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楚氏春秋 作者:寧致遠 (連載中)

ALA525 2008-5-9 05:55: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184607
風起平原 第一章 北趙楚氏
幾場綿綿的細雨之後,初春的陽光照耀在平原郡的大地上。

    平原郡是北趙南部最大一郡,對南齊隔江相望。趙國三大軍營之一南線大營就在郡境內,照理來說十余萬大軍駐扎于此,南線大營統領論官階更是略高于平原郡太守,那些如狼似虎的軍士們根本不會將地方官員放在眼里。可自從現任太守楚名棠就任以來,兩者之間一直相安無事,而平原郡的官員對鬧事的兵痞亦變得毫不留情,想抓就抓,打上幾十大板後再交給南線大營發落。

    時間久了,連百姓們也漸漸了解其中內情。原來楚太守乃是當朝國舅,他的岳父又是兵部尚書王老侯爺,而南線大營杜統領本是王老侯爺一手提拔的愛將,副統領王明遠更是太守大人的妻弟。有了這幾層關系,郡內地方官員的腰板自然硬氣許多。

    平原城是平原郡的首府。城西有一個佔地極大的園林,名為暢春園,是北趙王室的行宮,相傳為北趙太祖所建。太祖皇帝就是在此指揮趙國大軍將南齊的十五萬軍隊逼得無路可走,統統跳了江。這也是太祖皇帝生平最得意之事,至今在暢春園大門兩側還刻著太祖所書“臨江北望,千里江山”的詩句。

    暢春園四周均是平原郡達官貴人的府邸。官員們平時是不到暢春園來的,這里畢竟是皇家的產業,但他們的子女們卻沒那麼多顧慮,時常偷偷溜進來玩耍。負責守衛那些侍衛們對此也是睜只眼閉著眼,雖說他們隸屬北趙王室的禁衛軍,但畢竟這里遠離京城,平日里對那些地方官員還有諸多仰仗之處。

    此時正是初春季節,十幾個孩童正在暢春園內草坪上嬉笑玩耍,好不熱鬧。

    “看,楚家兩位公子來了。”一個少年突然叫道。

    只見不遠處兩個少年從暢春園偏門走了進來,其中一人還抱著個小孩。這兩少年哥哥叫楚軒,弟弟名叫楚原,是平原郡太守楚名棠的兒子。那小孩則是楚名棠的五子楚錚,年方六歲,長得粉雕玉琢,聰明乖巧,楚老夫人常贊他是匯集了楚家數代的靈氣。一歲能言,四歲便能詩,府中之人無不喜歡,都將他當寶貝疙瘩。楚名棠對這幼子更是疼愛無比,捧在手中怕冷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時為博楚錚一樂甚至不惜給他當馬兒騎,全然不似當年對楚軒和楚原那般古板嚴厲,著實讓哥倆又羨又妒。

    楚軒與楚原年紀相差不大,趣味相投,整天廝混在一起。今天一時興起,將楚錚偷偷帶出來與這群朋友玩。兩人平時雖對父親偏愛幼弟有些不滿,但對楚錚倒也寶貝的很,此次將他帶出來,頗有將這可愛弟弟在玩伴面前炫耀一番的意思,正如小孩有了心愛的東西,總想要在朋友面前獻一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眾孩童迎了上去,與之親近一些的稱之為楚大哥、楚三哥,但大多數還是喚他們楚公子。只有兩人站立不動,其中一少年更是臉露不屑。

    不出所料,眾孩童一見楚錚,無不喜歡,這個捏捏楚錚的小臉,那個拉拉他粉藕般的小手,把楚錚嚇得不知所措,淚兒在眼眶中直打轉。楚軒與楚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由急了,啪啪啪打退了好幾只爪子,楚原也不知從誰手中搶了一串冰糖葫蘆,塞到楚錚的手里。看著紅紅的糖果,楚錚這才破涕為笑。

    鬧了一會兒,楚軒楚原注意到一旁站著的兩人,便分開眾孩童,向兩人施禮道︰“參見小王爺、琪郡主。”

    這兩人正是當朝昌平王的一對子女趙應、趙琪。昌平王是皇上唯一的嫡親兄弟,按北趙慣例,皇帝的兄弟不可呆在京城,以免結交權臣意圖不軌。因此昌平王與兄長關系雖好,但仍不得不來到平原郡。

    趙應哼了一聲,看了看跟在楚家兄弟身後的眾人,說道︰“兩位好威風啊。”

    楚軒比較老成,並不出聲。楚原可是囂張慣了的人物,兩眼一翻︰“小王爺過獎了,那是托家父的福。”

    趙應臉色一變。原來北趙從建國初起,為了避免前朝蕃王林立、皇權旁落的情形出現,特制定律法,外封的皇室宗親不得插手地方政務。因此昌平王雖貴為親王,手中卻無半分實權。而楚名棠本是朝中吏部侍郎外放,任平原郡太守多年,殺伐決斷、心狠手辣,在郡內一手遮天,儼然是一方諸侯。楚家乃是朝中三大世家之首,楚名棠又是聖上最寵愛的琳貴妃的親哥哥,其夫人楚王氏則是當朝靖北侯王烈王侯爺的長女,楚王兩家門生遍布天下,郡內百官無不惟楚名棠馬首是瞻。水漲船高,連帶著楚軒與楚原在眾官宦子弟之間也是一呼百應,風光無限。

    趙應心高氣傲,哪受得了這般氣,怨毒地盯了楚原一眼,對趙琪說道︰“我們走。”

    趙琪心感歉然,沖楚軒笑了笑,跟著趙應走了。

    楚軒搖了搖頭,這小王爺的心胸也太狹隘了。楚原卻毫不在意,反正他平日看趙應也不順眼。

    趙應年紀雖不大,平素卻喜歡端個小王爺的架子,與楚家兄弟甚為不和,眾孩童夾在其中左右為難。如今他一走,眾孩童反而覺得自在許多,紛紛圍到楚家兄弟身旁。

    只听楚原口沫橫飛,向身邊孩童大吹特吹自己從府中听來的一些京城軼事,把這幫平原郡的土包子唬得一楞一楞的,平原大營劉參將家的小劉胖子更是兩眼發直,嘴巴張得老大。楚原得意之余不免有點疑惑,難道自己口才真是如此好?

    不想小劉胖子抬手指著楚原身後,結結巴巴地說道︰“你看,你看……”

    楚原一拍他的胖手︰“有什麼好看的。”

    小劉胖子氣急敗壞說道︰“你看你弟弟!”

    楚原與楚軒轉頭看去,只見楚錚晃晃悠悠的在園中的假山上爬著,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楚原大叫一聲︰

    “小五,小心!”

    也不知是手一滑還是被楚原那聲大吼給嚇的,楚錚一個倒栽蔥摔了下去。

    原來楚錚坐在一旁獨自吃著那一大串冰糖葫蘆,沒多久便吃膩了,到底還是年紀太小,對哥哥和他們朋友的談話似懂非懂,不由無聊起來,突然看見假山邊有只綠色小鳥,登時大感興趣,走過去伸手便抓。小鳥卻不給他面子,撲騰一下就飛到了假山頂上,小楚錚有點生氣,在府中什麼東西他不是想要就有,氣鼓鼓地也爬了上去。

    楚軒和楚原嚇得魂都沒了,呆呆地站著動也不動。還小劉胖子他們反應快,一群人七手八腳把楚錚從假山下抱出來,只見楚錚雙目緊閉,額上的一個傷口猙獰恐怖,鮮血直流。

    楚軒突然清醒過來,從小劉胖子手中奪過楚錚,猛踢了楚原一腳︰“還不快回去。”楚原如夢初醒,也不與眾孩童打招呼,抱著小楚錚飛似的向楚府跑去。

    留下小劉胖子一群人面面相覷,也沒人提議,轟的一聲全散了。

    楚府門房張得利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抬頭望了望天,咂了咂嘴,只覺得心滿意足。

    是啊,想他張得利當年只不過是個酒家跑堂的,被人呼來喚去,還受盡白眼。太守大人來平原郡上任時招募家丁,他憑著兒時跟著隔壁的私塾先生識了幾個字,竟然被留下了。如今走出去,平原城內誰不對張大門房畢恭畢敬,笑臉相迎。

    不說別的,就說街東賣豆花的小紅,一雙大眼楮老是沖他瞟啊瞟的,張得利的魂都快給她勾去了。小紅她媽也就是豆花店的老板娘見了他也不再橫眉豎目,張得利每次經過都拉著他進去坐坐,還扯來小紅放著生意不做也要來陪他說說話兒,其中用意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但話又說回來了,張得利甜滋滋想道,小紅,嗯是不錯,自己也不小了,是該娶個媳婦了……

    砰砰砰……

    一陣踢門聲把張得利從美夢中驚醒。

    踢門聲?沒錯,是有人在踢門,張得利當了幾年的門房,這還是分得很清楚的,不由惡向膽邊生,在平原郡地面,還有人敢來踢太守府的門?順手操起放在大門旁的掃帚,打開門,掄起掃帚準備劈頭就打。

    “少爺!?”

    楚軒沒時間追究張得利為什麼會舉著掃把來開門,急忙說道︰“張得利,快去請郎中,快!”

    “請郎中?”張得利低頭一看楚軒懷中所抱之人,猛地嚎叫起來︰“五哥兒?五哥兒怎麼了?”

    楚原一把揪住張得利,往門外一推,一腳躥過去,吼道︰“快去,請城里最好的郎中來。”說完,跟著楚軒往內府去了。

    張得利被躥得差點摔個跟頭,踉踉蹌蹌向慈恩堂藥鋪跑去,渾然不知自己屁股上印著一個碩大的腳印正來回的扭動著,心中只是不停地想︰完了,五哥兒若有什麼事,楚府非翻天不可。

    楚府已經翻天了。

    楚夫人一見到楚錚那滿是血的小臉,只喚了一聲︰“我的兒啊……”便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旁邊楚名棠的母親楚老夫人也是一口氣提不上來,連聲咳嗽。身後幾個丫環忙不迭撫胸捶背,老夫人半晌才喘著氣說道︰“快,快叫你們老爺回來。”

    府內老管家高士英躬身道︰“老奴已讓李誠去了。”

    老夫人點點頭,又咳了數聲道︰“郎中呢,郎中請了沒有?”

    楚軒和楚原從祖母和母親進來後,兩人便縮在角落里,大氣也不敢出,見到母親暈了也不敢過去看,楚原更是拼命往後躲,恨不得人都擠進牆壁里去。

    楚軒是長子,听祖母問起郎中,不得不走上前去道︰“孫兒已經讓門房張得利火速去請了。”

    楚老夫人這才發現自己的另外兩個孫子,哼了一聲︰“你們兩個過來。”

    楚原也不敢再躲藏,走過來站在楚軒右首。

    楚老夫人渾濁的雙眼盯著他倆,直讓兩兄弟全身發毛。

    “小五兒怎麼摔傷的,你們兩個,”楚老夫人緩緩地說道,突然臉露厲色,一頓龍頭拐杖,喝道︰“說!”

    兄弟倆被嚇得一激凌,不敢隱瞞,原原本本地招了。

    ※※※

    平原城太守府衙內,楚名棠一手執筆,心中斟酌著眼前這奏折的用辭。

    他任平原太守已經五年了,如果此次再不能調到朝中任職,那麼在這平原郡太守這一職終老已是萬幸之事。退是無路可退的,自己為官多年,得罪的人著實不少,單任太守這幾年,也鏟除了郡內數家豪門,沒有了權勢,那些人豈會輕易放過自己?雖說楚家是乃趙國世家之首,嘿嘿,其中內情外人又怎會明白。

    可這奏折的分寸一定要把握好,可怎麼才能讓皇上明白自己既安心平原太守這一職但又希望能回朝中效力,稍輕稍過都可能誤事。雖說皇上應是向著自己的,但聖心難測啊。

    “老爺。”

    楚名棠抬頭看了看,是自己的家人李誠,隨口道︰“什麼事?”

    “老夫人讓小人傳話,請老爺速回府。”

    “有什麼事?”

    李誠臉有些發白,他受老管家之命匆匆而來,這事還真不是很清楚。

    “小人也不甚明了,只听說是五哥兒出事了,從高處摔了下來。”

    楚名棠一驚,急忙問道︰“小五怎麼樣了?”

    李誠臉上汗愈來愈多,半天憋出四個字︰“生死不知。”

    “啪”

    楚名棠隨手將筆扔在寫了一半奏折上,臉色鐵青走出去,什麼個人仕途家族恩怨他此刻已全然不放在心上,楚名棠此時只希望自己的小兒子能夠平安無事就好。

    李誠松了口氣,趕緊幾步向門口伺侯的小廝吩咐道︰“快去備轎。”

    楚名棠頭也不回︰“備什麼轎,備馬!”

    李誠一呆,應道︰“是。”

    太守大人著文官服在平原城內策馬飛奔,著實引起了轟動。一時間城內謠言四起,有人說是太守大人奉密旨上京,又有的說流寇作亂了,最離譜的說北方蠻族快打到平原城下了。

    太守府內。

    老夫人拄著龍頭拐杖,緊張地看著面前這個須發花白的老郎中︰“蔡先生,我孫兒怎麼樣了?”

    蔡先生叫蔡玨,是慈恩藥鋪的主事,也是平原城乃至平原郡內最負盛名的郎中。張得利趕到藥鋪時,蔡玨正在吃飯。張得利一把抓住蔡玨的手拉了就走,口里直念叨著︰“蔡先生,你可要救命啊。”

    到了楚府,蔡玨問清情況,哭笑不得,自己走得如此匆忙,什麼都沒帶,怎能為人治病。幸好蔡玨的藥僮比較伶俐,猜到張得利大概所為何事,蔡張兩人剛出門,他便收拾好藥箱跟了過來,這才沒誤事。

    蔡玨捻著胡須,正要回答,只听門口一陣騷動。

    “老爺回來了。”

    “大人回來了。”

    蔡玨忙站了起來,沖楚名棠施了個禮。

    楚名棠微微頷首作禮,快步向床前走去。

    楚錚臉上的血跡已被擦拭干淨,那額頭的傷口也已仔細包扎妥當,只是面色仍顯得十分蒼白。楚名棠伸手撫摸了一下孩兒的小臉,那手竟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楚名棠平穩了下情緒,道︰“蔡先生,我孩兒傷勢如何?”

    蔡玨肅手答道︰“外傷老朽已經處理妥當。所幸小少爺身上所穿衣物也較厚實,身上也沒什麼損傷,只是……”

    楚名棠回頭問道︰“只是什麼?”

    蔡玨沉吟半晌,才說道︰“大人,小少爺此番從高處摔下是傷于頭部,大人也該知道,人的頭部受了震蕩後具體有何病癥,還是要等小少醒後才能再做診斷。”

    一旁的楚老夫人說道︰“名棠,能否修書一封到京里,奏請皇上派兩個御醫過來。”

    蔡玨向楚老夫人施了一禮道︰“老夫人,北上京城請御醫,數月尚不能到,何況,”蔡玨臉上露出一絲傲氣,“那些御醫也未必比老朽高明。”

    楚名棠不語,知道他所說是實。蔡玨原本也是大內御醫,只因涉及一樁宮庭要案,內宮有些人不容蔡玨活于世上。幸虧深受皇上寵愛的琳貴妃念其醫術高明,不忍其受害,于是托自己的兄長楚令棠將他帶到了平原郡。

    “那我孩兒何時能醒?”楚名棠問道。

    “老朽會每隔三個時辰給小少爺做一次針灸。”蔡玨答非所問。

    楚名棠嘆了口氣。他已經明白了,即便是蔡玨這位神醫也不能確定。

    “那就有勞蔡先生了。可否請蔡先生這些時日先住在府上,以便為小兒醫治?”楚名棠說道。

    “老朽遵命。”

    “那好,”楚名棠轉身吩咐道︰“李誠,帶蔡先生到客房。”

    “是。”

    待蔡玨出了屋,楚名棠看著楚夫人,強抑著怒氣道︰“夫人,小五怎麼受傷的?”

    楚夫人也不敢隱瞞,將楚軒與楚原如何帶楚錚出去如何受傷一五一十說了。楚名棠越听越怒,他原本就覺得奇怪,楚錚在府內時刻有人照顧,怎麼會受如此重的傷,原來是楚軒與楚原搞的鬼。

    “啪”

    楚名棠一拍桌︰“渾帳東西!”

    楚老夫人責備道“拍什麼桌子,小五兒還在那躺著呢。”

    楚名棠應道︰“是。”

    “這兩小畜牲呢?”聲音是小了點,但似從牙縫里迸出來的,帶著絲絲寒氣。

    楚夫人難得听丈夫說粗口,暗自嘀咕,那兩個是小畜牲,那您楚大人呢,我呢……喲,不對。

    心里胡思亂想,口中卻答道︰“在前廳跪著呢。”

    原來楚夫人清醒過來後,心疼完小的,又免不了為兩個大的擔憂了。她知道丈夫對楚錚疼愛異常,何況這次楚軒和楚原的確犯了大錯,免不了要受罰,就讓兩人先到前廳跪著,希望能消減一點丈夫的怒火。

    楚名棠一愣,森然說道︰“李誠,家法伺候。”

    楚軒和楚原跪在前廳,心里也是極為後悔,但事情既已發生,只能面對現實。兩人越想越怕,楚原忽道︰“大哥,你說父親會用什麼家法懲治我們?”

    “我想是木杖,這次我倆犯大錯了。”楚軒說道。

    “我認為是竹杖,父親向來疼愛小五,這次恐怕要親自動手。”楚原並不贊同。

    “賭什麼?”

    “如果我贏的話,”楚原一咧嘴,“你替我挨十下。”

    “去你的。”

    楚名棠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四個家將,楚老夫人與楚夫人等府中女眷也隨後來到。楚軒和楚原連忙伏下身去道︰“父親。”楚原更是語音微顫,顯得悔恨無比。

    楚名棠不理他們︰“楚大,楚二,木杖伺候,每人先打二十杖。”

    “是。”

    楚原听了,向楚軒使了個眼色,意思你贏了。

    楚軒平時贏這弟弟的時候少之又少,難得他今日又服輸,忍不住一笑,可一想到隨之而來的家法,這一笑頓時淒涼無比。

    “打!”

    隨著楚名棠一聲令下,前廳響徹著兄弟兩人的慘叫聲。

    執刑的楚大和楚二其實也相當為難,假打吧,老爺在氣頭肯定不答應,真打吧,以後在府中日子就難過了,夫人和底下正在哀嚎的兩位少爺絕不會放過自己。兩人不約而同的采取了相同的方法,前三下真打,後面的舉重若輕,盡量不踫到兩位少爺的小屁屁。

    但楚名棠是何等人物,何況楚大楚二作假的功夫比太守衙門的差役差得太遠,沒多久就看出其中的貓膩,怒喝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

    楚大楚二一驚,手中的木杖不由重重地砸了下去,底下兄弟二人慘叫聲立刻又高了八分。

    楚名棠轉身沖另外兩個家將說道︰“取竹杖來,老夫親自動手。”

    楚軒勉強向楚原看去,意思是︰兄弟,你也沒猜錯。楚原咧了咧嘴,想笑一下,楚名棠的竹杖已經落下,笑變成了哭嚎。

    楚夫人在一旁看得實在受不了,這兩孩子也是她身上的肉啊,但又不敢上前阻攔,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求助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也明白她的意思,楚名棠下手也太狠了點,于是站起來走上前去,舉起拐杖往楚軒和楚原身上一人打了一杖,罵道︰“兩個不成器的小東西。”

    隨後向楚名棠說道︰“好了,名棠。孩子還小,打太重受不了。”

    楚名棠此時氣也消了不少,看到兩個兒子臀部皮開肉綻,也覺得有點不忍,便不再作聲。

    老夫人向楚夫人說道︰“你帶這兩個孩子上藥去吧,我去看看小五。”

    楚夫人應了一聲,趕緊吩咐丫環找人抬兩位少爺。

    楚軒和楚原掙扎著說道︰“謝謝父親教誨。”隨後便趴著不動了。今天苦頭算是吃足了,前面的不說,最後老夫人來勸阻時那兩拐杖,也是打得實實在在的。

    楚老夫人坐在床頭,看著楚錚的小臉,默默的念叨著︰“小五啊,奶奶已經幫你教訓了那兩個哥哥,你可要快點醒來啊。”

    “啊!”夜深了的楚府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楚原臉色慘白,沖著一旁的小姑娘苦苦哀求道︰“二姐,二祖宗,你上藥時能不能象春盈姐一般輕一點。”

    那小姑娘怒道︰“你還有臉叫疼,你看你們把五弟害成什麼樣了。”

    楚原聲音一下子小了下來,嘀咕道︰“罰也罰了,還要我們怎樣。”

    “五弟直到還沒醒呢,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楚原我饒不了你。”

    一旁的楚軒沉聲問道︰“二妹,五弟怎麼樣了,蔡先生怎麼說。”

    楚欣拭了下淚,說道︰“蔡先生什麼都沒說,但我听蔡先生的小僮說,五弟是頭部受傷導致昏迷,如果十天之內醒不了,那就可能永遠醒不來了。”

    屋里頓時沉寂下來,只有楚欣斷續的抽泣

[ 本帖最後由 ALA525 於 2008-5-8 22:5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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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5:56

風起平原 第二章 轉世重生

兩天之後,楚錚終于醒來了。

    楚府上下如同心頭卸下塊大石,楚老夫人樂得合不攏嘴,楚夫人更是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楚錚愛吃的東西,楚名棠也不再陰沉著臉,總算露出了幾分笑意。

    但事情卻不如人們想象的那麼如意。

    首先覺得有些異常的是楚夫人。楚錚未受傷之前,十分活潑,總是粘著楚夫人要她抱,晚上都要摟著他才肯睡。而這次楚錚醒來後誰也不理,總是一個人發呆,晚上楚夫人強行抱他去睡,楚錚極力抗拒,連踢帶打,掙扎著縮到床的一角,愣愣地看著她。連試了幾次,楚夫人沒辦法,只好坐在椅中稍作休息,那邊楚錚似乎也折騰累了,不久便昏昏睡去。

    楚夫人幫他蓋好被子,輕輕在一旁躺下。這兩天由于操心楚錚,她也已心憔力悴,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楚夫人畢竟心有所系,沒多久便醒了,睜開眼發現楚錚已經將被子蹬了大半,暗罵自己睡得太死,于是起身替楚錚重新將被子蓋好。

    楚錚翻了個身,口里還咕嚕著說著夢話。

    楚夫人愛憐的看著楚錚,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這是平原郡民間的土法,據說可以止小孩做夢說胡話。可是楚錚說話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響,還帶著哭音,楚夫人驚慌之下忙將楚錚抱在懷里,邊晃邊哄著。

    楚錚突然睜開眼,看見楚夫人,如同見了鬼一樣大聲叫喊著,極力掙扎。更讓楚夫人感到驚恐的是,楚錚所叫喊的,她一個字也听不懂。

    鬼上身!楚夫人想起民間曾有傳言,有的橫死之人由于心懷怨念,其魂仍滯留于世間,有時會附身于他人身上,而孩童由于陽氣不旺,是最容易被那些冤鬼看上的。楚夫人不由哆嗦了幾下,猛地將楚錚放在床上,退後幾步撲騰跪下,不停地磕著頭,哀求道︰“各路大仙,各路大仙,請你們寬大為懷,放過我孩兒吧,他還小,沒做過任何錯事,有什麼罪,全報應到我身上吧,哪拍讓我死,只要你們放過我孩兒,下世我願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睡在外屋的幾個丫環這時也已經被驚醒,進來見此情形,連忙將楚夫人拉了起來,可她的額上已是鮮血淋灕。

    楚夫人突然掙脫開那幾個丫環,上前將已經驚呆了的楚錚緊緊的抱在懷里,口中喃喃的說道︰“不要怕,孩子,有娘在,有娘在。”

    這次楚錚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躺在楚夫人懷中。突然覺得臉上一熱,伸出小手摸了摸,顯然是楚夫人額頭上滴下的鮮血。

    楚錚偷偷向楚夫人望去,眼中充滿了感動。

    這一夜,楚府誰也沒睡好。

    楚名棠從書房匆匆趕來時,蔡玨已經到了,正在楚夫人包扎傷口。

    楚夫人將事情經過一一道出,蔡玨也十分疑惑,仔細地為楚錚把了把脈,還是沒發現有異常。

    蔡玨喝了口茶,閉目沉思。

    良久,楚名棠實在忍不住了︰“蔡先生,您看……”

    蔡玨睜開眼,慎重說道︰“楚大人,老朽無能,對五少爺的病確是沒有什麼把握。”

    楚夫人在一旁急道︰“蔡先生,您當年被尊稱為‘大內醫神’……”

    蔡玨擺了擺手︰“楚夫人,醫學一道,博大精深,學無止境,老朽從醫四十載,也只能說是略有心得,從不敢妄稱一個‘神’字。小少爺若是傷在別處,老朽不是夸口,都有幾分把握,但傷在頭部……”蔡玨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據醫書所載其癥狀千奇百怪,有的稍作休息便可安然無事,可有的部分軀體就此癱瘓,如頭部左側受撞擊,卻是身體右半側身沒了知覺,還有的受傷後全然喪失記憶,成了瘋子、呆子……”

    楚夫人身子一震,忍不住流下淚來。

    蔡玨凝思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向楚名棠抱拳說道︰“大人,小少爺的病急是急不來的,老朽這邊有幾張安神補腦的方子,暫且先調理著,容老朽回去慢慢想辦法。”

    楚名棠嘆氣道︰“也只好如此了。”

    蔡玨離開後,楚夫人走到床前,看著尚在熟睡的楚錚,含淚說道︰“孩兒,你的命好苦啊。”

    身旁楚名棠強作笑顏,說道︰“夫人放心,為夫一定請遍天下名醫來為小五治病,定能治得好的。”

    楚夫人搖了搖頭,說道︰“夫君你也別安慰我了,蔡先生何許人也你我都知道,天下醫術比他高明的人絕不會多,就是高也不會高哪去,他既然束手無策,他人來了希望亦是極為渺茫。”

    楚夫人輕輕坐了下來,望著楚錚平靜地說道︰“小五是我兒子,就算他以後變成瘋子、傻子,他也始終是我兒子,我這做娘親的會照料他一輩子的。”

    說完,楚夫人俯身親了下楚錚的小臉。

    夫婦二人走後,楚錚緊閉的雙眼有淚滑落。

    ※※※

    吳安然站在平原城的大街上,捏了捏自己癟癟的錢袋,不由苦笑了一聲,里面連喝頓酒的錢都不夠,難道自己這個魔門血影宗的宗主要淪落到做賊的地步?

    這一個多月來,吳安然基本上都在逃亡中渡過,千辛萬苦才來到大趙的平原郡。他倒不擔心那些南齊的白道俠士會追殺到這里來,那些恨不得把名字刻在自己腦門上來表示自己是在追殺大魔頭吳安然的大俠們,沒幾個會願意化妝通過這層層邊關哨卡。何況這里不是南齊,北趙的官府是不會任由他們胡來的。

    現在最主要的是解決自己肚子的的問題。

    “嗯,回味豆花店,這名取的不錯。”吳安然看著不遠處的一塊招牌,自言自語道,不由暗嘲道自己也只能吃得起豆花了。

    豆花味道還真不錯。吳安然邊吃著豆花邊想,這平原城應該可以呆一段時間,就算做賊也好過乞討,何況做賊還有種光明正大的稱呼叫做劫富濟貧,是那些自命不凡的俠客們也不排斥的事。自己錢袋中只剩下幾枚銅錢了,算是夠貧的了吧,救濟一下無傷大雅。這附近又沒什麼名門大派,在大趙也沒幾人認得自己,正好可以養一下傷,林老頭的那一記鐵砂掌可夠狠的。

    “老板娘,再來兩個大餅。”一個客人叫道。

    老板娘此時卻無暇理會,她正在店門口拉著一個年輕人的胳膊,連生意也不顧了,口中說道︰“喲,這不是阿得嘛,怎麼幾天不來了,進來坐。”

    那年輕人卻一臉尷尬,推辭道︰“不用了,府里還有急事要辦。”

    一個少女從內廂走出來,陰沉著臉道︰“媽,你拉這沒良心的人進來干嘛,他要走就讓他走就是了。”

    看到這少女,那年輕人反而自己走了進來,搓著手嘿嘿傻笑道︰“小紅,你別生氣,我這邊向你陪不是了。”

    這年輕人不是旁人,正是楚府張得利張大門房。

    這幾天張得利日子很不好過。小少爺自從醒後象變了個人似的,看起來總是痴痴的,也不說話。小少爺的病不好,老爺的心情當然更不好,府中的下人們個個戰戰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老爺可就慘了,沒見府里兩位少爺都讓老爺打得個把月才都未必下得了床嗎。

    但張得利比別人更難過。其起因就是那天小少爺摔傷,府里亂成一團,他連晚飯也沒撈到吃,于是便跑到這里敲門討碗豆花墊墊肚子。吃完後張得利與她們娘倆聊了會了天,老板娘沒多久借口有事出去了,留下他與小紅在屋中獨處,也不知那晚邪火上身還是怎麼的,不知不覺便與小紅摟摟抱抱起來,小紅也是半推半就,兩人稀里糊涂中就成就了好事。完事後張得利還沒穿好褲子,老板娘就拎著棍子?地一聲就踹門進來了,一副捉奸在床怒不可遏的模樣。張得利納悶了,咋就這麼巧呢,莫非這便宜丈母娘一直在門外偷听著?

    但人在屋檐下,張得利不得不低頭,好話說了一大堆,但老板娘讓張得利馬上娶小紅這事他死活沒答應,楚府的家規可嚴得很,自己成家總要管事李哥說一下吧,李哥肯定報告總管,總管說不定就跟老爺說了,這時候哪能再給府里添麻煩啊。

    不過張得利也心懷歉疚,便走到小紅旁邊,小聲說道︰“小紅,府里的情形你也是知道一些的,我也沒辦法。不過你放心,等這事一過我肯定會娶你入門。”

    小紅給了張得利一個白眼,說道︰“除了你我就嫁不出去了?”偷偷瞟了老板娘一眼,小紅低聲說道︰“別理我媽,她老急著想把我早點嫁出去。你要在太守府內要好好做事,爭取早日能當個管事,我嫁過來也風光。”

    張得利連連點頭稱是。

    小紅又問道︰“小少爺的病怎麼樣了?”

    張得利皺眉說道︰“還是不行,小少爺醒後沒說過一句話,听說除了夫人,誰也不能近他身。老太太已經派人往京里送信,準備從宮里請兩位御醫過來,也不知管不管用。”

    言者無意,听者有心,吳安然內力深厚,將兩人的對話听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動。

    江湖中人整天沒事打打殺殺,大都略通點醫術,血影宗作為魔門的一個重要分支,源遠流長,療傷之道自成一派,而且邪術會的不少,如“回春手”,無論多重的傷都能延長三日壽命,但過了三天後就連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了,可到那時他吳安然早就拿了診金拍拍屁股走路了,總勝過作賊吧。

    吳安然起身長笑,向張得利說道︰“這位兄弟,府上可是有人身體不適?在下倒可以一試。”

    張得利看了看眼前這位有幾分落泊的中年文士,有些懷疑︰“你?”

    吳安然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僅有的兩枚銅錢,用食指抵住豎在桌上,微一運氣,銅錢便無聲無息地沒入桌面。

    小紅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張得利腳肚也有些發軟,他當了幾年楚府門房,見識和膽氣也都長了不少,顫聲說道︰“這只是武功,並不說明你能治病。”

    吳安然有些驚訝,這小家丁還有點見識。

    “善殺人者必善醫,”吳安然滿臉傲氣,“在下行走江湖多年,還沒遇到在下醫不好的傷。”

    張得利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可以帶你去,但老爺不一定願意見你。”

    吳安然大言不慚︰“你只管帶我去,見不見我那要看你家老爺是否識人之能了。”

    張得利想了半天,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思帶著吳安然到了楚府。他先向管事李誠稟報了此事,李誠也不敢作主,只好請來府內老總管高士英對吳安然仔細盤問了一番,這才來到內管請示楚名棠。

    楚名棠最近消瘦了不少,幼子的事已經夠他煩的了,城里的大小官員還偏來湊熱鬧,一听說太守大人的小公子受傷了,紛紛帶著厚禮前來表示願為太守大人分憂,一時間楚府門前門庭若市,楚名棠一怒之下下令誰也不見,連昌平王也吃了個閉門羹。

    “嗯,那吳先生是個江湖人嗎?”听了李誠的稟報,楚名棠沉吟了會兒道,“高總管怎麼說?”

    李誠俯首說道︰“高老總管說此人確是江湖上一流高手,雖一時看不出他出自何門,但以他這等武功,應不至于做出欺詐錢財這類屑小之事。”

    楚名棠點頭道︰“也罷,本官就去見上一見,但願此人能治好錚兒之傷。”

    卻不知吳安然心中此時正後悔莫及,這平原郡太守是什麼人哪,怎麼府中的高手如此眾多,難道趙國的武林同道都已改行做看家護院了?僅這坐在對面的這位老管家氣神內斂含而不露,一身功力就比自己差不了多少,門口站著的幾個家將亦是淵停岳峙,顯然也是江湖上不多見的好手,若是自己治不好那小少爺的病,恐怕比面對南齊白道高手的圍攻也差不了多少。

    “吳先生請坐。”楚名棠向吳安然示意道,“請用茶。”

    吳安然謝過了,暗暗打量了楚名棠一番,眼前此人完全不韻武功,手下怎會有高總管這般高手?

    楚名棠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听口音,吳先生是南朝齊國人氏?”眼前這人來歷不明,他不得不小心。

    吳安然答道︰“正是,不過在下行走江湖,早已習慣了四海為家。”

    楚名棠喝了口茶,道︰“那南朝的‘醫林聖手’白如民白老先生先生可熟悉?”

    “白先生高居廟堂之上,在下又豈敢高攀。”吳安然含糊答道。

    楚名棠卻會錯了意,原來白如民雖然醫術高明,但生性貪婪,又好色如命。他還以為吳安然為人清高,不屑與之交往,便又問道︰“先生行醫就診,怎麼也沒一個藥箱?”

    吳安然不動聲色,反問道︰“行醫救人原本不是吳某本分,吳某只是听貴府下人談及令公子病情,一時起了好奇之心而已,況且先前那些郎中想必都帶著藥箱和藥僮,可曾治好令公子的病?”

    楚名棠一時語塞。

    吳安然咳了一聲,這太守大人可不比那姓張的呆呼呼的家人,再問下去非露餡不可,于是說道︰“听府上下人說,貴府五少爺是從高處摔下,導致醒後性情大變?”

    楚名棠也是關心則亂,答道︰“正是,小兒自從醒後,變得行為孤僻,沉默寡言……”

    吳安然打斷道︰“那好,可否先讓在下見一下五少爺,也好確診病情?”

    楚名棠見他如此熱情,心中疑慮不由也消減了幾分,猶豫了片刻道︰“來人,去告訴夫人,帶錚兒到偏廳來。”

    楚夫人放下手中的書,柔聲說道︰“好了,小五,今天就講到這吧。”

    楚錚搖了搖頭,指了指書,還要她讀。

    楚夫人無奈的笑了笑。不知為何,那晚以後楚錚對她不再抗拒,隱隱有親近之意,讓她很是高興,但無論她怎麼引導,楚錚仍不開口說話,只用動作表示他想要什麼。今日楚夫人試著讀書給他听,沒想到楚錚甚感興趣,都听得入迷了。

    楚夫人俯身摸著楚錚的頭,說道︰“听話,你父親請了郎中來為你治病,我們先去,回來後娘給你多念幾頁好嗎?”

    楚錚想了想,點頭以示同意。

    楚夫人帶著楚錚來到偏廳,柔聲勸說他躺到床上,吳安然裝模作樣地把著脈。

    整整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吳安然才站起身來,對楚名棠拱手道︰“大人,如果信任在下的話,可否先請帶眾人出去。”

    楚名棠疑惑問道︰“這是為何?”

    吳安然臉一板,道︰“這是在下行醫的規矩。”

    楚名棠知道不少高人都有些怪僻,看來眼前這吳先生也是屬這一類的,遲疑了一下,道︰“那就有勞先生了。”

    吳安然沖高老總管抱拳道︰“高總管,在下師門規矩有些古怪,尚請見諒。”

    高老總管笑道︰“老夫也曾是江湖中人,當然明白吳先生的難處。不過請吳先生放心為我家公子療傷,附近有府內眾多家將把守,決不讓外人靠近這偏廳半步,。”

    吳安然知道這高總管言外之意也是在警告自己,若這床上的小孩有何閃失,自己也別想走出這楚府了,淡然一笑道︰“那就多謝高總管了。”

    看著吳安然的背影,楚夫人心中有點懷疑,向丈夫說道︰“夫君,此人衣衫襤褸,會不會是個騙子?”

    楚名棠心中卻也有幾分不安,但口頭上仍安慰夫人道︰“夫人請寬心,我看此人氣度不凡,言談舉止得當,應該有些本事的。”

    吳安然來到床前,只見楚錚一雙烏溜溜大眼楮正看著自己,不由微微一笑,突然並指如電,連點楚錚啞穴、昏穴、麻穴,嘿嘿笑道︰“小子,算你命不好,遇上我了。”左掌貼于楚錚天靈,右手三指抵住楚錚左手掌心,正是血影宗的絕技“大搜魂手”。

    “大搜魂手”是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魔門刑訊逼供手段,是將內息逼入對方奇經八脈內,但若使用得當,診斷病情確比郎中把脈要有效得多,只不過其痛楚也絕非常人所能忍受。

    吳安然的真氣在楚錚體內轉了三周天,沒感覺到異常之處,昏睡著的楚錚也神色如常,沒有半分痛苦之色。

    “奇怪。”吳安然苦思不解,對這孩童有了些興趣,便長吸一口氣,將真氣提至七成。他心性狠毒,渾然沒有將楚錚的小命放在心上,反正治不好也是無法平安出楚府,這小孩死了也最多大打一場逃離平原郡罷了。

    漸漸地吳安然臉上驚異之色愈來愈濃,自己七成功力的“大搜魂手”就是江湖一流高手也未必受得了,這小孩早該痛醒了。可他只覺得自己的真氣在對方體內飛速流轉,沒遇到任何阻塞。

    “不可能,不可能的。”吳安然喃喃說道,“難道是……”一咬牙,將功力升到十成……

    良久,吳安然緩緩收回雙手,看著這孩童呆了半晌,長嘆道︰“原來世上真有天生任督二脈相通之人。”

    任何一個習武者,想成為宗師級或更上一層的天道級高手,苦修內力打通任督二脈是必經之路。然而打通任督又談何容易,這世上宗師級的高手不過數十人,天道高手在武林中更是傳說中的存在。吳安然自己也才晉級宗師級沒多久,便已經把南齊白道鬧得天翻地覆。

    而天生任督二脈相通,在武林中只是故老相傳,至少數百年內沒出現過。吳安然看著昏睡的楚錚,不覺有點羨慕,這小子只要在自己點撥下,至少可以比常人少努力三十年,輕易便可達到宗師境界,要知道,這一步絕大多數武林人苦練一生也未必能做到。

    這小孩他是要定了。

    況且吳安然隱約覺得這孩子的神智也未必有問題,可能只是驚嚇過度,何況就算他是瘋傻之人,血影宗多一個這樣的宗師級打手也是很不錯的。

    如今看來還是先在這楚府住一陣子好了,吳安然盤算著,當前最緊要的事是先把自己的傷養好,等自己痊愈後如果這小孩病情仍不好轉,那就想辦法干脆把他擄走,找個荒山野地再慢慢調教他。

    打定了主意,吳安然順手解了楚錚的穴道,推門走了出去。

    屋外的楚名棠已經有點頗不耐煩,見吳安然眉宇間略帶喜色,趕緊問道︰

    “吳先生,小兒的病可有眉目?”

    吳安然神色一正,胡扯道︰“大人放心,在下已有了醫治之道,不用多久,保證令公子完好如初。”反正騙了,就騙到底吧。

    楚府眾人一听,都喜形于色。

    楚名棠卻將信將疑,問道︰“先生準備如何醫治小兒?”

    吳安然心一沉,知道剛剛那話說得有些過了,眼前這楚太守可是個精明人決不可小視。他並不回答,反而問道︰“屋內桌上那藥碗中的藥可是給令公子服的?”

    楚名棠答道︰“正是。”

    吳安然邊打腹稿邊說道︰“從令公子的脈象來看,沉穩平和,顯然已有名醫前來診過。在下嘗了一點碗內的藥渣,覺得那藥方奇正互補,輔補兩全,十分的高明。”

    一旁楚夫人接口道︰“不錯,那方子是蔡玨蔡先生所開,蔡先生曾是我朝宮中的御醫,久負盛名。”

    吳安然嚇了一跳,沒想到開那藥方的人來頭那麼大,幸虧剛剛沒罵前幾個郎中是庸醫,不然非惹人懷疑不可。

    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原來如此,蔡先生果然高明,但蔡先生只注重了內在的調理,要知道令公子這病需內外結合,才能收到奇效。

    楚名棠不禁問道︰“敢問吳先生,要如何內外結合?”

    “恕在下不便奉告,”吳安然故作神秘,“不過剛剛在下已為令公子推拿了一番,不久便會效果。加上在下祖上秘傳了一些休身養性的功夫,應該能使令公子逐漸清醒。”

    楚名棠心中雖仍有些不解,但也不便多問,拱手道︰“如此就好。唔,時辰也不早了,前廳已準備好了酒菜,先請先生去用飯吧。”

    吳安然大喜,他已有數月不知酒味了,正想口中客氣兩句,不料自己的肚子卻不給他面子,“咕嚕”響了一聲。

    楚府眾人無不掩嘴而笑,只有楚名棠面色如常,道︰“請。”

    吳安然老臉一紅,拱手道︰“多謝了。”

    楚夫人看著吳安然的背影,忽然冷聲說道︰“高總管。”

    “老奴在!”高士英垂手道。

    “此人武功如何?”

    “應不在老奴之下。”

    “似這等人物在南齊應是屈指可數,速以飛鴿傳書命人調查他的來歷。”楚夫人森然道,“另,你與你門下幾弟子要對此人嚴加監視,如果小五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遵命!”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5:57

風起平原 第三章 顛倒乾坤

楚名棠是北趙著名的才子,學識淵博,而吳安然在江湖上人稱“魔秀士”,是魔門少有的文武全才的人物。楚名棠在學識略勝一籌,但吳安然闖蕩江湖多年,走遍天下,一些獨到見解也讓楚名棠贊嘆不已。這頓飯賓主相言甚歡。楚名棠見吳安然確是有才華之人,先前的一些懷疑頓時淡了許多。

    吳安然滿臉通紅,沖著楚名棠說道︰“大人放心,令公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楚名棠也是酒意上涌,卷著舌頭說道︰“一切全拜托先生了。”他全然不知如果不是楚錚天生異稟,恐怕楚府此時已經在辦喪事了。

    吳安然灌飽了黃湯,看著面前的楚錚,越看越是歡喜。

    楚錚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不自然地側了側身子。

    吳安然蹲下來,拍了拍楚錚的小肩膀,笑著說道︰“五公子,要不要跟伯伯學功夫?”

    楚錚看著他,澀然說道︰“功夫?”

    吳安然一愣,不是說這孩子醒後從不說話嗎。不過他也不太在意,這樣反而容易溝通了。

    “什麼功夫。”楚錚又問道。

    “功夫就是,”吳安然覺得對著小孩子有些難以說清楚,“就是練好了,可以殺……欺負人的。”他心中暗自苦笑,自己什麼時候對人這麼溫柔過,居然還自稱“伯伯”。

    見楚錚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樣,吳安然干脆站起來,體內真氣運轉,說道︰

    “看好了。”

    吳安然伸手向桌上的茶壺一虛抓,一股茶水從壺嘴激射而出,那壺茶是用大趙國最負盛名的雲山綠茶所泡制,茶水碧綠清透,在空中煞是好看。茶水快到胸前時,吳安然兩掌虛抱,茶水頓時在兩掌中間凝成球形,滴溜溜的亂轉。稍過片刻,吳安然突然左掌虛托,右手兩指一並,電光石火間點向水球,水球應指而散,形成道水流,如一條綠龍,隨著他的手指在空中舞動,時而翱翔在九霄之上,時而盤旋于深海之中。

    吳安然看了看楚錚,只見他半張著嘴,愣愣地站在那兒,顯然是看呆了。

    吳安然心中得意,忽然眉頭一皺,臉上突然抹過一縷潮紅,兩指朝楚錚一揮,那條綠龍向他直射而去,幾乎要踫到楚錚鼻尖時,“啵”地一聲輕響,頓時散成一片水霧。

    吳安然微笑負手站立著,瀟灑無比。其實他是有苦說不出,為了吸引這未來的徒弟上勾他真拼了老命了。那道水流射向楚錚是他實在控制不住了,最後一下用“幻天掌”掌力將水流震散,更是讓他舊傷復發。

    不過所幸沒出什麼丑。吳安然矜持道︰“這種功夫,你要不要學?”

    楚錚興奮地說道︰“願意。”

    吳安然點了點頭道︰“那好,明天開始我教你築基的一些心法。”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出了門沒走幾步,吳安然一口血忍不住就噴了出來。

    ※※※

    自從吳安然來後,楚錚病情似穩定了許多。這一天他躺在草坪上曬著太陽,楚夫人為他煎藥去了,幾個丫環知道他除了夫人之外,不讓任何人接近,只好都離他遠遠的看著他。

    “喵。”

    楚錚轉頭一看,一只雪白的小貓在不遠處望著他。

    楚錚沖它招了招手。

    那貓似乎也認得他是小主人,走到楚錚旁邊躺下了。

    楚錚撫摸著它,說道“我記得你是她養的,在那小孩的記憶里,你叫雪玉吧。”

    雪玉眯著眼楮,沒有理他。

    楚錚笑了笑,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說話,但我想就算你有人的智慧,也不會明白我在說些什麼,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能听得懂。在我那世界里,這種語言叫‘漢語’,是一個擁有五千年歷史的民族所使用的語言。”

    “很奇怪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里,又怎麼來到這里。我在那世界是一個政府的公務員,有著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溫柔的妻子,一個聰明的孩子,工作也還比較順心。那天市里的一個副市長要去美國考察,我也有幸成為考察團的一員,不過現在想來,應該是個極大的不幸吧。”

    “在美國玩得很開心,我給妻子買了瓶‘NO.5’的香水,給孩子買了好多玩具,到了飛機上才發現不少玩具背後居然印著‘MADEINCHINA’,呵呵,出國居然買了國內的產品,當時我想,回去肯定要給老婆笑話了。”

    楚錚看了看雪玉,它正在用爪子撥弄著地上的草根。

    “飛機起飛了,一切都很正常,沒多久我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突然一陣強烈的震動把我驚醒了,機上的乘務員平靜的告訴我們,飛機遇到一些小故障,正在排除中,請乘客們再檢查一下安全帶。機艙里的人馬上就亂開了,誰都知道飛機失事是什麼後果。廣播里不停地勸說大家安靜,可沒人理會。我向艙外望去,明顯地可以看到飛機在不停地下降。那乘務員就在我對面坐著,看得出她也十分恐懼,她覺察到我在看她,連忙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還沖我笑了笑,只可惜那笑比哭還難看。我馬上明白了,我可能在劫難逃了。這時廣播里也讓乘客們穿上海上救生衣。穿好了救生衣,我打開手機,顫抖著撥妻子的電話,好不容易撥通了,傳來的卻是‘對方已關機’的聲音,撥家里電話,也是盲音。我大聲的咒罵著,那乘務員在旁邊用公式化的語言勸說我不要在飛機上用手機,我沒理會她,開始給妻子發短信。”

    “將最後一條短信‘我愛你,永別了’發送出去後,我癱在坐位上,對那乘務員說,你要不要打個電話,這可能是你人生最後一刻了。她猶豫了一下,說道,剛剛我沒有阻止你,已經違背了我的職責,我不再違反規定了,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已經有面對這種危險的準備。我倆對望著,等著死亡的來臨。不一會兒,飛機墮在海面,我也被震昏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我居然沒死,一個人泡在海水里。海上的風浪很大,我只能向老天祈求會有人來救我,但始終沒人來。在海上漂流了近兩天後,我終于絕望了,朦朧中看見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沒多久我便給卷了進去,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一陣劇痛把我驚醒了,我開始有知覺了,听到有些人在講一些奇怪的語言,但我卻怎麼也不能睜開眼楮。過了一會兒,有個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著什麼,我試著去探索那聲音的來源,突然一股龐大的力量將我吸了過去,那聲音也驚慌的大叫起來,那感覺很奇怪,現在想來,象是在融合。”

    楚錚拍了拍雪玉的頭,說道︰“知道嗎,你的小主人與我融合時喊著‘媽媽,小五兒怕,爸爸,快來救我’,我當時不知怎麼听懂了,想起了我的孩子,也與你小主人差不多大,那時我心痛極了,我想幫他,但我不知道怎麼做,只好拼命地掙扎著,卻只听著他的聲音慢慢沉寂下去直至消失。我覺得是自己是個鄶子手,是我將那孩子殺死的,但我根本不想傷害他的。”

    楚錚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在這軀體里了。我渾渾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著面前人來人往,看我,跟我笑,說著我從未听過的一種語言,但我偏偏還听得懂!”

    “我想了好久,終于有些明白了。雪玉,可能是我不知怎麼進入你小主人的身體,而且與他的思維融合了,所以我也听得懂這世界的話,府里的人我也一個一個記起了他們的身份,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也不知幸還是不幸。我只知道,我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見不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了。”

    “唯一讓我有些安慰是我逐漸覺察到,你的小主人似乎並沒有消失,雪玉,那晚你的女主人頭部磕得鮮血直流的時候,他完全甦醒了,我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焦急、心痛,還有對他母親的慕孺之情,他的力量突然變強大起來,控制著這個軀體,靜靜的躺在他母親的懷中直至睡去。”

    “再次醒來時,依然是我控制著身軀,可能是我的力量比較強大,再次將他壓制了。現在這個軀體中,既有你的小主人楚錚,又有我,我中有他,他中有我。”

    楚錚怔怔地望著天空,突然有個大膽的念頭,低頭對著胸口輕輕說道︰“你,現在能听到我說話嗎?”

    楚錚連問了幾次,突然覺得心靈深處突然顫動了一下,不由笑了︰“你果然能感覺得到,我能幫你什麼嗎?”

    過了很久,楚錚說道︰“好,我答應你,以前我已經不復存在,以後這世上只有小楚錚。放心吧,我不會再讓你父母擔心了。”楚錚俯身抱起雪玉,點了下它的鼻子︰“今天我跟你說了許多,你可要保守好秘密喔。”

    雪玉爪子連撓了幾下,似乎對這動作很不喜歡。

    “小五,應該吃藥了。”楚夫人已煎好藥,端著走了過來。

    楚錚忍不住皺了皺眉,那蔡先生開的方子里面也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居然能混合成世上最苦的東西,想了想眼中突然露出頑皮之色,苦著臉說道︰“娘,小五兒肚子餓,不吃藥。”

    楚夫人下意識的說道︰“乖,先吃藥……”

    “啪”

    楚夫人手中的藥碗掉在地上。

    楚錚心中大叫一聲︰耶,可以不用吃藥了。

    楚夫人俯下身子,雙唇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娘沒听錯吧,小五兒,你剛剛說話了?”

    楚錚看著楚夫人,一字一字地說道︰“娘,小五兒餓了。”

    楚夫人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將楚錚緊緊地摟在懷里,泣不成聲︰“小五,你終于又說話了,你知道娘這些天多為你擔心啊。”

    楚錚靠在楚夫人溫暖的懷里,心底深處傳來一種感覺,似雀躍、似翻滾,無以倫比的快樂著,不禁默默地說道︰我真羨慕你,有一個那麼愛你的母親,放心吧,既然無意中佔了你的軀體,她也就是我的母親,我會好好孝順他的。

    不知過了多久,楚夫人突然驚叫道︰“糟了,藥打翻了,娘再給你煎一碗。”

    楚錚一急,大叫︰“不要,那藥好苦。”

    楚夫人勸道︰“小五,藥還是吃,蔡先生說過這藥要吃一個月的。”

    楚錚搖著楚夫人的手,撒嬌道︰“不嘛,娘,我已經全好了。”心里突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自己怎麼做出這樣的動作,還會撒嬌,而且做得如此自然?難道自己不但融合了小楚錚的記憶,連他的性情也一並繼承下來了。不過這樣也好,這軀體原本就是一個小孩,如果以原來心態太過成熟,而且過于與眾不同,很容易引起別人的疑心,不如就當是再過一遍童年好了。反正原來的自己只剩一個靈魂,軀體恐怕早已灰飛煙滅,肯定已經回不去了,就把那些當成一場夢吧,也正好圓了心底那孩子的心願,不再讓眼前的母親憂心。

    心結既然解開,楚錚更是拖著拽著不讓楚夫人走。

    沒辦法,楚夫人只好打消了逼他吃藥的念頭。

    楚夫人突然心中一動︰“小五,我們去看你父親好不好?”

    楚錚眼珠一轉,頓時猜到楚夫人所為何事,拍手叫好。

    楚名棠此時正在書房處理著府衙送過來的公文,連著這麼多天沒去府衙,公文已經積了高高一堆了;吳安然則坐在一旁翻看著楚名棠搜集來的孤本古典文集,看到精彩處,不時擊節贊嘆。

    楚名棠心里還想著昨日宮里的琳貴妃差人送來一封家書,暗示近期朝庭將有較大的人事變動,要自己多上奏折,讓皇上注意到自己,不要過分指望在京城的楚家能幫多大的忙。

    楚名棠啞然失笑,別人都認為自己是楚家子弟,可自己什麼時候指望過楚家,楚家又什麼時候幫過自己。

    楚家是北趙三大世家之一,其祖楚先行更是太祖的誓血而盟的兄弟,戰功赫赫,太祖更曾立下誓言︰“本王子孫不得殺楚家一人。”說歸說,太祖對楚先行還是相當忌諱的,不斷削減其兵權。楚先行心如明鏡,干脆提前退隱,還勸自己部下一大批將領跟他一起卸甲歸田,此舉倒也令太祖心存歉意,與楚天行依舊情同手足,並封他為逍遙王,楚先行拒不接受,連上七道奏折給太祖將自己降成了逍遙侯。而一些不識進退的如黃、謝、林三家,太宗即位前便給誅了個干干淨淨,雞犬不留。

    北趙建國近兩百年來楚家亦是幾度起落,甚至還曾被逼歸隱山林,幸虧族內又出現數位杰出人物,才又重返京城得以重用。如今北趙建國初的九大世家只余下楚王方三家,這三家相互牽制,這些年來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楚名棠則出生于楚家一個遠房旁支,而且與京城楚家的大公子當年還頗有一些恩怨,因此楚家對他一直若即若離。楚名棠能任平原郡太守,真正出力為之的是他妹妹琳貴妃和夫人王氏的娘家,也就是朝中另一世家大族王家。可在朝中大臣們看來,楚名棠身後有著楚王兩家的背景,在後宮又有琳貴妃為之撐腰,而他本人又精明強干,手段老辣,讓這樣的人到朝中,恐怕日後都他們沒有立足之地了,因此竭力阻止楚名棠入朝。

    楚名棠深知前面仕途艱難,楚家未必願意幫自己,王家歷來人丁單薄,其勢力並不在朝堂之上,自己當這太守王家已是竭盡所能了,妹妹琳貴妃畢竟身處後宮,不能干政是朝廷律法上寫得清清楚楚的。

    楚夫人領著楚錚走了進來,見過了楚名棠。

    楚名棠揉揉眉心,喝口茶,問道︰“夫人有何事。”

    楚夫人眼中露出狡黠之色,與楚錚相視一笑。楚錚大聲說道︰“小五兒見過父親。”

    楚名棠一口茶“ ”地噴出來,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兩人。

    楚夫人站在一旁,笑彎了腰。

    楚名棠走了過來,猛的抱起楚錚,在書房內轉著圈,放聲大笑,直叫︰“好,好。”

    楚錚隱約見到楚名棠眼角淚光閃動,心中默默想道︰這爹爹其實也不錯。

    楚名棠將楚錚放下來,向正在一旁發呆的吳安然拱手說道︰“多謝吳先生,多謝吳先生!先生醫術果然高明,真是……手到病除。”

    吳安然木然還禮道︰“好說,好說。”

    其實在場最驚訝的反而是吳安然,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沒做過什麼。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心中疑惑︰難道“大搜魂手”還真能治得了病?

    不過這樣也她,起碼不用擔心楚錚以後會不會是一個宗師級傻瓜,而且現在看來楚名棠對自己十分感激,也很信任,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楚錚收入自己門下。

    吳安然拿主了主意,便故作憂慮對楚名棠說道︰“大人,小公子恢復了神智,顯然昨日在下治療收到了效果,可在下還是擔心小公子的病情會不會反復。”

    楚夫人夫婦一驚,覺得他說得有理,楚夫人急道︰“那該如何?”

    “記得昨日曾說過,在下有一些祖傳修身養性的功夫,對公子的病情應該很有效,不過,”吳安然面露難色,“家有祖訓,功夫不得外于傳外人,除非……”

    楚名棠連忙說道︰“先生請講。”

    吳安然說道︰“除非小公子如果拜在下為師,在下當然可以精心傳授。”

    楚名棠放下心來,說道︰“吳先生才識過人,小兒能拜吳先生為師,那是小兒的福氣,等過幾天找個良辰吉日,再舉行拜師大禮。”

    吳安然心中暗喜,道︰“令郎根骨奇佳,聰明才智亦是上乘,吳某能得此佳徒,也是一大幸事。”

    楚夫人帶著楚錚回到內院,哄著他先睡了,隨後命人將高總管叫來,問道︰“高總管,去南齊的人可曾打探出那吳先生的來歷?”這高總管是楚夫人娘家靖北侯府中人,當年楚名棠離京到平原郡任職,靖北侯王烈深知官場凶險,擔心女兒女婿的安全,便派高總管和幾位高手隨之南下。

    “回大小姐的話,”高總管躬身道︰“還未曾確認。不過以此人武功再加上齊國傳回的訊息,如果不出老奴所料,這吳先生應該就是魔門血影宗的當代宗主魔秀士。”

    “血影宗?”楚夫人愣了下,臉上露出絲古怪的笑意,喃喃自語道,“那可真是巧了……”

    高總管不懂這位大小姐所言是何意思,斟酌了一番又道︰“大小姐,魔門乃邪魔歪道,為天下武林之公敵,老奴覺得老爺叫小少爺拜那人為師頗為不妥……”

    楚夫人想了會兒說道︰“這你不必管了,按老爺的吩咐去辦吧。畢竟錚兒的病是他治好的,以後還多有麻煩他之處,不過也要小心些,以防此人另有居心。”

    “請大小姐放心,有老奴和幾位弟子在,這吳先生也耍不出什麼花樣來。”高總管遲疑了下,“那……吳先生的來歷要不要稟報姑爺?”

    “暫且別告訴老爺,”楚夫人說道,“過些日子我會與他說的。”

    楚老夫人也知道了楚錚已康復,特派人來請吳安然向他表示謝意。

    楚錚給楚老夫人請個安,甜甜地叫了聲奶奶,把楚老夫人樂得老臉開花,眼楮眯成了一條線,將楚錚抱在身上,怎麼看也看不夠。

    祖孫二人嬉鬧良久,楚老夫人才說道︰“吳神醫醫術通神,使小五得以康復,老身在這里謝過了。”

    吳安然謙遜道︰“老夫人過獎了。”

    吳安然此時心情大好,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以前除了血影宗和魔門的弟子,江湖中人見了他不是揮拳就打就是轉身就跑,哪象剛剛從書房走來,一路楚府中人對他倍加尊敬,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偶爾做做好事也不錯。”

    “這兒是老身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吳神醫笑納。”楚老夫人說完首示意身旁丫環將禮品端了過去。吳安然假意推辭了幾下,笑呵呵的收下了。他以前身為一堂之主,花錢向來大方,前些日子窮怕了,深知沒錢的日子實在不好過。

    楚老夫人又問了一些診病的細節,吳安然推出一套早準備好說辭,將自己如何判斷楚錚病情,如何結合祖傳心得,推陳出新,針對楚錚特的病情創出全新推拿手法,刺激腦部穴位等一一道來。

    眾人听了,皆表嘆服,無不慶幸楚錚有幸遇到這樣一個神醫。

    楚錚坐在楚老夫人懷中,卻是越听越懷疑,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如何“神智恢復”的,看著吳安然大包大攬,全說成了他的功勞,不由越看吳安然越象一個騙子。

    吳安然不知自己的未來弟子已經對他起了疑心,仍在那恬不知恥謙虛的微微笑著。

    吳安然很快名聲大噪,楚府幾乎每人都知道來了個吳神醫將小少爺的病治好了,名人效應十分明顯,不時有人偷偷跑來看看吳神醫是何許人也。吳安然雖然年過四十,但相貌清秀,頗幾分儒雅之氣,從外表看怎麼也看不出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級人物。不久又傳出連太守大人都稱贊吳神醫的學問,要讓小少爺拜他為師,吳安然在眾人心目中又不免又高了幾分,府中幾個年長一些的丫環甚至對他頻送秋波。

    平原郡的眾官員也很快得到了這個消息,紛紛再次來到楚府表示祝賀。楚名棠畢竟是身處官場,一些場面上的事也容不得忽視,先前楚名棠因楚錚受傷不勝其煩將之全部拒之門外,已是一件大大得罪人的事,如今他們再次到來,楚名棠只好一一接見表示謝意。楚名棠執掌全郡官員的生殺大權,官員們此次前來,口里都說道“區區小禮,不成敬意。”帶來的卻是各種奇珍異寶。楚府中人對此已司空見慣,人帶進去晉見楚大人,所攜之禮全部放入偏廳,一一登記在案。

    吳安然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他這才明白了世上為何有那麼多人想當官,以前血影宗上下數百人,為了維持生計不惜當殺手、去劫鏢,日子還過得緊巴巴的,而眼前楚府一次收的禮,就已抵血影宗幾年之用,吳安然平生第一次懷疑自己在江湖拼死打殺是否真的有意義。

    還沒考慮清楚自己前半段人生的意義所在,吳安然發現自己面臨著一個大麻煩。不少官員曉得了他是醫治楚家小少爺的吳神醫,晉見完楚大人後也紛紛來拜見吳安然,有的甚至表示仰慕吳神醫的醫術,想請他為家人治病。吳安然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對每個病人再來一記“大搜魂手”不成,急中生智,連忙向楚名棠說道,自己是南齊人氏,何況還要收楚錚為徒,不可過多露面,以免有人借此對楚名棠不利。楚名棠想想也有理,平原郡與南齊隔江相望,自己身為平原郡守,的確不便與南朝人來往過密,便將吳安然安置到一個清靜的別院,並吩咐由張得利負責吳神醫起居,閑雜人不得隨意打擾。

    張得利將吳安然帶到府上可以說立了大功,楚夫人知道後,對張得利十分賞識,張大門房如願以償,不負小紅所望,成為了張大管事。

    這一天,楚夫人煎好藥回到居室,卻發現小楚錚已經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小五兒,你在哪里,快出來吃藥。”楚夫人四下尋找著,身後跟著兩個丫環,一個捧著煎好的藥,另一個端著一碗糖水步步緊隨。

    楚錚躲在書房桌底下,听得楚夫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嘴里輕輕地哼唱著︰不出來呀不出來,就是不出來。

    這段日子每天一次的吃藥成了楚錚最難以忍受的酷刑,面對那碗烏黑的藥汁,他實在難以下咽。何況楚錚知道自己除了那點皮肉之傷外根本沒有病,是藥三分毒,這麼吃下去天曉得會吃出什麼毛病來。

    楚錚听著聲音漸漸遠去,松了口氣,從桌下爬了出來,撢了撢身上的灰塵,一不小心卻把一本書踫落到地上。

    把書撿起來,看了看,是本《論語》,楚錚口里念叨著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將書放回桌上。

    楚錚身子突然一震,喃喃地說道︰“不可能,論語?這世界怎麼會有《論語》這本書?”

    這段時日以來,他已經完成融入了這新的軀體,行為舉止完全按那個孩子殘留的記憶行事,如自我催眠一般不再去想那前世之事,但有些記憶是不可能抹去的,如書寫了幾十年的漢字,這《論語》一書的封面雖用繁體所寫,但他還是認得的。

    楚錚再次拿起那本書,顫抖著打開,他前世看慣了簡體字,雖然那書是用繁體所書,雖然那種從上至下、從右至左的書寫方式讓楚錚很是不習慣,但他仍然找到了那些自幼耳熟能詳的字句︰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楚錚呆呆地把書一扔,身子一軟靠住桌子,忍不住哀嘆道︰天哪,自己究竟到了一個什麼世界。

    他仍記得楚夫人為他讀的那本書,開篇就是什麼當今天下,四分而治,北趙南齊,東吳西秦……雖然他在前世是理科生,對歷史不甚了了,但中國古代他媽的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歷史。

    當時他清醒沒多久,還處于渾渾噩噩中,一听那幾句話,以為自己是來到了個與中國古代近似的異世界,也就沒去注意那書的是用何種文字書寫。而他體內留有那小孩楚錚的記憶,基本也能听懂其他人所講的話,也就沒有多想。此時細細比較起來,這世界的語言與前世的語言真有點類似,確切的說,更有幾分象後世中國南部的一些方言。

    楚錚對著本《論語》冥思苦想,忽覺耳朵一疼,斜眼向後看去,正是自己嬌滴滴的娘親。

    楚夫人心中亦有幾分惱怒,這小五兒病好了反變得愈加機靈,越來越難以找到。她剛剛在院子里快兜了兩圈了,兩腿都感覺隱隱酸痛,忍不住手上加勁︰“看你還往哪走。”

    楚錚吃痛,還沒來得及說話,楚夫人看了看他手中書,說道︰“咦,你在讀《論語》啊?”心中的氣不由消了些,便將手松開。

    “娘以前教過你的,還會背嗎?”

    楚錚心中一動,說道︰“孩兒現在不背《論語》,孩兒要娘講故事听。”

    楚夫人笑道︰“好啊,那你先把藥吃了。”

    看著眼前這碗烏黑的藥汁,楚錚忍不住有點反胃,但為了求得真相,長吸口氣兩眼一閉,咕嘟咕嘟幾口就喝完了。

    楚夫人有點奇怪,說道︰“今天怎麼這麼乖,一口氣全喝完了?”

    楚錚喘著氣,從丫環手中端過水,趕緊漱漱口,說道︰“孩兒找本書,娘給我講。”

    楚錚踮著腳,吃力地在那些繁體字里中找著,總算找到個老相識,指著叫道︰“娘,我要那一本。”

    楚夫人順著他手指之處看去,奇道︰“你要娘給你讀《史記》?你知道這是本什麼書嗎?”

    楚錚理直氣壯地說道︰“知道啊,師父曾說過的,《史記》開史家之先河,是本巨著。”心里卻在暗暗想道︰前世里有句話叫朋友是用來出賣的,這個世界師父是用來擋箭的。

    這擋箭牌是很靈的,一來楚夫人未必會真去問,二來就算楚夫人想去問,那個姓吳的師父現在也不在府內。原來慈恩堂的蔡玨先生听說楚府來了個吳神醫,略展小技便治好了楚錚的病,大為驚訝,特來楚府想與吳神醫多多交流。而吳安然一听張得利說這位前大內御醫要見他,嚇得立即逃之夭夭,蔡先生只得悵然而歸。

    別人不明白吳神醫為何不敢見蔡先生,楚錚可心知肚明,他越來越肯定這個師父是個騙子。只不過那天吳安然在他面前顯示的功夫是實實在在的。在楚錚的前世里,他對武俠小說頗為痴迷,沒想到在這異世里居然真的存在著這樣的武功,既然吳安然想教他,他也是頗感興趣。

    楚夫人叫丫環把書架上一整排《史記》全拿了下來,有些為難道︰“小五,這《史記》有好多本呢,從哪開始讀啊?”

    楚錚胡亂翻了一下,隨手一指道︰“就讀這篇吧。”

    楚夫人坐下開始讀道︰“《項羽本紀》。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于項,故姓項氏……”

    楚錚裝模作樣地听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娘,史記是何人所寫啊?”

    楚夫人答道︰“是西漢司馬遷所著。”

    楚錚故作天真狀︰“那他就只能寫到西漢了。”

    楚夫人臉露嘉許道︰”孩兒真是聰明。司馬公是西漢武帝年間之人,這《史記》的確只寫到了漢高祖稱帝後,隨之就語焉不詳。

    “那我朝以趙為號,這期間還有什麼朝代啊?”

    楚夫人想了想答道︰“西漢未年王莽篡位,改國號為新,漢光武帝劉秀恢復漢室,史稱東漢,遷都洛陽,也就是如今我們大趙國京城上京;東漢中平元年,黃巾亂黨造反,天下大亂數十年,直至後漢太宗稱帝,天下才重歸一統……”

    “後漢太宗?”楚錚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娘能不能說明白點。”楚錚總算知道,他所熟知的歷史是從哪里拐了彎。

    楚夫人道︰“後漢太宗劉禪雄才大略,其父蜀王劉備戰死沙場,太宗率後漢軍僅用五年時間便一統六合,即位稱帝,國號仍為漢,史稱後漢,我們大趙國人喜歡將之稱為大蜀王朝。”

    楚錚呻吟了一聲,扶不起的阿斗劉禪居然變成了雄才大略、一統天下的霸主,這是什麼事啊。

    楚夫人未覺得他神色有異,繼續說道︰“後漢傳承不過百余年,北方的胡蠻羽翼漸豐,大軍南下,後漢軍根本無力阻擋,京都洛陽很快被破,後漢皇室皆被殺。為了抵御胡蠻,各路義軍紛紛揭竿而起,驅逐胡蠻……”

    楚夫人露出向往之色,輕嘆道︰“那真是一個群豪並起,英雄輩出的年代。”

    她轉頭向楚錚笑了笑道︰“你的先祖楚先行也是其中皎皎者,叱 風雲,率麾下十萬大軍出塞追擊胡蠻數千里,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楚錚無力地哼了一聲,楚先行?他跟我很熟嗎,沒什麼興趣。

    “各路群雄將胡蠻驅出中原後,卻始終沒有一個服眾之人,于是紛紛自立為王,當朝太祖乃後漢開國五虎將之趙雲的後人,因此將國號定為趙。”

    楚錚連表示一下的意思都沒了,不就常山趙子龍嘛。

    楚夫人總算發現楚錚面色有些不對,急著問怎麼回事。

    楚錚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可楚夫人這幾日早已成驚弓之鳥,忙帶著楚錚回屋歇息。

    楚錚今天又大受刺激,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上方,怎麼也想不明白阿斗劉禪怎麼就成了一代開國明君,司馬一家干什麼去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楚錚整天泡在楚名棠的書房里。楚夫人見孩兒突然如此好學,心里倒也高興,將他所選的書一一讀給他听。可將三國時期的史書都听遍了,楚錚也沒解開心頭之惑,只知道關羽並有敗走麥城,張飛也沒被部下所殺,劉備似乎是多活了兩年,最後還是死了,然後就是劉禪即位,依靠著以諸葛亮為首的賢臣良將們統一了中原重興漢室,司馬一家似乎根本沒有造成什麼阻礙。刨去書中那些極盡溢美之辭,對這位後漢太宗的記載簡直乏善可陳,對他的死也是語焉不詳,只說他是得急病而亡,遠不如《史記》當中劉邦來得詳細。

    這里面肯定有問題!楚錚沮喪地想道,可自己就找不到問題所在。

    為了避免引起楚夫人的懷疑,楚錚最終還是暫且放棄了。反正已經來到了這里,以後再慢慢探尋其中原因吧,目前看來是無法再回去了,另一個世界軀體恐怕早就腐爛在海底,說不定都已喂魚了。

    就象那句惡俗的名言所說的︰命運就象——,既然無力反抗,就想辦法從中尋找樂趣吧。

    可在另一個世界的妻子,還有寶寶……

    楚錚突然向胸口狠狠捶了一拳,跑出屋去,略帶哭腔地叫道︰“娘,我餓了……”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02

風起平原 第四章 上京風雲

北趙首府上京。

    皇宮御書內,趙王揉了揉酸澀的眼楮,看了看左首堆積如山尚未批閱的奏折,疲倦的嘆了口氣。

    “皇上,夜深了,用點夜膳吧。”

    一個宮裝貴婦走到趙王身邊說道。

    趙王心頭一熱,說道︰“琳愛妃,你也辛苦了,陪朕一起吃點吧。”

    琳貴妃為難道︰“這恐怕不合禮制。”

    趙王揮了揮手道︰“此地就你我二人,管他什麼禮制,禮制規定後宮不得參政,可這些年如果不是貴妃幫著朕,朕早就累垮了。”

    琳貴妃不敢再推辭,在一旁坐下了。

    琳貴妃給趙王盛了碗稀粥,趙王吃了幾口,突然問道︰“貴妃,你覺得朕是不是一個好皇帝?”

    琳貴妃一驚,手一顫,勺中的湯羹差點潑出來,忙道︰“皇上英明神武……”

    趙王笑了笑道︰“貴妃你不用驚慌,朕只是一時感慨而已,你也不用學著那些朝臣對朕歌功訟德。歷來皇帝這個位置是最容易做也是最難做的,說容易,當個昏君自然是極為容易,但想當個好皇帝卻是最難的。朕有自知之明,朕能覺察出朝中弊病何在,但想要解決卻有心無力,不能算得是個有作為的好皇帝。”

    趙王嘆道︰“朕這皇位是本朝來得最輕松的,先帝生平只有兩子,而昌平王又從不與朕爭。所以朕自小立誓做一個一統天下賢明君王,等坐到了這位置上,才知道談何容易,僅朝庭內外各種瑣事就已讓朕焦頭爛額。三更入睡,五更上朝,朕何曾有過空閑日子。朕有時真羨慕昌平王,無憂無慮,逍遙自在,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琳貴妃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一些事情可以讓那些大臣處理。”

    趙王哼了一聲︰“那些大臣們事事存有私心,哪個都靠不住。”

    琳貴妃覺得此事犯忌,不敢接口,屋內頓時沉寂下來。

    趙王忽然問道︰“名棠在平原郡還好吧?”

    琳貴妃一驚︰“皇上……”

    “朕知道你與名棠常有書信來往,”趙王嘆了口氣,“這兩年他與朕漸漸疏遠了,莫非是在怪朕至今不把他調入朝中來?”

    琳貴妃忙離坐跪下︰“皇上明鑒,家兄絕不敢有此意。”

    趙王將她扶了起來︰“朕也相信名棠不會是這種人。或許終究因君臣有別,加上他又在千里之外任職,日子久了總有些生分了。還有北疆的郭懷,每次傳來的奏折都些官話套話,再也沒有了當年在京城中我等三人秉燭夜談指點江山的感覺了。對了,你們三人還是同鄉吧?”

    琳貴妃應道︰“是,我們是同一村落的。”

    趙王呵呵一笑,回憶道︰“那時朕剛登基,那一年科舉的文武狀元就是楚名棠和郭懷,而且成績遠超同試之人,朕看了一下,兩人居然還是同鄉,不由對他們大感好奇,于是就與曹總管偷偷溜出了宮,在一個小酒館中找到了他們,便上去與他們攀談。名棠與郭懷也都是豪爽之人,說了幾句,便拉朕坐下來與他們一起飲酒,談文論道,果然是兩個難得一遇的奇才,只是那酒館的劣酒實在讓朕難以下咽,只好讓曹總管快馬從宮中取來一壇貢酒。”

    琳貴妃也笑了,這事楚名棠曾與她說過。

    趙王繼續說道︰“那郭懷嘗了嘗了貢酒,便抱在懷中再不肯放,名棠大急,與郭懷扭打起來,朕只好答應送他們一人一壇,兩人這才作罷。說起來這二人酒量比朕差遠了,沒多久名棠就已酒意上涌,開始指點朝政,說了幾句,竟然開始罵起朕來,說朕是個昏君,荒淫無恥,直把朕罵得莫名其妙,如坐針氈。問了下郭懷,才知道他有個妹妹叫楚琳,未滿十六便給選秀官員強行選送進了宮里,朕記下了你的名字,回到皇宮就命人將你找來。”

    琳貴妃楚琳怎會不記得此事,當年她在所選秀女中並不出色,原本以為一生就此在宮里終老,沒想到皇帝居然突然要見她,問了幾句後便將她封為嬪妃,直到哥哥進宮來見她時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趙王突然止住言語,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心中一股愧疚之情由然而生。論才能,她並不遜于她哥哥,多年來在政事上幫他頗多,論性情,楚琳也極為賢惠,由于她比較受寵幸,宮中眾妃包括皇後無不妒忌異常,常常聯合起來對付她,但她始終沒在自己面前說過任何怨言。她沒有任何子女,多年前一次小產後,便再也未曾受孕。趙王一直懷疑那次小產是宮內某人所為,不然那蔡太醫也不會為她診斷後就不知所終,可此事始終查無實據。趙王時常在想,如果琳妃能生個皇子,朝中文有楚名棠,武有郭懷,大趙何愁不能走向中興。

    楚琳讓趙王看得有些不自然,道︰“皇上。”

    想想那皇後所生的太子,趙王搖了搖頭,似乎定下了決心,突然起身說道︰“愛妃,你跟朕來。

    楚琳不明所以,跟著趙王進了御書房的內室。

    趙王在牆上一個凸出之處按了三下,一陣軋軋聲後,一扇門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楚琳隨著趙王往下走了數十級台階才到了地底的密室,這間密室之大遠遠出乎她的預料,高有七八丈,長達數十丈,四周燈火通明,只見一個白衣人背對著二人執筆在牆上描繪著什麼。

    听到有人走進來,那白衣人轉過身子。楚琳打量著他,此人年紀約四十余歲,相貌平凡,神情略顯呆滯,可一雙眼楮卻英氣逼人,幾乎讓人不可直視。

    趙王似乎對此人在此並不意外,只是說了句︰“你也在。”回首簡單地向楚琳說道︰“愛妃,這位是葉先生。”

    那白衣人看了趙王一眼欲言又止,向琳貴妃拱拱手道︰“參見琳貴妃。”

    楚琳還了一禮,心中詫異,不知這葉先生是何許人物,在皇上面前居然也不施禮。

    這邊趙王指了指牆壁道︰“貴妃你來看。”

    楚琳向牆上看去,突然驚呼了一聲。

    天哪,那是什麼啊。只見整個牆上刻著一副龐大的地圖,足有數十丈方圓,山川河流無不歷歷在目。楚琳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家鄉熊耳山,不僅附近的官道標繪的清清楚楚,連山間小徑也用灰色線條勾勒出來,楚琳從小生長在那里,這些小徑有的就連當地人都未必知道,可這張圖上竟無一遺漏!

    趙王在一旁解釋著︰“琳妃你看,這綠色表示著山川,這條是黃河,這里是……”

    楚琳直看得如痴如醉,忽回頭問道︰“皇上,這圖是?”

    趙王笑道︰“貴妃應該知道我等所住的皇宮原是後漢王朝所建。這間密室是我朝太祖驅逐北方蠻族恢復上京後偶然發現的,圖中所繪精確無比,這是我朝最大的一個秘密,”他指了指一旁的葉先生,“葉先生師門世代守護此圖,並游歷天下,不時根據各處實地變化修改此圖。”

    葉先生嘆道︰“這些年來,我走的地方愈多,愈感到這圖的精確,真不知道前朝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制成了這圖。”

    楚琳向葉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楚琳在此替大趙國多謝葉先生了。”

    葉先生也回禮道︰“久聞琳貴妃賢德之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王指著地圖說道︰“貴妃你看,當今天下,四分而治,北趙南齊,東吳西秦,以我大趙國形勢最為嚴峻,四面受敵。南邊與南齊和東吳隔江相望,西境與西秦國劍拔弩張,北疆和胡蠻已交戰多年,牽制著我朝一半精銳之師。但其中仍以秦國威脅最大,秦人素來民風剽悍,朝中猛將如雲,再看我朝兵力布防,南有楚名棠,水軍操練得法,將南齊東吳壓制得多年未曾動彈,北有郭懷,與胡蠻屢戰屢勝,若不是西秦牽制,早已出塞追擊,惟有西線統領方令明是相國方令信的族弟,才智平庸,若不是西秦宮庭多次劇變,無暇東征,我朝早已岌岌可危。”

    趙王對楚琳說道︰“朕早已知道你想將楚名棠調入京來,但南線還是少不了他,你替朕傳話給他,朕封他為平原太守兼南線大營統領,給他三年時間,給朕培養出幾個能獨擋一面的水軍將領,朕便讓他回京為相。另外朕明日準備調郭懷為兵部尚書。”

    趙王憐惜的說道︰“琳妃,朕知道你在後宮吃了不少苦,日後萬一朕有個三長兩短,後宮那位必然不會放過你,有楚名棠和郭懷在朝中,朕便放心多了。”

    楚琳流淚拜道︰“多謝皇上。”

    ※※※

    第二天早朝,趙王看著殿下眾臣,說道︰“眾卿家,吏部張尚書前日病逝,兵部王老侯爺年事已高準備辭去尚書一職,這兩部不可一日無人哪。”

    相國方令信早已想讓族弟方令明任兵部尚書一職,听趙王提起,快步上前道︰“臣舉薦……”

    趙王擺了擺手道︰“相國不用著急,朕已定下人選,相信相國所薦之人會與朕所定是一樣的。”

    “傳旨,封平原群太守楚名棠任吏部尚書,北疆大營統領郭懷為兵部尚書,兩人火速赴京上任。”

    此言一出,朝堂頓時一片喧嘩。

    北趙太祖平定北方後,對先朝的官制進行了大幅度改革,將之前的太傅和三公改為“三相”,即相國、太尉、司徒,取消尚書台,將之按職能一分為六,即兵、吏、民、刑、禮、工六部,各部主官為尚書,下設四侍郎、二十四令吏,其余官職變動不大。地方官職取消州,改設郡、府、縣,中、小郡則只設郡、縣。軍隊主要設北疆、西線、南線三大營,幾乎聚集了趙國八成兵力,最高長官為統領,下轄兩副統領、前後左右四將軍、十數名偏將、校尉、都尉,各郡駐軍亦設大營,最高職為參將,按各地所處分屬于三大營管轄。

    而在朝中,“三相”除相國為百官之首外,太尉、司徒雖名為分管六部,卻無多少實權,而真正處理事務的是各部尚書,權力極大。歷年來各部尚書寧在尚書位上退隱,也不願為太尉、司徒。楚名棠和郭懷都未到四十歲,在朝中資歷不深,听皇上下此旨意,殿下頓時一片喧嘩,有四五位大臣同時出列反對。

    方令信看了眼站在對面的刑部尚書楚名亭,默默地退了下去。皇上居然沒有與他和吏部商議就徒然下此旨意,看來他是心意已決。再說無論資歷還是才能,楚名棠和郭懷幾無可挑剔,完全勝任這兩職,如果想反對只能從歪理著手,可堂堂相國豈可自墮身份,只能寄期望于其他大臣了。

    刑部尚書楚名亭冷眼看著,不久前琳貴妃曾托人跟他說過,想請皇上將她哥哥楚名棠調任到朝中來,希望楚氏家族能從中斡旋,他輕笑了聲說了句一朝兩尚書難免惹人非議,便婉拒了。

    楚名亭對這一對楚氏兄妹總覺得說不出的討厭。當年他傾慕靖北侯王烈的長女,不料王大小姐居然喜歡並嫁給了楚名棠這個鄉野匹夫,著實讓他怒不可遏;而楚琳一個村女竟深得趙王的寵愛,而且對皇上影響如此之大,當庭下旨要調楚名棠入京,更讓楚名亭憤憤不平。

    趙王見這麼多人反對,拍案怒道︰“楚名棠任平原太守已快兩任,深得郡內百姓愛戴,何來資歷不高、能力不足一說?郭懷在北疆大破胡蠻十萬大軍,斬殺胡蠻單于,裂土封王都夠了,難道還當不得一個尚書?”

    楚名亭忽出列拱手道︰“皇上,北疆大營郭統領功高蓋世,戰績彪炳,王老侯爺引退,理應由他接掌兵部尚書一職。可平原郡楚太守臣以為暫不宜回京,這幾年南齊鄂親王執掌軍政大權,勵精圖治,擴軍造船,對我大趙頗有不軌之意,而南線大營杜統領亦已老邁,楚太守留任平原郡正可協助其積極備戰,以防不測。”

    幾名楚系的大臣隨即出聲附合。工部侍郎方令白冷笑一聲,出列道︰“啟奏皇上,楚大人憂心南齊固然值得稱道,可我大趙真正心腹大患乃西秦。方統領駐守西線已有十余年,力拒秦軍于國門之外,勞苦功高理應給予重用。而郭統領去年與胡蠻一戰,將匈奴一族幾盡數殲滅,自此北疆至少可保十年安寧,如此大功不可不賞,可北疆大營也是元氣大傷,郭統領豈可輕易離任?況且從西線抽調至北疆的五萬精兵已死傷殆盡,臣以為不如將郭統領派遣至西線大營,集北疆西線統領于一身,盡快為其補足新兵,加緊操練,以備迎戰西秦虎狼之師才是。”

    楚名亭譏道︰“方大人真是好心思啊,放著功勛卓著之人不用,卻任命一碌碌無為之輩,倘若真是如此,豈不叫天下人齒冷?”

    “你……”

    兩派官員爭相攻訐,吵成一團。趙王大怒,一拍桌案︰“住口。”

    “身為朝廷重臣,竟如市井之徒不知輕重,成何體統!”趙王沉聲道,“來人,擬旨︰任命郭懷為兵部尚書,北疆大營統領一職由原副統領孟德起接任。”

    “另,”趙王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南線大營杜衛統領前日上奏,自陳年老體弱欲辭去統領一職,朕已準奏。眾卿既是均認為平原郡太守楚名棠不宜為吏部尚書一職,那就由他兼任南線大營統領,即日上任。”

    不等階下眾臣有何反應,趙王站起身來︰“朕意已決,不得上奏。退朝!”就這麼轉身走了。

    大臣們從未看到皇上象今天這般強硬,不由面面相覷。

    方令白走到兄長方令信身邊,輕聲道︰“大哥,你說這事……”

    方令信微微搖頭︰“回府再慢慢商議吧。”

    楚名亭站在那里呆了半天,沒想到爭來爭去竟是這種結果,忍不住偷偷向方令信看去。

    方令信似有所覺,轉首看了他一眼,一臉的嘲諷之色。

    回到宮內,趙王笑著對琳貴妃說道︰“愛妃有三年未曾探過親了吧,朕準你去平原郡省親。”

    ※※※

    楚名亭坐在馬車內,想著今天早朝上的事,恨恨不已。

    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居然將楚名棠封為南線大營統領。這樣一來,楚名棠不僅掌握著平原郡,還控制著趙國南線大營十萬驍騎軍、八萬水軍,管轄長江沿岸三郡千余里的防務。南線大營統領的級別要比郡太守要高一級,雖說一個主政,一個主軍,兩者並不隸屬,但一旦有戰事,楚名棠便可輕易控制南部三郡,就算平時無戰事,另外兩郡的太守可都是鎮北侯王烈的門生,對王家忠心耿耿,楚名棠以王家大女婿的身份,那兩郡的太守肯定對他俯首听命。

    “王家,王家。”楚名亭閉著眼楮默默念叨著,這是他心頭最大的痛,當年他傾慕王家大小姐,在楚王兩家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兩家的長輩甚至已默許,但一切都在那鄉野匹夫中了狀元後改變了,王家小姐喜歡上了楚名棠,鎮北侯王烈那老匹夫不知出于何故居然也同意了。

    如果是自己娶了王大小姐,楚名亭一拳狠狠地砸在車壁上,相國那位子怎會輪到方令信頭上。

    車夫被車內巨響嚇一跳,問道︰“老爺,有何吩咐?”

    楚名亭也覺得自己失態了,定了定神,說道︰“沒事,回府吧。”

    楚府位于上京城西,是城西最大的一個府第,朱紅門上斑駁的痕跡似乎表示著楚府的百年歷程,只有太祖親筆題寫的“逍遙侯府”的橫匾依舊燦燦如新。

    楚名亭走進府里,一旁的僕人走上前來稟報,老太爺回來了,在書房等他。

    楚名亭一驚,父親前些日子回鄉祭祖,怎麼這麼快回來了。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向書房走去。

    楚天放,楚家當代的宗主,正坐在書房中看著書。已經六十多歲的人了,雖然退隱多年,可依然精神抖擻看不出什麼老態。

    楚名亭走了進來,向楚天放施了一禮︰“父親,您何時回京的,怎麼不事先通知孩兒一聲?”

    楚天放並沒有理他,依然獨自看書。

    楚名亭感到有些不自在,從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父親副模樣,這表示著對自己很是不滿。

    楚天放突然說道︰“今天早朝很熱鬧啊。”

    楚名亭並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父親雖然已經退了下來,但朝中耳目還是不少,消息相當靈通,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的,父親。皇上想調郭懷、楚名棠回朝中,但群臣激憤,紛紛上奏反對,最後只將郭懷調回朝中任兵部尚書,楚名棠任平原郡太守兼南線大營統領。”

    楚天放淡淡地“哦”了一聲,又問道︰“听說前些日子宮里的琳貴妃身邊的李副總管找過你?”

    楚名亭一愣,應道︰“是。”心中卻一沉,暗想,這事老爺子怎麼也知道了。

    “所為何事啊?”

    “琳貴妃想讓孩兒從中出力,將楚名棠調回朝中。”

    “那你是如何應對的?”

    “孩兒想以楚名棠以太守一職回調朝中,只有新空缺的兩個尚書位適合于他,想必琳貴妃也是此意,不過孩兒已是刑部尚書,朝中還無先例同族之人皆任尚書,便以此理回絕了她。”

    “糊涂!”

    楚天放將書一扔。雖然先前已猜到知道楚名亭肯定沒有答應,否則他在朝中有何動向絕對瞞不過他,但沒料到楚名亭竟回絕地如此直接。

    楚天放氣得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指著楚名亭罵道︰“為父知道你一向驕橫,行事飛揚跋扈,但他們兩兄妹現在是何等人物,豈容你如此怠慢。你不想從中出力,但虛委以蛇,口上答應下來又如何,難道非要得罪他們不可?”

    楚名亭滿面通紅,楚天放自從退隱之後,甚少管事,沒想到今天居然為此事如此震怒,心中十分不滿,答道︰“得罪又怎麼了,難道我們楚家還怕了他們不成。”

    楚天放氣極而笑,道︰“不成器的東西,你以為你身為刑部尚書不得了了,只不過是為父退隱,皇上為了安慰楚家,才由你主持刑部。但你看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麼,踫到什麼大案都要奏請皇上處理,自身又不正,有何人對你敬畏。在朝中還不安份,所謂官場不樹無謂之敵,這麼多年官你白當了?何況名棠兄妹不是旁人,他們也姓楚,也是楚家族人。”

    楚名亭心中怒極,站起來道︰“對,他們也姓楚,不是外人,但我是你兒子,你不幫我,反而去偏幫外人。”

    楚天放一愣道︰“我何時幫過外人。”

    楚名亭心一橫,將多年怨氣全部發了出來︰“當年王秀荷要嫁給楚名棠,我外放青州任知府,鞭長莫及,但你為何不幫我。楚王兩家雖說不和,但當年只要你出面,王烈那老匹夫也不敢輕易駁你面子。而你不但不幫我,還作為楚名棠在京家長主持大婚,寫了一副什麼‘天作之合’贈于他二人,你難道不知道楚名棠這鄉野匹夫橫刀奪了你兒子的所愛嗎,你這不是幫外人,那是什麼?”

    楚天放沉吟半晌,冷靜了下來,說道︰“為父一直只以為你是因楚名棠出身貧賤而看不起他,原來你還對這事記恨至今。可當年你與王家小姐既沒有媒妁之言,人又不在上京,你要我如何做起。”

    楚名亭道︰“你只需出面將此事拖一拖,待我從青州趕回與王家小姐見上一面,定能使她改變主意。”

    楚天放真給他氣樂了,道︰“與王家小姐見上一面就能叫她改主意?你真是自視太高,當年王烈那老小子開始還真有點看不上楚名棠,要不是她女兒以死相逼,他怎會答應此婚事。”

    楚名亭恨恨的說︰“那楚名棠肯定使了什麼卑鄙手段,才使秀荷不得以而為之。”

    楚天放搖了搖頭,楚名亭偏執到如此地步,根本無法勸說。

    他負手而立,突然淡淡的地道︰“你當年的心思為父怎會不知道,但你怎知為父沒去找過王烈?”

    楚名亭驚道︰“找過,但我怎麼不知。”

    楚天放譏笑道︰“你何曾問過?”

    楚名亭急道︰“那王烈是如何說?”

    楚天放悠悠地說道︰“其實真正迫使讓王烈同意這門婚事的並不只是王家小姐,還另有其人。”

    “誰?”

    楚天放往上指了指︰“當今皇上。”

    楚名亭一時驚呆了,皇上?當時楚名棠只不過是個狀元而已,怎麼可能讓皇上為他力壓鎮北侯?

    楚天放道︰“當年楚名棠、郭懷分別高中文武狀元,皇上就多次微服出宮,與他們私交甚密,後來楚名棠不知如何與王家小姐相識,王家小姐唯恐王烈不許,所以特請皇上為他倆作的主。”

    楚名亭喃喃地說道︰“這些事我怎麼從不知道。”

    楚天放哼了一聲道︰“你不知道?不看看你整天在忙些什麼,也不想想,郭懷和楚名棠短短十幾年,一個即將是兵部尚書,一個是把持南線軍政大權,整個一鎮南王,楚名棠還可以說是王家的女婿,郭懷呢,沒有絲毫背景,如今也已是朝庭重臣,如果沒有皇上的扶持,他怎麼可能到這一步。當今皇上雖不是英明之主,但也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早就對朝庭一干大臣相當不滿,只不過三大世家把持朝政多年,根基深厚,門生遍布天下,不然皇上也不會到今日才把郭懷調至朝中。”

    “這麼說來,楚名棠乃是皇上的嫡系了?”楚名亭若有所悟,咬牙道,“既是如此,父親,此人絕不可留,定要想法子將他除去。”

    楚天放搖了搖頭,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楚名亭被盯得心里直發慌,嚅嚅道︰“父親,您怎麼了……”

    楚天放擺了擺手,斷然道︰“亭兒,以前是為父容著你,可日後我們上京楚府不可再與名棠兄妹為難,若有必要,楚氏宗族的大小事情也報稟他二人知曉。”

    “什麼?”

    楚名亭頓時跳了起來,“那他們豈不是成了宗族的執事了,憑什麼?”

    楚天放一拍桌子︰“憑什麼,就憑這對兄妹現如今的地位。”

    楚名亭怒火攻心︰“不管憑什麼,要我跟楚名棠這匹夫低頭,這絕不可能。”說完,摔門而出。

    楚天放看著遠去的兒子,眼神逐漸變得漠然,為了楚府的將來,不得已的話,這個兒子就要放棄了。

    忽听“吱呀”一聲門響,從內室里走出一紅光滿面的老者。如果楚名亭仍在此地定會驚駭之極,此老不是別人,正是父親的死敵、楚名棠的岳父、當朝兵部尚書靖北侯王烈。

    “怎麼樣?該死心吧。”王烈大搖大擺往楚天放的椅上一坐,“早就與你說過,老夫命薄膝下無子,可你那兩個兒子沒一個成器的,還不如老夫呢。嘿嘿,狂妄自大,而且眼神也不大好使,當年秀荷一見到這小子躲都來不及,可這小子居然認為這是女兒家害羞之狀,總在老夫耳邊聒噪,若不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早把他大卸八塊了。你這麼多年費盡苦心栽培他,也不見何長進,這等孽子沒有也罷。”

    楚天放一肚子火正沒地方撒,聞言反譏道︰“算了吧,你家那幾個丫頭除了秀荷外,別的也不過耳耳。再說了,女兒終究是別家的人,嫁了出去便與你王家再無關系。”

    王烈最大的忌諱就是老來無子,這幾年連朝中大臣無論哪家兒子成婚他都從不到場,免得觸景傷情。不過今日他不想與楚天放爭執,爭也爭不出個結果,畢竟自己命中無子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了。

    “不與你吵,這些年來你我在外人面前還吵得不夠麼。皇上即位多年,羽翼漸豐,看來他是想收回朝中大權了。你我老了,雖說余威猶在,但畢竟你已退隱多年,老夫的兵部尚書也要交給郭懷了。郭懷這小子對皇上忠心不二,他接這尚書位子不是件好事,可他的軍功之盛本朝無人可及,與西秦薛方仲並稱當世兩大名將,此事基本已成定局了。如果朝中只靠你這寶貝兒子,恐怕不用幾年楚王兩家就要任人宰割了。”

    “你方才不是听到了麼?”楚天放平靜了下來,“老夫已決定名棠為楚氏一族六大執事之一,琳兒身處後宮外出不便,因此雖不掛職其名,但擁有同等之權。”

    王烈不屑道︰“名棠如今兼南線大營統領和平原郡太守于一身,何等的風光。這小小的楚家執事他還未必放在眼里。”

    “區區執事一職確實委屈名棠了。”楚天放忽狡黠一笑,“若是老夫甘願讓楚家宗主之位呢?”

    王烈騰地站了起來︰“此話當真?”

    “外人都道楚王兩家乃是世敵,可其中真相只有兩家歷代宗主才清楚。”楚天放淡淡說道,“何況老夫在你面前可曾有過虛言?”

    王烈仍有些懷疑︰“你真能放得下麼?”

    楚天放無奈的說道︰“歷朝各大世家望族鼎盛時再怎麼風光,一旦沒落能夠東山再起的百里無一,如今皇上對三大世家步步緊逼,而我楚家更是首當其沖。若老夫兩個孽子有名棠一半才干,老夫又怎麼會采取如此下策。何況你們王家宗主之位肯定是要傳于你那幾個佷兒的,唯有名棠才能讓他們幾人心服,嘿嘿,楚王楚王,世人提起本朝世家都是先楚後王,楚家若不能壓你王家一頭,老夫百年後還有何顏面去見先行公?”

    “你……”王烈幾欲破口大罵,可想想還是正事要緊,強忍住心頭火氣哼了聲道︰“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可你先別想得太美了,這些年你們楚家是如何對待名棠的?他恐怕早已心寒了。”

    楚天放呵呵一笑︰“名棠此人胸懷大志,絕不會僅滿足于稱霸一方。皇上志在收回朝中大權,他對名棠再怎麼器重也不可能給予他楚家宗主這等權勢,這點名棠肯定心知肚明。何況他畢竟姓楚,那郭懷在沙場上縱橫無敵,但在這朝堂之上與方令信相比亦是遠遠不如,可此次只調郭懷回朝而不調名棠,已足以證明皇上仍有顧忌之心。”

    “再說了,有你這位岳父大人在,加上秀荷佷女從中游說,定不會讓名棠投向皇上那邊吧?”

    “老狐狸!”王烈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一切原來你早已算計好了,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跑這一趟了。”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03

風起平原 第五章 認祖歸宗

“現在到哪兒?”楚琳揭開窗簾,向隨行的太監問道︰

    小太監恭敬地回答道︰“貴妃娘娘,快到平原城外了。”

    楚琳點點了頭,放下簾子,心情有些激動。常言道近鄉情怯,平原城雖不是她的家鄉,但那里有自己的母親、大哥,自從大哥離開京城外放,已經五年不見了。

    這次出京探親,楚琳很低調。除了例行向皇後辭行,她並沒有跟宮里其他人說,就是想說又能與誰說,那些嬪妃們哪個不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認為是她一個霸佔了皇上,就連皇後也對她極為忌恨。楚琳向她辭行時,皇後只是不陰不陽地說了句︰“皇上既然都同意了,還來跟我說什麼?”楚琳也不與她多言語,施了一禮後便轉身離開了。

    每次見皇後,她都都暗中緊握雙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麼失禮之事。這麼多年來,多少次午夜夢回,一想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楚琳就淚濕襟衫,心痛得發抖。就是這個女人,用一碗桂花羹害死了自己尚在腹中的兒子,還差點讓自己也死于非命。楚琳知道現在自己還沒有力量對付她,且不說她身後的支持她的大臣,就是趙王,也不允許她有什麼過激的行為,她只能暗暗地等待,相信總有那麼一天,她能為自己的孩子復仇的。

    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了平原城下,以楚名棠為首的平原郡眾官已經等候多時了。

    在城門口並未耽擱多少時間,楚琳一行人直接往楚府去,一進門,以楚老夫人領著楚府內眷行禮道︰“參見貴妃娘娘!”

    楚琳趕緊向前幾步,將楚老夫人扶了起來。人未起,淚已落,楚老夫人撫著楚琳的臉,顫聲道︰“琳兒,苦了你啦。”

    楚琳沒有回答,伏在楚老夫人胸口放聲大哭,似乎想將這些年所受冤曲統統發泄出來。一旁的楚夫人也默默地陪著落淚。

    良久,楚琳止住抽噎,向眾人說道︰“自家人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楚名棠在一旁說道︰“還是進屋說話吧,一大家子人,堵在門口也不好。”

    到了內府屋內各自坐下,楚夫人招呼幾個孩子︰“快來拜見貴妃娘娘。”

    楚軒與楚原兩人屁股上的傷還沒好,一听又要跪拜,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幸虧楚琳止住了他們,說道︰“已經到了內府了,大家都親戚,不要再行禮了。”看了看幾個孩子,笑道︰“讓姑姑猜一下,這是老大楚軒,你是楚原,這兩女娃兒是楚欣、楚倩,這個……是楚錚吧。”

    楚琳向楚錚招了招手,楚錚走了過去,楚琳端詳著他,眼眶突然一紅,流下淚來。

    楚錚莫名其妙,不知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為何說哭就哭起來。

    楚老夫人等人心里都清楚,楚琳這是又想起她的孩子了。當年楚夫人與楚琳幾乎是同時懷孕,楚琳是頭胎,妊娠反應十分嚴重,吐得死去活來,楚夫人生過幾個孩子,有些經驗,時常入宮照顧她。後因楚名棠到平原郡任職,楚夫人也隨著夫君一起來這里,而楚琳在宮中卻遭人下毒,人雖活了下來,但終究未能保住腹中的胎兒。

    楚夫人在一旁勸道︰“娘娘別傷心了,你可以把小五當成自己的孩子啊。”

    楚琳拭了拭淚道︰“我沒事,嫂子不必擔心。”又笑著對楚錚道︰“上次你母親帶你回京城時你還牙牙學語,現在快成一個大孩子。”

    楚老夫人卻嘆道︰“琳兒你不知道,這孩子不久前剛生一場大病,至今還沒痊愈。”

    楚琳忙問怎麼回事,楚老夫人將楚錚如何受傷又如何醫治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楚琳也後怕不已,叫隨從宮女取了一些財物讓楚名棠給那位吳神醫送去,以示賞賜。

    此時吳安然在平原城東的一座山上轉著圈。現在還不能回去,說不定那位蔡神醫還在楚府等著自己。吳安然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行走江湖那麼多年,居然在這里混出一個“吳神醫”來,如果這事南齊的武林人士听到了,恐怕個個要笑掉大牙。不過有失必有得,不然自己怎麼會找到一個象楚錚這樣天生任督二脈相通的奇才。

    可一想到楚錚,吳安然頭更疼了,自己至今仍未想出拿什麼來教楚錚。倒不是說“幻天掌”、“大搜魂手”是些差勁的武功,相反這些都是武林中一流的功夫,但沒有一流的內功,再精妙的招式也不過只是花拳繡腳。吳安然頭疼就頭疼在內功心法上,魔門被視為邪門歪道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求進度、不講基礎是魔門武功最大的弊端,很容易走火入魔,若是尋常弟子也就算了,魔門原本講究的就是優勝劣汰。但楚錚就不同了,萬一這個數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也練得走火入魔了,他吳安然難道去找魔門始祖算帳?

    再說了,太守府內還有高老總管這樣的人物在,吳安然不得不謹慎行事。魔門在武林中雖說是個極為隱秘的存在,可當世宗師級高手最多不過數十人,這位高老總管雖不知是何方神聖,但肯定是其中一位,楚錚如果修煉魔門心法肯定瞞不過他。

    吳安然沉思良久,突然想起一事。

    兩年前,吳安然在官道上踫到幾個南齊的白道高手,其中一人是昔日他手下的漏網之魚,雙方也用不講什麼場面話,動手就打。吳安然那時剛突破宗師境界,武功大進,一套“幻天掌”使得瀟灑無比,把幾個人打得狼狽不堪。不料路旁一個僧人突然跳進戰圈,問吳安然使的是否為魔門功夫,若是他就要和另外幾人一起降魔衛道了。吳安然無所謂,白道中不要臉他見多了。可等交上了手才發覺不妙,那僧人竟是他生平罕見的高手,招式雖不花哨,但一身內力渾厚無比,再加上那幾個白道高手在一旁冷不丁來幾下子,吳安然自忖決無勝算,只好轉身就跑。

    可吳安然想想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便暗中跟著那僧人,趁他在路邊一小酒館中用齋時,吳安然扮成店小二接近他身邊,運足功力在那僧人後心上印了一記幻天掌。那僧人雖然身受重傷,但仍勇猛無比,吳安然仍用了近半個時辰才將他擊斃。事後吳安然檢查了那僧人的行李,無意中找到一本用梵文所書的秘籍。魔門總堂就是在西域,懂得梵文的人不少,吳安然請人翻譯成中文,此書竟是西域佛教鎮教神功“龍象伏魔功”。

    吳安然大喜過望,立即閉關研究,可不久便失望的出關。此書雖然不假,但卻只是一套內功心法,而且與魔門武功格格不入,除非他自廢武功重新修練,想來想去吳安然只好無奈好放棄了。不過這本秘籍雖然對他毫無用處,可畢竟一件是珍貴之物,因此吳安然仍一直將它貼身收藏。

    魔門中人向來只講利害,對門戶之見卻並不是很重視。吳安然仔細研究了“龍象伏魔功”,知道這類正道心法入門並不復雜,練到高深之處也沒多少凶險,最注重的修練者的毅力,並無其它捷徑,但對楚錚這個怪胎來說,練武者最大的障礙任督二脈已通,練起來自然是事半功倍。

    只不過吳安然對“龍象伏魔功”這名字越看越不舒服,回到楚府後大筆一涂,把封面改成了“龍象魔功”。

    吳安然在山上吸食了兩天的日月精華,終于有些受不了了,決定重回俗世。

    回到自己的小別院,吳安然見桌上堆著一些財帛,一問張得利才知是貴妃娘娘如賜,不由苦笑了下,這些天來收到的東西可真不少,早知道當年學醫算了。

    吳安然吩咐張得利去將楚錚找來,他要開始盡一個師父的義務了。

    “從今天起,為師開始傳授你武功。”

    “練武者,應以練氣為本,所以師父要先教你練氣。”

    吳安然掏出那《龍象魔功》,道貌岸然地說道︰“這是師父祖傳的武功……”

    楚錚眨巴著眼看了看,疑惑道︰“龍象魔功?師父的武功為何帶個魔字?”

    吳安然手一抖,那本書差點掉在地上︰“你認得這幾字?”

    楚錚故作天真狀道︰“當然了,我認識很多字的。”

    吳安然暗罵自己糊涂,眼前這小孩雖小,但出身書香門第,怎會不識字。早知道把書名改為“龍象神功”就好了。

    他生怕楚錚告訴楚令棠,必竟魔門名聲太臭,在哪國都是受打擊對象,連忙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不是的,你看這里,是師父小時候比較頑皮,用筆將中間一個字涂了,這本秘籍叫龍象伏魔功。”

    楚錚喔了一聲,調侃道︰“師父看來從小對魔很感興趣啊。”

    吳安然怒道︰“胡說,這龍象……伏魔功博大精深,豈是你這小兒所能明白,此功共分九層,每練通一層就如同增一龍一象之力,第一層功夫比較淺易,縱然是資智一般之人,三四年中即能練成。第二層比第一層困難一倍,需時七八年。第三層又比第二層加深一倍如此成倍遞增,越是往後,越難進展。你若是沒毅力,也就不要學了。”

    吳安然說的倒也不是假話,此番話語也是從西域佛教中傳出的。當年他得到這本秘籍時,曾向西域魔門打听過佛教的鎮教神功,得知佛教中人對此神功也不諱言,因為此功練來相當不易,若非是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不可有所成,想練到第五層以上,非得苦修四十余年不可。能夠靜心閉門苦修四十年佛門功夫,什麼樣的大魔頭都成得道高僧了。

    楚錚忙說道︰“不要啊,我要學的。”心中暗想這師父人品不咋滴,可武功是實實在在的。

    ※※※

    平原城是趙國南部的重鎮,又處交通要道,此時天剛破曉,南北來往的人流已就經城門口排成一條長龍了。

    “二叔,到平原城了。”

    “哦。”

    一個老者從從車內下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心中暗嘆,有多少年沒這麼急著趕過路了,看來人不服老是不行了。

    平原城門的守衛走過來,上下打量著這輛車,問道︰“從哪來的。”

    駕車的少年遞過通關文書︰“從京城來。”

    守衛看了看文書,咦了一聲︰“你們可夠快的,從京城出來是初八,今日才十七就到了這里了,趕得挺緊的啊。你們來平原城做什麼?”

    一旁的老者道︰“我等是來探親的。”

    守衛翻了翻,沒發現有什麼問題,便向身後一指︰“好了,去那邊交五十文錢,你們就可以進去了。”

    “五十文?”少年不由叫了起來。

    守衛斜了他一眼道︰“怎麼,嫌多?”

    “那倒不是,”少年笑道︰“我不過是有點奇怪,從京城一路走來,哪個關卡不是要收個上百文乃至四五百文的,你們這里怎麼這麼少?”

    守衛有些得意地說道︰“那是我們太守楚大人制定的規矩,剛開始我們也不解,可楚大人說,平原城雖處大道,但非必經之路,稅費定得高了,那些商隊若不怕費時費力,完全可從周邊鄉村小路繞行。現在我們只收五十文,來往的車輛多了好幾倍,那些人到了平原城內,總要買些東西或住上數日吧,豈不是比光在城門收錢好得多。你們倆是駕了車,如果是單人匹馬,只要十文就夠了。”

    少年一怔,想想卻有道理。一旁的老者也暗暗點頭。

    進了城門,一個伙計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問道︰“二位需不需要擦拭下馬車?”

    少年搖了搖頭表示不要,那人並不死心,跟著馬車道︰“您看這馬車滿是塵土,二位還擦拭一下吧。小的那還有免費的茶水,可供二位稍作歇息,還可以听人講講平原城的風土人情。二位若要住店的話,小的還可以帶二位到我們平原城內上好的客棧,保證你們滿意。”

    少年正要回答,那老者卻饒有興趣地說道︰“好啊,我們也正好歇歇腳。”

    兩人隨著那伙計走到一處,卻見街兩邊有七八間洗車鋪。

    老者坐下笑道︰“你這伙計倒是機靈,還到城門口拉客。”

    那伙計答道︰“哪里是我機靈,這邊哪家鋪子都是這麼做,只是小的運氣好,拉到兩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少年道︰“你怎知我們是貴客,還是遠道而來?”

    伙計一指他們的馬車,說道︰“看二位的馬車就知道了,模樣雖普通,但做工無處不精致,車輪的承軸都是用上好的桐木所做,比尋常馬車所用料多了三分之一,這兩匹馬也是神駿非凡,恕小的眼拙,應該是漠北的匈奴馬,這可不是我們平原郡所能有的。”

    那老者笑道︰“小哥兒真是好眼力。”

    一旁另一伙計端上茶水,少年喝了一口,撲地吐了出來,道︰“你們這什麼茶,能喝嗎?”

    老者抿了一口,也不由皺了皺眉。

    伙計一拍自己的頭道︰“都怪小的,兩位是貴客,自然喝不慣這種茶。”看了兩人一眼,又為難的說道︰“二位客倌,這好茶只有到對面的茶莊中才能買得到。”

    老者與少年相視苦笑了一下。少年從懷中掏出幾個大錢來,拋給伙計,說道︰“去買點上好的茶葉過來,多了算是給你的賞錢吧。”

    “好 ,請二位客倌稍等片刻。”

    那伙計手腳倒挺快,不一會兒就將新泡的茶端了上來。

    少年問道︰“那你們怎麼把鋪子開到城門口來了,官府不管嗎?”

    伙計一笑︰“這塊地都是城兵衛的,沒得他們同意,我們敢開嗎,別看你們剛剛進城才花了五十文,可加上我們這些鋪子每年交給他們的租金,那些守衛們得到的錢比以前多了去了。二位慢坐,我二位擦車去。”

    車鋪的幾個伙計干活挺麻利,不一會兒就將馬車打理得燦燦如新。

    那伙計走了過來,問道︰“兩位過會要去哪里,要不要小的帶路?”

    少年又拋了個大錢給他,道︰“你帶我們到太守府。”

    那伙計一驚,那枚大錢幾乎沒接住。

    老者忙道︰“老夫有個佷兒在太守府做事,多年不見了,特來看望他。”

    那伙計心中有些不信,但看到少年那陰沉的臉,頓時住了嘴,乖乖地帶著二人往太守府而去。一路上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話。

    到了太守府前,少年沖那伙計道︰“你可以走了。”

    那伙計躬身離開,拐了個彎,撒腿就跑,暗想這二人非富即貴,希望剛剛所說的不要給自己帶來災禍才好。

    少年上前抓住門環敲了幾下,一個家丁走了出來,傲然說道︰“干什麼的?”

    少年臉上一沉,旁邊的老者攔住他,向那家丁說道︰“這位小哥,麻煩你通報一下你家楚大人,說京城故人來訪。”

    那家丁一听是京中來人,氣焰不由滅了幾分,道︰“有拜帖嗎。”

    老者含笑掏出一張名帖遞給家丁。家丁看了看這帖子,雖不華貴,但古樸雅致,絕非一般凡品,口中頓時客氣了好多︰“那請二位稍候。”便轉身進去了。

    那少年忍不住哼了一聲︰“好大的架子。”

    老者搖了搖頭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家的門房也不見得好到哪去。況且楚名棠身為南線大營統領兼任平原郡太守,這等榮耀,大趙國開國以來都沒幾人,威風真是一時無兩啊。”

    楚名棠此時正與楚琳、楚夫人在書房內商量著皇上對他的任命。

    楚琳說道︰“大哥,我想皇上的聖旨也該快到了。”

    楚夫人笑道︰“南線大營統領兼任平原太守,嘖嘖,這份榮耀恐怕只有開國的幾位王爺才可堪比擬。”

    楚名棠嘆道︰“正是如此,我才有些擔憂,樹大招風啊。”

    楚夫人撇了撇嘴︰“有什麼可擔心的,皇上是想提拔自己班底了,自從他登基以來,朝政被你那遠堂大伯把持十年之久,皇上在朝中根本沒有什麼親信。任命方令信繼任相國,就是為了打擊你們楚家的勢力。如今楚家在朝中位列重臣的只有楚名亭了,此人心胸狹窄,自命不凡,眼光短淺,根本不是成大事之人……”

    回到到了自己家里,楚琳變得開朗了許多,被楚夫人對楚名亭的一大串評語逗得咯咯直笑︰“難怪嫂嫂當年一腳踢開楚名亭,嫁給了我哥哥。”

    楚夫人臉一紅,瞪了楚琳一眼︰“是啊,如果不是為了擺脫楚名亭,我才不會這麼輕易嫁給你哥哥。”

    楚名棠听了直搖頭苦笑,在這兩個女人面前自己從佔不到上風,多年來一直如此。

    楚夫人與楚琳鬧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當今聖上優柔寡斷,算不上是個英明之君,”楚夫人看了看楚琳,伸了伸舌頭,楚琳別過身過,只當沒看見。

    “可皇上內心還是想做一中興之主的,而皇上最大長處便是識人用人,尤其是不顧滿朝文武異議,對出身平民的郭懷委以重任,一舉平定了北疆之患。可自大趙建國以來,西秦一直是我朝最強之敵,當今秦王更是以弱冠之年,一舉鏟平朝中四大重臣,而且全是滿門抄斬,听說咸陽城外,血流十里,西秦上下,無不歸心,並拜名將薛方仲為兵馬大元帥,無非是想一中原。另外南齊雖不思進取,但地處江南幾十年來無戰禍,可說已富甲天下,不可小覷,唯有東吳偏居長江入海口,國土比平原郡大不了多少,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不足為慮。但我朝一旦與西秦交戰,又怎麼肯定西秦不會采取‘遠交近攻’的戰略,聯合兩國攻打我朝。再看如今朝中的幾位大臣,余下大都可以說都是些平庸之輩。除了方令信,此人心機深沉,手段老辣,但任人為親,只注重培養方家黨羽,皇上早就對他不滿。算來皇上執政已近二十年,朝中根基日益深厚,家父和楚天放又都已退隱,正是他大展宏圖之時,于是就要重用你們這兩個與他一起鬧花燈的狐朋……友了。”

    楚琳掩嘴嗤嗤地笑著,楚名棠則有些尷尬。

    當年趙王時常微服找楚名棠和郭懷結伴游玩,當時二人尚不知道趙王的身份,因此毫無顧忌。那天恰逢元宵節,上京城開放花燈,三人便結伴一起觀燈,正好踫到某位尚書之子當眾調戲一女子,三人都血氣方剛,上前阻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楚郭二人看出此人是官宦子弟,手下還尚留分寸,趙王卻無所顧忌,頻下黑手,幾乎將那尚書公子廢了。不久,對方搬救兵來了,三人逐漸不敵,落荒而逃,幸虧踫到當時還是王家小姐的楚夫人將三人庇護起來,才躲過一劫。

    楚琳偷笑了一會,忍不住贊道︰“嫂嫂不愧為鎮北侯府的大小姐,對朝政分析如此透徹。”

    楚夫人不答,只是微微一笑。

    楚名棠卻皺眉道︰“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皇上另有深意。”

    楚琳說道︰“先不管這些,大哥,皇上說了給你三年時間將南線戰事掌控在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楚名棠想了想︰“應該沒問題,南線大營的陳尚志,夫人的堂弟王明遠都是一流的戰將,只要稍加琢磨,必可成大器,況且無論南齊、東吳,皆因多年無戰事,軍紀敗壞,將士離心,他們不來攻則罷,若來我軍必可將之一擊而潰。”

    楚琳一拍手,道︰“那就以王明遠為主,陳尚志為輔。陳尚志此人我亦略有所聞,打仗極為勇猛,但此人毫無背景,若他為主將,將來不知他會倒向朝庭何方勢力,除非確認他向大哥效忠,否則只可為副將。王明遠只要有嫂嫂在,必可壓制得他。”

    楚名棠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府內管事李誠走了進來,呈上一份拜貼︰“老爺,門口有客人求見,說是從京城來的。”

    楚名棠有些疑惑,京城會有何人來。他接過貼子打開一看,不可置信地咦了一聲。

    楚琳忙問道︰“是什麼人。”

    楚名棠長吸了口氣,道︰“是京城楚府的大印,看下面的印記來人應該是二叔楚天成。”

    楚琳一驚︰“他來干什麼?”

    楚名棠道︰“不管他為何而來,先去迎接吧,畢竟他是長輩。”

    楚夫人翻了翻拜貼,卻道︰“不可。他此次前來只以楚府印記表示,並未署名,看來不想為人知,讓李管家將他帶到此處便是了。”

    楚名棠知自己這夫人本是靖北侯府的大小姐,對世家禮儀甚是熟悉,便命李誠將二人帶至書房來。

    待李誠出去了,楚夫人想了想笑道︰“夫君不用擔心,如果不出妾身所料,楚天成此次前來應該是件好事。”

    李管家領著楚天成到了書房,楚天成和那少年向楚琳施禮道︰“參見貴妃娘娘。”語中並無驚異之感,似早已知楚琳會在此地。

    楚琳說道︰“二叔免禮,這是自己家里,不用多禮。”看了看那少年,楚琳問道︰“這位是?”

    楚天成忙道︰“他是老夫的佷子,楚名祥,祥兒,還不拜見你名棠大哥和嫂嫂。”

    楚名棠攔住了,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氣。二叔、名祥弟請坐。”

    “二叔此次來平原城,不知有何要事?”

    楚天成笑道︰“老夫此次特地前來看望名棠賢佷,同時恭祝賢佷榮任南線大營統領一職。”

    楚名棠拱手道︰“那是只是皇上錯愛,小佷愧不敢當。”

    “呵呵,賢佷客氣了,應該是皇上慧眼識才,賢佷才能過人才是。”

    “二叔客氣了。”

    楚天成道︰“自從賢佷到平原郡任職以來,將平原郡治理的井井有條,先前進城我與雲兒看了一下,平原城百姓安居樂業,都說幸虧有楚大人你啊。”

    “二叔過獎了”

    楚名棠久經官場,這些沒營養的場面話應對自如,雖然心存迷惑,卻沒露半分不耐之色。

    兩人相互吹捧良久,楚天成道︰“賢佷雖只為一郡太守,但對大趙國南方三郡的楚氏一族也是照顧有加,老夫在此謝過了。”

    楚名棠暗想,快到正題了。他才不信楚天成是專程來看他、夸他的,口中仍謙遜道︰“那是小佷應該做的,畢竟小佷也是楚氏族人。”

    楚天成道︰“是的,我們都是楚氏一脈啊。從本朝太祖起,朝中歷代相國楚家人佔十之三四,僅我大哥在相位上就有二十年之久,真是權勢赫赫,一時無倆。但俗語說的好,‘盛極而衰’,即使是當年秦王政橫掃六合、九州歸一,卻也亡于二世,我們楚氏一族已經風光了這麼多年了,也算是個異數,賢佷你認為如何?”

    楚名棠笑道︰“楚家現有大伯掌權,又有二叔您這樣的才智之士,哪來‘盛極而衰’這一說。”

    楚天成搖了搖頭,說道︰“老夫听說那天朝堂之上,皇上原本想命你任吏部尚書,郭懷任兵部尚書,除你堂哥名亭,朝中之人幾乎人人反對,最後只任命了一個郭懷,如此看來朝中大臣對我楚家忌諱甚深哪。”

    楚名棠淡淡地說道︰“名棠身為大趙臣子,無論身居何位,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楚天成嘆口氣道︰“名棠啊,你二叔我是個爽快人,就直說吧,我們上京以前的確有對不起你之處,家族中還有人對你多次打壓,老夫知道你心里很是不平。”

    楚名棠目光一冷,口中卻仍笑道︰“哪有此事,上京楚家對名棠向來照顧有加,當年名棠與拙荊成親還是大伯做的主婚人呢。”

    楚天成听若未聞,繼續說道︰“但名棠你畢竟姓楚,走到哪別人都認為你是楚氏族人,即使是當今皇上,也未必完全將你當成楚家的外人。”

    楚名棠臉一沉,道︰“二叔,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天成轉而不答,對一旁的楚名祥說道︰“你先出去,在門外侯著。”

    楚名祥雖有幾分不願,但不敢忤楚天成之意,只好起身出去。

    楚天成向楚名棠道︰“你天放大伯也托老夫給賢佷帶來一件禮物。”

    楚名棠冷冷說道︰“小佷乃晚輩,怎敢受大伯之禮。”

    楚天成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說道︰“賢佷先看了再說。”

    楚名棠接過來打開,一旁的楚夫人驚道︰“楚府執事牌。”

    楚名棠有些不信,仔細看了看,的確是代表著楚氏家族長老至高權力的執事牌。

    楚天成在一旁說道︰“這是楚家首席執事的令牌,賢佷如果接受了,在楚氏一族中地位尚在老夫之上,僅次于楚氏宗主。”

    楚名棠等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誰也沒想到楚天放竟會如此大方。

    楚琳忽譏道︰“二叔,如果不是今天我大哥身居高位,上京楚家又怎會如此。”

    楚天成直言答道︰“不錯,但恐怕還得加上賢佷女,你對皇上的影響後宮中無人能比得上。”

    他轉向楚名棠道︰“宗主還讓我給賢佷帶一句話。”

    楚名棠仍在翻看著那塊令牌︰“怎麼講?”

    楚天成一字一句地說道︰“宗主許諾,他日你登上相國之位日,便是成為楚氏宗主之時。”

    此話如同石破天驚,將三人震得頭暈眼花,楚琳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楚天成微笑道︰“賢佷女,二叔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楚琳想了一會兒道︰“那楚名亭呢,他現在身為刑部尚書,不是一直是你們下任宗主的人選嗎?”

    楚天成苦笑了一下︰“名亭這個尚書,只不是大哥退下來之時皇上給楚家的一種撫慰吧,這些年來他在刑部可以說一事無成,如何讓大哥放心把宗主的位置交付于他。名棠,宗主還許諾,等你到朝中之時,我們會讓名亭外放到一郡去當太守,如果你當了宗主之後,名亭如果還總給你添亂的話,那你……就看著辦吧。”

    楚名棠等默默不語,他們都知道尚書比太守高了出一級,向來只有太守升遷至尚書,尚書去當太守,看來是要給楚名亭安個罪名下放了,至于那句“看著辦吧”就等于將來若是不得已之時他的性命就交于楚名棠處置了。

    楚名棠忽然笑著道︰“二叔從京城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小佷讓下人先給二叔和名祥弟安排好住處,先去歇息一下,今晚安排家宴給二叔接風。”

    楚天放也笑道︰“那就多謝賢佷了,久聞平原城瘦西湖風光無限,二叔可是向往已久了。”

    楚名棠道︰“那是當然,到時小佷一定親自作陪。”

    “來人,將二位客人帶到客房歇息,二叔,您請。”

    將楚天成送出門,楚名棠回到屋里。三人沉默了一會,楚夫人突然笑了起來。

    “好個楚天放,妾身真是佩服之至,難怪能把持朝政二十年,楚氏家族危機含而未露,他就能采取如此之手段。夫君,妾身一直為多年來家父被你大伯苦苦壓制而憤憤不平,到今日妾身是真服了,家父一點也不冤。”

    楚琳若有所思︰“嫂嫂的意思是這事對咱們是極為有利?”

    楚夫人看了楚名棠一眼,笑而不語,她相信丈夫也已看透其中奧妙。即使在楚琳面前,她也不想過分搶丈夫風頭,作為一女子,既然有幸嫁了一個才智極高的好丈夫,自己主要時間還是相夫教子吧。

    楚名棠沉思了一下,說道︰“此事應該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皇上對楚氏一族忌憚由來已久,雖然大伯已經退隱,但由他在幕後掌控,楚家在朝野勢力未減。若是想把楚家連根鏟除,皇上未免力所不逮,還有可能引起朝野動蕩。如今大趙邊疆不寧,狼煙四起,皇上是斷然不會如此做的。但如果用為兄來對付京城楚家,為兄也是楚氏族人,又身居高位,族人雖有不滿,卻不至于朝野不安。而且日後就算為兄若對皇上不忠……”楚名棠聲音低落下來。

    楚琳接口道︰“如果大哥不忠,皇上也可以將你輕易扳倒,楚氏族人不會大力相助,可能還有人拍手稱快。”想到那枕邊人心機如此深沉,楚琳有點不寒而栗。

    志大才疏。

    楚夫人心里暗想,只是顧忌楚琳不便說出,便向楚名棠說道︰“夫君,你說我們該如何是好。”

    楚名棠搖了搖頭,說道︰“為夫雖與京城楚家素有嫌隙,但還做不出加害族人之事。”

    楚夫人點頭道︰“夫君說的是,楚天放是個完全以楚氏家族為重的人,他既然應下此事,那肯定會全力協助夫君,除非近期京城楚家又出一個才華絕世的人物方可威脅到夫君,但妾身想這不大可能,不然楚天放完全可以再等上一段時間,而不必急著將宗主之位傳給夫君這個旁系之人。”

    楚夫人看了看楚琳︰“其實如果答應此事,對小妹也大有好處。”

    楚琳不解道︰“我?”

    楚夫人笑道︰“你想,小妹在宮中受人排擠,你這唯一的大哥又遠在平原郡,根本幫不了她。若京城楚家能全力支持小妹,再加上我們王家,上下打點,小妹在後宮定能威信大增。那皇後雖母憑子貴,但只不過是禮部韋尚書的遠方佷女,哪能與我們相提並論。到時候皇後再訓斥小妹,小妹你可以去撕她的嘴皮子了。”

    楚琳忍不住一笑︰“她若有嫂嫂一分厲害,我在後宮早就沒立足之地了。”

    ※※※

    家宴完畢,楚名棠夫婦留楚天成在書房喝茶。

    幾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會兒,楚天成不想再兜圈子了︰“名棠,你準備如何回復宗主。”

    楚夫人給楚天成茶盞中續了點水,笑道︰“二叔,我們把事明了說吧,大伯所許諾的,其實對夫君並無太大意義。”

    “哦?”楚天成道,“何以見得?”

    楚夫人輕笑道︰“大伯拋棄親子而欲立夫君為楚家宗主,想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楚名亭雖說不成器,但做個楚家的太平宗主還是可以勉力為之的,大伯忽有此舉,恐怕是在擔心重演當年武帝力誅董家之事吧?”

    “秀荷佷女果然秀外慧中,將其中利害說得一清二楚。”楚天成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封信來,“二叔年紀大了,這一路顛簸把這事給忘了,這是令尊給你和名棠的家書。”

    楚名棠夫婦大奇,王烈與楚天放兩人在朝可說勢不兩立,怎麼會托楚天成帶信過來?

    楚名棠接過來打開一看,信中只有八個大字︰認祖歸宗,其益無窮。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神色極為古怪。楚名棠先前唯一的顧慮就是如果答應了楚天放,自己岳父這邊怎麼交待,沒想到他老人家不但不反對,反而寫信勸自己認祖歸宗。

    楚天成對信上內容也十分好奇。當時楚天放將這封信給他時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命他轉交楚名棠。他也感到不可思議,什麼時候大哥與王老匹夫化干戈為玉帛了?

    楚名棠看了夫人一眼,楚夫人微微點頭,雖然她也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但這封信的確是自己父親所寫。

    “二叔請稍候,”楚名棠站起身來,“小佷夫婦失陪片刻。”

    “名棠請便。”

    到了內室,楚名棠問道︰“夫人,你說岳父大人是何意思?”

    “妾身不明白。”楚夫人若有所思,“不過多年來妾身一直有些奇怪,家父明明有幾次可以大肆打擊楚家勢力,可卻似突然間變糊涂了,眼睜睜地看著良機轉瞬即逝。而且楚王兩家百年來雖說爭斗不休,但都是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若到激烈對峙之時總能大事化小。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楚名棠倒吸口涼氣︰“這倒並非全無可能。據為夫所知,當年先行公與鎮遠公同在本朝太祖帳下效力,兩人本是好友,我大趙建朝後卻不知為何突然反目成仇勢不兩立,太祖多次安撫也未見其效,只好將鎮遠公調往北疆大營,先行公則棄武從文,成為本朝第一位相國。如果這事的確是二位先祖故意為之,真可謂深謀遠慮啊。”

    “不錯不錯,”楚夫人連聲說道,“百多年來太祖和以後幾位皇上一直利用楚王兩家相互牽制。想那開國九大世家中,黃、謝、林三家不到十年便被誅殺殆盡,其罪名卻疑點重重。你我兩位先祖戰功赫赫尤在這三家之上,可終究幸免遇難,恐怕與此大有關系。”

    楚名棠一擊掌︰“如此說來,大伯許諾為夫接替楚家宗主之位,說不定也有岳父大人之功。”

    “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不然這封信絕不會通過楚天成才交到你我夫婦之手。”楚夫人忽臉現怒容,“這等大事,父親居然瞞了我那麼久。虧我當年還苦心積慮積幫他對付楚天放,原來全是白費心機!”

    楚名棠勸解道︰“這也怪不得岳父大人,此事如此機密,恐怕只有兩家宗主才知曉,夫人不見二叔也是滿面疑慮麼?”

    楚夫人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有勞二叔久等了。”楚名棠從內室走了出來,楚天成注意到跟在他身後的楚夫人臉色不佳,不由心中忐忑,道︰

    “名棠……”

    “二叔,”楚名棠心意已定,“名棠身為楚氏族人,自然無論何時都維護楚氏一族利益。”

    楚天成心一松,笑道︰“那就好。名棠賢佷果然是個重情義之人。”

    “但小佷也有兩個請求。”

    “請講。”

    “一是京城楚家在京中要全力支持小妹,助她在後宮掌權。”

    “這個當然,宗主和大嫂一定將賢佷女當親生女兒看待。”

    “二是此事雖不宜大肆張揚,但家族中的所有執事長老必須知道。還請宗主和二叔多費心,名棠不想將來任宗主之時族中還有不服之人。”

    楚天成想了想,道︰“可以。宗主和二叔我當然全力支持名棠。”

    楚名棠笑道︰“那宗主和二叔還有要名棠去做的嗎?”

    楚天成搖頭道︰“沒有什麼,只要名棠時刻以楚家為重。”楚天成知道這等大事,只要楚名棠表明心跡,根本不需太多廢話。

    “名棠自然盡全力而為。”

    “那我們擊掌為盟。”

    “啪”

    兩人手在空中緊緊地合在一起。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04

風起平原 第六章 離家出走

北趙明帝二十二年。

    這一年對趙國來說是個多事之秋,西秦在潼關附近聚集了三十萬大軍,對著北趙西線大營虎視眈眈,大有一觸之發之勢。

    消息傳到上京,朝野一片恐慌。西秦軍可不比那些北方的胡蠻,軍力強盛,領軍的又是西秦國絕代名將薛方仲,二十多年前,年方十九的薛方仲作為西秦軍的先鋒勢如破竹,一直打到上京城下,若不是各地勤王的軍隊火速趕到,上京城能否守住還是個未知數。

    趙王負手站在密室里,對著那龐大的地圖,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即使從側面看上去,趙王也老了好多,朝政諸多事情已讓他逐漸覺得力不從心。雖然六年前將心腹愛將郭懷調至朝內,但郭懷能為他分憂的只能是兵部之事,其它政事仍由相國方令信等人把持著,朝綱松馳,大臣欺上瞞下,他實在沒有精力一一查處。

    趙王忍不住想到了楚名棠,如果當年,不,就算兩年前起用楚名棠主持朝政,這朝中上下也肯定會煥然一新。趙王與楚名棠相識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加上他當年不容于楚氏一族,趙王更是大力提拔,準備日後重用。卻沒想到自己稍有動作,楚天放那老狐狸便洞察了他的意圖,極力拉攏楚天棠。這幾年來雖沒有確定消息,但種種跡象表示,楚名棠已經依附楚氏一族。楚天放的夫人以前還避開自己,如今已明目張膽隔幾天就進來看望琳貴妃,听小太監報她們之間已經是以母女稱呼,其中意思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正是如此,趙王不知不覺地違背了當年對琳貴妃的諾言,六年了,他將楚名棠仍然安置在南線,不提調任的事。但又能拖得了多久呢,由于楚王兩家全力支持,楚名棠在朝野的威望越來越高,兩家在朝中的黨羽已多次聯名上奏要調名棠入朝。況且如果再不將讓他來朝中,趙王自己都有點不放心了,楚名棠畢竟掌握趙國南部三郡軍政大權,趙國近三分之一軍力已全部落入他之手,若楚王兩家再有什麼異心,那麻煩真大了。

    “皇上,南線大營楚名棠有密折上奏。”

    宮中的連總管在門口稟報道。

    這里是宮中的禁地,就是身為大內總管的連奇也從來沒進來過,有事也只能站在門口稟報。

    還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了,趙王強笑了一下︰“郭懷,你去取來。看看楚名棠說些什麼。”

    郭懷應了一聲,他大約四十余歲,眉目之間甚為英俊,僅以外表看,似乎比楚名棠還要清秀些,只有那雙手關節粗硬、老繭叢生,顯示著主人曾是叱 疆場的大將軍。

    郭懷打開奏折看了一遍,皺眉道︰“啟稟皇上,名棠奏折內說,根據在南齊的細作傳來的密報,南齊軍隊調動頻繁,在江邊已聚集了近十萬人,有向平原郡進犯的跡象。”

    趙王亦眉頭一皺,怎麼自己才想到要調楚名棠入京,南齊就要進攻了,莫非是他楚名棠真想當南面王,不想回朝中了。

    “這消息確切嗎?”

    郭懷想了想道︰“應該不假,西秦大軍聚集多時,卻至今仍未有什麼動靜,應該是在等待什麼。而且剛剛另有一份線報,南齊與西秦邊境的十萬軍隊也有五萬正準備調回。”

    趙王大怒︰“好啊,連南齊也敢來動手動腳了。”話雖如此,心中卻膽寒不已,這樣一來,趙國兩面受敵,南線大營被死死牽制,再也無法派兵增援西線。

    “名棠還有件事要啟奏皇上。”

    “講。”

    “名棠想請皇上再調撥給他一支北疆大營的騎兵到平原郡協助。”

    “什麼!”

    趙王勃然大怒︰“他楚名棠想干什麼,朕南線大營全給他了,還不夠對付南齊,還要北疆大營的騎兵?”

    郭懷小心說道︰“皇上息怒,微臣與名棠乃多年好友,他決不是個無的放矢之人。況且南齊此次如果只是虛張聲勢尚可,萬一真傾全國之力攻打我朝,那僅憑南線大營的確是捉襟見肘。如今北方胡蠻元氣未復,北疆大營所受壓力不大,既然已經撥了五萬到西線,不防再給南線一萬,應該沒什麼大礙。”

    趙王想了想,嘆了口氣道︰“這事你去辦吧。”

    ※※※

    平原城太守府內,吳安然雙手插腰,大聲咒罵著︰“楚錚你這臭小子,給我出來。”

    楚錚沒听師父的話出來,屋中一個少婦倒走出來罵道︰“你在這叫什麼啊,不要嚇到小少爺了。”

    原來吳安然在楚府中時間住長了,楚老夫人見他孤身一人,便將自己身邊的丫環春盈撥來服侍他。日子一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吳安然犯了與張得利張管家一樣的錯誤,稀里糊涂的將春盈給辦了。可沒多長時間,吳安然就有點後悔了,以前那服侍自己的春盈是多麼溫柔,說話都細聲細氣的,現在,府里敢對自己指鼻子就上臉的也就她了。

    吳安然看著春盈,氣道︰“你知道個屁,那小子叫人從廚房里給我端來面條說是孝敬我的,我還以為這小子轉性了呢,里面居然放了兩條蚯蚓,等我發現時蚯蚓已經吃了一半了,那股土腥味直到現在我都想吐。”

    吳安然自從收了楚錚為徒,對這血影宗的唯一傳人吳安然對他要求自然甚嚴,不僅要楚錚每日一早必須到自己居處拜見,而且規矩頗多,見了師父要行大禮,師父臨走也要躬身相送,練武時更是要求苛刻。沒過幾天楚錚就受不了了,算上前世年齡他比吳安然也小不了多少,何況他對當年吳安然冒充神醫一事一直耿耿于懷,對這個師父的品性頗有些瞧不起,于是處處與吳安然作對。

    春盈對這兩師徒整日斗法也看慣了,掩嘴笑道︰“你都這麼大的人,還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小孩子?吳安然想想就窩火,還沒到十三的楚錚比三十歲的人還精,不對,當年他剛剛拜師的時候就比三十歲的人還精,沒多久他的老底全給他套去了,知道了吳安然是魔門中人,是血影宗堂主,連他所練武功“龍象伏魔功”的來歷都搞得一清二楚。為由吳安然沒少受這小子奚落,還好這些他都沒對人說,不然自己就沒法再呆在楚府了。以前吳安然是無牽無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走就走唄,現在不行了,不但有個春盈,而且她肚子還有他的孩子。

    庭院花叢中一個少年突然冒出頭來,沖吳安然揮了揮手︰“HI,梨花,只不過給你加了點佐料,至于發這麼大火嗎。”

    這少年便是楚錚了,這幾年來他專心致致地當他的豪門公子,竭力不去想那前世之事。也許為了轉移注意力吧,楚錚生性大變,變得調皮異常,除了拼命練武外,常在府中以捉弄人為樂,府中下人一听五公子之名無不心驚膽戰。

    吳安然一听”梨花”二字,口中一聲低吼︰“大搜魂。”一躍而起,五指成爪向楚錚撲去。

    那次吳安然將春盈法辦後,楚錚沒到一天就看出他倆不對勁,大肆嘲笑,說他是老牛吃嫩草,一支梨花壓海棠,把春盈羞得三天也沒見人。老牛吃嫩草吳安然還能勉強明白,一枝梨花什麼的他是聞所未聞。有次楚錚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道出其中意思,氣得吳安然將楚錚追殺了數十里。魔門別的武功不敢說,輕功絕對是獨步武林。這也難怪,魔門被歷代王朝、武林正道追殺了近千年,輕功再不行,這點薪火早就給滅了。楚錚用四重的“龍象伏魔功”運行魔門身法,吳安然還真一時追不上,氣得他直後悔當時為什麼不留一手。

    楚錚見吳安然撲到自己身前,笑著說道︰“師父,別忘了你所立的誓言。”

    吳安然突然想起自己曾以魔門始祖之名,發誓與楚錚交手時只可用與他相等的功力。魔門中人輕易不許諾,可真如果發了誓是絕不可違背的。

    吳安然急忙收回四成功力,可這急速撤回的四成功力反撞得自己氣血翻涌。楚錚卻是趁你病要你命,一個急上步,揮手就是一拳。拳尚未到,拳風已將吳安然衣衫吹得獵獵直響。

    楚錚的招式很簡單,要麼上步直拳,或者左手勾擊,有時側身劈出一掌,冷不丁還橫掃一腳。這幾招是楚錚在練“龍象伏魔功”時無意發現的,每一重“龍象伏魔功”都有幾張輔助練功圖,只有廖廖數筆,標出內勁運行方向。楚錚將“龍象伏魔功”練至第三層時突然發現那些圖連起來竟是一套大巧若拙的拳法,只是對內勁使用相當講究,第一重的“龍象伏魔功”只能運行于第一式,若用到第二或第三式上,則胸煩意悶、內息紊亂,但如果將第三重的“龍象伏魔功”運行于前面二式上,則威力大增,能將八成功力發揮出十二成威力。

    楚錚發現後,如獲至寶,立刻將吳安然所教的“幻天掌”拋于腦後,全力練習這三式功法,每天都要練數千次,一年前竟然將“龍象伏魔功”突破了第四重,進境如此之快真是前無古人。吳安然雖對他功力進境神速很高興,但對他只練這四招卻十分不滿,魔門的武功向來以奇詭繁復為長,陰狠毒辣,對這幾式簡單的招式吳安然根本不屑一顧。楚錚卻喜歡用最簡單的方法達到最重要的目的,兩人爭執不下,只好用實踐來檢驗,只不過楚錚提出吳安然功力遠比他高,不許他以力欺人,只可用兩人相等的內力,吳安然也覺得有理,就同意了。但楚錚並不放心,並對吳安然的人品表示質疑,要他以魔門始祖的名譽起誓,吳安然被氣得怒火攻心,隨口答應立了個誓。到了動手時吳安然才後悔無比,楚錚的“龍象四式”雖十分簡單,卻攻守俱佳,自封功力後任憑他的幻天掌、大搜魂手使得天花亂墜,但仍奈何不了楚錚那幾下子。

    此時楚錚招招搶攻,吳安然先前被自己內息猛撞了下,一口真氣運轉不過來,只得不停後退。楚錚卻心花怒放,這幾年從來沒這麼威風過,手底龍象四式使得更加嫻熟,把吳安然打得郁悶無比。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楚錚口中里不時的嘮叨︰“龍象一式,潛龍出淵。師父,你不覺得徒兒這名字起得不錯嗎……一拳出去,直接了當,哪象師父你教的,那麼多花哨……師父你真不知道什麼叫大巧不工嗎,……又來這手,看我如何一力破你十巧……”

    吳安然越打越窩火,他素來心高氣傲,何時受過這種氣。當下一狠心左掌虛晃,右拳狠狠地捶在自己胸上,一口鮮血猛地噴出。

    旁邊觀戰的春盈一聲驚叫,楚錚也慌了手腳。吳安然血既噴出,體內真氣自然流轉,瞬間搶回先機,將楚錚逼得狼狽不堪。

    可吳安然悲哀的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努力,僅憑五成內力對楚錚仍無可奈何,頓時有些心灰意冷,忽足尖一點,向後飄行數丈,呆呆地看著天空,突然長嘆一聲,轉身進屋去了。

    春盈慌忙跟了進去。

    楚錚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隱約覺得自己這次做得有些過火了。想了想,還是走進屋去了。

    吳安然端坐在椅上,春盈小心地為他捶著背。

    楚錚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師父。”

    吳安然微微睜開雙眼,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闔上。

    楚錚撓了撓頭︰“師父,我錯了。我不該不听你的話,還放蚯蚓在你的面條里,更不該對師父不尊重,叫您‘梨花’……”

    吳安然頓時氣血重新上涌,咳得喘不過氣來,右手顫巍巍地指著楚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春盈忙不迭用力拍著他背,口里埋怨道︰“小少爺,你就別說了,真想氣死你師父啊。”

    楚錚訕訕然,看著吳安然這樣子,不知說什麼好。

    吳安然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看了看楚錚,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其實他最生氣倒不是楚錚如何捉弄他,而是另外一件事,也可以說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當年吳安然覺得魔門的內功心法不適合楚錚,一念之差,把搶來的一本《龍象伏魔功》給他練了,沒想到楚錚進境神速,五年就練成了第四層,著實讓吳安然吃驚不小。但麻煩事來了,那“龍象伏魔功”畢竟是佛門武功,楚錚正經起來時,竟隱隱顯得寶相莊嚴,讓吳安然怎麼看也不順眼。

    他畢竟是魔門宗師級的高手,沒想到傾心教出來的徒弟竟然象個得道小高僧,這玩笑可開大了,以後給魔門兄弟們曉得了,不是打死就是被取笑死。更讓他生氣的是,楚錚練了那龍象四式,對他的“大搜魂手”和“幻天掌”怎麼也不肯再學下去,這才是魔門的武功啊。可楚錚卻特別有主見,怎麼說也不行,還反過來勸吳安然將他的“幻天掌”去蕪存精,給他講什麼大巧不工,吳安然都弄不清到底誰是師父了。

    如果沒這些毛病,楚錚倒是理想的弟子,不僅天賦異稟,而且勤于練功。吳安然從未想到象楚錚這樣一個驕生慣養的官宦子弟練起武來竟這麼刻苦,悟性也強,舉一反三。可就是悟性太強了,吳安然苦笑,連這師父也不放在眼里了。

    吳安然突然惡毒地想,什麼時候把這小子帶到西域去,那些佛門弟子看到楚錚不把他當活佛轉世才怪,肯定會強迫他剃度和尚,把他放在寺廟里貢著。

    和尚?

    吳安然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仔細想了想,覺得可行,只不過楚錚這臭小子就……呵呵。

    楚錚被吳安然看得有些發毛,道︰“師父,你怎麼了。”

    吳安然嘆口氣,閉上眼楮,說道︰“錚兒,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師父了。”

    楚錚一驚︰“師父,你為什麼不要徒弟了,是不是我得罪……”轉念一想,這不屁話嗎,自己得罪的還少嗎。連忙改口道︰“徒弟以前是對師父有諸多不敬,但請師父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徒弟吧。”

    吳安然沉痛地搖了搖頭︰“不是,是師父對不起你啊。”

    楚錚如墜雲里霧里︰“師父,你對不起我?”

    吳安然道︰“是啊,為師不僅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楚家,錚兒,你該知道,你所練的‘龍象伏魔功’乃是西域佛教的鎮教神功,此功雖進境緩慢,可修練有所成後,威力強大,但此功有個極大的弱點。”

    楚錚有些緊張,問道︰“是什麼?”

    “對于佛門子弟來說,這並不算是什麼弱點,但對于你和你們楚家……唉,要將此功練至大成,需保持童子之身,固守精關,一旦破身,則內力盡廢,武功全失。當初我把這功夫傳授于你,實在是有欠考慮啊。”

    “師父,是一輩子嗎?”楚錚顫聲問道。

    吳安然想了想,不能說的太過頭,要留有余地,于是道︰“不是,你必須將此功練至第七層,屆時精關已固,但亦不可縱欲過多。”

    “第……七層?”楚錚登時呆住了。他雖然已經將龍象伏魔功練至第四層,但五層以上每一層據傳就是大德高僧沒個二三十年的苦練也無法練成,就算天生任督二脈相通,練成第七重最少也得要三十年吧。

    “師父,你不會騙我吧?”

    “什麼話,師父為什麼要騙你,你若不信,讓你父親托人去西域詢問。”

    你狠,讓你不听師尊的話,我就讓你比師父還晚成親。

    吳安然心里暗笑,西域佛門勢力並未滲透到趙國,何況其武功頗為神秘,就算府內那高老總管也未必知道多少,而且此人很是古怪,明明已從武功中看出自己的來歷卻對此視而不見,也從不與楚錚談論武功,著實讓吳安然百思不解。

    至于派人去證實,吳安然更不怕,有誰敢對那些大和尚問練龍象伏魔功能不能與女人交歡,不被他們打破頭才怪。

    楚錚離開吳安然所住的屋子,有些精神恍惚,憑直覺,吳安然說的可能是假話,但他又不敢輕易找個女人試一下,萬一是真的怎麼辦。

    楚錚看了看自己的手,微一運功,一股渾厚內勁便聚集在掌心。他搖了搖頭,他可不想自己辛苦所練武功一下子全廢掉,這是到這世界後楚錚唯一真正感興趣的事,讓他有了過去夢想中高手的感覺。

    楚錚覺得心煩意亂,一掌拍出,將旁邊的一棵小樹劈成兩半。

    “錚兒,你在做什麼?”

    一听那溫柔的聲音,把楚錚嚇得差點走入魔,忙施禮道︰

    “孩兒見過母親。”

    走來的正是楚錚的娘親楚夫人。

    要說如今楚府內楚錚還對誰有顧忌的話,恐怕非楚夫人莫屬了。楚錚對這母親是又親又怕,平時楚夫人絕對護著他,他在府里調皮搗蛋,戲弄師父,有時連楚名棠也看不下去了,到了楚夫人這里立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楚夫人如果要他背書寫字,楚錚稍有偷懶,絕對逃不過楚夫人眼楮,任憑他使盡花招,楚夫人總有辦法讓他坐回書桌邊來。時間不長,楚錚就發現府中最有手段的就是這娘親,看起來溫柔婉約的,可眾家人和楚名棠的幾個侍妾見了她如耗子見貓,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楚錚暗想,父親那些侍妾為何從未生過一兒半女,而楚夫人卻梅花間竹般生個五個,其中意思耐人尋味。

    楚錚搖了搖頭,不想了,再想下去眼前這娘親變得恐怖了。

    楚夫人對楚錚的武功並不感到驚訝,她出身鎮北侯王家,自小江湖高手也見過不少。只是覺得楚錚神色似乎有點不對,因此過來看看。

    “錚兒,出什麼事了,臉色怎麼不大好。”

    楚錚原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話到嘴邊,心頭一動,傻乎乎地問道︰“娘,什麼叫做‘保持童子之身,固守精關’啊?”

    楚夫人臉一紅,暗罵哪個亂嚼舌頭的下人對錚兒說這種話,撫著楚錚的頭道︰“錚兒,你還小,不懂這些,等你父親從南線大營回來後,你去問他。”

    楚錚暗笑︰我還小,如果算上前世的話,我恐怕比你懂得還早。口中卻道︰“可這是師父說的。他說我想要練成武功的話,只能這樣,而且起碼保持要幾十年時間。”

    “幾十年?”楚夫人嚇得一哆嗦,楚錚今年快十三了,再過幾年就可以向人家提親了。幾十年?自己都可能入土了吧。

    “吳先生真是這麼說的?”

    “是啊,他還說對不起我們楚家,娘,他為什麼對不起我們楚家。”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算了?

    楚夫人臉色鐵青︰“你師父在哪?”

    “還在房間呢,和春盈姨在一起,春盈姨正在幫師父捶背呢,師父看起來感覺很舒服哦。”

    屋內,春盈替吳安然輕輕地捶著,面帶憂色道︰“喂,你剛剛和小少爺說的是真是假。”

    吳安眯著眼楮享受著,說道︰“當然是真的了。我騙他干嘛。”春盈的口風向來不是很緊,這事可不能讓她知道真相。剛剛看著楚錚苦著臉出去,吳安然心里那個真是高興啊。

    春盈猶豫道︰“可是……”

    “吳先生在嗎?”門外傳來楚夫人的聲音。

    吳安然嚇得一激凌︰“她怎麼來了。”慌忙起身抱拳道︰“吳安然恭迎夫人。”

    楚夫人冷著臉走了進來,連一句“免禮”都沒說。

    吳安然一愣,干笑了聲道︰“夫人尋吳某有何要事。”

    楚夫人哼了一聲︰“要事,還真是要事。吳先生,我想問一句,你是否對錚兒說過要……”楚夫人想了想,覺得實在不好出口,于是改口道︰“錚兒是否以後不宜成親?”

    吳安然一驚,這臭小子嘴怎麼這麼快,才出去沒多久,楚夫人就上門興師問罪。

    “這個……”

    吳安然心中著實為難,他知道眼前這女人並不是好惹的,但就這麼放過楚錚他也心有不甘,何況剛說過話馬上又改回來也不太合適。

    “確有此事。”吳安然只有鴨子嘴硬死撐到底了︰“當年只急著要救小少爺的命,吳某失策,未曾想到這一點。這麼多年來吳某一直愧疚于心,如今小小少爺已經懂事,所以直到今日方告知于他。”

    楚夫人頓時方寸大亂,口里直念叨著︰“那該如何是好,那該如何是好。”突然說道︰“那這功夫就不練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吳安然正色道︰“不可,功夫若是不練,吳某不敢保證小少爺會不會舊病復發。”

    楚夫人心亂如麻,兩眼淚泫欲滴。

    吳安然有些不忍,說道︰“夫人,不必過于擔心,吳某會盡全力為小少爺尋求化解之道。”

    楚夫人勉強笑了笑︰“那就全拜托吳先生了,需要人幫忙或什麼珍貴藥材的盡管開口,楚府必能辦道。”

    吳安然躬身應是,心里想道,小免崽子,什麼時候師父看你舒服了,就什麼時候再讓你娶老婆。

    楚錚心事重重,在園中漫無目的地轉著,邊走邊踢著石子。

    這些年來他只要不想前世之事一直過得無憂無慮的,今天被吳安然這麼一說,他還真擔心起來。

    楚錚走到水池邊,坐下來嘆了口氣,看著水中的魚兒,嘴里喃喃自語著,春天來了,你們也該開始交配了吧。

    楚錚至今仍住在楚夫人那里,只不過兩年前在他強烈要求下,才單獨住到一間屋里。楚夫人依舊當他是小孩子,什麼都不避著他,可他心理年齡和實際年齡完全不成比例,對男女這事早已食髓知味,還是分開住好一些。

    隨著楚錚漸漸長大,楚夫人也準備給他在府中另闢一個院子,再去買幾個丫環來服飾他。三哥楚原早就暗中向他吹噓他那幾個丫環多麼美貌,多麼可人,多麼……突然不肯說了,可楚錚看他一臉淫蕩的樣子,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他是什麼意思。大哥楚軒一臉正氣,是不會對楚錚說這些的,可楚錚怎麼看他都屬于悶騷型的,才不信他能坐懷不亂。

    楚錚原本對此事也是有些向往的,還準備在楚夫人買丫環時自己親自把關。現在,算了吧,這事沒弄明白之前還是買幾個丑的吧,能干活就行,不然只能看不能吃,那滋味恐怕比“大搜魂手”還難挨。

    楚錚隨手扔了顆石子,魚兒的鴛鴦夢頓時被擊碎,四下逃躥去了。

    楚錚伸了個懶腰,在這無聊,還不如出去玩呢。

    他懶得從楚府大門走,直接跑到圍牆邊,腳尖在牆根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右掌在牆頭一拍,頓時越了過去。

    楚錚在半空中眯著眼楮想道︰還是會武功好啊。

    可他今天注定不順,落地時正好撞到一個挑夫,挑夫摔成了地滾葫蘆,所挑擔中不知什麼湯汁飛濺出來,把楚錚燙得哇哇直跳。

    挑夫身後那人也狼狽不堪,身上濺了一身汁水,怒罵道︰“哪個不開眼的小東西……”

    楚錚听了耳熟,定楮一看︰“張得利。”

    張得利也嚇了一跳︰“小少爺。”忙上前用袖管幫楚錚擦拭︰“我說小少爺,你怎麼從牆上蹦下來了。”

    楚錚沒理他,抖了抖衣襟道︰“你這什麼東西,差點燙死我。”聞了聞,一股熟悉的味道︰“喔,是你家的豆花吧。”

    張得利臉有些尷尬︰“正是。”

    張得利當上楚府管事後,主管楚府的衣食。沒多久,張得利便假公濟私,把妻子小紅店里的豆花弄進府里來。卻不想楚老夫人和楚夫人吃了齊聲稱贊,于是小紅的“回味豆花”成了府里不可或缺的食物。楚錚一時興時便給他出了個主意,在每日挑往楚府的幾桶豆花上貼上店名,還寫上“專供楚府”。沒幾天,整個平原城的人都知道了城中有個“回味豆花店”,店中生意變得極為火爆。張得利干脆將清平縣老家的幾個表兄弟一起叫到平原城來幫忙,又開了幾家分店。如今的張得利在楚府內是張管事,在平原城已是張老板了。

    楚錚對張得利說道︰“不好意思弄翻了你家的豆花,我賠給你。”

    嚇得張得利連忙攔阻︰“小少爺,我怎麼能要你錢。”

    楚錚翻遍全身也沒找到一文錢,可能沒想到今天要出府,忘了帶了。想想也就算了,便說道︰“也罷,你家豆花送到府里也有四五年了,帳房都是按價照付的,今日就當請我一頓好了。”

    不等張得利說話,又道︰“對了,記住,回府後不要說看到我,不然有你好看。”

    張得利一驚,連忙答應了。這小少爺可是府里的小魔星,雖對下人很好,也沒什麼架子,但若有什麼他看不順眼,準把那人整得灰頭土臉的。

    楚錚擺擺手道︰“好了,不和你說了,我走了。”

    楚錚找了個僻靜的水溏,將身上的污跡清洗干淨,默運內功,雙掌一合將衣衫夾住,來回幾遍,如熨斗般將衣衫熨干了。

    楚錚將衣衫穿好,上下看了看,心滿意足地說了句︰“還是會武功好啊。”便往暢春園跑去了。

    暢春園內約有十幾個孩童三三兩兩的玩著,一見楚錚到了,全都聚了上來,楚少爺長楚少爺短的。

    楚錚的兩個哥哥楚軒和楚原已經成年,楚名棠家教甚嚴,為了不讓兩人在平原城中游手好閑,便將他二人送到南線大營軍中歷練。哥兩個倒也挺爭氣,加上畢竟他們是統領的公子,三分功勞報十分,如今兩人都已是統領千人的驍騎軍校尉了。

    楚軒和楚原走後,楚錚自然而然地成了平原城中的孩子王。比起他兩個哥哥,楚錚風頭更勁,領著一幫孩童在平原城大街上逛蕩,時常找城內的一些地痞流氓的麻煩,那些地痞流氓也深知這幫小祖宗惹不得,得罪了他們,不用太守大人,只要城守大人一怒,把城門一關,插了翅膀也不一定能飛出去。偶爾踫上兩三個不長眼的,楚錚獨自一人便可以應付。因而在眾孩童中威望極高,當真是一呼百應,風光無限。

    眾孩童嬉鬧了一會,一孩童突然說道︰“你們听說沒有,都說快要和南齊打仗了。”

    另一孩童表示不屑︰“胡說,就憑南齊也敢攻打我們大趙?”

    “我也听說了,還有西秦也在準備攻打我們。”

    “那我們大趙國豈不是危險了。”

    一孩童突然問楚錚︰“五公子,你有沒有從太守大人那里听到些什麼?”

    楚錚臉色微赫,他在府里除了練功就是玩耍,這事還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父親大人已經去南線的江邊大營快一個月了都沒回來。”

    眾孩童七嘴八舌地說道︰“楚大人都去了這麼久啊,看來是真要打了。”

    楚錚心頭一動,這種大規模的冷兵器戰役自己可從未見識過。前世雖也看過一些古裝電視劇,可那戰爭場面太假了,連《三國演義》中關羽打仗帶的兵只有廖廖幾十人,這是去打仗還是送死啊。想想看,數十萬大軍在平原上縱橫馳騁,那是多麼壯觀的場面啊。

    去,一定要去看看。反正自己老爸是前線最高長官,又精明強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而且自己也是有一些自保能力的。只要到了那里就有辦法留下來,父親面冷心慈,這種人最好糊弄了,比那嬌滴滴的娘親容易多了。

    但難的就是怎麼去的問題,自己並不認識路,不象在前世里,人都快比螞蚱還多了,走到哪都能向人打听,這里出了城有可能數百里荒無人煙,迷了路才麻煩呢。

    楚錚向眾孩童問道︰“你們知道南線江邊大營離這兒有多遠。”

    一孩童回答道︰“听我父親說大概有三百余哩。”

    楚錚有些放心了,不遠,相當于前世的一百多公里,開車的話兩小時不用就到了。可馬車呢,楚錚皺皺眉,起碼兩天。

    “有誰知道這路怎麼走嗎?”

    眾孩童面面相覷。他們大多數人連這平原城都未出過,怎會認識路。

    一個孩童問道︰“五公子,你是不是想偷偷去啊?”

    楚錚道︰“誰說的,我要只是問問。”突然一瞪眼︰“你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就在那好好坐著。”

    “五公子,你去問問城里的車行吧,那些車夫們肯定知道。”

    楚錚想想也是,站起身道︰“好了,你們玩吧。我到別處轉轉。”

    楚錚到了車行,想要租輛馬車。可惜他平時拋頭露面太多,車行的人雖然楚錚一個不識,可他們倒大都認識他,知道他是太守府的小少爺。一听說楚錚要獨自租輛馬車出城,臉都白了,一個個頭搖得跟撥郎鼓似的,求爺爺告奶奶的把楚錚送出大門,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連生意也不做了。

    楚錚垂頭喪氣地走在路上,看來年紀小實在是個麻煩事啊,什麼都做不成。

    今天的霉運似乎還沒結束,背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楚錚覺得不對,忙扭身閃開。一輛馬車擦身而過,“嘶”的一聲,將他的衣服給刮破了一大塊。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滿頭大汗趕了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位少爺,對不住,小人這馬不听話……”

    楚錚倒沒生氣,看到這少年滿臉驚慌,笑著道︰“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走到路中間來了。”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輛的馬車,車上裝滿了柴火,拉車的那匹馬瘦得皮包骨頭,毛皮零零落落的。楚錚問道︰“你從哪來?”

    那少年一愣道︰“小的是城外小青山下的村民,來城里賣柴的。”

    “小青山離城遠嗎?”

    “挺遠的,大概一百多哩吧。”

    楚錚心一動,問道︰“你認識南線江邊大營嗎?”

    少年想了想道︰“少年是指的是江邊的軍營吧,小的去過兩次。”

    楚錚點點頭,又問道︰“你這車柴火能賣多少錢。”

    “大概十文錢吧。”

    “那好,你明天一大早就在前面這街口等我,和我一起出城到江邊大營,我給你兩貫錢。”

    那少年一驚,兩貫錢足以讓他家過上一年的舒心日子︰“少爺,你說的是真的?”

    楚錚笑道︰“當然真的,出城前給你一貫,到了後再給你一貫。”楚錚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這些柴火不要賣了,明天我要帶出城去。”

    “少爺,這是為什麼?”

    楚錚臉一沉︰“你問這麼多干嘛,反正少爺我有用。”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06

風起平原 第七章 恩將仇報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楚錚將準備好的衣物盤纏打成一個小包,把一封信放在被窩里,偷偷地溜出了府。

    楚錚趕到街口時,那少年已經在等他了。初春的清晨還是有些寒意的,少年的衣物穿得不多,凍得不時顫抖著。

    見楚錚來了,那少年如釋重負,忙迎上前來︰“少爺,您來了。”

    楚錚將包袱擱在馬車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劉阿根。”

    “好的,以後我叫你阿根吧。阿根,來幫個忙。”

    楚錚指揮著阿根將他昨日帶來的柴火重新堆放了一下,將里面騰出一個可容納一個人的空間,楚錚鑽了進去,叫劉阿根用柴將他蓋起來。

    劉阿根不明所以︰“少爺,您這是做什麼?”

    楚錚笑了笑道︰“你不必多問了,對了,這先給你。”說罷,將一貫錢遞給阿根。

    劉阿根有些不安,看了看手中那貫錢,終究還是未能抵制誘惑,用柴火將楚錚蓋了起來。

    出城很順利,城門的守衛仍是睡意朦朧,見一個窮小子趕著一輛破車過來,問都沒問一句就讓出城了。

    走了近五里,楚錚推開身上的柴火,興奮地大叫,這麼多年了,除了一次跟楚夫人去道觀燒香,他還真沒怎麼出過城。看看這路兩旁郁郁的樹林,青青的小草,漫山遍地的野花,絕對是前世見不到的景象。楚錚干脆下車跟著馬車一路小跑,享受著春天的氣息。

    劉阿根笑呵呵的看著楚錚。到底富人家的孩子,在他眼里,那些燦爛的野花遠不如幾粒野果來的透人。

    很快到了晌午,楚錚滿頭大汗,問道︰“我們走了多少路了?”

    劉阿根想了想道︰“大概有四十多里了吧。”

    楚錚只覺得口干舌燥,問道︰“這附近能找到水喝嗎?”

    劉阿根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少爺,這路邊不象是山里,山里還能尋到些水,林子里很少有水源的。我到城里賣柴,來回都是自己帶水的”

    楚錚無奈道︰“那好,你的水給我喝點。”

    劉阿根應了一聲,從車旁拿出一個皮囊,黝黑黝黑的,不知道用什麼江西做的,上面滿是污穢。

    楚錚看了看,不由覺得有幾分惡心。他向來錦衣玉食,連喝的水都是從城中一個活眼泉水那拉來,何曾見過如此骯髒的東西。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數目看來還不少,連地面都在微微震動。楚錚飛快地鑽進柴堆中,用木柴將自己蓋住,叫道︰“阿根,快把馬車調頭,往向平原城的方向走。”

    劉阿根不明所以︰“少爺,你不是要去江邊嗎。”

    楚錚急道︰“別問那麼多,按少爺我的話做。有人問你,就說是去城里賣柴的,還有千萬別說見過我。”

    劉阿根無暇細想,連忙按楚錚說的調轉馬頭。

    不一會兒,身後的追兵就到了。楚錚從縫隙中看去,驚的目瞪口呆,竟有五六百人之多,為首那副將身旁還有一位老者,正是府里的高老總管。

    原來楚夫人起身後,到楚錚屋里見他不在,府中找了一圈也沒有,不免有些著急,派下人到城里找也沒有,楚夫人真慌了,這時丫環從楚錚被中找到他留下的信,楚夫人打開一看,方知楚錚去軍營找父親去了。

    楚夫人氣急交加,這平原城到江邊大營有幾百里路,楚錚一個孩子,在路上出什麼事怎麼辦,連忙讓人去把平原城守叫到府里,命他派人和高老總管一同出城尋找。

    楚錚口中喃喃道︰“這簡直是瀆職,濫用職權!找我一個,至于用這麼多人嗎。”

    楚錚這麼想,城守大人可不敢有這種想法,他深知五公子是楚大人最寵愛的兒子,況且城外也是自己轄區,萬一這位小少爺出了什麼事這城守肯定是當到頭了,一得知此事不敢有絲毫大意,將平原城所有騎兵全部派出,在往江邊大營的路上一路尋來。

    劉阿根嚇呆了,坐在車上一動也不動。忽听有人叫道︰“那邊的小子,干什麼的?”

    劉阿根嚇得一哆嗦,只見一軍官策馬而來,如凶神惡煞一般盯著他,不由顫聲道︰“小的……小的是進城賣柴的。”

    “有沒有見到一個穿白衣的少年富家公子往南去?”

    劉阿根有些猶豫,那軍官不耐,一鞭子抽過來︰“快說。”

    劉阿根痛得跳了起來,叫道;“沒有,小的是從小青山過來,這一路沒有見到什麼公子。”

    領兵副將听了那軍官稟報,與高老總管商議道︰“高總管,楚家小少爺就是天不亮時出的城,也不可能跑得再遠了。我們這一路快馬趕到此地,難免有疏忽,咱們再往回找找吧。”

    高老總管看了劉阿根一眼,也未起疑心,想了想道︰“也好。”

    這幾年楚錚隨吳安然習武他暗中都看在眼里,對小少爺的武功進境之快簡直瞠目結舌。百思不解之下,某一日高老總把楚錚騙到自己屋里,以下犯上把他點暈了,一番細察發現果然是傳說中的天生任督二脈相通,不由悔得捶胸頓足。楚夫人不止一次曾想讓他傳授幾個兒子武功,可高老總管總覺得幾位公子畢竟姓楚,而高家歷代都是是王家的家將,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早知這樣管他什麼楚王兩家百年恩怨,現在倒好,反便宜了吳安然。

    正因如此高老總管對此次出城本來就沒抱太大希望,以小少爺的武功,這荒山野地隨意往什麼地方一鑽,不要說五百人,就算五千人也未必能找得到。不過他心里不怎麼擔心,這小主人精靈古怪,連他師父都被他耍得團團轉,尋常江湖人絕對奈何不了他。

    那副將喝道︰“眾人听令,一字排開,往來時的路尋找,樹林、草從都不能放過,找到楚家少爺,楚府重重有賞。”

    眾軍士轟的應了聲︰“是。”

    待眾人去遠了,楚錚從柴堆中出來,看了看劉阿根。那軍官鞭子抽來時,劉阿根用胳膊擋了一下,但還是在臉上留下深深一道傷痕。

    楚錚有些不忍,指了指道︰“痛嗎?”

    劉阿根憨憨地笑了笑說道︰“沒事,習慣了。那些軍爺平時也很凶的,避開他們就是了。”

    楚錚看著劉阿根憨厚樸實的臉,有幾分感慨。他以前過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除了家人,所有他認識的人無不對他曲意奉承,討他歡喜。他從未曾見過象劉阿根這樣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也許這才是這世界大多數人的生活吧。

    可他又能為這些人做什麼呢?

    帶著他們造反,爭取自由民主的權利?開玩笑,對劉阿根這些人高喊自由平等博愛他們會懂嗎?何況造反也要講天時、地利、人和的,這個社會真正的基石是那些士大夫,任何形式的變革都必須得到他們的支持,而劉阿根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除非是實在無法生活下去、絕望了,否則他們是不會起來抗爭的。例如在平原城內你想造反推翻楚名棠,是不會有多少人響應你,甚至可能直接把你綁送官府,就是因為他們在楚名棠的治理下生活的不錯,還能活下去。

    而且從歷史上來看,第一個起來帶頭造反的一般會死得很早,陳勝、吳廣起義到最後便宜了劉邦,張角黃巾起義造就了三國,將來的黃巢、朱元璋、李自成也都是接過了別人的槍。亂世出英雄,但活到最後的才是帝王,而且都是嘴上叫哥哥、背後捅刀子的人物。楚錚自我覺得自己離這樣的標準相差遠了。

    想這些干什麼,楚錚突然笑了笑,自己將來恐怕仍然和前世一樣,投身官場。楚錚對楚氏家族的情況也有一些了解,也知道父親得到楚王兩家支持。如果父親能夠執掌朝政,那楚錚努力的話以後也會有很大機會掌握整個趙國的生殺大權,那就等于擁有了改變劉阿根這類人命運的權利。

    到那時再說吧,事情總要一步步來。

    劉阿根突然問道︰“少爺,剛剛那些人是在找你嗎?”

    楚錚懶洋洋地說道︰“是啊。”

    “少爺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

    “是,不然他們追我干嘛。”

    “你一個小孩子在外,又穿得那麼華麗,你父母當然不放心。”

    楚錚懶得理他,從包袱里拿出一些吃的,分出來些遞給劉阿根︰“給你。”

    “這是什麼?”

    “我從家里帶的一些點心,好吃嗎?”

    劉阿根鼓著腮幫子連連點頭,他什麼時候見過這些東西,這一生吃過的東西最好的也只是白面饃饃。

    楚錚從包袱里取出一貫錢︰“這先給你吧,免得到了江邊大營給忘了。”

    劉阿根直勾勾地看著那包袱道︰“少爺你出來帶了多少錢啊?”

    楚錚苦惱地說道︰“帶了幾十貫。早知道就不帶了,荒山野外的,用也用不著。放在身上還挺沉的,算了,再多給你一貫吧。”

    平原城的騎兵沒再趕上來。

    劉阿根那匹馬瘦骨嶙峋,但跑起來倒還平穩。兩人一路坐在馬車上,不知不覺天快黑了。

    楚錚站在馬車上,四處張望,卻看不到一戶人家,問道︰“阿根啊,你以前在路上天黑了怎麼辦。”

    劉阿根目光閃爍,含糊答道︰“小人就在馬車湊合過一夜。”

    楚錚嘆氣道︰“那看來也只能這樣了,今天就到這吧。我們去那樹林邊,生堆火湊合一夜吧。這車柴火可真能派到用場了。”

    到了樹林邊,楚錚跳了下來,從車上抱了一些柴火找了一片空地放下︰“阿根,就在這吧。你不要和我說你沒帶火石,那可就……”

    楚錚突然感到一股勁風,下意識地一閃,一把柴刀從他鼻尖呼嘯而過。

    楚錚怒道︰“阿根,你干什麼?”

    暮色下劉阿根的臉色異常猙獰︰“小少爺,你帶這麼多錢,難道不怕人眼紅嗎?把錢全交出來。”

    楚錚愣住了,方才他還想著如何幫助這些人,沒想到轉眼劉阿根就要殺他。

    “我不是多給了你一貫了嗎。”

    “那能要幾十貫不是更好嗎。”

    楚錚道︰“那你要錢就是了,為什麼還要殺我?”

    劉阿根道︰“你已經曉得我叫什麼,還知道我住在小青山下,不殺你我怎麼辦,我家里還有老母親和兩個弟弟妹妹呢。”

    楚錚看著劉阿根,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有些疲倦地說道︰“你走吧,我只當這事沒發生過。”

    劉阿根一呆,大笑道︰“我的小少爺,你在說什麼呢。”說完又一刀劈下。

    楚錚都懶得去躲閃,直接上步一拳,把劉阿根打得飛了出去。還沒等他落地楚錚又來到了他身前,一把揪住他衣襟,啪啪兩個耳光,隨手一揮,把劉阿根扔得老遠,喝道︰“給我滾。”

    劉阿根給打蒙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小孩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連滾帶爬地往遠處跑去。

    楚錚突然又叫道︰“回來。”

    劉阿根立刻停下來,身子簌簌發抖。

    楚錚輕聲說道︰“把你馬車也帶走吧,我又不會駕車。你也不用怕,我以後不會來找你,不然我今天也就不會放過你。”

    劉阿根呆了一會,駕著馬車飛快走了。

    劉阿根走後,楚錚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一個麻煩的境地。

    路不認識,天又黑了,樹林里不時傳來狼嚎聲。楚錚有些後悔了,該把劉阿根留下來的,說說話也好啊,教育教育他,也許他會沖自己痛哭流涕,可能今生就效忠自己了……呸呸呸,想到哪去了,這種人哪能要,貪心不足蛇吞象,還要殺人滅口,還好自己有點功夫,換別人早就死翹翹了。

    又一聲狼嚎,比上次近了好多,楚錚打了個寒顫,手足並用爬上一棵大樹,找了根寬一點的樹枝躺下,心里直發愁明天該怎麼辦。回去自然不甘心,實在不行明天還是只管往南走吧,走到江邊就行,那里駐扎著十幾萬大軍,總能找得到父親的。

    想著想著,楚錚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楚錚突然睜開眼楮,只听樹下傳來陣陣刀劍相擊聲。清醒後楚錚第一反應是愕然,剛剛趕跑了強盜又遇江湖人械斗,這和武俠小說也太象了吧,主角行走于黑夜是從不寂寞的,總能看到高人相爭或偷听到江湖秘辛,當然如果是美女落難就更好了。

    楚錚精神一振,翻了個身向樹下看去。天,真有一個美女耶,手持三尺青鋒,與一黑衣人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

    那黑衣人突然飄後數尺,叫道︰“且慢。”

    听這聲音尖利,書上說此類人物都不是好人。

    “這位姑娘,你追了我一天了,也該知道耐何不了我。姑娘的‘如影隨形’雖然精妙,但尚未練至大成,不如咱們就此罷手如何。”

    那女子微微嬌喘道︰“林風言,你在江南武林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也幫齊軍做探子,居然還敢跑到平原城來為非作歹,本……姑娘我非將你擒下交給楚大人不可。”

    楚錚更歡喜了,听口氣這女子也住平原城,鄉里鄉親的,對父親也比較尊重,很好很好。

    黑衣人林風言微曬道︰“林某既然身為南齊人,自當該為南齊效力,這又有何錯。既然姑娘不肯罷休,那林某就再領教一下姑娘的‘如影隨形’。”

    楚錚看了一會兩人打斗,覺得他們兩人武功還不如吳安然,不由起了輕視之意。

    這只能說楚錚孤陋寡聞,吳安然雖然總是被他耍得團團轉,但主要還是自封功力讓著他的緣故。在南齊提到“魔秀士”,還真沒幾個不知道的,就是放眼天下,他吳安然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只不過在楚錚面前是龍游淺灘、虎落平陽,一世英名打了水漂。

    美女當然是要幫的,楚錚靈機一動,整理一下衣衫,左手一拍樹枝,弄出點聲響;雙足一點,運勁于後背,直挺挺地貼著樹桿落下。楚錚的四重龍象伏魔功的確非同小可,雖然渾厚遠比不上吳安然,但論精純卻不惶多讓,此時楚錚全力施展,使身形慢慢墮下。

    “吱吱”楚錚怪叫一聲,提醒了下這二人,先別打,怪物出現了。

    若論裝神弄鬼的功夫,當今天下恐怕無人能出楚錚左右。前世那麼多恐怖片、科幻片不是白看的。此時楚錚所模仿的正是港片中的僵尸,樹下兩人當然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是半夜三更、荒郊野外、樹林叢中,從半空緩緩降落一個臉色慘白、雙目呆滯、渾身僵硬的孩童,不是山精鬼魈是什麼?

    兩人早已停止打斗,呆呆地看著面前這小孩,都覺得遍體生寒,那女子更是身軀微顫,顯然是驚恐到了極處。

    楚錚落地時後心已微微出汗,悄悄調整下真氣,將雙腳緊並,腳跟輕抬,運勁于足尖,挺頸拔背四肢不動,身軀卻緩緩轉向林風言。林風言一看他那空洞的眼神,不由打了寒顫,忙凝神戒備。

    楚錚並不理他,又緩緩轉向那女子。那女子雙足發軟,以劍拄地,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楚錚突然口齒不清地叫道︰“姐姐。”

    那女子嚇得一軟,差點沒趴下。

    “姐姐真漂亮,抱抱。”說完足尖一點,直起直落向那女子蹦跳而去。

    那女子一聲尖叫,閉上眼楮揮劍便砍。楚錚閃過來劍,忽然向後一躍,轉身右腿橫掃,正是他每天苦練上千次的龍象四式中的“神龍擺尾”,狠狠地踢在林風言小腹上。林風言原本見他撲向了那女子,略松了一口氣,正準備趁機溜走,沒想到楚錚竟突然發難,他雖然武功在楚錚之上,但全無防備下,這一腳終究沒躲開,哇的一聲噴出口鮮血,癱在了地上。

    楚錚笑呵呵地上前點了他的麻穴和啞穴,林風言自知上當,氣血翻涌,恨恨地盯著楚錚。

    俠女仍在閉著眼楮在舞劍,楚錚咳嗽一聲,卻引來又一聲尖叫。

    楚錚只好開口說道︰“這位姐姐累了嗎,還是歇會吧。”

    那女子睜開眼,楚錚笑著向地上的林風言一指。笑嘻嘻的楚錚還是有點可愛的,俠女驚魂稍復,問道︰“你把他怎麼了?”

    楚錚笑道︰“我把他當禮物送給姐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女子有些懷疑,走近看了看,以她的武功,當然看出林風言是內腑受了重創,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了看楚錚,似乎不大相信這麼一個小孩能將林風言打成這般重傷。

    不過如此看來,剛剛也是這小孩在裝神弄鬼了。她不由松口氣,向楚錚招了招手︰“小弟弟過來。”

    楚錚怎麼听這“小弟弟”都覺得別扭,很容易讓他聯想到別的東西,抗議道︰“姐姐叫我小弟吧,不要叫……小弟弟。”

    那女子莫名其妙,覺得這“小弟弟”真古怪,但還是答應了︰“好吧,就叫你小弟。不過小弟你怎麼會在這里啊,你父母呢?”

    楚錚答道︰“我與父母出來玩,走散了。”

    那女子有些不信,但兩人剛剛相識,不好再問下去。她走到林風言身邊,俯身在他懷中摸索了一會,掏出幾張紙來,借著月光看了看,不由道︰“可惡。”

    楚錚有些不明白,問道︰“姐姐,這是什麼?”

    那女子答道︰“這是南線江邊大營的兵力布署圖,這林風言也算是南齊武林的一位名宿,竟自降身份為南齊當細作。此圖描繪得如此詳細,應該是花了不少功夫,如果讓他送回南齊,那對我趙國是大大不利。”

    那女子面有憂色︰“這樣看來,南齊真要聯秦攻打我趙國了。”

    楚錚看了看了地上的林風言︰“這個人姐姐準備怎麼辦?”

    那女子沉吟一下道︰“我準備將他送往江邊大營交給楚大人,林風言在南齊也算是有身份之人,應該知道不少機密。”

    楚錚喜道︰“姐姐認識江邊大營在哪,太好了,我也正好要到那。”

    那女子疑道︰“你不去找你父母,去那里干什麼?”

    楚錚語塞,想了想道︰“我哥哥就在江邊大營里,我找到他後讓他送我回家。”

    那女子搖搖頭︰“如今江邊大營戰事即起,你哥哥怎麼可能送你回家。”

    楚錚道︰“我先去大營找到我哥哥再說吧。反正姐姐也要帶這個林風言去那,我們一起走,也好有個照應。”

    那女子一曬,本想說你這小孩子能照應什麼,轉念一想,這小孩能徒手將林風言打成如此重傷,即使自己直接一掌擊在林風言身上也未必能做到,也許他真能幫上忙。

    她想了想道︰“不過此地離江邊大營還有一百好幾十里地,此人武功高強,雖然身負重傷,但我怕他還會溜掉。”

    楚錚滿不在乎說道︰“那好辦,將他武功廢了不就行了。”

    林風言嚇得魂飛魄散,可惜啞穴被點,只能嗚嗚地叫著。

    那女子也吃了一驚。練武者最珍惜自己的武功,若武功被廢那真是生不如死,武林中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是斷然不會如此做的。那女子暗想︰這小孩不知是何人徒弟,竟如此狠毒。

    這倒錯怪吳安然了,吳安然與人對敵向來要麼把人打死,這種犯天下武林人大忌的事他還沒做過。只是楚錚深受前世影響,現代人最講功利,只求結果、不講手段,官場、商場尤其如此,楚錚前世在仕途可說一帆風順,但與人明爭暗斗也絕對不少,雖然他本性不壞,可對于各種陰毒手段也並不陌生。

    先前那劉阿根恩將仇報,楚錚雖然放過了他,但此事對他沖擊著實不小,仿佛又讓他回到了那爾諛我詐的時代。在楚府這些年,眾人都對他極好,而且大多數古人遠比現代人純樸,即使是張得利,也只不過有些油滑,對楚府還是很忠誠的,楚錚在這種環境下,又處在一小孩子的身軀中,也變得相當單純,但劉阿根這事卻將他本性中陰狠一面不知不覺給激發了出來。

    那女子怎麼也不同意廢去林秋言的武功,楚錚也無可奈何,便蹲下來在林風言身上細細地搜索著,內衣、靴子都不放過,他知道象林風言這種間諜式的人物身上極有可能藏著一些機密事物。林風言怨毒的盯著他,雙目似要噴出火來。楚錚視而不見,不一會兒果然搜出了幾封用臘丸包裹的密函,是南齊下給在江邊大營和平原城的細作們的一些任務,細作中居然還有一名驍騎營的校尉。

    那女子大為驚喜,對楚錚的惡感也消除了幾分。楚錚卻覺得沒什麼,象江邊大營這種邊防軍,有幾個細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從林風言身上還找到了火折子,楚錚將劉阿根車上留下的柴火點燃,坐在火堆邊與那女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楚錚剛剛將林風言擊倒,看似簡單,卻也費盡全身力氣,此時只覺得渾身酸軟,饑腸漉漉,于是取出包袱中的點心,分了些給那女子,自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那女子嘗了幾口,心中十分驚異,這些點心做工精細,用料講究,絕不是尋常人家能吃得到的,心中愈發疑惑,不禁借著火光仔細打量著楚錚,竟是越看越覺眼熟。

    那女子突然問道︰“小弟,你是姓楚吧。”

    楚錚差點噎死,她怎麼知道的。

    看到他的表情,那女子愈發肯定︰“我還知道你叫楚錚,是不是?”

    楚錚嘴張得老大,突然想起這女子似乎也是平原城人,忙問道︰“姐姐是不是也住在平原城?”

    那女子點點頭︰“是的,而且我們兩家隔的不遠,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楚錚看她夜行衣下豐滿的身材,實在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這女子。

    那女子笑道︰“那時你還小,只有一歲多,我和父王到你家去過,離開時你還哭著不讓我走呢。”

    “我叫趙琪。”

    “什麼,你是琪郡主?”楚錚頓時目瞪口呆。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07

風起平原 第八章 黑騎雄風

楚錚怎麼想不到眼前這俠女竟是昌平王府的琪郡主。楚府與昌平王府相交不深,但作為一郡最高官員,逢年過節時楚名棠時常去王府拜訪,但楚錚年紀幼小,楚名棠從不帶他,他對此也興致缺缺,只听說過昌平王有一子一女,但未曾見過。

    但兩家畢竟大有淵源,二人逐漸熟絡起來。

    “但我們以後好象沒怎麼見過,你怎麼認識我?”

    趙琪笑道︰“我是沒見過你,但與你兩個哥哥是認識的,你們三兄弟長得很相象,特別你和你三哥楚原,神情尤為相似。”

    楚錚摸摸下巴︰“有麼,怎麼府里人說我和大哥比較相象些。”

    趙琪笑道︰“我指得是神情,你三哥當年是個頑皮鬼,沒想到你比他更利害。”想想剛剛楚錚裝扮的僵尸,趙琪仍心有余悸。

    趙琪又問道︰“你年紀那麼小,武功不錯啊,居然連林風言也折在你手中?”

    楚錚狡黠一笑︰“那姐姐你呢,昌平王府的琪郡主,金枝玉葉,怎麼武功也這麼好?”

    趙琪答道︰“我自幼習武,家師姓葉,乃是我們大趙不世出的奇人。師父每半年來一次平原城傳授我武功,十六歲成年後才跟隨他老人家游歷天下。”

    她看了看楚錚︰“你呢?”

    楚錚干笑道︰“我兒時生了場大病,師父為我治好後就收我為徒弟了。”

    趙琪眼楮一亮︰“令師莫非就是你家府上的吳神醫?沒想到平原城中竟還有如此高手。”吳安然害怕有人再找他治病,這些年刻意保持低調,但趙琪還是听說過他,幸虧吳安然在武林中雖名聲極響,但多數人只知“魔秀士”,就是南齊武林也極少有人知道他叫什麼。

    楚錚有些不以為然︰“他是高手嗎,我怎麼不覺得。”

    趙琪睜大眼楮︰“他能把你調教成這樣,還不是高手?你別看這林風言現在如此狼狽,可在武林中他絕對是一流高手。”

    楚錚喃喃道︰“他也叫高手?”

    趙琪柳眉一豎︰“什麼他也叫高手,那姐姐武功還不如他呢,可姐姐自從進入江湖以來,還沒遇見過幾個對手,若是江湖中知道林風言被你這小孩打成重傷,絕對震動整個武林。”

    楚錚習武至今還沒跟外人交過手,當然平原城的幾個地痞流氓不算,所以可說一直是井底之蛙,對自己所練的武功有些信心不足,听趙琪這麼一說,頓時有些飄飄然,連帶著對吳安然也憑添了幾分敬重。

    “小弟,你是偷跑出來的吧。”趙琪突然問道。

    楚錚見無可抵賴,只好厚著臉皮承認︰“是的,所以我想跟姐姐一起到江邊大營啊。”

    趙琪笑罵了一聲小滑頭,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為難道︰“小弟,江邊大營距此尚有一百余里地,我們沒馬沒車,如何將此這林風言送交至令尊楚大人?”

    楚錚道︰“明日我們到大路上等候,這條路來往車輛雖不多,但終究還是有的,到時再搭車或干脆將車買下就是了。”

    趙琪想了想也別無他法,便點了點頭。

    第二天兩人在路邊等了近大半時辰,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楚錚有些泄氣︰“算了姐姐,你我還是往前走吧,看看附近有沒村落再說。”早知如此,昨日就不將馬車給了那劉阿根了。

    楚錚走到躺在地上的林風言身邊,拍拍他的老臉道︰“這位林大俠,看你這樣子也是個明白人,應該听過什麼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別再存什麼歪心思。我與琪姐姐聯手雖不能說天下無敵,但對付你還能湊合,還是乖乖地與我們走吧,不然少爺就用你的劍將你手指一個個切下來,切到你肯走為止。”

    見林風然仍對他怒目而視,楚錚有些不快︰“很好,為了證實我所言不虛,我先切一個給你看看。”說完拉著林風言左手小指就準備開切。

    趙琪嚇一跳,忙擋開楚錚手中之劍,怒道︰“小弟你行事怎麼如此殘忍,林風言畢竟有身份之人,怎可這般凌辱他。”

    楚錚原本只想嚇唬一下林風然,卻沒想到惹惱了趙琪,只好訕然退在一邊不再說話。

    這時,從遠處突然傳來陣陣馬蹄聲。楚錚有些驚疑不定,難道娘親還不死心,又派來人追他了?

    趙琪凝神仔細听了听,說道︰“是大隊騎兵,足有好幾千人。奇怪,平原郡內哪來有如此多的騎兵。”

    楚錚一听放心了,那肯定不是來尋他的,他還沒那麼大面子勞駕幾千人來找他。

    那些騎兵來得飛快,剛听時還在數里之外,轉眼間便經過他們面前,只見他們個個剽悍無比,目光堅毅,黑盔黑甲黑麾,胯下也是黑色高頭駿馬,腰挎馬刀,背負弓箭,一股殺意撲面而來。

    楚錚呆呆地看著,差一點大吼出聲︰老子終于看到了,這才是真正的軍隊,真正冷兵器時代的騎兵。

    趙琪露出驚訝之色︰“這是北疆大營的黑騎軍,是我大趙最精銳之師,怎麼到南線來了?”

    楚錚突然上前一步,氣沉丹田朗聲道︰“帶隊將軍何人,大趙國昌平王府琪郡主請見。”

    即使萬馬奔騰之中,楚錚的聲音仍清晰無比,向遠處傳去。

    身後趙琪贊道︰“小弟你的內力確實比姐姐強多了,怪不得林風言也在你手下吃了大虧。”

    一個渾厚的聲音遠遠傳來︰“眾將士听令,保持隊形,勵馬稍作歇息。”

    隊伍漸漸停下,不見一絲慌亂。騎兵們並不下馬,只是冷冷地看楚錚和趙琪。

    楚錚只感覺一股肅殺之意讓人幾欲喘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對趙琪說道︰“姐姐,好強的氣勢。”

    “百戰雄兵,果然名不虛傳。”趙琪回頭向楚錚問道︰“剛剛剛為什麼用我的名號,我看還不如用你的。”

    楚錚一愣︰“我有什麼名號。”

    趙琪笑道︰“南線大營楚名棠統領家五公子啊,這些北疆騎兵肯定不會無緣無故來到平原郡,若不出所料是來協防江邊大營的,理應受令尊節制。”

    楚錚嘿嘿笑道︰“我?一個小孩子,就算了吧。”

    不一會兒,三名軍官策馬來到二人面前,為首那人約二十七八歲,面目英俊,只是臉頰上有兩寸左右的刀疤,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但卻也憑添幾分威猛。

    看了看二人,那軍官目光定在趙琪身上,問道︰“這位姑娘就是琪郡主?”

    趙琪點點頭︰“正是。”

    “有何為證。”

    趙琪取出一塊玉佩,遞給那人。

    那人看了幾遍,沖身邊兩人點點頭,三人翻身下馬,向趙琪行禮道︰“卑職楚洛水、周寒安、夏漠拜見琪郡主。”

    趙琪向三人說道︰“免禮。”

    三人起身,趙琪看了看楚洛水道︰“楚將軍,你是楚氏族人吧。”

    楚洛水一愣,答道︰“正是,卑職是先行公後人。”

    郭懷一心想替楚名棠分憂,便向趙明帝進諫將一萬北疆騎兵撥給了南線。不過北疆大營與胡蠻交戰多年,戰功顯赫
    趙琪微微一笑,指指一旁楚錚道︰“楚將軍,那他就是你族弟了。”

    楚洛水一愣,趙琪解釋道︰“他叫楚錚,乃南線大營楚統領的五公子。”

    此時距楚天成和楚名棠擊掌為盟已經快有六年,楚氏族人也逐漸知道了此事,大多數族人對此沒有什麼意見,如楚洛水等旁系更是欣喜,這表示著楚氏不再只由長房子孫掌權,象他這些杰出的旁系子弟也可以進入楚氏權利高層

    楚洛水驚喜交加,楚錚也走了過來,叫了聲︰“洛水大哥。”

    楚洛水應了一聲,有些笨拙地撫著楚錚的頭。他自幼父母雙亡,少年就已從軍,在北疆戰場上出生入死十幾年,幾乎已忘了親情是何滋味,一時間不知所措。

    周寒安和夏漠暗中好笑,走過來對楚錚說道︰“我等二人和洛水是生死兄弟,小兄弟,你既是楚大哥的弟弟,那也就是我們弟弟了。”

    楚錚對兩人的直爽豪邁頗有好感,笑道︰“那我怎麼稱呼你們兩位哥哥?”

    夏漠笑道︰“那就按北疆大營的規矩,你叫他安哥,叫我漠哥好了。”

    楚錚也笑道︰“那好,以後我叫你漠哥,叫他安哥了。”

    楚洛水注意到地上還躺個人,問道︰“郡主,這人是……”

    趙琪說道︰“他叫林風言,是南齊的細作。”掏出從林風言身上搜出的地圖和密函,與三人大致說了一遍,道︰“若不是如此,我二人也不會阻攔你們行軍,想請楚將軍帶我們到江邊大營。”

    楚洛水三人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夏漠走到林風言旁邊,獰笑道︰“原來是個奸細,你知道大爺抓到北疆胡蠻的奸細是怎麼辦的嗎,將他埋在沙土里,只留他的狗頭,大漠的禿鷹不一會就飛來,啄開他的天靈蓋,吸他的腦漿,可惜這里沒有禿鷹,不然讓你試這滋味。”

    趙琪見他說得殘忍,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料楚錚在一邊拍手笑道︰“漠哥,這事好辦,你如法炮制,將他埋樹林土中,頭上灑上蜜糖,不用多久林中螞蟻就來了,將他狗頭的皮肉啃個干干淨淨。”

    夏漠一愣,大笑道︰“真是好辦法。我們北疆的螞蟻也不少,大哥,寒安,下次找幾個奸細試試。”

    兩人也微笑著點頭。北疆大營將士們與胡蠻交戰多年,生死相搏,能活下來的都已身經百戰,對生死看得極為淡漠,從不將敵方的人當人看。對楚錚的提議,他們三人不以為忤,反而頗為贊賞。

    趙琪實在听不下去了,將楚錚拉到一邊埋怨道︰“你些是從哪學來的,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惡毒。”

    楚錚愕然道︰“我只是說說而已,有什麼惡毒的。”

    楚洛水走來道︰“郡主,小弟,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馬匹,我們走吧。”

    楚錚臉紅道︰“堂哥,我不會騎馬。”

    楚洛水笑道︰“沒關系,那你和堂哥坐一匹吧。”

    楚錚眼珠一轉︰“這樣不好吧,到了大營堂哥肯定要先去拜見我父親,我還是和琪姐姐坐一匹吧。”

    楚洛水想想也是。趙琪無可奈何,也只好同意了。

    楚錚暗笑,有油不揩,就是傻瓜。

    ※※※

    楚名棠站在江邊,靜靜地眺望著對岸。

    十二年了。楚名棠忽然有些感嘆,自己任平原郡太守已經十二年了,這至少在趙國史上是前無古人的。不過楚名棠倒並無怨言,當年重歸楚氏,他就預料到會有今日這般情形。但楚名棠並不後悔,如果身後沒有楚家的支持,就算當上了相國也不過是枚棋子罷了,進退全由皇上操縱,可楚名棠是絕不願只當枚棋子的。

    楚軒和楚原兩人坐在不遠處,每人手中拿著一根魚桿在釣魚。不同的是楚軒神色沉穩,楚原卻時不時提起魚桿看看是否有魚兒上鉤,不耐之情溢于言表。

    楚名棠的嗜好不多,釣魚就是其中一項。他一直認為釣魚是最好的休息方式,也是調節自己情緒的好方法,這麼多年來,每當他陷入困境時,總喜歡一人拿根魚桿找個清淨的地方坐下靜思,最後也總能想出辦法來扭轉局勢。只不過今天領著兩個兒子出來只是想輕松一下,雖說南線大營上下正厲兵秣馬,楚名棠卻並不擔心,因為局勢已盡在他掌握。

    幾乎滿朝文武都認為趙國已陷入最危險的境地,西有西秦大軍虎視眈眈,南有南齊水軍蓄勢待發。可楚名棠知道,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西線大營雖然形勢較緊,但二十萬西線大軍加五萬北疆援軍對西秦三十萬大軍,只要閉城不出,那西秦名將薛方仲恐怕也無可奈何。都說西線大營統領方明才識平庸,難堪大任,此前與西秦的一些小規模戰斗中十戰九敗,但此人膽小怕事,用兵卻謹慎,決不會盲目出兵與西秦軍一戰,用來守城還是綽綽有余的。

    至于南線戰事,楚名棠微微一笑,那原本是他一手挑起的。

    西秦確實曾派密使到南齊商量結盟之事,但南齊有識之士也看出,驅虎逐狼對南齊並無益處,而他們皇帝只知吟詩作畫,向來厭惡兵戈之事,只是畏懼西秦強大,不好斷然拒絕,只是表面答應了,其實並無進犯趙國的意思。南齊水軍士氣不旺,軍紀荒廢,楚名棠早就想將這五萬水軍除掉,但又怕兵出無名,朝中大臣會指責他好戰喜功,趙明帝也不會讓他再建此奇功。天幸西秦在此時聚兵西線,將滿朝文武注意力全吸引到那里去了。楚名棠趁機上一奏折說南齊已與西秦聯盟,調兵于江邊,並派人散布齊國西線軍隊回防的消息,表示自己兵力不足,希望北疆大營給予支援。趙明帝已成驚弓之鳥,果然無暇細查,命楚名棠全權處理。這樣一來,楚名棠手中等于有了把尚方寶劍,可以毫無顧忌的砍向南齊了。

    楚名棠面向江南冷笑一聲,南齊不想驅虎逐狼,可狼先要下口了。

    楚原有些忍不住了,說道︰“父親,已經出來兩個時辰了,孩兒也已釣到兩條魚,三人晚上吃已經夠了。”

    楚名棠哼了一聲︰“為父讓你來釣魚是為了吃嗎,你大哥簍中已有十余條他仍穩如泰山,你這麼急干什麼。”

    一侍衛跑來向楚名棠稟報︰“北疆大營黑騎軍距營門已不足十里,王副統領請統領大人回營。”

    楚名棠苦笑,他請求援軍只是故作姿態,沒想到郭懷真硬擠給他一萬人,還是最精銳的黑騎軍,幸虧領兵的是自己族佷,不然還真是麻煩。

    那邊楚原已經在收拾東西了,楚名棠搖了搖頭︰“把魚倒了,我們回營吧。”

    楚原叫道︰“大哥等等。”往楚軒簍中看了看,喜道︰“這兩條鱘魚留下,晚上讓伙夫給咱們加個餐。大哥你真行,這麼好的魚你都釣得到。”

    楚洛水等人到了江邊大營,只見營門口已列隊相迎。他雖不認識楚名棠,但楚名棠此時身著統領軍服,楚洛水一眼就分辨出來了,心中大為激動,他只不過是個五品偏將,楚名棠身為南線大營統領居然出營門親自相迎,對黑騎軍可以說禮遇到極處。

    楚洛水向身後喝道︰“士兵舉刀,向南線大營將領致敬!軍官全部下馬,隨我拜見楚統領。”

    楚洛水領著軍官走到楚銘棠面前,拜倒說道︰“卑職北疆大營偏將楚洛水,奉兵部郭大人之命,向楚統領報到。黑騎軍此次前來共一萬人,請楚統領檢閱。”

    趙琪領著楚錚站在一旁,她是郡主身份,不需向楚名棠行禮。

    楚名棠連忙將他扶起,嘆道︰“黑騎軍威振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楚名棠原本準備了一大套說辭,卻一不小心看到邊上還站著個女子和一個小孩,那小孩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趙琪這幾年時常在外,又身著江湖中人服飾,楚名棠一時沒認出來,可她手中牽的這小孩他怎麼可能不認識,楚名棠眼珠差點都瞪出來。

    幸虧楚名棠久經官場,涵養功夫十分了得,回頭沖站在最後的楚軒楚原使個眼色。

    楚軒楚原看到楚錚,也是驚愕無比,見楚名棠示意,兩人偷偷溜過去,將趙琪和楚錚帶到營內。

    進了營帳內,楚軒對楚錚劈頭就罵︰“胡鬧,你來這里干什麼。”楚原卻在一旁笑道︰”好啊,你也來了。”

    楚軒不滿地看了楚原一眼,道︰“三弟,你帶小五到統領大帳等著,听候父親發落。”轉身又向趙琪行了一禮︰“參見琪郡主。”他和楚原與趙琪自幼相識,怎會認不出來。

    趙琪卻不答,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說道︰“你還好嗎?”

    楚錚頓時覺得其中大有蹊蹺,興致勃勃地看著。楚原卻不讓他稱心,強拉硬拽出了大帳。

    楚錚大為不滿,楚原道︰“他們兩個好久不見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講,你在那干嘛。”

    楚錚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可這一路過來豈不是揩了大嫂的油,真是罪過。可一想又不對︰“大哥不是和寧家定親了嗎。”

    楚原一副這你就不知道的模樣,說道︰“這事難就難在郡主喜歡大哥,而大哥對郡主卻一直沒什麼感覺。”

    楚錚奇道︰“這為什麼?”問出口後才覺得好笑,枉自己在前世活了近三十年,男女之間是否相愛哪需要理由。

    楚原懶懶地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不過有次听大哥說過他不喜歡女孩子舞刀弄劍的。”

    楚錚沉默了,如果只是這樣,那趙琪真是太冤了。

    楚原想了想又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麼主要原因,大哥的婚姻大事哪能輪得到他自己做主。原本他倆成親是很自然的事,年齡相近,又門當戶對,但娘似乎對琪郡主甚為了解,說她既然跟了她那師父習武,就要承擔什麼責任,是無法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再加上趙琪又長年不在家,父親也很是不滿,于是便沒讓媒人去提親。”

    楚原看了看帳內︰“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大哥已與寧家訂親,這里戰事一結束,他回平原城就要成親了。爹娘是不可能悔約的,趙琪以郡主之尊也不可嫁來作妾。唉,她為什麼就看不上我呢,我倒是挺喜歡她的,她是否能在家相夫教子我也並不在乎。”

    楚錚譏笑道︰“你?省省吧。到你提親時父親應該調到上京了,京城里達官貴人那麼多,你洗冼干淨,準備讓爹娘待價而沽吧。”

    楚原氣結,道︰“我是準備待價而沽,你呢?”

    楚錚一听,突然想起吳安然的那些話,心情頓時低落下來,強笑道︰“我去當和尚去。”

    楚原笑道︰“你能當得了和尚才怪,你是爹娘的心頭肉,他們會舍得嗎?”

    突然趙琪從賬內沖出來,掩面向營外跑去。

    楚原看著她的背影搖頭道︰“自尋煩惱,何苦來哉。”

    楚錚急道︰“你還不去追?”

    楚原不樂意︰“你為什麼不去。”

    楚錚道︰“我是個小孩子,追上去有什麼用。何況她是郡主之尊,父親若不知道她來也罷,若知道她來了又被大哥氣跑了,肯定會責罵大哥的,你也逃不掉。”

    楚原一听覺得有理,連忙向遠處追去了。

[ 本帖最後由 ALA525 於 2008-5-8 22:09 編輯 ]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12

風起平原 第九章 未雨綢繆

楚名棠端坐大帳之中,滿面怒容。

    “你膽子也太了,肆意妄為,不在家中侍奉娘親,跑這來干什麼?“

    “孩兒想爹爹了。”楚錚可憐地說道。

    楚錚的樣子是有些可憐,也難怪,這兩天他鑽過柴堆,爬過樹,又與人打過架,渾身髒兮兮的,楚名棠進來前,他又將衣服撕了幾道口子,故意在地上弄些土往臉上涂抹一番。

    “胡鬧!”

    楚名棠嘴里訓斥著,可見他這副模樣也不覺有些心疼,以為他這一路過來也吃了不少苦,不由怒氣稍減。

    “也罷,今晚先住下吧。明日為父再讓人送你回平原城。”

    楚錚急了︰“父親,孩兒不回去。”

    楚名棠臉一板,又要發怒了。

    “父親,孩兒今年已經十三了,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小兒。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孩兒雖不敢妄比前賢,但父親您不會希望孩兒一直承歡于父母膝下吧,兩位哥哥已經從軍,孩兒也總要長大的。”

    “話雖如此,”楚名棠道,“可這里是兩國交戰的沙場,刀劍無眼,你娘親又怎能放心的下。”

    楚錚笑道︰“父親您是趙國主將,用兵有方,雖說兩軍交戰,但若在您帳中還有危險,當今皇上也不會讓您當這統領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楚名棠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心想這孩子天性聰明,在此多見識一下也未嘗不可。

    “好吧,那你就留下吧,不過不得亂跑,諸事要向為父稟報。”

    楚錚大喜︰“多謝父親。”

    這時侍衛前來稟報,琪郡主求見。

    楚名棠不敢怠慢,忙道︰“有請。”

    趙琪走了進來,眼圈仍微微發紅。

    楚名棠听楚原說了個大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只能故作不知,上前施禮道︰“下官楚名棠參見郡主。”

    趙琪還禮道︰“楚大人客氣了,您與父王相識多年,情若兄弟,稱我為佷女即可。”

    趙琪身後跟著兩個黑騎軍士兵,兩人拖著林風言,將他推到楚名棠身前。

    林風言看也不看楚名棠,只是盯著楚錚,雙目似要噴出火來。他在南齊武林也算是一代宗師,卻沒想到陰溝翻船,栽在楚錚這一小孩子手中,著實讓他既窩火之極。

    趙琪向楚名棠說道︰“楚大人,這人名叫林風言,乃江南武林林家子弟,此次潛入我大趙是為刺探軍情。此人武功高強,佷女與令公子合力方將他擒下,現交給楚大人發落。”

    楚令棠向楚錚看了一眼,心想郡主也太客氣了,楚錚這小孩子能出什麼力。他不韻武功,一直以為楚錚拜吳安然為師不過數年至多才入門而已,渾然不知這兒子一身武功已步入高手之列。

    趙琪從懷中取出從林風言身上搜出的地圖和密函,交給楚名棠。

    楚名棠看了看,聳然動容,向趙琪施禮道︰“郡主擒下此賊實是大功一件。這幾份秘報若真送至南齊,後果不堪設想,下官謹代南線大營上下多謝郡主。”

    趙琪回禮道︰“楚大人客氣了,佷女亦是大趙子民,為大趙出力原本便是應該。”

    兩人客氣一番,楚名棠道︰“今日天色已晚,請郡主在大營先將就一夜,明日再起程回平原城,以免王爺擔心。”

    趙琪看了看楚名棠,神情扭捏,欲言又止。

    楚名棠忙道︰“郡主有話請講。”

    “楚大人,佷女想在軍營多住幾日,不知方便否。”趙琪心中極為矛盾,她自幼對楚軒頗有好感,卻不想離家一年,回來時楚軒已與他人訂婚,當時她雖萬念俱灰,但如今真要她離開這里,她卻又有些舍不得。

    楚錚精神一振,日後有好戲看了,看來郡主對大哥終究還是余情未了啊。

    楚名棠一听,頗有些為難,趙琪為何留下他心知肚明,但且不說此次戰事有諸多不可為人知的秘密,自古軍中主帥又有哪個願意有個皇親國戚在身邊,于是故作為難說道︰“郡主應該知道,按大趙國律法,皇族宗室參與戰事,需有皇上的聖旨才行。”

    趙琪從腰間解下一佩玨,遞給楚名棠︰“楚大人,不知這可否用?”

    楚名棠看了,微微一驚,這是皇上特使專有的紫龍玨,對府縣官員有生殺大權。他腦中頓時閃過無數疑問,這塊紫龍玨分明不是昌平王府所能有的,大趙律法明文規定,封于各郡的親王不得插手地方政務,更別說趙琪只是個郡主了。難道真如夫人所說,這與趙琪的師父有關?

    楚名棠覺得這些年來自己有些大意了,只將目光集中到朝堂之上,對身邊卻有些忽視,平原城內居然有個暗持紫龍玨的人都沒發現。如果趙明帝想要對他發難,趙琪完全可以憑這塊紫龍玨將他郡內下屬官員拉去一半,畢竟那些官員大都還是怕死的居多。

    “沒想到郡主還是紫龍玨的執掌者,”楚名棠對趙琪施禮道,“不過紫龍玨對下官也只有勸阻權,而無阻攔權,郡主如果想要長期留在軍中,還是必需皇上下旨。”趙琪亮出紫龍玨,楚名棠更不能讓她留下了,留下她,豈不是給自己身邊留下一個極大的隱患。

    趙琪也知道楚名棠所說不假,只得無奈說道︰“佷女煩擾楚大人了。”

    楚名棠讓侍衛帶趙琪去營帳休息。楚錚看著趙琪落漠的背影,有些不忍,但也無計可施,何況大哥也並不是很喜歡她,長痛不短痛,這樣也好。

    楚名棠將趙琪交給他的東西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有些不安,難道南齊對自己計劃有所察覺?這就有些棘手了。楚名棠指指林風言向侍衛道︰“將此人交給王副統領,嚴加審問。”又向那兩個黑騎軍士道︰“煩勞兩位再辛苦一遭。”

    “等等,“楚錚走過來道,“這人一路上對本公子好生無禮,待會好好給他些苦頭吃。”楚錚暗蘊內勁,一腳踢在林風言丹田上。他知林風言武功高強,始終有些不大放心,他對武林什麼規矩全然不知,此刻趙琪既然不在,正好順手將此人武功廢去。

    林風言這一路暗中療傷,體內傷勢已好了一半,正想全力沖開穴道,此時被楚錚一腳,前功盡棄,三十年的苦練頓時化為烏有。林風言這才是真正萬念俱灰,淚水潸然而落。

    兩位黑騎軍士向楚名棠行了一禮,拖著林風言出了大帳。

    楚名棠將手中地圖和密函隨手扔在案上,向楚錚詢問家中近況,畢竟他和兩個兒子已有數月未回家了。

    楚錚信口說了一些。他見對楚名棠對趙琪交給他的那些事物似乎並無興趣,不覺有些奇怪,那張地圖倒也罷了,可那些奸細楚名棠怎麼都不聞不問就有些奇怪了。于是將那些密函拿起又看了一遍。

    楚名棠見小兒子鄭重其事的看著,不覺有些好笑,問道︰“你看這些干什麼?”

    楚錚道︰“父親對這些好象並不在意。”

    楚名棠一曬,道︰“小孩子你懂什麼。”

    楚錚偏著頭想了想道︰“莫非父親對此早已了解?”

    楚名棠頗有興致地看著他︰“何以見得?”

    楚錚指了指其中一份密函道︰“別的人父親可以不管,因為他們都在平原城,可這人卻是軍中的一個校尉,父親也對他不在乎,那只能說親早知此事,或者他原本就是父親讓他與南齊聯系的。”

    楚名棠笑道︰“不錯。”

    北趙與南齊已多年沒戰事,兩岸水軍亦無太大敵意,反而相互之間偷偷販運一些對岸的物品,楚名棠上任後,對此也沒有特別禁止,不過他將這些渠道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並授意其中一些人故意被南齊人收買,給南齊傳送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走私歷來是個暴利的產業,楚名棠並沒有全部中飽私囊,南線大營軍官基本利益均沾,只是數額多少罷了。但仍有些人對此不滿,派人到上京城告狀。楚名棠暗中攔下信使,對這些人或威脅利誘,或干脆安個罪名殺了。等到趙明帝有所察覺時,南線大營已成了楚名棠的家天下,水潑不進。

    楚名棠見楚錚如此之快便察覺其中奧妙,也頗為欣喜。楚錚天性聰明,習讀諸子百家時常有驚人之語,有些楚名棠也都聞所未聞,但細細想來又大有道理,因此他雖溺愛楚錚,可對他期望也遠超楚軒楚原。

    楚名棠暗忖,這孩子既非常人,便不可以平常對待。此次將他留在軍中,或許會對他大有好處。

    第二天一早,趙琪不辭而別,只在帳中留下一信,上寫“楚軒親啟”。

    楚錚和楚原將信交給楚軒。

    楚軒將信看完,心中百感交集。他對趙琪也並非全無情意,只是她畢竟是郡主,既然父母已為他定下親事,他與她之間只能就此作罷了。

    楚名棠坐在大悵中,面沉如水。昨夜武功全失的林風言挨不過酷刑,終于招了,南齊鄂親王察覺北趙軍隊動向有些可疑,已準備調遣兵馬支援水軍。

    楚名棠心中有些後悔,也許前些天就該動手了,不該等黑騎軍的。不過看來南齊此次調兵也只是為了布防防,他們並沒有察覺出北趙要出兵了。想想也是,誰會料到北趙在西秦大兵壓境的形勢下,還會主動攻打南齊。就算是在這帳內,也只有王明遠和陳尚志兩位副統領清楚楚名棠的心思。

    楚名棠此舉也屬冒險之舉。北趙和西秦一樣,軍功遠大于其它功勞,楚名棠在入朝之前要爭取更大的聲望,只能拿對岸的五萬水軍開刀。如果成功,他就擁有了可以與郭懷在北疆時相媲美的功績,也就在入主楚府宗主的道上添加了最重的一個砝碼。

    不過黑騎軍來了也是好事,大大增強了南線大營的實力。大趙國最精銳的部隊就是北疆與胡蠻征戰多年的五萬黑騎軍,而南線大營的驍騎軍已久疏戰陣,在楚名棠看來,黑騎軍至少可以以一敵三。至于南齊向來以步兵和水師為主,如果讓這支黑騎軍在平原上沖殺起來,十萬南齊軍都未必能攔得住。

    楚錚肅然站在楚名棠身側,可那稚氣的面容讓帳中將領實在好笑。雖說楚軒和楚原也在驍騎軍中,但他們畢竟是校尉的軍官,領兵有方,也頗得士兵的擁護,可這位小公子也實在太小了吧?

    只有楚洛水、周寒安、夏漠三人對楚錚毫無輕視之意,楚錚在路邊攔下黑騎軍的那聲大喝,綿延數里,又豈是普通小孩能做得到的。

    “諸位。”

    楚名棠掃了一眼帳下的眾將領,森然道︰“南齊此番走趁人之危,勾結西秦,意圖對我朝不利,我等多年深受皇恩,當以誓死報效大趙。昨日黑騎軍楚將軍抓來一個南齊的奸細,經王副統領連夜審訊,得知南齊將從各地抽調軍隊到水軍,準備進犯我大趙。大趙岌岌可危,北有胡蠻,西有西秦,我南線大營又將獨自面對南齊傾國之攻擊,眾將軍,我們能退縮嗎?”

    “不能”。帳內一聲巨吼。

    “好”,楚名棠說道,“本統領與兩位副統領商量數日,決定趁南齊各路援兵尚未到齊,主動出擊,擊潰南齊水師!”

    帳內頓時一陣騷動。

    南線大營眾將領誰都未曾料到,楚名棠居然要先行出手。黑騎軍楚洛水、周寒安、夏漠三人對視一眼,心里頗感滿意。黑騎軍在北疆沙場縱橫馳騁,所向披麾,他們所敬服的決不是什麼儒雅之將,而是雷厲風行、殺伐決斷的統帥,听到楚名棠面對強敵,仍決定主動出擊,不由大生好感。

    “此次作戰,需計劃周密,各大營配合不得有半點差錯,”楚名棠環顧眾將一眼,“副將以下軍官全出帳等侯。黑騎軍楚將軍等三位留下。”

    帳內頓時出去近一大半人,楚名棠命侍衛將地圖展開︰“諸位請看,我大趙水師與南齊水師隔江相望,我方船只盡全力沖到對岸也需近一個時辰,南齊水師若出來迎戰,就算我軍將士勇猛,士氣高昂,傷亡也得是三七之數,黑騎軍雖是我大趙最精銳部隊,但習慣于北疆大漠作戰,大都不認水性,即使乘船沖到對岸,恐怕亦有大半軍士因暈船而無力應戰,若南齊此時派大軍反攻,我部將士必傷亡慘重。”

    楚洛水三人默默無語,知道楚名棠所說是實。黑騎軍昨日安營扎寨後,周寒安、夏漠從未到過江邊,大為興奮,上戰船游覽了一番,江中風浪雖不大,但兩人在船上還是吐得一塌糊涂,下船後頭重腳輕,老半天才緩過勁來。

    楚名棠見三人默認,心中略安。黑騎軍向來傲氣十足,雖然楚洛水對自己比較尊重,但底下將士未必會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又不能對此軍用何激烈手段,只能安撫使其能為已所用。朝廷派黑騎軍來,只不過是協防南線,楚名棠並不這麼想,畢竟這軍隊使用得當,南齊無人能掠其鋒。

    楚名棠繼續說道︰“如此一來,我軍只有另闢蹊徑。諸位請看,從我軍駐地沿江而下約八十里有一村落名為近江村,對岸是接近于南齊與東吳交境處,此處雖江面略寬,但水流不急,南齊在此處只設了約一營軍隊,共兩千余人,明日是初一,夜間無月,今夜我軍出發,中小船只全部到此處,明夜間將一萬驍騎軍,五千水軍,一萬黑騎軍全部運送到對岸。”

    楚名棠此言一出,帳中一片嘩然,偏將劉啟善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統領大人,南齊沿江歷來防守嚴密,各營之間相互呼應,一旦有事,立即以烽火為號,恐怕我軍尚未上岸,南齊軍便已嚴陣以待了。”眾將領皆稱是,都認為楚名棠此舉不可行。

    楚名棠笑了笑,道︰“你們有所不知,此營南齊軍校尉是我大趙人氏,在南齊已多年,三日前,我軍五百將士已渡江,以南齊援軍名義進駐此營。”

    這才是楚名棠進攻南齊的真正依仗之處。

    這招棋是楚名棠五年前就開始布下的。既然其位,就謀其政,楚名棠在任南線大營統領之初,就已經開始把目光盯向南齊。在理順了南線大營內部事務並掌管了所有北趙向南齊私運貨物的渠道後,楚名棠開始收買並派遣大批細作到南齊。南齊人太平日子過久了,軍民防範心日益松懈,楚名棠通過細作向水師軍官大肆行賄,很快弄清楚了對岸的沿江防務。楚名棠自幼熟讀兵書,但他向來對如莽夫頂牛般的兩軍正面對決並不感興趣,知道這並不是他所長,只論指揮水師他決比不過手下兩位副統領王明遠和陳尚志,而北趙相較于南齊的真正優勢在于騎兵和步兵,即使南齊軍上岸了也無法長久立足,這就是為何南齊無力攻趙的主要原因。

    楚名棠一直在思考著如何以已之長攻彼之短。一次偶然的機會,北趙一艘商船從南齊返回,其中有兩個南齊的伙計,二人都是對岸江邊一漁村村民。楚名棠知道後突生一計,扣押了商船,派人到對岸漁村將二人情況了解詳細,知道這兩人世代居住于此,在外沒有近親,便將二人誅殺,另派一隊水軍偽裝成水盜將對岸那漁村屠殺干淨。楚名棠從驍騎軍中挑了兩個年齡相近並精通南齊語言習俗的軍官,隨趙國商船到南齊。這兩個驍騎軍軍官到了那漁村,見到漁村被毀,便到當地官府報官。官吏們見他倆家破人亡,念其可憐,便同意推薦二人到南齊水師。兩人本是軍官,一身武藝頗為了得,深得上司歡喜,又出手大方,懂得拿錢物孝敬,不久便獲重用。一年前其中一人便被派往齊吳邊境的那座軍營任校尉。楚名棠得到信息後大喜過望,立即下令此人不得妄動,並為他送去大批錢物來收買營中官兵,並在江北秘密建造船塢,調集和征用各類船只,隱藏在江邊蘆葦叢中。而那校尉則整天與營中將士飲酒作樂,即使有人發現對岸有異常亦被他壓制下來。

    帳中將領听楚名棠將此事前後一說,對楚名棠的深謀遠慮無不佩服。楚洛水上前一步道︰“卑職在北疆大營時,常听當年統領郭大人說,他最敬佩的就是與他同中狀元的楚大人。方才听楚大人所言,方知郭大人所言非虛,能在楚統領帳下效力,實在是卑職的榮幸。”南線大營眾將听此話也覺得心有戚戚焉,紛紛走出來大贊楚統領未戰先謀、用兵有方。

    楚名棠掂須微笑。楚錚站在背後看著父親也充滿敬佩之意,原來這個老爸是個這麼厲害的人物,可怎麼在娘親面前就看不出來呢。

    楚名棠突然將手虛按,帳內頓時鴉雀無聲。楚名棠道︰“劉啟善、楚洛水听令!”

    兩人同時出列應道︰“末將在。”

    “你二人分帶領驍騎軍一萬人、黑騎軍一萬人于今日酉時出發,務必于戌時前到達近江村,就地扎營休息,注意警戒,若有閑雜人等靠近,殺無赦。五千水軍已在那等侯,明晚登船,每騎帶好二日干糧、馬料。”

    楚名棠向楚洛水道︰“楚將軍,黑騎軍來自北疆,對南齊地形地貌不甚熟悉,此次行軍以劉啟善將軍為首,你認為如何。”

    楚洛水抱拳道︰“請統領大人放心,此行黑騎軍當听命于劉將軍。”

    楚名棠點頭道︰“好。此行詳情在此錦囊內,你二人下去後詳細看清,隨後向本統領復述,若有不明盡可提出。”

    “王明遠听令!”

    “末將在!”

    “王將軍,你下去後整頓兵馬,明日白天休息,夜間寅時準時離岸,卯時前必須抵南岸五里處,听到炮響全力攻擊南齊水師。”

    “末將遵命!”

    楚名棠向帳內眾將一一下了軍令。

    眾人接令後大都面露喜色,楚名棠此戰出其不意,計劃周密。南齊若全無防備,肯定吃大虧。南線大營多年無戰事,將領升遷大都按部就班,較為緩慢。同為偏將,楚洛水才二十七歲,而劉啟善已經四十余歲。若此戰得勝,帳中將領大都可以連升數級。帳中頓時有些熱鬧起來。

    楚名棠看了,忍不住哼了一聲,眾人立刻住了嘴,兩眼平視前方。

    楚名棠眼光從眾將臉上一一掠過,獰聲說道︰“此次戰事,環環相扣,需要眾將軍配合無間,任何一處出點差錯便會使此戰功敗垂成。本統領話說在前頭,無論帳下哪位將軍未能按時到位或作戰不力者,殺無赦。就算你戰死在沙場,你的家小也到邊關充軍去吧。”

    眾將都已跟隨楚名棠多年,知道其所言不虛,頓時遍體生寒。

    楚名棠一擺手︰“下去吧。劉啟善將軍先留下。”

    待眾將出去後,楚名棠沉吟半晌,對劉啟善說道︰“啟善,此次你與北疆黑騎軍協同作戰,要多加注意。
    劉啟善躬身道︰“請統領放心,末將領會得。”

    楚名閉上眼楮道︰“那就好。還有,楚軒和楚原都在你帳下,將他們帶去吧,合領一營,你不必太在意他們。”

    劉啟善心中暗暗叫苦︰不在意,我能不在意嗎。如果他們出了事,我還能有命呆在南線大營嗎。卻不敢不從,只好領命而去。

    楚名棠默默想道︰富貴險中求,軒兒原兒,是看你們真本事的時候了。
ALA525 發表於 2008-5-9 06:14

風起平原 第十章 馬到成功

劉啟善與楚洛水二人並肩而立,兩萬大趙騎兵已基本登陸完畢。

    按楚名棠錦囊中所書,他們並沒有有到南岸的那座兵營,而是在距之五里左右的江邊一樹林中。

    劉啟善看了看楚洛水,問道︰“楚將軍,你還好嗎?”

    楚洛水臉色有些蒼白,搖了搖頭道︰“多謝劉將軍費心,在下已經沒事了。”

    劉啟善看著這位比他小了將近二十歲的將軍,心中由衷地敬佩。適才渡江時,楚洛水與其他黑騎軍一樣不適應,但他為卻保持清醒,不時偷偷地用匕首在自己左臂上劃上一刀。等劉啟善發現時,楚洛水左臂上已有了十一道傷痕。

    楚洛水突然問道︰“楚統領以前沒打過仗吧。”

    劉啟善點點頭道︰“是啊,听說楚統領和兵部尚書郭大人是當年我大趙的同一年的文武狀元,他來平原郡任太守之前是吏部侍郎,一直是個文官。”

    楚洛水道︰“可他心思之慎密,用兵之奇詭,恐怕連郭大人都自愧不如。有時在下覺得他們兩人很相像,舉止儒雅,氣度不凡。但不同的是郭大人當年在北疆贏得眾將士愛戴靠得是愛兵如子,與軍士同甘共苦,對敵時身先士卒、勇猛無比。楚大人則是……,”他看了看劉啟善,道︰“深不可測。”

    劉啟善心道︰豈止是深不可測,而且心狠手辣。當年楚名棠來南線大營任統領時,大多數老將並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楚名棠不到一個月就將原來的兩個副統領送到兵部去養老了,以雷霆手段排除異己,貶職的貶職,調走的調走,更慘的是一些人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不到一年功夫,南線大營的將軍們就見了他連大氣都不敢出。可這些他不敢對楚洛水說,畢竟交情尚淺,何況眼前這人還是統領大人的族佷。

    楚洛水見劉啟善並不說話,知道自己剛剛那話說得有些唐突了,轉口道︰“看來統領大人準備攻打南齊已經很久了,咱們剛到近江村,那邊連飯都做好了,還為我們準備了馬套、裹蹄布。”

    劉啟善點頭道︰“統領大人在錦囊中提到此次南齊行軍,最主要的就是‘疾隱’二字。統領大人能做的已都做了,用馬套包住馬嘴,裹蹄布減輕馬蹄聲,如今就看我們二人做的如何了。”

    負責警戒的校尉前來報道,負責接應的人來了。

    “小人奉陳校尉之命前來接應劉大人。”

    劉啟善問道︰“營中情況如何。”

    “一切就緒。陳校尉故作欺負我們是新到援兵,今夜站哨的全是我們南線大營的人,陳校尉與他們飲酒至深夜,才剛剛入睡。”

    “好。”

    劉啟善向楚洛水說道︰“楚將軍,你們黑騎軍先在此歇息,我帶驍騎軍過去就行了。”

    楚洛水看了看周圍的黑騎軍將士,大多還是面無人色,無奈說道︰“那就有勞劉將軍了。”

    大約過了大半時辰,劉啟善派手下來領黑騎軍,此時天已微明。

    劉啟善在一土坡上,楚洛水策馬趕到他身邊問道︰“劉大人,營內情況如何?”

    劉啟善笑道︰“比預計中還要順利,那個陳校尉在幾大缸酒中灑了麻藥,我們大軍沖進去時根本沒有遇到什麼抵抗。”他原本準備進營,但想到楚名棠囑咐,心想還是在此等侯楚洛水一起進入為好。

    一名軍官從營內飛奔而出,到二人面前下馬行禮道︰“二位將軍,營內已經清理好了,共計俘獲南齊將士共一千八百二十五名,請二位將軍入營。”

    楚洛水听聲音有些耳熟,定楮一看,卻是楚原,驚訝道︰“小原,你怎麼也來了。”

    楚原笑道︰“豈止是我,大哥他也來了。對了,林副將讓我請示二位將軍,這些南齊兵該如何處理。”。

    二人對望一眼,楚洛水左眉一跳,森然道︰“殺了。”

    楚原一窒︰“都殺了?那可是近二千多人。”下意識又看了看劉啟善。

    劉啟善面無表情,道︰“通知林副將,找個理由,讓那些南齊兵挖個大坑,用弓箭手將之射殺後,埋了。”

    楚洛水突然又道︰“那些南齊兵挖坑前,把他們軍服扒了,也許有用。”

    楚原象不認識二人他們似的看了半天,應了聲是轉身回營了。

    劉啟善忽然笑道︰“二公子可能嚇壞了,可我們哪有多余兵力看守這些南齊人。”

    楚洛水淡淡說道︰“等打完這一仗,他可能就懂了。”

    兩人進了營內,在為他們收拾好的屋內坐下。楚軒領著一人走了進來道︰“二位將軍,此人便是陳校尉。”

    兩人同時站了起來。劉啟善看了看那陳校尉,突然大笑起來︰“這不是陳子山嗎,原來是你啊。”

    那陳校尉也笑著向兩人行禮道︰“陳子山見過二位將軍。”

    楚洛水還了一禮,劉啟善卻走上去一拳打在陳子山肩上,笑道︰“本將軍還以為你被……死了呢。”

    這陳子山原先是劉啟善部下,文武雙全,甚得他喜愛。劉啟善任偏將後陳子山調到別處任職。五年前,楚名棠以通敵罪斬殺了一批人,陳子山也在其中,當時劉啟善得知後,還為此唏噓不已,沒想到他竟是去了南齊

    “听楚統領說那次你們一共過來兩人,那另一人是誰,本將軍是否認識。”

    陳子山尷尬笑了笑,欲言又止。

    劉啟善一愣,笑道︰“算了,不方便說就算了。”

    陳子山松了口氣︰“那人比我在軍中混得好,已離開水師到齊國京城去了。”

    劉啟善心中一驚,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話你就決不該對本將軍說。”

    陳子山嚇了一跳,頓時不敢再言。

    楚洛水見屋內氣氛有些尷尬,說道︰“陳校尉在南齊忍辱負重,潛伏多年。此戰若得勝,陳校尉便首功之臣。楚統領命我二人到了南齊後,行軍路線由你安排。戰況緊急,可否由陳校尉向我二人說明一下。”

    劉啟善也覺得剛剛說話有些重,向陳子山歉然一笑。

    陳子山從懷中掏出一份絹圖,在案上鋪開,道︰“二位將軍請看,從此地到南齊水師大營約九十余里,中間不算此地,尚有兩處駐扎著南齊軍隊,每處均有官兵近二千人。所以此去前往南齊水師大營,一路需倍加小心,如不然被發現,這兩處軍營可能隨時點燃烽火,瞬時可將訊息傳遞到南齊大營,那對我軍大大不利。若不被他們發現,我軍可在距南齊大營十里處一樹林隱藏,此片樹林頗大,足可以容納我二萬騎兵,隨時可向南齊大營發起沖擊。”

    陳子山看了看劉啟善和楚洛水道︰“請二位將軍決斷。”

    兩人均皺眉盯著案上的絹圖,劉啟善問道︰“若繞開這兩處是否可行?”

    陳子山答道︰“據下官估算,想要繞開他們而完全不被發現,則至少要走一百五十余里。”

    劉啟善和楚名棠同時搖頭,夜間長途奔襲一百五十余里,至少三個時辰,就算是黑騎軍的北疆良駒也要累垮,根本無力再向南齊大營攻擊。

    楚洛水道︰“那我軍可以著南齊士兵軍服前往南齊大營。”

    陳子才卻道︰“將軍有所不知,此處士兵隸屬水師,軍服與騎兵大不相同。騎兵服這里倒是準備了一些。下官到此處上任後,楚統領一直命我收集大量南齊騎兵的軍服,看來就是為今日之用。但南齊騎兵原本就少,臨近江邊更是罕見。下官好不容易才弄到十幾套,偷偷送回我大趙照此縫制,但時間太急,又不能讓尋常人知道,至今仍只有了四千余套,杯水車薪哪。”

    楚洛水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離水師大營較近的軍營距大營有多遠?”

    陳子山答道︰“約三十余里。”

    楚洛水繼續問道︰“那烽火夜間目所能及最遠距離是多少?”

    旁邊劉啟善和楚軒都眼楮一亮。

    陳子山思索道︰“即使烽火燒到極至,也應該不超過四十五里。”

    劉啟善接口道︰“先派兵拔掉離水師大營較近的那座軍營,那我軍從此地出發就算另一座軍營發現了,也無法及時通知水師大營。”

    楚洛水搖頭道︰“劉將軍,我軍到達水師大營十里外樹林時,必需稍作歇息,剩下那座軍營如放出烽火後不見回應,肯定生疑,必派人向水師大營稟報,即使我軍全力攔截,也難免會有漏網之魚。所以在下想領黑騎軍一部換上南齊騎兵軍服巳時三刻出發,以正常行軍速度于申時初抵達離水師大營較近的那座兵營,請劉將軍帶余下兵馬于申時一刻與我部同時向這兩座軍營進攻,務必不留下一個活口。隨後兩部在水師大營十里外樹林內會合。”

    劉啟善想了想,亦覺得可行,還是同時將這兩座軍營消滅掉妥當些。

    一旁陳子山笑道︰“既然楚將軍想扮成南齊軍,下官這邊還有件寶貝。”

    說著從案下取出一物,道︰“這是下官私下所刻的南齊兵部大印,倒也惟妙惟肖。先前我大趙五百人進駐到此營內,便是托它所賜。下官馬上制作一封兵部要函,用火漆封好,也許楚將軍用得著。”

    楚洛水高興道︰“那就有勞陳校尉了。”

    又向劉啟善道︰“煩請劉將軍從驍騎軍中撥給在下一千人,由楚軒楚原率領。畢竟我們這些北疆士兵怎麼扮也不象南齊人,難免會惹人生疑。”

    劉啟善一怔,剛想拒絕,轉念一想,這些黑騎軍勇猛無比,楚洛水又是他們二人堂哥,自然會全力保護他二人,也許比在自己身邊更安全,便同意了。

    江南的春天是讓人沉醉的。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直讓人昏昏欲睡。

    營門的一個老兵懶洋洋打個哈欠,身邊有人推了他一下︰“看,那邊過來一隊騎兵。”

    老兵閉著說道︰“胡說什麼呢,咱們這靠近江邊,哪來什麼騎兵。”昨晚與人賭骰子玩得太晚,現在他只想好好眯一會兒。

    忽然只覺得身上火灼般劇痛,那老兵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只見面前一個十八九歲的軍官騎在馬上,手握馬鞭,怒叱道︰“你們水師就是這麼放哨的嗎。”

    旁邊那人連忙向那少年行禮道︰“不是長官您是……”

    少年滿臉傲氣,從懷中掏出一份兵函,沖兩人一揚︰“奉兵部江大人之命,由我部陳將軍接管此處軍營。”說完,一人又給一鞭︰“閃開。”

    營內三三兩兩的水師官兵突見闖進來大隊騎兵,有些不知所措,紛紛閃到一邊。

    那少年手攬韁繩,高聲叫道︰“你們吳校尉何在,快快出來接兵部江大人之令。”

    一個衣衫不整的軍官慌慌張張從帳出跑出,答道︰“下官在。”

    那少年將兵函扔給他,道︰“奉兵部令,由陳將軍接管此營。”

    軍官看了看函上的兵部大印,似乎不假,可心中有些疑惑,怎麼水師大營從未通知過此事。

    騎兵隊中楚洛水指指那高高的烽火台,小聲對楚軒說道︰“你帶十人悄悄過去,務必將高台上二人射殺。”

    楚軒領命,帶著十騎黑騎軍士,悄悄掩到高台下,道︰“十人分兩組,各射向一人,務必一擊致命。”

    十人應聲散開,張弓搭箭,嗖地射出,高台上二人慘叫一聲,墮落到地上。

    那軍官大驚,正想高喊有敵軍,只覺得喉部一熱,卻是楚洛水身後的夏漠一箭射穿了他咽喉。

    楚原生平第一次見到殺人。看著面前那軍官抓著箭矢,雙目突出,呵呵地叫著,他腦中一片紊亂,突然拔出腰刀大吼一聲,向南齊士兵沖去。

    楚洛水嚇一跳,對身邊夏漠說道︰“這兩個是我堂弟,你速帶人跟上,一定要保護他們周全。”

    夏漠一勒韁繩,笑道︰“大哥放心,這事包在小弟身上。”

    黑騎軍如狼似虎般在營中肆虐著,南齊軍隊慌亂中抵抗了幾下,很快就崩潰了。一千驍騎軍守住營門,黑騎軍十人一組,有條不紊的狙殺著,輕松之極。

    營內的慘叫聲漸漸稀疏了,楚洛水叫過夏漠︰“命一些人在方圓五里內進行搜索,決不可放過一人。”

    楚原木然坐在馬上,身上濺了不少鮮血,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幾人,只記得自己不停追逐著那些驚慌失措的南齊人,不停地揮刀,隨之而來的是不斷地慘叫……

    突然覺得肩膀一沉,只听楚洛水說道︰”小原,你沒事吧。”

    楚原強笑了一下︰“沒事。”

    楚洛水將楚錚扳過來盯著他道“我第一次殺人也和你差不多,眼前一片茫然。可這是在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來不得半點心慈手軟,否則死的人就是你。你如果覺得不舒服,晚上你就不用參加了。”

    楚原直了直腰道︰“不,洛哥,我已經好多了。這些是小弟必須要經歷的,洛哥不必過于擔心。”

    楚洛水眼中露出欣賞之色,道︰“好,晚上沖鋒時你和你哥盡量跟在我身邊,讓南齊人看看我們楚氏三兄弟的厲害。”

    楚原被他說得豪氣陡生,笑道︰“是,讓他們知道厲害。可惜小錚還小,不然我們就是四兄弟了。”

    楚洛水暗暗搖頭,心想如果是那小子在身邊,他倒反而不用那麼擔心。

    楚名棠站在甲板上,一旁楚錚也學著他束手而立。

    “前線王副統領報,南齊水師大營已發現我軍,正在登船。”

    楚名棠瞳孔微縮,他等的就是這一時機。

    “傳命下去,點炮。”

    听到炮響,趙國水師開始向前推進,船速逐漸加快。

    南齊水師大營外的樹林中,楚洛水和劉啟善分別傳令︰“沖鋒。”

    不久,水師大營隱約可見,楚洛水命道︰“解開馬嘴的套子。”

    二萬余匹馬已憋了很久,齊聲長嘶。南齊水師大營陣陣騷動,不少人探頭觀看。突然一人狂叫道︰“是騎兵,趙國的騎兵!”

    “快關上營門,趕快放箭。”

    黑騎軍斜舉圓盾,渾不在意,這稀疏的箭雨比胡蠻的差遠了,南齊大營那稀松的柵欄根本擋不住黑騎軍跨下的高頭大馬,勢如破竹般眨眼間沖入了水師大營。

    南齊水師大營多數人剛剛調往江邊去了,留下的只是些老弱殘兵,黑騎軍如犁地般左右來回沖殺了幾遍,又放了幾把火,重新集合,向江邊馳去。

    走到途中,遇到南齊的一支隊伍。原來前往江邊大營的水師官兵發現大營火光沖天,領隊的將領心知不妙,忙令兩千人回營支援。他只以為是北趙的小股偷襲部隊,卻沒想到來的竟有數萬人,而且在半路上就踫上了。

    楚洛水和劉啟善當即立斷︰快速沖過,決不糾纏。

    兩萬趙國騎兵很快追上了水師大營趕去增援的隊伍。只能說楚名棠所定計謀毒辣無比,先將水師在江面一字排開,待南齊發現後立即進攻,南齊水師當然從大營速調兵增援。而大營中大多數是水兵,是要上船作戰的,當然不會帶什麼兵器,兵器都在船上。

    兩軍廝殺片刻,楚洛水和劉啟善發現對手竟然大都手無寸鐵,這種純粹殺戮毫無意義。于是將軍隊一分為二,各留下三千人,將這批看來尚有兩萬余人的南齊人圍住,其余繼續向江邊沖去。

    快到江邊時,南齊在岸邊進行防御的部隊發現了趙國騎兵,紛紛放箭。趙國軍隊直至此時才有些一較大規模的傷亡,但騎兵沖擊之勢如雷霆萬鈞,勢不可擋,剎那間沖了過來,展開了騎兵對步兵的屠殺。

    黑騎軍仍勇猛無比。驍騎軍原本就訓練有素,經過一天幾次戰斗,逐漸被黑騎軍感染,體內的血性亦激發出來,不停沖殺著,再不似初次作戰時那般手拙。兩軍不自覺各自分組,相互配合,逼得南齊軍漸漸向江邊退去。

    楚洛水一聲呼嘯,分散在戰場各處的黑騎軍重新聚集。楚洛水一揮手中刀,黑騎軍如同一股黑色洪流,從南齊軍中沖過,隨後重新一字排開,張弓搭箭,對準後退的南齊軍。

    楚軒楚原兩人領著一千驍騎軍一直跟著楚洛水,兩人俊秀的臉上此時亦全是猙獰之色,身上也負了多處傷,那一千驍騎軍也已折損數百人。

    劉啟善見黑騎軍如此陣勢,忙令驍騎後撤百步,再夾纏在南齊軍中,依黑騎軍的凶殘,難保會不會連自己也一起射了,向左右命道︰“準備放箭。”

    經過這半個時辰的廝殺,南齊水師尚余八九千人,只不過氣勢全無,見前後敵軍都張弓搭箭對著自己,感到大勢已去,不再抵抗,紛紛舉手投降。

    簡單清理了戰場,劉啟善和楚洛水商量了一下,黑騎軍不服水性,留在岸上看守戰俘;而這一萬驍騎軍是楚名棠精挑細選的,大都粗通操船之術。劉啟善一聲令下,全都下馬,登上了南齊江邊尚未開走的船只。

    此時天色已明,江中的南齊水師終于發現岸邊不大對勁,便派了兩艘小船返回看個究竟,不料還未靠近岸邊,便給一陣箭雨給逼退了。

    南齊水師見後院失火,頓時慌亂起來,而王明所率的北趙軍乘機大肆攻擊。南齊水師更無戰意,領軍將領見勢不可為,無奈只好下令突圍,往長江下游駛去。

    江邊大營往東九十里處,近江村。

    南線大營另一副統領陳尚志在艙中來回走動著。他大概來四十五六歲,臉色紫紅,一看便是從江邊長大的人。

    對于這次沒能領兵作戰,陳尚志略有不滿,但他也無可奈何,因為這是楚名棠親手定下的,而他則是楚名棠一手提拔的。

    陳尚志以前只是平原郡江邊大營的一個普通的校尉,楚名棠任太守時常到江邊視察。陳尚志領兵有方、武藝高強,很快就給楚名棠留下深刻印象。江邊大營雖隸屬南線大營,但畢竟是在平原郡內,很快楚名棠通過當時南線大營老統領將他提為偏將。楚名棠就任南線大營統領後,陳尚志一路飆升,從偏將到南線大營左將軍、再到副統領,前後不過一年多時間,晉升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一個江邊漁夫之子,居然能當上副統領一職,陳尚志對楚名棠感激涕零。

    陳尚志知道,此仗打完後,楚統領就要到朝中去了。南線大營統領一職當然是王明遠莫屬,此番讓他領軍水師,自然是為他積累軍功的。陳尚志搖搖頭,王明遠畢竟是楚統領夫人的堂弟,又是靖北侯府王家子弟,楚名棠兩者相較取其重,當然選王明遠了,不過自己也該知足了,何況以後這統領一職也未必沒有指望。

    “報副統領,南齊水師潰敗,正向我處逃來。”

    陳尚志精神一振︰“傳令下去,各船點火。”

    楚洛水和劉啟善過江後,陳尚志便率一萬水軍到此,並將兩軍渡江用的小船集中起來,灑上桐油,用鐵索串聯。此時見南齊水師沿江而下,趙國水師點燃船只,頓時在江面形成一道火牆。

    南齊水師見狀,陣腳大亂,立刻極力減速。從後追趕的王明遠部隨即趕上來,這邊的一萬水師也繞過火牆,沖了上去。

    陳尚志站在甲板上,見兩軍對南齊水師已成合圍之勢,笑著對身邊人說道︰“看來此次南齊人是在劫難逃了。”

    一個校尉嘆道︰“只可惜那麼多船給一把火燒了。”

    陳尚志斥道︰“你懂什麼,如果不是這把火,南齊水師順流而下,以破釜沉舟之勢,僅我軍一萬人如何能攔得住。至于船只那算什麼,此仗勝了,南齊水師那麼多船,你們一人分一艘都夠了。”說著,陳尚志也忍不住笑了。

    看了看遠處,陳尚志道︰“我們走吧,向王副統領討杯酒喝喝,打了這麼大的勝仗,他應該好好請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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