出去。

而晏世元抄起氣息奄奄的帝凌天,掌化冰勁,冰封住帝凌天的傷口防止污血傳染,同時急速掠回六道惡滅陣中。

而應飛揚受了晏世元一擊也不好受,氣血翻湧,身如騰雲駕霧般飛起,卻被紀鳳鳴一把抓住領子接住,穩穩放在了赤鳳後背之上。

-=-=

局勢瞬息萬變,方才還是天書被奪,導致一切佈置皆竹籃打水一場空,轉眼卻又峰迴路轉,因慕紫軒、紀鳳鳴和應飛揚的出現,在頹勢之中生生扳回一城。

「天書奪回半本,帝凌天又受了致命傷,該乘勝追擊嗎?」

居中指揮全局的素妙音正要決斷,卻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同時傳來釋初心的聲音。

「素宗主,快讓眾人後退!」

素妙音回頭,卻見俊美得羞煞女子的釋初心抬頭看天,雙目圓睜,一貫坐禪不動的小神僧此時罕見露出驚慌之色。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7
第666章 卷八 溯洄流光(十)

搖曳的火舌從碎裂的空間中吐出,將潔白雪片映照成凝血的冰晶,整個天空都被這飛揚的紅色充滿,它們飛旋,起舞、恣意張揚著生命最後的絢爛,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和絕烈的姿態沖毀著它們面前的一切物體,星辰、月光、雷電、天人的宮殿都在這紅潮中支離破碎,分崩瓦解。

唯有毀滅,方能孕育此等淒豔絢爛之景。

佛與魔皆遺棄之地,再無存在價值,從虛無中誕生,在虛無中湮滅,是屬於天書世界的注定結局。

滿佈瘡痍的蛇島隨著空間的塌陷從中斷裂,島嶼傾斜,緩緩沉沒,而島上受五濁惡氣感染的生靈還在無自覺的廝殺。

殺、殺、殺,唯有殺,才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明,鮮血揮灑,塗滿殘破的世界,殺伐之聲在沉寂的天地間迴蕩,像吶喊、像狂歌、像大笑、像控訴這虛無的命運。

佛心舍利,原本眾人殊死爭奪之物,此時與這個世界一併被遺棄,再無人問津。舍利中佛氣已近枯竭,灰濛蒙的與週遭石礪無甚區別。

而隨著島嶼的斷裂、傾斜。佛心舍利再度滾動起來,它「滴溜溜」的滾下坡,在碎石上跳躍,從石縫中滲透、最後、如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落在了它既定的終點。

碎石之下,埋著一具同樣被遺棄的戰敗者屍體,他的胸腔被一劍洞穿,原本該是心臟的位置只留一個血淋淋的空洞,佛心舍利恰落入那空洞中——原本該是心臟的位置。

「咚咚——咚咚——」佛心舍利再度綻放光芒,有規律的跳動著,就像心臟復甦的律動,而那具屍身也從沉睡中醒來,再度睜開雙眼。

-=-=-=

如果死亡時人的最終歸宿,那以此衡量,我確實稱不上人。

因為死亡對我不是結束,而是又一個輪迴的開始。

三百八十一,是我死亡的次數,也是他殺我的次數,或許。

我誕生在一座霧氣繚繞的黑塔,或許,在那之前我便存在。

我沒有名姓、沒有身份,沒有過去,那塔中除了永遠不散的白霧,便只有他,所以,他稱我為「魔」,那我便是「魔」。

那時,我並不太明白魔是什麼意思,而他也並不打算告知我,只揮著劍,想殺我。

但無所謂,我也想殺他。

於是,我們就相殺了。

那是一個漫長、乏味、單調的過程,不斷重複的劍擊聲在空曠寂靜的塔內迴蕩,像是千篇一律的樂章,唯有殺或被殺,才能為這樂章劃下終止。

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流血、創傷都不能讓我產生波動,甚至連死亡都已漠然,我開始懷疑這殺戮究竟有何意義,有沒有盡頭,而盡頭又是什麼?

有時我覺得我該停止重複的廝殺,而是與他一起坐在台階上,我記憶中有「酒」這種東西,我卻記不起它的味道,只記得哪怕無話可說的人,喝過它之後也會變得多話,或許我該搞兩壇來,與他一起分享,回憶酒的味道,微醺之後,我有許多事想問他,許多話想與他聊。

但後來還是算了,他應該是一個把自己逼得很緊的傢伙,在無數次重複的過程,我曾見過他屢屢被我擊敗時,會崩潰,會失控,會大哭喊著師傅,自責著無用,這種壓抑的傢伙,喝了酒只會更瘋狂,不適合做一個酒伴。

更重要的是,我果然還是更想殺他。

不管在我劍下失敗、崩潰、絕望多少次,他總能再站在我面前,一次次向我揮劍。

我知道,他不想困在著塔中,在塔外,他有想見的人,有想做的事。

但我沒有,我無名無姓無身份無來歷無過去無未來,我也想走出這空蕩蕩的黑塔,卻不知出了塔後該做什麼,該去見誰,塔外對我來說,只是一片更廣曠的荒蕪。

所以我羨慕他,恨他,想殺了他。

直到第三百八十次死亡,我再復甦時,映入眼中的終於不再是永遠籠著白霧的黑塔,終於,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的身份,有了自己的過往,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切……

我是夜叉族的王,是崇高的八部眾,是萬千生靈寄望,守持佛陀的護法。

這是一個有我存在意義的世界,這是……我的家。

但很快,我的家就被他,和他的同夥毀去了!

他們佔據八部眾的身軀,阻礙佛陀涅槃往生,盜取佛陀留下的佛心舍利,他們擾亂天界,造成天界浮島崩潰,天火流星降世,他們挑唆生靈自相殘殺,致使無盡海血流漂杵。他們還獻祭佛心舍利,召喚域外邪魔降世。

他毀去了我短暫擁有的一切,更可笑的是,將我的世界攪得稀巴爛後,他竟還指認我為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便為魔吧!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願我界生靈身雖湮滅,怨念不散,千百紀元後,換我們入侵你們的世界。

那時,定讓你們見識,何謂——

真魔降臨!

-=-=-=-=

隨著不死的心念,佛心舍利陡然綻放最後光華,一個心形的光罩以屍身為中心無限擴張,帶著悲憫氣息漫天蓋地的伸展,將蛇島,以及週遭海域囊括內中,為這崩潰瓦解的世界,保下了一方殘餘。

佛心之中,濁氣遍染,生靈恍若無感的爭鬥不休,預示著佛心之中,既是一個紀元的殘存火種,又將是一個永無解脫的魔獄。

-=-=-=

素妙音抬頭,順著釋初心所望的方向看去,卻見半空之中,本該隨天書現世而消散的天書世界,竟然沒有盡數湮滅於虛無,而是留下了一個心形的結界。

此時,結界失重一般從空中墜落,砸向交戰中的正邪雙方!

雖然天書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像凝縮了千萬倍的盆景,雖然結界只從湮滅的天書世界中護下了一隅之地。但真降落到頭頂之時,才發現綿延有數百丈。

恍若一個山頭直直墜下,遮天蔽日,不少人察覺視線一暗,抬頭看去時已是面如土色,素妙音亦是心馳意蕩,回過神來後哪還有猶豫,立時下令撤退,避開砸落的範圍。

六道惡滅一方亦是同樣,帝凌天不知生死,本就無心再戰,此時亦慌亂退後。

兩方人馬爭先恐後。退潮一般退開,而心形結界恰墜入江上,轟然一聲,激起萬丈狂濤駭浪……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7
第667章 卷八 尾聲(一)

崑崙山,丹華派。

原本崑崙山九派之一,萬象天宮淪陷之後,依附萬象天宮而存的丹華派自然也慘遭屠戮,如今道氛早已不存,群妖盤踞,血腥之味衝天,已是餓鬼道的據點。

《餓鬼吞業大法》雖可迅速提升血妖修為,但若長時間處於飢餓狀態,便會變成理智喪失,只知吞噬所見一切的餓鬼,所以大戰歸來後,餓鬼道群妖們七八成團的坐在一起,正進行一場觸目驚心的血饗盛宴。

斟滿的美酒混著血液大口飲下,圈養多時的「人牲」被毫無尊嚴的宰殺,或蒸或膾、或炙或煮,又或便即生啖,血肉分食殆盡,連白骨都被吮淨嚼碎成渣滓,爭食聲、哄笑聲、碰盞聲、粗鄙的叫罵聲甚囂塵上,踐踏著道宗淵藪崑崙山的積蘊千年清淨神聖。

只純淨白雪依舊飄散,紛紛揚揚,似要掩蓋這讓人不忍直視的罪孽……

餓鬼道道主隱虛為並未參與其中,他隻影孑然,倚在遠離喧囂的一處小亭柱子上,細數著飄落的雪片,面容隱藏在簷角陰影內,像一個不容於世的孤魂野鬼。

當他數到第三千六百七十八片雪花時,等待已久的腳步聲降臨了。

隱虛為不回頭,直接問道:「交涉結果如何?」

「自然是如預料一樣嘍,九鼎破氣法已得,剩餘九鼎方位圖對六道惡滅並無作用,怎肯再出力爭取,自是以帝凌天傷勢為由,藉口拖延了。」聲音先傳來,隨後才見裹著厚厚裘衣,一臉衰頹模樣的胡離從他身後踏出。

隱虛為冷哼一聲、面帶微忿道:「若非獅王出手,連這半本天書都搶奪不到,結果一番辛勞,竟是為他人作嫁。」

天書爭奪之戰,以天書世界墜落江面拉下落幕。

數百丈的心形結界砸落江面,激起萬丈波瀾,雙方船隊陣勢皆被狂潮怒浪衝得七零八散,六道一方擔憂帝凌天傷勢,在晏世元的號令下便即刻撤退。正天盟亦有顧忌,加上時機已失,也未做追趕,同樣偃旗息鼓。

至此雙方各自撤兵,盤點下來,六道和三教各有得失,卻屬萬妖殿收穫最少。

天書一分為二,師我誰奪回的是破除九鼎鎮脈的法門,有此法門在手,只需待帝凌天傷勢恢復後,便可破除鎮壓崑崙氣脈的禹王鼎,汲取天地靈氣淨化先天神魂,讓天人五衰功提升至完美之境。

但對萬妖殿而言,欲破山河九鼎,毀大唐龍脈,只破除崑崙山的一隻禹王鼎遠遠不夠,若無九鼎方位圖指引,萬里疆土中尋找九鼎無異於大海撈針,只得了半邊天書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難怪隱虛為說是為他人作嫁。

胡離卻不怎麼在意,只有氣無力道:「都等了百年了,何必計較一時得失,或許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主動將天書送來呢。」

「又是語焉不詳,故作神秘,你真是從你二叔那學了壞習慣!」隱虛為聽他話中有話,也不多問,只輕聲取笑,可言語中提到胡不歸,面上的笑容便顯得落寞了。

胡離也不再言語,只與隱虛為一道抬頭看著雪,一時天地靜默,只有千秋雪落,掩盡風流。

過了良久,胡離才嘆了一聲,畏冷般裹緊身上的裘衣道:「唉,崑崙苦寒之地,果然不適合我這體虛之妖,還是家裡紅泥煮雪來得舒服,走了。」

隱虛為挑了挑眉,「這便走了,不帶咱們尊貴的公主一起嗎?」說到公主二字時,言語中是遮掩不住的嘲諷。

胡離撣了撣肩頭的雪道:「大愛大恨、狂喜狂悲之後,難得有所領悟,她既要在此閉關,我們也沒理由毀去她的機緣。」

「人妖之間,本就難以共存,也虧得她被心上人抹了脖子後才認清。」隱虛為不屑回應,顯然他已得知姬瑤月在天書中的境遇。

自姬瑤月醒來之後,便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失魂落魄,不言不語,只在崑崙尋了個僻靜的居所要求閉關,後來,隱虛為在探聽之下,得知了天書世界中的爭鬥詳情,才知曉原來姬瑤月才是這場天書之爭中的最大輸家。

她喜歡的那個人族非但背著她和天女搞在了一起,最後更是為了天女親手殺了她,雖然天書世界中分不出生死,但此舉動已算表明立場界限。

但一失便有一得,此番歷經情傷,心神皆受劇挫,卻令姬瑤月隱隱約約有所明悟,所以才要閉關參詳。

需知修行路上分「漸修」和「頓悟」兩種方式,前期築基多靠「漸修」,但若只靠「漸修」,便是達到極致,也不過因循前人所走道路,成就終究有限。

後期想要突飛猛進,則是靠頓悟,所謂頓悟,便是突然間的福靈心至,有所體悟,一般總是伴隨巨大的人生變故和情感變化而來,心理上大破大立,才能破除桎梏,走出屬於自己的一道路。

頓悟乃是難得機緣,卻也稍縱即逝,若不能即刻閉關,將縹緲的靈感化虛為實,錯過之後只怕再無機會,所以胡離他們也無理由強拽著他們名義上的「公主」在此時出關。

但隱虛為頓了頓,隨後又道:「不過,此等年歲便能有所明悟,我倒也小覷她了,出關之後,她定是修為大進,不知北龍天那父慈女孝的遊戲還要玩多久?」

胡離又嘆口氣,苦笑道:「王上一生為妖族千秋大計竭心盡力,乃至血親盡喪,天倫夢斷,如今臨老了,想要認個女兒找些慰藉,我們又怎好壞了他的興致?」

隱虛為哼了聲,不滿道:「怕只怕這慰藉會要了他的命。」

「公私之間,王上向來決斷得清,若有必要,我也會提點他的。」

「罷了,就這樣吧。」隱虛為打住這話題,道別道:「歸途漫長,你一路小心。」

胡離則向隱虛為長身一拜,神色鄭重無比的一揖到底,「放心,有獅王同行,自是安全無虞,倒是你……聽聞我們不在期間,萬象天宮中的藥材有遺失,再聯想楚白牛被從畜生道那帶出,其目的如何,不難猜測。六道和正天盟的決戰將起,身居險地的你才要多加保重,畢竟……我可不想第二次失去你。」

聽聞胡離最後話語,隱虛為愣了一愣,隨後面上表情變得僵硬道:「你是幾時知道的?」

胡離自嘲道:「哈哈,枉我自詡聰明,竟被你和二叔瞞在鼓裡這麼多年,直到接替了二叔的位置主持「禍種」計畫,才有資格得知你的存在。」

隱虛為有些不敢看胡離,他眼神看著腳尖,腳尖則摩擦著青階上的積雪,遲疑了一會才語帶愧歉道:「你怪我麼?」

「怪,怎能不怪!」胡離毫不遲疑的回答,怨嘆道:「我平生志願,便是聲色犬馬,逍遙一生,有事都交給家裡人頂,可哪想家裡長輩一個個都離我而去,讓我逍遙身換做勞苦命,挑起了天大的擔子,你說我怎能不怪!」

一聽胡離言語,隱虛為愧歉全消,在他肩頭擂了一拳,笑罵道:「看來我這事還真作的對了,若不如此,怎能逼你出來,你那一身才智遲早爛在溫柔鄉里,少廢話了,快滾回去,好好扛你的家國大事!」

「好好好,你趕我,我走便是。」胡離也順勢退開,轉身離去。

看著胡離投身風雪之中,隱虛為忽然想到,「老二,小七和小九那裡……」

「放心,我會繼續隱瞞,絕不讓家裡人知道你還活著,父親!」胡離不回頭,只揮揮手,一襲裘衣便被風雪侵掩。

-=-=

「……晚輩所經歷的就是這些,剩下的事,素宗主也都知曉了.」

回程船上,應飛揚向素妙音詳述天書世界發生之事。

「你說你是六道創主轉世,而六道惡滅最初設立目的,是為了護衛天女?」素妙音雖自認沉著冷靜,可聽聞一切後依然覺得如暈船一般頭暈目眩。

應飛揚道:「這……晚輩也不敢說定,但這卻是最可能的解釋,所以才想找前輩佐證,不知優曇淨宗可有相關記載。」

「兩千年了,屢遭戰亂,優曇淨宗全派遷徙就有三次,便是原本有記載,現在也早化成灰了……」素妙音嘆了一聲,卻很快從震驚中恢復,接受了應飛揚的說辭。

畢竟,若應飛揚真想隱瞞,也不會選擇這種聽起來便覺荒謬的言論,而這乍聽來很荒謬的說法,卻恰能解釋所有的問題,畢竟是智深如海的優曇淨宗宗主,片刻時間,便已完成了從震驚到接受心理過渡。隨後朝應飛揚拜道:「應公子將此話單獨說與我一人聽,我自然明了應公子的用意,也代表優曇淨宗,承公子的此情,但……今後還請公子繼續把守這秘密,畢竟,歷史便該成為歷史,過往友,今日敵,也是常見。」

應飛揚只將此事與素妙音說,便是知曉,若優曇淨宗與六道惡滅之間有這般千絲萬縷的聯繫,傳出去定會影響優曇淨宗聲譽,所以自然也會替她們隱瞞。

此時又想到,六道惡滅中,至少天道主是知曉六道和優曇淨宗的這層聯繫的,卻沒有將此事傳遍天下,藉機抹黑優曇淨宗,想必也是覺得六道惡滅創立竟是為了給天女做護衛,這事傳出去同樣有損六道惡滅的「邪格」。

既然正邪雙方都不願提起,應飛揚自然也樂意繼續裝不知道,素妙音所說確實有道理,歷史,便該成為歷史。

但應飛揚依然不敢受素妙音這一拜,讓開身子帶著愧色道:「前輩這一拜,我可擔不起,都怪我那時身體不受控制,若是我聚集天書之後,便即刻退回陣中,而不是與帝凌天糾纏,也不至於被他們奪取了半截天書。」

「應公子若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豈不顯得我等前輩無能了?」素妙音有些無奈又好笑,隨後又道:「帝凌天降臨天書世界,這是誰也料不到的變數,若非有應公子在,天書早被他所得,我們連這半片都保不住。況且這次帝凌天非死即傷,也是拜應公子所賜。」

「帝凌天沒死。」應飛揚搖頭,篤定道,同樣修習過天人五衰功,他知曉天人五衰功的療復能力,只要身在陰濁污穢之地,天人五衰功便能吸納週遭濁氣,用以治療自身傷勢,這次他沒能將帝凌天一擊斃命,那只要一息尚存,帝凌天便有生機。

「就算如此,在此關鍵時刻,能傷了帝凌天,也是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天人五衰功再怎麼神異,至少一個月內,他絕不可能恢復完全,也不可能以傷病之軀完成最後的淨靈儀式,而這段時間,便看是帝凌天先恢復,還是那個坐了兩年的石頭,能先起來活動下身子?」說至最後,素妙音眼中越發明亮,似有期冀之光。

應飛揚自然知道她口中所指的石頭是誰,青城山那裡方才已傳來左飛櫻的傳訊紙鶴,說是藥材已經全數到手,再準備個十來日,楚白牛便要著手醫治石封兩年的衛無雙了,現在局面,便看哪邊能快上一步了。

但應飛揚想了想,又道:「素宗主,可我總覺得帝凌天或許另有目的,尤其是通過天女記憶窺探封天往事,這……」

應飛揚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與帝凌天接觸越多,便越覺得他神秘莫測,就像與他對視時,永遠看不到銀色假面後的的真面目,能看到的,只有自己那被鏡面折射扭曲的面容。

素妙音也蹙眉良久,隨後無可奈何道:「對帝凌天,我們終究所知太少,信息不足,我也無從推測他究竟打什麼主意,但快刀可以斬亂麻,事到如今,還是衛無雙的醫治最為要緊,道扇若復出,相信必能打亂帝凌天的部署。而現在,還有一事令我記掛在心,應公子,那天書世界崩壞,卻留一個心形結界墜落江中,不知你有何看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7
第668章 卷八 尾聲(二)

天書世界崩毀,卻仍存了一隅之地自空墜落,為這場天書之爭劃下終止。當時墜落之勢威力萬鈞,只激起的浪濤就幾乎將正天盟的船隻盡數掀翻,可事後在查探,卻發現江水流動一如往常,那天書世界的殘骸已泡沫一般消融於水,就好像只是夢幻泡影,從不存在過。

對此,應飛揚也同覺困惑,推測道:「天書世界內中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情,但依照結界形狀推斷,應該是與佛心舍利有關……」

「是嗎……看來與我想的一樣」,素妙音眼簾低垂陷入長考,指節不自覺得敲擊著几案。

「咚—咚—咚—」,隨著敲擊節奏的越來越快,素妙音雙目迷茫雙目也越見澄澈,忽而想到什麼似的自語,「起於佛心……終於佛心,佛心舍利,佛心禪院……」

「沉淪心獄!」素妙音雙目猛然睜開,驚聲呼出,目光一瞬之間亮得駭人。

-=-=-=

「沉淪心獄!」

另一艘船,主艙之內,慕紫軒毫無徵兆的將這四字脫口而出,倒是將策天機嚇了一跳,滾開的茶水都澆在了手上,疼得他一邊甩手一邊數落道:「我的門主啊,你發現什麼天大的秘密不能慢點說,大仙我年歲大了,可經不起你這麼一驚一乍的。」

慕紫軒歉意一笑,道:「沒什麼,只是由這次的天書聯想到了佛心禪院下的沉淪心獄。」

「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也虧你能想一塊去,哎,可憐本大仙這能掐會算的好手啊!」本以為能獲知什麼大秘密,結果只是天馬行空的聯想,策天機立時開始替自己被燙的手不值。

沉淪心獄的存在策天機自然知曉。所謂世間萬物自有生剋之理,清濁對立,聖邪同存,毒蛇出沒處,百步之內必有解藥。就像天下清氣所鍾的崑崙山中,橫亙一條連同鬼界的九幽深淵一樣。佛門至高之地,神聖莊嚴的佛心禪院下,同樣鎮壓著一處至濁至穢的沉淪心獄。

若說牢獄,他們司天台也有一處囚神牢,專門為了囚禁仗持修為,在長安洛陽兩京之地作姦犯科的邪修兇徒所設。尤其是慕紫軒統領司天台後,囚神牢的名號更是令人忌憚,牢獄中塞了不少頗具聲名的人物,令一向隨性慣了的修者來到天子腳下時,也都得好好掂量著自身行為是否符合規矩。

但即便如此,與沉淪心獄相比,囚神牢又顯得遠遠不如了。

沉淪心獄乃是天下最神秘的地界之一,傳說它是地底深處百丈天然形成的空洞,空洞中滿是毒瘴濁氣,形狀又是一個巨大的心臟形,因此得名「沉淪心獄」,但雖然有這種說法,卻誰從沒有誰能證明那空洞究竟是何模樣。

只知曉它內中穢濁之氣可以侵蝕修為,所以被佛心禪院用來當做囚禁惡徒的監獄,起先只是囚禁佛門內部敗類,後來,因佛心禪院在修界地位提升,隱隱已是正道第一大派門,許多其他門派所擒獲,又因種種理由沒有直接處死的邪道修者,血妖兇徒也被送至沉淪心獄,讓他們能在佛心禪院地底之下日夜聆聽佛法教化,早日「洗心革面」。長此以往,沉淪心獄已漸漸演變成通天道中公用的刑囚之所。

囚獄從來是多事之地,內中之人想逃獄,外部之人也會想劫獄,但沉淪心獄內有鎮獄明王把守,外有聖佛尊坐鎮,可謂固若金湯,「一貫雲天」陸天嵐曾從司天台囚神牢中越獄而出,但數次想侵入沉淪心獄,卻連獄門都接近不了,只此一點,便可看出差距。

至今為止,從未聽聞有人進入沉淪心獄後又逃出,也因此,此獄內中究竟如何更顯神秘,眾說紛紜,卻沒有定論。

只是策天機不想沾染監獄這種晦氣地,又自認小人物一個,就算犯了事,怕連進入佛心禪院的資格都沒有,就直接被人一刀剁了,所以也無甚興趣。

慕紫軒卻搖頭道:「策師叔此言差矣,二者之間怎會沒有關聯,莫忘了,最早的天書之氣就是在沉淪心獄凝聚的,因出世時被佛心禪院的護法八部雕像阻礙,才會一分為八,而這才有之後的八部天書之爭。」

策天機依舊提不起興致,道:「然後呢,又說明什麼?」

「佛心禪院以佛心為名,天書之爭中至關重要的是佛心舍利,天書世界崩毀,一個心形結界護住殘存之地,據傳沉淪心獄的形狀也是個巨大心形空洞,最早的天書之氣又是在沉淪心獄中凝聚……策師叔,你不覺得其中巧合很多嗎?」

策天機聽了頭暈,忍不住道:「門主你就別繞彎子了,有什麼猜想就說出來吧。」

慕紫軒將冷卻的茶水倒了一杯,潤潤嗓子後,認真道:「此次天書之戰是預設了一個故事,我師弟他們扮演著故事中人物,可這故事真是憑空虛構出的嗎?依我推測,恐怕並非如此,天書中的故事不是空穴來風,或許真的曾經發生過,是一段往事的重演!」

此話實在匪夷所思,策天機聞言立時精神一振,愣了一愣,隨後難以置信的否認道:「發生過?怎麼可能?書中無論種族還是地貌、在現實中都找不到對應之處,況且書中還是末世降臨,若真發生過,末世之後,哪還有我們的存在?」

慕紫軒輕晃著手中茶水示意道:「佛家言一沙一天地,一葉一如來,一杯茶水中或許便有三千世界,我只說發生過,卻沒說是發生在我們世界。」

策天機嗤之以鼻道:「什麼三千世界,佛家鼓弄玄虛的學說而已,誰又曾親眼見過?」

慕紫軒搖頭道:「雖有玄虛成份,但也不是全無道理,策師叔,或許你我都曾見過,只大唐疆域內就分佈著大大小小的諸多洞天,只是因為洞天與這九州大地相通,所以我們不曾將他們分割開來看待,其實,既然有自成日月的洞天,有時光流速不同的洞天,自然也可能有與我們九州大地彼此隔閡的洞天,那它對我們來說,不就相當於另一個世界嗎?」

此等言論莫說聽聞,策天機想都未曾想過,此時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接話。

慕紫軒便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既然如此,或許久遠之前,真的存在一個如天書中描繪一般的世界,而後,便如天書中記載,我界的生靈因某種原因降臨那個世界,而這降臨對那個世界來說,便相當於域外天魔入侵,而最終結果也如天書中發生的相同,因天魔入侵,佛光泯滅,末世降臨,那個世界終至崩毀壞空。但佛陀所留的佛心舍利在最後之時發揮作用,形成佛心形的結界保住了一方殘餘。」

「那殘餘的世界在時間與空間裂隙中飄飄蕩蕩,最後,如因果天成一般,鑲嵌到了我們的世界中,心形的結界,心形的空洞,它所形成的正是沉淪心獄!此次天書之氣在沉淪心獄成形,天書所重演的,便是沉淪心獄的成因。」

此話說完,慕紫軒一攤手,炫耀道:「瞧,在我這鞭辟入裡的解說之後,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所有巧合不是單純的巧合,而是既定的因果。」

策天機依舊大張著嘴,見不得別人比他這算卦大仙更能掰扯,策天機本能的想抬槓,可卻發現這番天馬行空的解釋之後,還真就將一切都圓上了。

最後,策天機只得猛灌兩口水,「就算真讓你都猜對了,那又有什麼用?」

慕紫軒哈哈一笑,答道:「因果啊,若真如此,那沉淪心獄內中大有玄機,由此下手,可大有利用的空間。」

策天機潑冷水道:「門主,還要我提醒你嗎?與其考慮日後怎麼對佛心禪院下手,還是該先考慮眼前敵人,青城山那邊關於衛無雙的的消息你也知道了,這次若讓衛無雙恢復,那咱們先前一切都盡數白費。還有越蒼穹那個老傢伙,以他性子會甘心加入正天盟,定也是對盟主位置虎視眈眈,再加上六道惡滅那邊,經過這次事件後,咱們和六道的合作也算快到頭了,帝凌天若沒死透,跟我們徹底撕破臉也就這幾天的事……」

策天機本只是想抬槓,可這麼掰開手指頭這麼一細數,越數越覺情勢不妙,甚至可說岌岌可危。不由顫聲道:「門主……局面好像對我們,極其不利啊。」

慕紫軒拍著他肩頭安撫道:「好了好了,策師叔,你這老江湖,就別跟沒見過世面似得,莫忘了,最重要的籌碼已經到手了。」

慕紫軒說著,眼神示意著放置右手案邊,一直在他保護範圍內的匣子。

「這半部天書?」策天機不解。

「是啊,有了它,所有關鍵之物便都已集齊,也該是決戰的時刻了。」慕紫軒將茶水一飲而盡,一抹嘴,茶杯「啪」得置於案上,發出乾脆的聲響,點綴著他斷然言語。

「一個月內,道扇死,劍皇終,六道覆滅!」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8
第669章 卷九 新局將起(一)

「吱——吱——」

越是夜深露沉,屋外的蟋蟀越是吵鬧,單調空洞的鳴叫不休,這是它們求偶的信號,好似要喚醒死寂的沉夜。

但黑暗依舊如潮水,無邊無涯,淹沒一切色彩與生靈。

她討厭黑暗,所以鏡前一盞油燈長明,。許是窗子沒有關好,風吹了進來。那纖細的橘黃火苗搖曳不休,卻掙紮著不肯熄滅,晃動的燭光映照著鏡裡鏡外兩道身影。

鏡子中的她赤身裸體,水珠從她濕漉漉的披肩黑髮上滑落到她姣好白皙的胴體,沿著她的胴體劃出一道道優美曲線,昏黃燭光下,未乾的水珠好像為她披上朦朧光暈,讓方出浴的她恍若純淨的精靈。

但她知道她與鏡中的身影不同,她並不純淨,反而髒、很髒。每次從那個泥潭般的夢境中醒來,她都要沐浴,可不管洗多久,仍覺洗不盡那一身污穢。

夢中的景象還是會像黑暗一樣湧來,那一張張醜陋、惡毒、扭曲的面容,那或肥胖、或嶙峋、或殘缺的軀體,還有他們的得意笑聲,尖銳、刺耳、貪婪就像屋外的蟲鳴。

但最令她難以忍受的,是夢中的那個女子,那水汽濛濛的眼睛高高在上的俯視她,掩唇輕笑著,向她投來同情憐憫的眼神。

「吱——吱——」

「不要再笑了!」蟋蟀叫聲越發刺耳,令她難以忍受,她手掌壓住光滑鏡面,想一隻被挑釁了的母獸,對著鏡子發出低沉吼聲,「不過就是些蟲子,不過就是求偶交配,有什麼好得意的!秋天就要過去了,你們都要死了!」

「呵呵,唯獨你沒有資格這麼說。」她對鏡子低聲嘶吼,鏡子中的她同樣回報以敵意的奚落,「你曾經也是一條蟲子,卑微入土,見不得光,與它們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你是條連求偶的叫聲都沒資格發出的蟲子。」

她不甘示弱的反擊道:「那又如何,至少我還活著,而你已經死了,我活著,便有翻身的機會,便能贏你。」

「你能贏,我等你……」鏡子中的她憐憫一笑,輕輕道:「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有看到半點勝機嗎?」

輕輕一語就讓她面色一白,如中了一箭,咄咄逼人的假象被一箭擊得粉碎,手扶住這鏡子,讓失力的身子不至於像泥一般癱倒。

而鏡中的人兒還在繼續嘲弄她,「莫說是我了,你連我的影子都贏不了,任你怎麼學我仿我都是徒勞,你追的越急,離得便越遠,可憐的傻蟲兒,想了這麼多年,你還是想不明白嗎?」

鏡子中的人影與她一樣低伏下身子,呢喃耳語道:「就是因為我死了,你才贏不了,想一想,你再怎麼竭盡全力,又怎麼能贏過一個不存於世的人呢?」

是啊,要怎樣才能贏過一個不存於世的人呢?

道理其實她早已明白,只是一直不願接受,可垂死的掙扎,換來的不過一身狼藉,她將面容埋在臂彎中,低聲啜泣,這是其他人從未見過的脆弱。

但鏡中的她早已司空見慣,幽幽嘆息一身,便要像往常一樣離去。

「那你活過來好嗎?」此時,卻聽見不同以往的回應,回頭便見她抬起頭,卑微的祈求著,「求求你,活過來,只要你活過來,我願意什麼也不爭,像以往一樣,做一條見不得光的蟲子,你活過來好麼?」

鏡中的她回過頭凝視境外的她,又露出施捨般的笑容,可黑色瞳孔幽幽的,似乎能將對方的生命吸入自己體內。

她說:「好啊。」

-=-=-=-=

斑駁捲軸緩緩展開,九萬里山河盡收眼底。

展開在眼前的是一張大唐疆域地圖,東西十五道,南北五十關,城池關隘、山川河流,江山之重被盡數縮繪到一張紙上。

「好一副山河社稷圖!」紀鳳鳴見之不由讚歎。

素妙音雖未說話,但眼神中也閃過驚異之色。

天書之爭塵埃落定,但正邪雙方各有得失,卻皆彼此心知這不是結束。此時,正道諸派乘船沿岷江逆流而上,直往青城山方向駛去,那裡將會是新的一局的開始。

大戰之後,素妙音、紀鳳鳴處理完手上的事務,便來到慕紫軒的船艙碰頭,而來到後第一件事,自然是審視那辛苦得來的半卷天書。

天書一分為二,慕紫軒得到的是一張地圖,錦繡山河躍然紙上,如此詳盡精準的地圖若被朝廷看到,定會視為珍寶,作為最高機密保管在戒備重重的軍機庫房之內。順便還會以私繪地圖之罪將接觸這地圖的人關押監管起來,以防地圖落入敵國手中。

但能令紀鳳鳴和素妙音這等見多識廣的修者也為之驚嘆,自然不止因為地圖的詳准,而是因為這張地圖——是活的。

地圖展開後,上面赫然舞動著一條半透明的金色龍影,它尾起崑崙,橫越長江、黃河,在太原盤了個身,最後將龍首探向東洋大海,它雖只有半張桌案長,卻有一股囊括天地、吞吐大荒的雄奇氣勢,正是大唐龍脈的化形。。

而龍脊之上,有九片背鰭般的突起,若細看來,便發現那背鰭是九個斑駁的銅鼎。

九鼎沿著地圖上水脈緩緩移動時,便牽動金龍隨之張牙舞爪,顯得活靈活現。

「果然如我們所料,禹王九鼎隨水脈移動,位置不定,若無地圖指引,想找到它們可說難如登天,北妖們這次可說一無所獲。」素妙音審視之後道。

「不過對六道而言就不一樣了……」紀鳳鳴伸出手指摩挲著地圖上的崑崙故地,指著一隻鼎道:「崑崙是天地清氣所鍾,這只鼎一直固定在崑崙之上,不曾移動,六道得了破氣之法,此鼎被破,恐怕是早晚之事了。」

「現在說這些還言之過早,帝凌天傷勢未癒前不會有此餘力破除九鼎,咱們還有時間。現在先商量這燙手山芋怎麼處理吧?」慕紫軒將地圖重新捲上,一副嫌棄模樣道。

「留下了只是禍端,還是一把火燒了省事。」紀鳳鳴果斷道,在他看來,得不得到天書無所謂,重要的是不被北龍天他們得到這剩下的半卷天書,所以將其毀去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英雄所見略同,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慕紫軒附和道。

「那結果呢?」

「結果當然是等你來燒了,火燒降世天書,這可真堪比祖龍一炬焚百家學說,這等轟轟烈烈的事,自然要交給你的鳳凰明火了!」慕紫軒笑吟吟道。

「話不能這麼說,我身為道者,講究的是清靜無為,轟轟烈烈的大事,還是得正天盟盟主親自做才好。」紀鳳鳴也歉讓道。

「你們兩個別鬧了。」素妙音打斷他們的胡扯,「我在知世先生的『釣史閣』那裡查閱過關於天書的記載,天書現世乃是天命,銷毀天書者可謂悖天逆命,將會有禍劫臨身,更重要的是,若天命已盡,天書自會虹化消失,若天命未盡,就算強行將它銷毀,它也必然很快就會再度現世,若是那樣,也不過再重演一次天書之爭,對我們全無益處。」

「所以啊,毀又毀不去,留著又招人惦記,素宗主,此等牽繫天下命脈之物,當今世上也只聖佛尊能可保管它了,便煩請你將它送至佛心禪院、交由聖佛尊吧。」慕紫軒說著,將天書推向素妙音。

「由聖佛尊看管,確實是最為穩妥的法子,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素妙音卻按住被推來的天書,阻道:「天書至關重要,為防途中被搶,需眾多高手隨行護送至佛心禪院才可安心,但眼下衛宮主恢復之日在即,六道惡滅屆時多半會大舉攻來,實在不宜在此時分兵。」

紀鳳鳴也附和道:「不錯,力分則弱,一切還是等我師尊順利恢復再說,所以此刻還是由你保管的好,以正天盟盟主的實力,定能保天書不失。」

慕紫軒也是料定了他們會這麼說,本就是虛與委蛇,此時又試探道:「說起實力,我正天盟中還有個大高手呢,何不交給他保管?」

紀鳳鳴和素妙音互看一眼,卻皆默然不語。

慕紫軒眉頭一挑,追問道:「你們也提防著劍皇?」

「哈,這個『也』字用得好!」紀鳳鳴輕笑一聲,揪住了關鍵字眼。

慕紫軒道:「廢話!換做哪天劍皇說要加入萬象天宮給你當師弟,看你心中能否毫無芥蒂?」

素妙音正色回應道:「越蒼穹梟雄心性,素來不甘寂寞,若非在如日中天之時敗給了宇文鋒,當今修界恐怕已是另一番格局了,而他這次出關之後,行事風格大異於先前,更是令人看不透了,但不管如何,小心一些總沒有錯,將關係大唐龍脈氣運的天書交給一個修煉皇極之劍的人保管,確實不妥。所以慕盟主,你既是眾人推舉出的盟主,這份責任,非你莫屬。」

「好吧,素宗主都說道這份上了,那我也不推脫了……」慕紫軒也不再虛情假意,此時,忽然聽聞艙頂一聲輕微的及不可察的響動。

「有人!」慕紫軒神色一緊,急忙將天書收入懷中,同時打開折窗向艙外觀視。

卻見一道瘦長身影急掠而過,他臂下還夾著另一道身影,可點水而過卻仍如履平地。

「是他們?」慕紫軒和紀鳳鳴認出那背影,皆是心中一驚,便要追去一看究竟。

卻見素妙音輕嘆一聲,攔阻道:「算了,別追了,這冤孽還是交給他們自己解決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8
第670章 卷九 新局將起(二)

時已入夜,正天盟船隊偃旗收帆,停泊在了野外渡口。

天書之戰落下終幕,經歷大戰之後,各門各派皆有損傷、疲憊不堪,眼看離明日便能抵達青城山,便不再急欲趁夜趕路,而是停泊在此稍作休整,待天亮後再出發。

而在他人休整之時,應飛揚則是在船艙之內「調試」自己。

天書之戰對外界之人來說不過發生在半日之間,但對應飛揚而言,僅在天書世界中,便經歷了十日十夜的崩壞末日,而誤中溯洄流光之術後,更好似渡過了無數輪迴歲月。

六道創主的短暫覺醒,讓他產生了莊周夢蝶般此身非身的恍惚感,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身在什麼時代。好在應飛揚也是心寬膽大,在幾次嘗試再度喚醒六道創主神魂卻始終不得其法後,應飛揚終於宣告放棄,選擇了蒙頭大睡一覺。

而此時入了夜,眾人睡去時,他卻剛剛醒來。

一覺之後自是精神健旺,什麼此世異世,前身今生一併被拋入夢中,精神上的異樣調試完畢,應飛揚此時正在調試身體上的……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但見應飛揚頭朝下,雙腳懸空向天,肌肉虯起的右手撐持地面一起一落,托舉全身重量,隨著最後一個數數畢,應飛揚手一拍地,回身而起。

不用真氣,做著單體倒撐的動作,正是應飛揚在試驗自己肉身之力,天書已然現世,應飛揚體內八部天書之力皆已不存,其他的神通倒也罷了,唯龍眾神通跟隨他最久,用起來最是得心應手。此時乍然失去,令習慣了神力在身的他頗不適應。

但應飛揚向來拿得起放得下,比起借助神通外力,他更看重磨煉己身,在他看來,靠著自身的學習、修練、領悟讓自己一點點的蛻變,所帶來的成就感遠非靠運氣撿到天書神通能比。

況且,一得一失間,他也非全無所得。

「雖然無法和神力在身時比,但比之更先前,肉身力量倒是強上不少……」

應飛揚吐出一口氣,得出了評估後的結論,就好像習慣負重奔跑後,將重物捨棄就會跑得更輕快一樣,應飛揚肉身習慣了神力在身時的狀態,如今雖然失去,但身體卻已在潛移默化間變得更為強健。

「不如出去試試,以我現在身體,能否使出氣貫龍虎之招的全部威力?」

想到便做,應飛揚不遲疑,便往甲板上而去,江面風大,涼氣習習。

夜沉無星,一片黯淡,正道之人多數已入睡,只餘少數人燈火巡守。正是無人打擾的好時候,應飛揚正欲拉開架勢練招,此時卻忽見前方船隻的艙頂、兩道疊合在一起的身影從艙頂一閃而過,無聲無息,竟是不被巡視之人察覺。

但應飛揚眼尖,在那一瞬間認出了閃逝而過的身影。

「是鎮獄明王和陸天嵐?」

方才掠過者身著破舊僧袍、身高頎長,正是鎮獄明王,而陸天嵐則是被鎮獄明王攜裹在腋下,身不由己的被他帶走。

天書之戰後,除了最後的勝者應飛揚,其餘在天書世界身死之人、魂歸現世後也都陷入昏迷,而昏迷者中,唯獨陸天嵐孤身一個,沒有同夥,所以在混亂之中被佛門中人撿了去,原本應該在佛門看守之下。

此時見狀,應飛揚輕咦一聲,又不由自語道:

「鎮獄明王和陸天嵐已經醒來,那天女是否也已甦醒?」

「是我錯覺嗎?你好像只關心天女,忘了還有一個慘遭你出賣,被你當做誘餌,利用殆盡的同伴,重色輕義,莫此為甚!」此時,聽聞一聲怨嘆從身後傳來。

不用轉頭,應飛揚便知來者是誰,回擊道:「是有人先不顧同伴之情,隱瞞關鍵信息,妄圖讓我背鍋,結果搬石砸腳,自作自受,可謂天理昭彰。」

「嘖嘖,推得真是干淨。」一個面容俊逸的長衫儒生搖著頭,走到應飛揚身邊與他並肩而站,自是許聽弦

天書之戰中,應飛揚和許聽弦兩人在互相坑害的同時達成了完美的配合,原本只交情平平的兩人,經此一戰便自然而然的熟稔起來,連這般互懟都已習以為常。

隨後又聽許聽弦道:「順便一說,我現在並無大礙,只是在那邊死了一遭,神識難免有些損傷,心力難以集中,怕仍要修養些時日。」

「你的狀況,我真的不是很在意,有必要這麼強行說明嗎?」

「我的意思是,他們要走遠了,我行動不方便,你要看熱鬧的話,順便帶上我。」

-=-=

也不怪許聽弦好奇心這麼旺盛,行動不便時仍不忘看熱鬧,應飛揚也是一般,目睹天書世界中鎮獄明王和陸天嵐之間一戰後,他對這兩位七凶間的過往糾葛同樣好奇。

此時,應飛揚便帶著許聽弦一同,遠遠綴在鎮獄明王和陸天嵐身後。

如許聽弦所說,他與陸天嵐、鎮獄明王雖肉身無礙,但在天書世界中歷經死亡,神識皆有損耗,心神難以凝聚,此時修為淺者如許聽弦,因集中不了精神,連輕身之法都無法使出,需要應飛揚帶著他掠過江水。修為精深者如鎮獄明王,雖在江面上一起一掠如履平地,但感知能力依然大幅下降,竟未察覺到應飛揚一路綴在他們後面。

轉眼之間,兩組四人已掠過江面,來至一處密林之中。

便見鎮獄明王忽然停下腳步,應飛揚和許聽弦也隨之止步,藏身在不遠處的樹梢,心中各自納悶,「鎮獄明王已入佛門,卻偷偷摸摸將陸天嵐帶出,他們是要做什麼?」

卻見鎮獄明王將陸天嵐放置在地上,雙手在他身上連拍幾下,竟是解開陸天嵐身上禁制,隨後,鎮獄明王一言不發,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你這是?要放老子離開?」陸天嵐禁制解開,卻不做絲毫調息,便急著起身擋住鎮獄明王。夜幕之下,他雙目銳利,面色陰沉的質問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8
第671章 卷九 前塵往事(一)

鎮獄明王聞言腳步一滯。

隨後又聞陸天嵐諷刺道:「既然你能鎮壓七妹數十年,又何妨多我一個,來啊,將過往兄弟都關入沉淪心獄內,正可彰顯你洗去血腥、回頭是岸的向佛之心!」

聽聞陸天嵐嘲諷,鎮獄明王默然不語,腳步微滯後,再度向前。

見他不理會自己,陸天嵐氣極反笑道:「哈哈,殺我赦我,擒我放我,這曲折反覆的心性,倒有些當年老三的影子,但老子豈是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

說罷,陸天嵐振落衣襟上塵土,毫不遮掩的大步向船隊方向而去。他惱恨鎮獄明王至極,故鎮獄明王放他,他卻偏生不走。

鎮獄明王見狀神色一動,一閃身從背後搭住陸天嵐肩膀,朝著他不停搖頭,阻止陸天嵐向前自投羅網。

陸天嵐見他有口不言的模樣,只是愈加氣悶,肩頭猛一抖勁將鎮獄明王震開,道:「你若是那能言善辯的老三,便開口將道理與我說個分明,可你若是佛心禪院的鎮獄明王,呵呵,老子我何需領你的情!」

陸天嵐大步向前,鎮獄明王急又追去,一者執意要放,一者堅持不走,二人糾纏之際,此時聽聞一聲佛號傳來,「阿彌陀佛!」

便見一名身著月白僧袍的僧人迎面走來,貌若好女,顧盼神飛,即便暗夜之下依然如美玉生輝,來者正是釋初心,便聞釋初心邊走邊道:「有時話不出口,只因不堪言說,鎮獄明王既已以行證言,陸盜首又何必咄咄逼人?」

陸天嵐對佛門之人素無好臉色,冷道:「老子的事,有你置喙的餘地嗎?」

「也是!」釋初心也不惱,隨口附和道:「陸盜首既然不想走,想必是要聆聽聖佛教誨,懺悔前非,難得有此心,明王又何不隨緣?」

明王嘆了一聲,雙手合十,他和陸天嵐皆神魂皆需時日療復,狀態不必先前,竟未察覺釋初心跟在他們後面,本想著趁人不注意私放陸天嵐,現在看來已無可能。

而聽聞釋初心言語,陸天嵐則怒道:「狗屁懺悔,老子倒是要去試試看,不過聽老和尚講講經,你們還能再將一個七凶洗腦成佛門明王不成?」

「不管怎樣,陸盜首願意聆聽佛法總是好的。」釋初心面帶春風般的微笑道:「小僧還以為陸盜首是自知從外侵入沉淪心獄難之又難,所以另闢蹊徑,打算置身牢獄之災,再從內突破呢,聽陸盜首這麼一說,看來倒是小僧多慮了」

陸天嵐哪會聽不出釋初心的言外之意,他會放棄逃走的機會,一方面是不願領鎮獄明王的情,另一方面也確實如釋初心所說,這些年來他屢闖沉淪心獄,卻從未突破過聖佛尊的把守,而近日卻才知曉,沉淪心獄中的鎮獄明王竟是他過往兄弟「巴山蛇君」燭中庭,一個聖佛尊鎮守在外已是難以撼動,如今又多了個和他伯仲之間的大妖鎮守在內,強行突破已是希望渺茫,逼得陸天嵐只得另行他法。

但此時陸天嵐只冷笑一聲,反問道:「怎麼,老子敢投獄,你們佛門還不敢收?」

釋初心挑挑修長眉毛,回應道:「如何不敢,只是提醒陸盜首,沉淪心獄,困得從來都是心不是身!」

「哈哈,不是閉口不言,就是滿嘴玄虛,諾大佛門,當真沒個正經說話的,鎮獄明王,快些帶路吧,我還等著早日入獄與七妹敘舊呢!」

陸天嵐大笑一聲,率先向前走去。

鎮獄明王隨後追上,與釋初心擦肩之際,腳步卻稍停,看向釋初心。

釋初心朝他見禮,道:「算了吧,明王,你攔不住他的,只盼他入獄之後,能可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鎮獄明王面上憂色卻更甚,無奈搖頭後,緊隨陸天嵐而去。

「我還沒品出門道來,這就散場了?」一旁樹上,看戲的應飛揚心生意猶未盡之感。

此時卻聽聞釋初心清朗一聲,「應兄和許兄,你們要與小僧一起回去嗎?」

釋初心可不像雙妖那般處於心神受損,感知下降的狀態,修習了佛門六識神通的他,顯然是一開始就發現了應飛揚和許聽弦。

悶聲看戲卻被叫破行蹤,二人對視一眼,隨即訕訕得從樹上躍下。

而釋初心輕笑著向他們問道:「方才的事你們都看到了?」

「嗯?這氣氛,這說辭,怎麼感覺是要殺人滅口?」許聽弦小聲嘀咕。

應飛揚忍不住抬頭,便見月黑風高,正是殺人……個鬼咧!

「險些被他帶溝裡了……」應飛揚心中暗罵了聲許聽弦,隨後坦言道:「天書戰後,我和許公子對鎮獄明王確實有些好奇,在船上看到鎮獄明王攜著陸天嵐飛出,便跟隨一探究竟,倒也非是存心想窺探佛門隱私。」

釋初心搖頭道:「無妨,也算不上什麼隱私,只是鎮獄明王的前塵舊事而已。」

他這麼說,應飛揚反倒放心追問起來,想要一解困擾多時的疑惑,「既然如此,那容我多嘴一問,從巴山蛇君到鎮獄明王,不止佛門是如何將明王前輩洗……洗……」

應飛揚說道此處卡殼了,竭力想著如何用個文雅的詞,替換已脫口說了一半的「洗腦」二字。

「洗心革面!」飽讀詩書的儒門公子到底比應飛揚文化底蘊深厚,及時遞出援手。

「對,洗心革面!」應飛揚連連點頭,「佛門是怎麼讓過往七凶洗心革面的?」

釋初心看破不說破,只回答道:「這嘛……聖佛尊當年以大胸襟大慈悲,挺身硬接燭中庭四掌,才將他導入佛門,但在此之前,若非燭中庭遇上了足以讓他明悟的契機,任聖佛尊他又通天之能,也無法將七凶變成鎮獄明王。」

「什麼契機?」應飛揚雖對聖佛尊硬接燭中庭四掌的事頗感興趣,但卻知曉,釋初心口中的「契機」才是關鍵。

釋初心搖了搖頭,嘆道:「說是契機,但對明王來說,卻是錐心刺骨的悔恨,原本小僧也不該多嘴,但事實上,應公子早已知曉。」

「我知曉?什麼意思?」應飛揚一頭霧水。

「應飛揚,怎麼什麼事你都能攙和進去?」許聽弦也同感疑惑。

釋初心提點道:「應公子可還記得,半年前你化身赤蚺君潛入崑崙,為了應對人間道生尊者的人傀儡之術,當時寄體在我身上的聖佛尊,為你編造了一段記憶?」

「還真是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啊……」應飛揚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眯著眼回憶道:「要不怎麼說聖佛尊是高人啊,一個佛門之人,竟然能給我編出那麼段狗血……」

話說一半,應飛揚忽然一激靈,猛然醒悟過來道:「那記憶,不是憑空編出來的!那是,鎮獄明王的?」

「大同小異吧……」釋初心嘆了一聲,道:「當時時間有限,若憑空造出一段記憶費時費力不說,還可能存在破綻,恰巧你所偽裝的赤蚺君也是蛇類,所以,聖佛尊出於保險起見,便化用了鎮獄明王的往事,又借助你腦中人物為原型,偽造出那段記憶。」

應飛揚嚥了口口水,那段記憶若是全然編造的,應飛揚大可戲謔其狗血,可若是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那麼那刻骨銘心之痛,讓應飛揚再也無法取笑得出。

-=-=

樹林之中,鎮獄明王與陸天嵐一前一後行進。

無話可說,靜默無言,唯有腳踩落葉的「沙沙」之聲,先前陸天嵐的連番逼問,又讓鎮獄明王想起了些前塵往事。

很久之前,有個女孩撿了條將要凍死的小蛇。

女孩心善,憐惜小蛇性命,將它揣在貼身小襖裡,用體溫才將它暖回,哪怕小蛇復甦後第一件事就是本能的咬了女孩一口,女孩依舊不惱,反而替它隱瞞。

之後,女孩將當做靈寵,餐同食,睡同寢,日夜不離,小蛇本就是異種,在靈力滋養下一天天長大,從小蛇變成了大蛇。

而女孩亦長成婷婷少女,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有一大門派的紈褲子弟欲強娶少女不成,便肆意輕薄,大蛇見狀凶性大法,咬傷了那名紈袴,卻惹來無盡麻煩。

那個大門派討要說法,逼少女將蛇交出任他們宰割,少女怎肯答應,但也無法保住大蛇,無奈之下便將大蛇放走,大蛇不願離去,少女便又忍痛封印了大蛇記憶。

那之後,大蛇重歸混沌,懵懵懂懂間度過悠悠歲月,天生異種,又曾做過靈寵,使他修行極快,脫胎、蛻身、化形,最後,他成了巴山蛇君燭中庭。

他是天下間屈指可數的大妖,他還有六個和他一樣不可一世的兄弟,他跺跺腳,天下都會顫抖,他的凶名,足以讓小兒止啼。

可他總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好似遺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這種空虛感讓化作食慾,讓他貪婪的吞嚥見到的生靈,綿延無際,伏殺千里,即便七凶之中,也屬他凶名最盛。可無論他吞噬再多生靈,始終無法填補心中空洞。

直到有一人,他獨自外出覓食時,一個正道女子攔住了他的道路。

自他闖出凶名後,像這樣要殺他除害的人他見過許多,他讚歎她的勇氣,但這卻並不影響他的食慾。

於是,他如往常一樣,吞食了她。

可入腹之後,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將他的心撕成碎片。

解除記憶封印的方法有不少,最常用的一種就是讓施術者死亡。

那一日,他想起了一切。

那一日,山獸顫慄奔走,群鴉千里驚飛,錐心泣血的蛇嘶之聲天地共聞。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8
第672章 卷九 前塵往事(二)

聽聞釋初心講完鎮獄明王往事,應飛揚不由輕嘆一聲,聖佛尊雖未取材方便略作了修改,使那段編造的記憶與鎮獄明王的經歷不盡相同,但總體仍是大同小異,尤其是最後結局,更令人感到深沉的絕望。

嘆息之後,又忍不住問道:「那之後呢?鎮獄明王又是怎麼進入佛門的。」

釋初心豎掌胸前,隱隱帶著崇敬道:「接下來便如小僧先前所說,自然是聖佛尊出面了……」

-=-=-=

血流成河,延地百里,自高空居高臨下看去,好似有一條巨大血蛇在大地上肆虐而行,癲狂凶戾,吞噬所見的一切生機。

誤殺恩主,大錯鑄成,隨著塵封的記憶甦醒,前塵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來,一個人、一條蛇、一幅幅、一幕幕,本該是一生漂泊中難得的溫馨寧靜的回憶,此刻甜蜜記憶卻如刀似劍,錐刺刻骨,刺得燭中庭千瘡百孔,悔恨欲狂。

「主人!主人!哈哈哈哈!我殺了主人!」

燭中庭似哭似笑,漫無目的的奔竄,想要擺脫不忍直視的記憶,而所經之處,生機不留、人妖皆殺,唯留一片狼藉血腥。

殺、唯有殺,才能宣洩無盡的痛苦,唯有殺,才能填補心中的空洞。

「你這瘋妖……惡魔、我們與你拼了!」眼前已不知是第幾個意圖圍攻他卻被反殺的門派,此時門派之中盡遭屠滅,僅餘四人生還,滿目同門血腥終使他們理智崩壞,顫慄大喊一聲齊向燭中庭攻去。

但觸及燭中庭血絲滿佈的赤紅雙目,四人竟覺是如被蛇盯上的獵物,濕冷寒意遍及全身,竟是僵硬的無法動彈。絕對的實力差距,只憑眼神氣勢便被將他們死死壓制住。

「死來啊!」殺性成狂的燭中庭卻並不會因為對方弱小而停止殺戮,淒厲狂嘯一聲,化作一抹血影狂暴席捲而去。

「給佛爺停下!」

此時,卻聽聞一聲雷音獅吼天外而來,震耳欲聾。

隨後天光大亮,一道至聖光影如大日墜下,攜九天之勢磅礴而降,砸落在燭中庭之前。

「轟!」

硬碰硬,強對強,兩股氣力相撞,只聞驚爆一聲,地陷三尺,燭中庭綿延百里的殺戮血途竟首度屈退,震退十數步。

而驚爆中心,煙塵被璀璨佛芒驅散,便見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佛者巍然穩立,沉如泰山,重逾華岳,方面大耳的面容如金剛怒目,凜然生威,眉宇間卻又有莊嚴慈悲之態。

「聖……」嗜血凶蛇竟被從天而降的和尚震退,劫後餘生的修者猛然想起了一個傳說中的人物,雙目一亮,如見曙光。

「你們先走!」和尚卻打斷他們的話,示意他們先行離開,而雙目始終盯視燭中庭。

「殺啊!」眼見幾名修者要奪路而逃,燭中庭卻不捨不棄,右掌猛一擊地止住退勢,氣勁卻灌入地面,數道勁力在地麵線蠕動分襲而出,誓要取修者們性命,而他身子卻借擊地反彈而起,拖曳出一道血痕再度追殺而上。

「嗯?」和尚見燭中庭狀況,眉頭不由一皺,若依常理,以他驚世駭俗的修為,任何人與他對敵時都絕不會分心,可此時燭中庭心智混亂,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竟捨棄和尚不管,誓要殺掉那幾名微不足道的修者。

和尚眉頭一皺,佛袖一揮彌平地底勁力,同時擋下燭中庭狂亂攻擊,但散逸的氣勁卻交纏如颶風,令那四名修者難以離開。

燭中庭這般分心,雖可以更輕易的擊敗他,可要在這同時保護被捲在戰團中四名修者不被逼散逸的氣勁波及,便不是那般容易的了。

和尚心懷慈悲,不欲牽連無辜,隨即把定心念,竟是將佛掌撤於身後,以胸膛迎接燭中庭一擊。

「砰!」

便聞一聲金鐵交擊,燭中庭凶暴一掌竟被用胸膛擋下,而和尚硬接一掌後,竟還毫無滯礙的開口說話,雷霆佛音直灌燭中庭雙耳。

「一掌一命,佛爺不閃不避,接你四掌,四掌之後,佛爺讓這世上再無巴山蛇君!」

剛正佛音帶降魔之威,此番挑釁行為,意在將燭中庭心神吸引到他身上。果然,燭中庭雖神智混亂,此時也受了激,伴隨一聲大吼,肆虐真氣毫無保留的灌入和尚體內。

但氣勁灌注和尚體內,卻如泥牛入海,深不見底,隨後,和尚周身金華大作,佛光透體而出,一股反震之力浩瀚而來。

剛猛辟易勁力如牆壓來,燭中庭立足不穩,再度被震退十數步,隨後竟是嘔出一口血來。

燭中庭誤食恩主,悔恨至極下氣血攻心,一口血堵在心頭才會令他如瘋似狂,此時這口淤血被震出,也讓他充血雙眸中恢復幾分理性,認出了眼前之人,「反震之力……十方佛身,你是聖佛尊!」

燭中庭已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大妖,天下間能受他一掌不死的都為數不多,而能在受掌後毫髮無損還反傷他的人,除了聖佛尊當世絕無第二人能做到。

「阿彌陀佛!」聖佛尊雙掌合十,莊嚴道:「非是反震,而是因果,蛇君妄造殺業,越陷越深,已身在因果劫報之中,還望蛇君迷途知返!」

燭中庭聽此言語卻是滿懷恨意的笑了,笑得咬牙切齒:「哈哈哈!佛門禿驢滿口胡言,妄言因果,我殺人無算,血戮千里,我主人純真良善,與世無爭,若天地有眼,真有因果報應,為何死的是她,活的是我?」

燭中庭雖凶名在外,其實卻是七凶中少有的才思敏捷,能言善辯之妖,此時神智稍稍恢復些,便隨即滿口怨恨的詰問。

聖佛尊不回應,只面帶悲憫道:「那再進招吧,下一招後,再叫蛇君分曉。」

此時,那幾名修者已經跑開,燭中庭也不再是先前狂亂無智的狀態,本已無再接招的理由,可聖佛尊卻又將雙手背在身後,周身金光沛然,凝成如來法相,擺出一副坦然受招的姿態。

「自尋死路,命喪無尤!」燭中庭見狀怒上眉梢,殺氣張揚,腳步卻是一步一印走得沉穩。

先前全力一掌卻難傷對手分毫,燭中庭此時自是更謹慎應對,每一步踏出,足下都有無數細縷真氣如蛇游曳而出,游向聖佛尊,好似他身上有個藏著萬千毒蛇的無底蛇窟般。

「萬蛇大法?」聖佛尊面上首現肅然之色,但隨即便被密密麻麻的群蛇遮蓋,蛇形真氣爬遍如來法相上下,遮掩佛光。

而佛光泯滅同時,燭中庭目光猛然一銳,原本緩慢的步伐瞬間迅捷,瞬移一般出現在聖佛尊身前。

「就是這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8
第673章 卷九 前塵往事(三)

「就是這裡!」

伴隨狠戾一聲,燭中庭再出第二招,一掌擊在如來法相的左腹之處,萬千纏身的蛇形真氣也同時絞殺收緊。

便聞瓷器碎裂般的一聲,如來法相應聲被萬蛇絞得滿佈裂痕,而燭中庭之掌擊在裂紋中心,伴隨一聲脆響,法相碎片金漆般剝落,而掌勁勢無可擋的穿透金身,結結實實的印在了聖佛尊肉體之上。

「砰!」

聖佛尊雙足扎地,犁出兩道長痕,但仍止不住退勢,無可撼動的身姿被一掌擊退數丈,口角之處更是滲出了鮮血。

顯然聖佛尊也傷在了這全力一掌下,可燭中庭面上卻殊無喜色,而是眉頭緊鎖。

雖過往未交過手,但聖佛尊作為正道魁首巨擘般的人物,燭中庭對他的十方佛身早已有所耳聞。

十方者,在佛門乃是指「上天、下地、東、南、西、北、生門、死門、過去、未來」十大方向,修成十方佛身者,肉身已至此相非相,此身非身之境,就好像眼前肉身不過夢幻泡影,真身不在十方之內,而是榮登「彼岸」,所以刀劍水火,都難傷彼岸佛身。

如來法相比起尋常護身氣罩,更像是隔絕十方世界和彼岸的法則之力,可方才燭中庭卻從圓滿的十方佛身中發現了一瞬破綻,破綻不在功法、而在心。

「已登彼岸回頭渡」的慈悲心。

出掌同時,燭中庭也恍然明了,聖佛尊之所以坦然受掌,是想渡化在血海中沉淪掙扎的他,也正因為一點慈悲,讓聖佛尊彼岸回頭,重入苦海,圓滿的十方佛身也有了破綻。

如此輕視之舉,自然讓燭中庭心生怨懟,惱恨道:「受我之掌,竟還想渡我,真是多餘的慈悲!」

聖佛尊卻拭去口角血液,反問道:「蛇君之事,佛爺亦有耳聞,敢問舊主昔年冰雪中救你之時,是否也是多餘的慈悲?」

燭中庭被戳到痛處,面色頓時一沉,卻是默然說不出話來。

聖佛尊見狀繼續道:「這便是我要說的因果,世間因果,非止侷限一人,而是芸芸眾生共造,芸芸眾生同擔,善行未必得善報,惡因也未必得惡果,有一因必有一果,卻未必落在種因者身上,可若人人因此肆無忌憚的棄善從惡,則惡業深重,鬼蜮橫生,人間即是泥犁地獄。反之,若人人皆能廣種善因,則妙土清淨,如明鑑照心,此間亦是彼岸佛國!」

燭中庭聞言一怔,似有觸動道:「依你之言,主人之死是因為承受了我的惡因?」

聖佛尊道:「雖顯狹隘,倒也非全錯,蛇君妄造殺業,屠戮生靈,就算不在前日、不在今日,長此以往,終有一日會將屠刀揮至舊主頭頂。而蛇君亦是坐享舊主之善果,舊主善行為你爭得一個回頭機會,否則,憑你血戮千里,殺人無算,佛爺今日找你絕非為渡,而是為——超渡!」

聖佛尊說至最後,聲色陡然一厲,現出金剛伏魔之色,若是往常,燭中庭定會反唇相譏,可此時卻覺心神恍惚,無從說起,心中更隱隱認同了聖佛尊的說辭。

「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念及此處,燭中庭頓覺心灰意冷,戾氣全消,靜默許久後終是嘆了口氣道:「算了,今日我也殺夠了,你之性命便先寄下。」

說罷,轉身離去,只留一個蕭索背影。

聖佛尊卻叫住他,道:「蛇君欲往何處?」

燭中庭腳步不停道:「自是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

聖佛尊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那只是回歸,不是回頭!」

見他糾纏,燭中庭足下不由一頓,皺眉道:「那你要如何?」

「我說了接蛇君四招,該第三招了,出手吧!」聖佛尊昂然挺立,袒露胸前空門,面色雖因失血和內傷而顯衰頹,眉宇間猶顯佛者大無畏氣概。

燭中庭停步轉身,面如霜寒道:「當真不知死活,十方佛身已破,你憑什麼再接我兩招?」

聖佛尊雖修為卓世,但燭中庭又豈是易於之輩,若佛身尚在也倒罷了,如今十方佛身被破,想只憑肉身硬接下巴山蛇君剩餘兩招,可說難如登天。

「憑蛇君心中一念!」聖佛尊凜然回應,揚起濃眉道:「蛇君為何遲疑了?親手殺害舊主時,怎不見蛇君絲毫猶豫?」

言語如刀,刺出錐心之痛,一再觸及逆鱗,燭中庭本已心冷,此時怒火再生,「你,自尋死路!」

伴隨一聲厲吼,雙目赤紅的燭中庭收納天地妖氛,盡納四方血氣,瞬間妖力充斥全身,血蛇凶相浮現,凝聚無盡肅殺之意席捲而至。

所經之處,大地難承張揚的煞氣,黃土碎裂、塵煙驚爆。

沙塵之中,只聞一聲悶哼,揚起的塵煙又被更激烈的勁風捲散,煙塵落盡,只見一人一妖對立。

聖佛尊面色更顯蒼白,胸前衣襟已被嘔出的血染紅一片,可身形晃了幾晃後,再度穩立不搖。

反觀燭中庭,口角亦湧出鮮血,可更令人震驚的是,他雙目痴痴的睜開,淚水從眼眶中流下。

「阿彌陀佛,一念之間,歷經萬劫,多謝蛇君一念之仁!」聖佛尊看著他,雙掌合十道。

方才燭中庭凶煞一招擊出,聖佛尊純以肉身抗衡此招,料想縱然不死,也該重傷,可燭中庭卻見聖佛尊面容安詳,如泥塑的佛像一般,平靜而堅定的屹立在他身前。

雖然形貌絕對稱不上相似,可燭中庭卻好像從聖佛尊身上看到舊主的影子,記得她身死時,也是一般的平和寬宏。

這種平和感將他戾氣沖散,而他恍然遭到醍醐灌頂一般,意識到方才聖佛尊話語不是戳人傷疤的挑釁,而是打破迷障,直指本心的禪問。

瞬間的明了,讓蛇君急收強招,半數勁力仍落在聖佛尊身上,剩餘半數則是反噬己身。

但他卻似感受不到肉身之傷般,他好似隱約間有些想法,卻又抓不住,只覺一股悲傷在心中湧動,讓淚水不自覺的流個不停,於是,他求教般的看向聖佛尊,「敢問佛者,我為何流淚?」

「還是因為因果……」聖佛尊嘆了聲,知曉他已近明悟,只差一點點撥,帶著悲憫之色道:「蛇君不記得你與舊主間的過往因果,所以下手毫無疑慮,直到鑄下大錯後才追悔莫及。但無論是人是妖,立身世間,皆非獨存,與你有因果的,豈止舊主一人?」

「供你避暑之蔭,是他人所植,供你解渴之井,是他人開鑿,這一路來,對你張弓的獵戶,或許曾救過未化人形的你於鷹喙之下,向你揮鋤的農夫,或許也曾將奄奄一息的你從凍土中掘出,他們都可能在你不知曉的情況下對你施以大恩,更進一步,記憶被封便等同輪迴一遭,但在此前還有萬千輪迴,這一路被你所殺之人,甚至佛爺我,可能也曾是你的親人、朋友、摯愛,只是你不知曉、記不得,就與你記不得舊主一般。」

「蛇君,既已追悔莫及,為何讓舊事重演,既知殺戮之痛,為何又輕易造殺?」

「為何造殺……為何造殺?」燭中庭如遭電觸,恍然覺醒,他因不知,所以誤殺舊主,之後記憶覺醒,便如瘋似狂的屠殺性命,宣洩心中痛苦。

可所殘害的得每一條命,都可能如他舊主一般,與他牽繫著不為他所知的因果。

他竟在因承受不住悲劇,又讓悲劇重複上演了無數次。

明了生命之重,燭中庭頓覺身子一沉,好像被無邊罪業壓垮,雙膝砸落在地。又覺濃稠血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從他耳口鼻中湧入,將他全身吞沒,在血水中不斷下沉,下沉……

「原來如此,但太遲了……太遲了!」想要轉嫁痛苦,痛苦卻百倍返還,燭中庭終是難以承受,悲呼一聲再出第四招,竟是舉手自蓋天靈。

「啪!」

沾滿血水的一掌擊在腦門,卻只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聖佛尊竟出現在燭中庭身前,扼住了他手腕脈門,使這一掌空有其形,卻無氣力。

「也不算太遲!」聖佛尊阻止住他,口誦佛偈道:「白首重來故夢中,青山不改舊時容。血海滌去一身塵,歸來倚枕聽暮鐘。」

燭中庭自蓋天靈,本以為必死,只覺生平所見所聞在腦海一閃而過,竟如前塵往事一般,此時如獲新生,雙目澄澈空靈,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便有萬鈞巨石,也激不起心頭半點漣漪。亦口誦道:「平生顛倒錯過,矇昧不識因果,一朝掌起般若,死後方見真我。」

聖佛尊見他神色,面露欣慰之色,行禮道:「四招已過,世上再無燭中庭,恭賀佛友重獲新生,敢問佛友法號?」

燭中庭起身回禮,道:「一念惡起,心即地獄。願斷惡念,去惡執,吾名——鎮獄。」

-=-=-=

「鎮獄明王,想什麼呢?咱們到了!」陸天嵐已至河岸,不耐一聲,將出神的鎮獄明王從回憶中喚回。

「陸天嵐,你竟然私逃!」而此時,恰有人發現陸天嵐不見,率眾人搜尋而出,與陸天嵐迎面撞上。

陸天嵐見他們慌張模樣,嗤笑一聲,不屑道:「急什麼?有你佛門鎮獄明王大義滅親,老子逃再遠,不還照樣被押回來,鎮獄明王,你說是嗎?」

眾人狐疑,看了看陸天嵐,又看向鎮獄明王。

卻見明王不言不語,雙目舉頭望月,足下一點,重回船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0:48
第674章 卷九 錦屏山莊(一)

鎮獄明王私放陸天嵐之事不過路上小小插曲,正道一行終是順風順水的來到了青城山。

青城翠柏,鬱鬱青青,三年前陰陽封禁破解,群鬼馳天亂舞所留的瘡痍已被時間修復,客居在此的萬象天宮和青城山常道觀齊心建設下,使得此間景物猶勝往昔。

紀鳳鳴和應飛揚二人拾級而上,看著沿途風光,心中卻同生惋惜之情,可以預見,不久之後,又將有一場大戰在青城山爆發,誰知曉那之後青城山又將是何等光景?

「師兄?你終於回來了!」一聲清麗女聲將二人從思緒中喚回,便見倩影一閃,左飛櫻肩倚紅傘,從階前飛下,美眸似一泓晶瑩泉水,清澈透明,看向紀鳳鳴的眼神欣喜中含著脈脈柔情,問道:「師兄這次下山,一切可還都順利?」

「未能盡全功,但也未一敗塗地,勉強算平手吧……」紀鳳鳴搖搖頭輕嘆一聲,他此次下山目的有二,一者搶奪天書、二者窺探六道輪迴大陣,找出破解之法。結果天書得了半本,六道大陣也因時間有限,雖隱約看出了些關竅,卻離破解仍相差甚遠。

「若換做師尊出手,六道輪迴大陣在他眼中定已是再無秘密……」紀鳳鳴在心中暗嘆一聲,隨後振奮精神,將這話題揭過,笑道:「說到這,我倒是被師妹你比下去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了崑崙山,為治癒師尊蒐集了最後一份藥材天地藤,師尊若能復甦,定然會感欣慰。」

「哪有啦,要不是師兄你們將六道惡徒牽制在凌雲山下,我可沒機會潛入崑崙而不被察覺……」被師兄誇獎,左飛櫻雖嘴上謙遜,實際已是雙頰飛暈,喜上眉梢,隨後雀躍道:「對了!師兄,我這次去崑崙可不止取了天地藤,你看這是什麼?」

說罷,拿出一個冰玉雕成的匣子,喜滋滋向紀鳳鳴炫耀著。

「是百變蟲?」紀鳳鳴認出此物。左飛櫻用力點了點頭,興奮道:「沒錯,正是百變蟲,我這次順手一並取來的,師兄,有了它,你就可以重修分身化影之術了!」

百變蟲乃是崑崙萬丈冰層下接近岩漿地帶的異種,生存環境極冷極熱,使它們身形延展伸縮性極強,因為這種特性,經過道法煉製後可以化成人體,使它成為分身化影之術的最佳寄體。

紀鳳鳴原本的分身在獨闖崑崙時被毀去,所以左飛櫻才費心將崑崙山庫存中僅留的最後一條帶出,供他重新修煉。

紀鳳鳴卻笑著搖搖頭,道:「多謝師妹,但我已經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左飛櫻捂著嘴驚道:「難道師兄你拿人屍體煉成了分身?」左飛櫻知曉,比之用百變蟲模擬人身,人類屍首才是煉製分身的最佳材料,但此法近乎邪道,一想到她傾慕的師兄拿屍首煉製分身,左飛櫻也難免心有芥蒂。

「瞎想什麼呢!」紀鳳鳴被她清奇的思路逗得哭笑不得,用摺扇輕敲了下她的腦袋道:「我是說分身之術雖好用,但對如今的我來說不過錦上添花,既然是僅有的最後一隻百變蟲,就應當用在刀刃上,師妹,以你如今修為,應也能駕馭分身了,這條百變蟲由你使用才是最合適。」

左飛櫻聞言忙道:「可我是為師兄你才將它取來的……」紀鳳鳴道:「既是為我,那你更該保護好自己,師傅現在生死不明,你若再出閃失,要我如何心安,有了分身之術,便多了個保命的手段。」

聽聞師兄關切言語,左飛櫻心頭一甜,如飲甘露,卻仍不願罷休。

但紀鳳鳴已看出她想要說什麼,正色道:「師妹,聽話,這是我這代掌門的命令,如今我萬象天宮已至生死存亡關頭,每一分力量都必須物盡其用,收下它,只有你才能發揮它的最大功用!」

如紀鳳鳴所說,以他現今修為,分身化影這等奇術對他不過是錦上添花,聊勝於無。但對左飛櫻來說,卻可能發揮奇效。見師兄擺出代理掌門的威嚴,左飛櫻只得聽命將其收下。

「能煉化成人形……我怎麼突然有種很齷齪的想法,感覺這蟲子會被她拿去做奇怪的事……」應飛揚看著左飛櫻緋紅雙頰,心中突發奇想,忍不住問道:「左姑娘,冒昧一問,你打算把這蟲子煉成什麼形貌!」

「當然是——」幾欲脫口而出的左飛櫻突然收住話鋒,警戒的覷眼看嚮應飛揚道:「要你管啊!不對,你什麼時候出現在這的?」

「我一直都在好吧……」應飛揚無話可說,左飛櫻挺聰明又識大體的一姑娘,只要出現在紀鳳鳴附近,就會變成眼中只有師兄一人的花痴狀態,被她完全無視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算了,我也習慣了,紀師兄,你們先聊著,我上去了。」

說著,應飛揚便要繼續涉階而上,左飛櫻卻阻道:「喂喂,等一等,再往上就是楚神醫煉藥之處了,你要去幹什麼?」

應飛揚神色一黯,眉宇間隱隱露出憂色,道:「天女凌心一直沉睡不醒,我想找楚神醫觀視,看她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

沒錯,天書之戰後,同樣參戰的陸天嵐、鎮獄明王和許聽弦都已陸續甦醒。雖神識受損,需要時間調養恢復,但大體也都無礙,可唯獨天女凌心,至今沒有要甦醒的跡象。

想到天書世界中,天女魂靈曾承受了帝凌天「溯洄流光」的術法,「溯洄流光」對魂識的損傷極大,定是在那時受了影響,才致使她遲遲無法醒來。是以,憂心天女情況的應飛揚才會來尋楚白牛觀視。

左飛櫻卻上下打量他一下,道:「優曇淨宗又不是沒人,她們家的天女昏迷不醒,為何要讓你來求醫?」

應飛揚挑挑眉,將愁色收攏後朝自己比了個大拇指道:「這你都不知道麼?咱們入世行走的,講究的便是廣結善緣,到哪都吃得開,優曇淨宗人雖多,但與楚神醫皆無交情,唯有靠我出場,那老牛雖然脾氣古怪些,但也得賣我幾分薄面!」

「哼,分明是看天女生得漂亮,想獻慇勤吧。」左飛櫻揭露道。

「你以為我是你啊?」應飛揚嗤道:「好了,問完話就讓開吧,別耽誤我正事了。」

「要走快走,我還嫌你礙事呢!」左飛櫻嫌棄的朝應飛揚揮手做驅趕狀,「不過我可提醒你,楚神醫現在在天師洞內潛心為我師尊煉藥,說了不讓任何人打擾,甚至連餐食都提前備下了,你現在去找他,怕是要吃一鼻子灰。」

「還是那兩字——面子!」應飛揚也不回頭,大步向天師洞邁去。

「切~」左飛櫻朝他吐了吐舌頭,隨後目光回到紀鳳鳴身上。

而紀鳳鳴見應飛揚離去,神色也越加嚴肅,嘆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現在應師弟離開了,師妹,給我詳說一下,師尊遇刺的情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