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II 作者:石章魚 (連載中)

huro 2008-9-1 11:29: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9 543490
[簡介]
  一個英雄輩出,狼煙四起的年代
  一位身處逆境,雄心萬丈的王者
  一段爾虞我詐,生死相搏的歷史
  一場驚心動魄,殺氣凜凜的大戲
  ★石章魚2008-2009重點文字工程★
  【友情忠告——權謀為主,緋色為輔,少兒不宜,不喜勿入】



【困龍卷】
第一章【春雪】(上)


  清晨,潔白的雪花隨著料峭的春寒悄然無聲地到來了,她無意打擾世人的清夢,輕輕從空中落下,飄飄灑灑,紛紛揚揚,將大康皇宮雄偉生硬的輪廓變得柔和了許多。雲層低垂,幾縷霞光從雲層的邊緣透射出來,讓飄飛的雪花顯得晶瑩剔透。

  大康太師蕭逆寒身穿紫色朝服,外披黑色貂裘,在四名官員的陪同下,慢慢走在皇宮正中的御道上,他今年四十六歲,白皙的臉上已經有了風霜和皺紋,兩鬢處也生有數根白髮,最吸引人的要數他的雙目,宛如千年古潭般深邃無比,莫測高深,時刻流露出淡淡笑容的臉上實則蘊含懾人鋒芒。

  走到天和殿前,他的目光落在階梯中間巨大的盤龍浮雕之上,他很喜歡這塊盤龍浮雕,每次經過這裡的時候,胸中總會興起豪情萬丈,悄然產生一種天下盡在我掌握之中的感覺,積雪覆蓋了浮雕,將盤旋飛舞的長龍多半已經掩蓋起來,蕭逆寒微微皺了皺眉頭,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頜下清髯:「上面的積雪該清掃了!」

  少保秦陽旭上前一步小聲道:「太師放心,雪停後我馬上讓人將皇宮內外全都清掃乾淨。」

  蕭逆寒沒有說話,腳步片刻不停的向天和殿走去。

  進入宮殿,朝內大小官員多數已經到來,正中龍椅之上仍然空空如也,只有內侍太監總管邱富海站在龍椅旁。

  蕭逆寒兩道濃眉禁不住皺了起來,他聲音低沉道:「邱公公,陛下呢?」

  邱富海恭敬道:「蕭太師,陛下昨晚受了點風寒,現在還沒有起來。」

  蕭逆寒重重哼了一聲,臉上瞬間籠上一層嚴霜:「快去請陛下早朝,我等有要事向他稟報。」

  邱富海微笑道:「太師稍安勿躁,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蕭逆寒雙目直視邱富海,陰冷的目光看的邱富海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他唇角的肌肉微微顫抖了一下,生硬笑道:「老奴還是親自去看看……」

  就在邱富海打算舉步的時候,卻聽到偏殿之上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一位臉上稚氣未脫的少年在兩名小太監、四名妙齡宮女的陪伴下進入了天和殿。

  邱富海欣喜萬分的叫道:「陛下,陛下來了!」

  來得正是當今大康國皇帝龍淵,他今年十五歲,在三歲懵懂之時便被太師蕭逆寒為代表的左翼力量推上皇位,現如今已經做了整整十二年的皇帝,兩年前在太后的首肯下龍淵已經親政,可是大康真正的權力仍然把握在蕭逆寒的手中。

  或許是因為自小養尊處優的緣故,龍淵的身材在同齡的少年中稱得上出類拔萃,比起身材高大的蕭逆寒,也不過矮了半寸。他劍眉朗目,唇紅齒白,微笑之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風流態度,可是舉手抬足之間顯得頗為輕佻,缺乏一國之尊應有的威儀。

  在兩名美貌宮女的幫助下,他脫下金色的貂裘外氅,裡面穿著五彩絲線刺繡的盤龍皇袍,通天冠上帶著純金平冕,頂子前圓後方,冕上白玉珠串成的十二旒紞來回搖晃,人俊衣鮮,倒也精彩。龍淵想要開口說話,卻突然感到一陣鼻癢,扭過頭去連續打了兩個噴嚏,身邊的小太監祥貴不敢躲閃,被他噴了一個滿臉飛沫,口中仍然不住道:「我主吉祥,我主吉祥!」

  他這麼一說,滿朝文武同時跪了下去,大聲道:「陛下聖安!」

  龍淵從祥貴手中接過一方黃色絲帕,擦了擦鼻子,這才笑瞇瞇道:「大家起來吧,今兒大雪,你們可以多睡一會兒嘛,這麼冷的天,還要來上朝,真是太遭罪了……」他的目光落在蕭逆寒臉上,正看到蕭逆寒冷如冰霜的表情,雙目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絲不安。

  蕭逆寒冷冷站在那裡,他是當朝太師,先帝指定的輔政大臣,也是國內有數的可以見到帝王不必下跪的臣子之一,他低聲道:「陛下,你身為一國之君,居然貪戀臥榻之暖,若是讓先帝看到你如此懈怠國事,他心中當如何作想?陛下如何去面對大康的千萬臣民?」他的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擲地有聲。

  說得龍淵小臉微紅,尷尬道:「太師,朕……朕昨日受了些風寒……所以才起來晚了……」

  內侍總管邱富海也慌忙附和道:「是啊,陛下病了……」

  蕭逆寒猛然轉過頭去,懾人的目光嚇得邱富海慌忙閉上了嘴巴,他一字一句道:「陛下病了,難道你們這些奴才都病了不成?今日你們哪個當值?」

  目光掃過,隨同龍淵一起前來的太監宮女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其中一名小太監祥祺嚇得腿軟,噗通一聲竟然跪在地上,他連連叩頭道:「今日奴才當值,是奴才體恤主子,方才沒有叫醒他的……」

  蕭逆寒點了點頭,大聲道:「你今日誤主,他日必然誤國,如此奴才要來又有何用?來人,將他拖出去砍了!」

  「太師……」龍淵臉色蒼白道。

  蕭逆寒用目光制止了他的話,大聲道:「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兩名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拖著哭號震天的祥祺退了出去,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敢上前勸阻,蕭逆寒的確可以用權傾朝野來形容。

  龍淵有氣無力的靠倒在龍椅之上:「太師請講!」

  「陛下,昨夜老臣收到加急戰報,許都、呈威、南陽各地紛紛發生暴民叛亂,波及甚廣,影響惡劣。」

  龍淵低聲道:「不過是暴民鬧事,你們商量著辦吧。」他神情倦怠,顯得對政事毫無興趣,看的滿朝臣子一個個暗暗歎息,如此帝君當真就是一個傀儡,大康的國運看來已經到頭了。

  蕭逆寒大聲道:「臣請派大將軍藍循前往剿殺亂賊。」

  龍淵還沒有說話,從眾臣班中站出了一個人,卻是禮部侍郎周安泰,他和藍循是知交好友,他的兒子周龍山和藍循的大女兒藍芷雲從小便定下婚約,關係非同一般,他雖然畏懼蕭逆寒的權勢,可是聽到蕭逆寒說到這裡仍然鼓足勇氣站了出來,大聲道:「陛下,藍大將軍駐守雁門關,一直肩負著防守北方胡人的重任,假如輕率調撥藍大將軍的兵馬前往剿殺亂賊,勢必造成邊關空虛,胡人如果趁機南下後果將不堪設想。」

  蕭逆寒怒道:「周大人!許都、呈威、南陽三地距離我大康國都最遠不過七百里,一旦暴亂形成大勢,必將直接威脅到康都,威脅到陛下的安全,胡人雖然強悍,可是早在三十年前便和大康締結盟約,這三十年中並沒有任何大的紛爭,更何況,藍循前往平亂,我會調撥司馬雄前往鎮守雁門關,這樣一來,便可以將此次危機從容化解。」

  周安泰這才明白,蕭逆寒真正的目的並非平亂,而是將目標直指藍循,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藍循向來將蕭逆寒視為國之逆賊,蕭逆寒曾經多次想將藍循拉入己方陣營,全都被藍循婉言拒絕,現在看來蕭逆寒終於對藍循死心,準備藉著這次平亂之機對付藍循。每個人都知道藍循在大康西北軍中享有盛譽,其心腹幾乎滲透在西北軍中的每一個部分,想要扳動他豈是那麼容易。

  終於又有一人從隊列中走出,此人是尚書省兵部尚書廖其園。

  看到他出來周安泰不禁皺了皺眉頭,廖其園是蕭逆寒一手提拔而起,此人自然不會向著自己說話。

  廖其園恭敬道:「陛下,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內,更何況現在我大康和胡國多年相安無事,何必做庸人自擾,臣認為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國內民亂平定,讓大康疆土重新恢復平靜安寧,放眼軍中,唯有藍循大將軍擁有如此實力,陛下要早做決斷,以免貽誤戰機。」

  龍淵一雙眼睛出神的看著左側的抱柱,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這種時候他居然精騖八極,心游萬仞,讓一幫老臣子更加心寒。

  蕭逆寒冷冷哼了一聲,這才打斷了龍淵的沉思,龍淵擠出一個笑容道:「好說好說,太師說得一定很有道理……」他停頓了一下又道:「相國呢?今天相國怎麼沒來?」

  邱富海及時上前道:「陛下!相國染病在身不能上朝!」

  龍淵歎了口氣道:「相國定然是終日為國操勞太過辛苦了……」說到這裡他連續咳嗽了幾聲:「太師,朕頭痛難忍,有些撐不下去了。」

  蕭逆寒面無表情道:「陛下打算怎麼做?」

  龍淵擺了擺手道:「太師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攘外必須安內,不錯,就按照你們剛才商量的辦。」他不耐煩的站起身來,在一群大臣錯愕的眼光中走出天和殿。

  蕭逆寒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這樣昏庸無用的帝王,正是他所想要的,龍淵越是全無主見,他在大康的權勢就越發鞏固,這座天和殿,真正的主人是他,他才是盤踞在皇宮上面的那條真龍。

  一走入屬於自己的那方天地,龍淵臉上的輕浮之色一掃而光,原本慵懶單純的目光瞬間變得深邃而憂鬱,走入御書房的前花園,他突然止住了腳步,身後傳來祥貴低聲的哭泣聲。

  龍淵轉過身去,祥貴慌忙跪倒在雪地上,反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龍淵歎了口氣道:「小貴子,回頭你去把小祥子的屍首領了,出宮找塊清淨無人的地方將他好生安葬了。」

  祥貴聽到龍淵這樣說,鼻子一酸又落下淚來:「主子,小祺子死的冤枉……」

  龍淵輕輕抿了抿嘴唇,祥貴、祥祺這兩個小太監自小跟在他身邊,和他的感情甚篤,祥祺莫名其妙就被蕭逆寒砍了腦袋,他心中也十分難過,可是他明白今日蕭逆寒之所以當眾做出那樣的事情,表面上是清君側,其實是給自己包括滿朝文武一個下馬威,告訴所有人,他才是真正掌握大康權柄的人。

  祥貴抹著眼淚又道:「主子,您才是大康的皇帝,只要您說一句話,就可以挽救小祺子的性命!」

  龍淵的臉色突然變得冷漠異常,他向祥貴走了一步,猛然揚起手來給了祥貴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祥貴一時間懵在那裡。

  龍淵怒斥道:「混賬東西,太師如此做全都是為了大康著想,如果沒有太師,怎會有我大康固若金湯的江山,你竟然膽敢在朕面前挑唆,難道當真想讓朕將你一併砍了不成?」

  祥貴又是傷心又是委屈,想起祥祺的下場,又聯想起自己,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他四肢伏地乞憐,跟在後面的四名宮女也全都跪了下去。

  龍淵怒道:「全都給我滾!朕不要你們伺候!」他踏著積雪向御書房走去,兩名負責清掃的小太監看到小皇帝過來,慌忙跪拜。

  龍淵餘怒未消大罵道:「好好的雪景,全都讓你們給破壞了,惹惱了朕,把你們的腦袋一個個全都砍了!」

  一時間花園內響起一片乞饒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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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發表於 2008-9-1 11:30
第一章【春雪】(中)


  走入御書房內,龍淵臉上的怒氣頓時消散,老太監秉善迎上來,為他脫去外氅,龍淵搓了搓雙手,來到書案前坐下:「太傅今天沒有過來?」

  秉善笑道:「陛下,太傅病了!」

  龍淵揚了揚兩道劍眉:「可倒巧了,今日怎麼有那麼多臣子發病。」

  秉善小聲道:「怎麼?朝中還有誰生病了?」

  「相國虛無我!」

  「虛無我?」秉善兩道花白的眉毛輕輕佻動了一下,深邃的雙目閃爍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龍淵微笑道:「師傅,照你看這次虛無我的發病和蕭逆寒究竟有沒有關係?」

  秉善恭敬道:「陛下,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秉善永遠是陛下的奴才,您永遠是我的主子。」

  龍淵道:「自從朕懂事以來,先後有一十九位老師教我,仍然能夠倖存於世的現在只剩下兩個,這兩個還都是蕭逆寒的走狗!」說到這裡,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森嚴的殺機,這樣的目光本不該屬於一個僅有十五歲的少年。

  秉善感歎道:「以蕭逆寒今時今日的聲勢,和他對抗等於自尋死路,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龍淵動情道:「在朕心中,今生今世只有你一個師傅,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夠說出敢說的話,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夠做回真正的自己。」

  「陛下,老奴並沒有教給你什麼,無非是呆在宮中的日子長了,見的多了,聽的也多了,陛下今時今日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刻苦學來的。」

  龍淵微笑道:「若沒有你這位領路人,朕今時今日只怕還是一個渾渾噩噩不通世事的頑劣少年。」

  秉善將準備好的景泰藍手爐遞到他的手中,龍淵接過,雙手輕輕摩挲著手爐,低聲道:「蕭逆寒趁著民亂之機,將大將軍藍循從雁門關調出,讓自己的親信司馬雄前往接替藍循的位置。」

  秉善面色凝重道:「陛下怎樣看?」

  龍淵低聲道:「蕭逆寒早已將藍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次調他離開,真正的目的分明是要對付他,就算整他不死,也要將藍循的軍權趁機剝奪。」

  秉善點了點頭道:「陛下答應了?」

  龍淵歎了口氣道:「朕本來還指望相國虛無我站出來和蕭逆寒唱唱對台戲,可是沒成想這老傢伙稱病龜縮在家裡,乾脆置身事外了。」

  秉善道:「前些年或許虛無我還敢站出來說上兩句,現在他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就算蕭逆寒做得再過分,他也不敢直接站出來了。」

  「這隻老狐狸,難道以為躲在家裡當縮頭烏龜便可以保住他的性命嗎?」

  秉善道:「虛無我畢竟是三朝老臣,他很會做表面文章,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蕭逆寒暫時不會動他。」

  龍淵充滿憂慮道:「朝中的事情朕倒不太擔心,現在最為關鍵的是藍循,如果他離開雁門關,胡人會不會趁機起事,到時候我大康豈不是內憂外患?」

  秉善抿起嘴唇,思索良久方才道:「這件事的確棘手,以我過往對藍循的瞭解,此人能征善戰,自視甚高,自從蕭逆寒掌控大康權柄之後,他便很少進宮覲見,這些年更是長駐邊關,我真正擔心的並不是他被蕭逆寒調離。」

  「師傅擔心什麼?」

  「倘若蕭逆寒將藍循逼急了,他極有可能起兵謀反,那麼大康的社稷必然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龍淵沒有考慮到這一層,秉善的提點讓他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他黯然道:「放眼我們大康之中,難道找不出忠誠的臣子嗎?」

  秉善低聲道:「這世上的多數人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百姓想得是溫飽平安,臣子想得是榮華富貴。」

  龍淵歎了口氣道:「可惜這兩樣東西朕都不能給他們。」

  「今日不能給,未必他日不能給!」

  龍淵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兩步,轉過身去,雙目炯炯有神盯住秉善道:「我決不會讓大康滅亡在我的手中,有生之年,我龍淵勢必掃清奸佞,撥開籠罩在大康上空的層層陰霾!」

  目睹少主立下如此雄心壯志,秉善心中一陣激盪,暗自慶幸大康終於可以看到一絲希望,可是想起大康的現狀,內心不禁再度沉重起來,這是一個依靠實力來說話的時代,龍淵稍嫌稚嫩的肩膀能否承受得起這幅重擔,他沒有把握,盡人事聽天命,秉善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過,他是大康的奴才,他是皇帝的奴才,他所要做的就是盡職盡忠,盡一切所能幫助龍淵成長起來。

  「今日在朝堂之上,蕭逆寒將小祺子殺了!」龍淵說起這件事仍然滿懷憤懣,雙目之中淚光隱現,只有在秉善的面前他才敢表露自己真實的感情。

  秉善歎了口氣道:「蕭逆寒越來越猖狂了!」

  龍淵咬牙切齒道:「朕要殺掉這個逆賊!」

  「陛下,凡事不可以衝動,蕭逆寒朝廷內外黨羽眾多,即便是相國虛無我都無法硬攫其鋒,陛下難道不記得他先後殺害五位王爺的事情嗎?」

  龍淵攥緊拳頭狠狠在書案上捶了一記:「朕怎會忘!我的兩位皇叔,我的三位皇兄,全都死在了這老賊之手,這筆血債我一定要讓他償還。」

  秉善低聲道:「陛下,請恕老奴直言,陛下能夠在位十二年,而一直平安無事,最主要就是因為蕭逆寒以為陛下只是一個懵懂頑劣的少年。」

  「他只當我是一個傀儡而已,給朕一個皇帝的名號,而真正把握權柄的卻是他自己。」

  秉善道:「凡成大事者,必須忍他人所不能,陛下羽翼未豐,實力根本無法和他抗衡……」

  龍淵低聲道:「這樣的日子,朕早已受夠了!」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兩人警惕的停下了對話,不多時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陛下,奴才富海給您請安了。」

  龍淵雙眉微皺,卻是內侍太監總管邱富海到了,他向秉善使了一個眼色,秉善拉開房門,邱富海跪在門前雪地之上,雪比清晨又大了許多,邱富海的身上、眉毛上全都沾滿了白色的雪花,更顯得慈眉善目,謙恭可親。

  他在宮中的資歷比起秉善還要淺一些,卻因為做事八面玲瓏,深得皇太后蘇無垢的寵幸,所以能夠順利爬上總管的位置。

  龍淵並不喜歡這個愛拍馬屁的傢伙,可是表面上卻從不流露出任何的不快,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如此之深的城府,的確難能可貴:「什麼事情?」

  邱富海恭恭敬敬道:「皇太后請陛下過去一趟!」

  龍淵拿起書案上的手爐,打了個哈欠道:「好啊,朕也想吃母后親手做的小菜,走!」

  秉善慌忙為他披上外氅,龍淵揚起頭,秉善為他繫好金色衣帶。

  龍淵跨出御書房的時候,邱富海慇勤的過來相扶,龍淵笑道:「你老胳膊老腿的,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邱富海獻媚笑道:「奴才是笨手笨腳,哪趕得上陛下龍精虎猛!」

  龍淵舉步向外走去,走了兩步,來到花園之中,卻發現剛才那幫小太監宮女仍然跪在雪地之中,可憐一個個的身上早已落滿了積雪,都成為了雪人兒。

  龍淵走到祥貴的身邊,伸出手指在祥貴凍得宛如紅蘿蔔的鼻子上彈了一記,祥貴鼻子又痛又癢,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因為在雪地上跪得太久,動作也變得僵硬,想要扭過頭去也來不及了,鼻涕唾沫正噴在龍淵的皇袍之上。

  邱富海一個箭步便竄了上去,揚手狠狠給了祥貴一個耳光:「狗奴才,你竟然敢對陛下不敬!」

  祥貴嚇得連連叩頭。

  龍淵呵呵笑道:「富海,不過是一個噴嚏而已,何必大驚小怪,難不成你從來不打噴嚏嗎?」

  邱富海尷尬笑道:「奴才在陛下的面前不敢不敬!」

  龍淵笑道:「上月初七,朕陪母后在御花園賞花,是誰大煞風景的放了一個響屁?如果不是我主動承擔,只怕總管少不得吃上一頓板子!」

  邱富海老臉一紅,汗顏道:「謝主龍恩!謝主龍恩!」

  「無他,一屁之恩爾!」龍淵大笑道。

  邱富海厚著臉皮道:「一屁之恩也是皇恩浩蕩,老奴自當湧泉相報!」這馬匹拍得的確太過招搖,惹得一群太監宮女忍不偷偷竊笑。

  邱富海礙於主子就在身邊,不敢動怒。

  龍淵擺了擺手道:「都起來吧,百虹、晴丫兒,你們兩個跟朕去慈寧宮,其他人各忙各的去吧。」

  跪在地上的這幫太監宮女方才敢站起身來,龍淵走在最前,邱富海弓腰哈背的跟在一邊,兩名宮女跟在最後。

  雪越來越大,一朵朵,一簇簇,在冷風的吹送下輕盈的飛了過來,無聲的落在龍淵的皇袍之上,落在紫金皇冠之上,沾在眼睫上,眉毛上,消融又聚攏上來,擦乾了又飄落上來,空中已經看不到什麼了,只有重重疊疊,一層有一層,密密匝匝的雪花。

  「好大的雪!」龍淵低聲感歎道。

  「瑞雪兆豐年,陛下,看來今年又是一個豐收之年!」邱富海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心虛,大康去年十二個州縣慘遭百年不遇的旱災,現在百姓正生活於水火之中,這也是最近民亂頻頻的根本原因。

  龍淵淡然一笑,他停下腳步,向東方模糊的宮闕望去,那裡是景秀宮,據說是他母親林淑媛生前的居處,他並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在他降生於這個世上的當天,母親便因為難產而離開了人世,而後他被交給沒有子嗣的皇后蘇無垢撫養,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正是因此,他方才得以繼承了皇位,成為大康的一國之君。

  慈寧宮位於內廷外西路耀宗門西側,門前有一東西方向的下場廣場,四面各有一道宮門,慈寧門位於廣場的北側,沿著階梯走上高台甬道,方才抵達慈寧宮的大門,院內東西兩側都有遮風避雨的廊廡,一直向南與慈寧門相接,北向直抵後寢宮的東西耳房。

  走入廊廡抖落了一身的雪花,龍淵留意到兩名帶刀侍衛站在前方,兩人正低聲交談著什麼,看到龍淵到來,兩人慌忙跪倒在地上:「陛下聖安!」
huro 發表於 2008-9-1 11:30
第一章【春雪】(下)


  龍淵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兩人乃是蕭逆寒的貼身護衛蕭烈和羅霸,他早就知道皇太后和蕭逆寒之間關係非同尋常,蕭逆寒經常出入慈寧宮之中,因此傳出了不少的風言風語,看來今日的事情和蕭逆寒又有關係,想起蕭逆寒陰險的表情,龍淵心中不禁一陣厭惡,胸中惡氣全都撒在眼前的兩名侍衛身上,他怒道:「混賬東西,慈寧宮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們攜帶凶器自由出入嗎?」

  蕭烈和羅霸雖然都不把這個小皇帝放在眼裡,可是表面上仍然要作出恭敬的樣子,蕭烈恭敬道:「陛下,我等奉了太師之命,特地在這裡負責迎接陛下!」

  「迎接?拿刀迎接朕嗎?」龍淵冷冷道。

  羅霸道:「是為了保護陛下的安全!」

  「怎麼?這慈寧宮中還有什麼危險嗎?」龍淵不由得火大。

  邱富海看到小皇帝當真有些動怒,慌忙道:「你們兩個還不趕快出去,難道當真要陛下和太師治你們的不敬之罪嗎?」他這句話說得相當巧妙,一是給蕭烈、羅霸兩人台階,二是提醒龍淵打狗還需看主人,不要繼續追究下去。

  龍淵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就此放過兩人,心中又有些不甘,冷冷道:「既然想保護朕的安全,給我去慈寧門外守著吧!

  蕭烈和羅霸灰溜溜的退出了慈寧門,老老實實在雪地中站著。

  邱富海看著兩人的背影禁不住笑道:「陛下英明!」

  龍淵自從知道蕭逆寒也在這裡,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好心情,低聲道:「百虹、晴丫兒,你們都在外面候著吧。」他之所以如此吩咐,全都是因為今日祥祺的死將他觸動,蕭逆寒若是再憑空生事,搞不好又要鬧出幾條人命。

  走入慈寧宮,一股溫暖和煦的感覺迎面撲來,正中鎏金香爐之上,飄著裊裊的輕煙,用金絲和珍珠穿成的珠簾用玉鉤分別掛攏在兩旁,兩名美貌宮女站在進入內堂的入口處,梨渦淺笑,齊齊向龍淵行禮。

  龍淵伸出食指在嘴唇前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走入內庭,目望到前方的蘇繡屏風,屏風之上繡著一龍一鳳,在雲層之中追逐嬉戲,龍淵記得自己上次來慈寧宮的時候,屏風還不是這樣的圖案,卻不知怎麼會突然更換了。

  屏風後傳來皇太后蘇無垢慈和的聲音:「皇上到了!」

  龍淵馬上換了一幅面孔,唇角帶著幾許興奮,幾許頑皮的笑容,快步走了進去,卻見皇太后蘇無垢正在和一位年方二八的妙齡少女下棋,太師蕭逆寒坐在一旁,靜靜品鑒著桌上的棋局。

  看到龍淵走了進來,那少女慌忙站了起來,蕭逆寒裝模作樣的站起身來:「老臣參見陛下!」

  龍淵笑瞇瞇道:「太師好!」,他向蘇無垢跪下行禮道:「孩兒參見母后!」

  蘇無垢雖然年過三旬,可是保養得當,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小得多,雲鬢之上帶著博鬢十二樹首,身穿金黃色的皇后褘衣,盈盈一握的腰間,掛著紫金鑲玉龍鳳佩件。更顯出她雍容華貴卓爾不群的氣度。

  蘇無垢微笑道:「進入這慈寧宮,便無需那麼多的繁瑣規矩,要是每件事都依照著皇家的規矩來,我娘倆兒豈不是要生分許多。」

  龍淵恭敬道:「母后說什麼,什麼便是規矩,孩兒全都照著母后說的辦!」

  蘇無垢和蕭逆寒交遞了一個微妙的眼神,她握著龍淵的右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快!挨著我暖和暖和,莫要被風雪凍著了。」

  龍淵笑道:「母后,孩兒的身子骨健壯著呢,這點風雪奈何不了我。」在內心深處他對這位母后並沒有正常母子間的親切感。

  蕭逆寒淡然道:「今日陛下早朝之時,不是受了風寒嗎?」

  龍淵神情尷尬,心中暗罵這老賊囂張,裝出一臉慚愧的樣子:「太師……朕的確受了風寒,可是看到你殺了祥祺,朕一激靈出了一身的冷汗,沒想到這病居然奇跡般的又好了。」

  蕭逆寒冷笑道:「看來微臣給陛下開得這幅良藥果然對症!」

  龍淵在心中將蕭逆寒的十八代祖宗罵了一個遍。

  蘇無垢柔聲笑道:「太師一心盼著陛下早日成為雄霸天下的一代明君,陛下要體諒他的這份苦心。」

  「孩兒知道!」龍淵畢恭畢敬道。

  蘇無垢這才向那少女招了招手道:「紫蕪,你過來!」

  龍淵向紫蕪望去,卻見她身材高挑,腰身纖細,絲緞般黑髮從中分開,在腦後用藍色綢帶紮起,流瀑般垂在美背之上。彎彎秀眉下生著一雙宛如清泉般明澈的美眸,目光閃動宛如春日湖水之上泛起點點漣漪,鼻樑小巧挺直,櫻唇微微抿起,桃腮之上露出淺淺梨渦,上身穿著大紅色錦緞白狐領小襖,下配同色棉裙,纖纖美足蹬著一雙薄底繡花棉靴,當真是眉目如畫,人美如玉。

  龍淵雖然年紀尚幼,也已經懂得欣賞美色,這樣的美女縱使在佳麗成群的皇城之中也不多見,他微笑道:「這位紫蕪姐姐我卻從來沒有見過。」

  蘇無垢笑道:「紫蕪是蕭太師的外甥女兒,今年十六歲,父母早亡,前些年才從南郡過來投奔,蕭太師本來是讓她入宮伺候我,我身邊反正不缺人手,可喜這小妮子又異常伶俐,讓她以後跟著你吧。」

  龍淵本來對這位紫蕪印象頗佳,可是聽說了她的來歷,心中惡感頓生,拐了這麼大彎子,合著是蕭逆寒給自己送來了一個盯梢的,以後在她的監視下,肯定做事更需謹慎,稍有風吹草動,必然會傳到蕭逆寒的耳中,龍淵看了看蕭逆寒莫測高深的臉色,拒絕的話斷然是不敢說出口,只能虛情假意道:「多謝太師美意!」

  「陛下客氣了!」

  蘇無垢招呼他們坐下,轉身向紫蕪道:「紫蕪,我聽太師說,你精通茶藝,就在這裡為我們煮茶如何?」

  紫蕪柔聲道:「奴婢遵旨!」聲音柔嫩宛如出谷黃鶯。

  早有宮女端出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著鎏金祥雲九龍壺、蕾紐摩羯紋三足金鹽台、鎏金飛鴻紋銀匙、鑲金飛天紋銀茶羅子、鎏金飛鴻紋銀籠子、盛滿熱水的龍鳳金盆,還有生火煮茶用的九層寶塔鏤空銼金爐,當真是金光閃閃富貴滿堂盡顯皇家氣派。

  一名宮女將銼金爐點燃,紫蕪輕輕挽起襖袖,露出一雙欺霜賽雪的皓腕,蘭花般的手指輕盈地捻起茶具,在金盆之中濯洗。

  蕭逆寒輕輕咳嗽了一聲,龍淵這才將目光收了回來,蘇無垢望著他道:「陛下,我聽聞相國虛無我染了重病?」

  龍淵點了點頭道:「病了好長時間了,據說還沒有好轉的跡象。」

  蕭逆寒低聲道:「虛相國乃是三朝元老,對大康勞苦功高,陛下理應去看看他。」

  龍淵心中暗罵蕭逆寒歹毒,但凡朝廷之中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若是臣子病重,皇上親往探病,表面上看這是一種恩寵是殊榮,可對臣子來說,這卻是等於催命,沒死等於愧對主子的隆恩,前朝便有老臣因此而自盡的先例。自己要是這樣去豈不是害了虛無我,雖然龍淵本身對虛無我也沒有什麼好感,可畢竟他仗著老臣的聲威在朝內還有些作用,若是他死了,蕭逆寒豈不是更加囂張,放眼滿朝文武,再沒有他忌憚之人。

  蘇無垢輕聲道:「探望是該去探望的,不過陛下還是私下去得好!」

  蕭逆寒居然也贊同她的想法:「太后考慮得周全,探病之事千萬不可以聲張,陛下只需微服出宮,讓虛相國體會到你的恩澤即可,這件事讓其他朝臣知道反而不好。」

  龍淵可不相信蕭逆寒會突然轉性,整個朝中,最巴不得虛無我早死的恐怕就是蕭逆寒,現在他又惺惺作態的為虛無我考慮,卻不知他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龍淵故意裝成糊里糊塗的樣子道:「探望便是探望,何須遮遮掩掩?難道我對臣子恩寵還要偷偷摸摸嗎?」

  蕭逆寒暗自感歎,這龍淵果真是個廢物,耐著性子將其中的規矩說了。

  龍淵這才裝出恍然大悟道:「看來朕還是不去的好,若是虛相國會錯了意思,豈不是大大的麻煩!」

  蘇無垢笑道:「虛相國乃是三朝元老,對宮中的規矩,他怎會不知,我這次讓你去,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蘇無垢道:「陛下今年已經十五歲了,想我當年嫁給你父皇的時候,你父皇也不過十四歲。」

  龍淵頓時明白了蘇無垢的意思,搞了半天今天是要商討自己的婚姻大事,可是自己的婚事又和探望虛無我有什麼關係?

  蘇無垢道:「我聽聞虛相國有位孫女兒,閨名慧妍,賢良淑德、蕙質蘭心,我想讓陛下親眼去看看,若是心中喜歡,不妨將她迎娶入宮,更能顯出你對虛相國的恩寵,虛相國得悉這件喜事,說不定一開心重病就會好轉。」

  龍淵的腦筋轉得再快,也想不到這件事竟然擁有如此玄機,他憑直覺感到,這件事肯定是蕭逆寒針對虛無我的行動,可是卻想不透整件事的問題出在哪裡?

  爐火正熊,煮沸茶水的清香瀰散開來,整個慈寧宮內清香四溢,沁人肺腑。蘇無垢笑道:「不談了,紫蕪上茶!」

  紫蕪雪白的纖手端起鎏金茶盞,跪在龍淵面前,柔聲道:「陛下請用茶!」

  龍淵心不在焉的去接茶盞,卻不小心弄翻了,茶水潑在紫蕪細膩的嫩膚之上,紫蕪微顰秀眉,卻仍然穩穩端著茶盞,雖然茶水不是很熱,手上的嫩膚卻已然燙紅了。

  龍淵這才醒過神來,歉然一笑道:「看來朕沒有飲茶的福分。」

  紫蕪柔聲道:「奴婢去為陛下換過。」

  龍淵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趁著天色尚早,我還是去虛相國那裡看看吧,若是他當真病危,見不得這位三朝元老最後一面,當真是一件憾事了。」

  蘇無垢也沒有挽留,起身將一個事先封好的錦囊交給龍淵:「陛下,等你見到虛相國的時候,親手將這個錦囊給他!」

  龍淵點了點頭,起身向宮外走去,蕭逆寒也跟了出去,蘇無垢向邱富海道:「富海,你把紫蕪送到乾清宮,以後就留在那裡伺候皇上。」

  邱富海應了一聲,紫蕪則來到蘇無垢面前跪下向她告辭,蘇無垢裝飾繁華的手指挑起紫蕪的下頜,嘖嘖讚道:「真是一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以後該怎樣教導皇上,我想你是知道的。」

  紫蕪俏臉微紅,輕聲應道:「奴婢知道。」

  「能夠讓皇上舒心,我自然也就舒心,只要皇上高興了,以後自然少不了你的富貴,你記住了嗎?」

  紫蕪輕輕點了點頭:「太后的每一句話,紫蕪都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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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微服】(上)


  龍淵滿腹的心事,走出慈寧宮的大門,迎面吹來一陣冷風,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身後響起蕭逆寒陰沉的聲音:「陛下還需多多保重龍體!」

  龍淵的雙目望著遠處忽然笑道:「這兩個雪人當真堆得不錯!」

  蕭逆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兩個雪人卻是他的親隨,蕭烈和羅霸,兩人因為帶刀進入慈寧宮而惹怒了龍淵,所以被罰站在雪地之中,看到太師和皇上同時出來,兩人慌慌張張的打落身上的積雪,跪下道:「奴才參見陛下,參見太師!」

  當著蕭逆寒的面,龍淵也懶得繼續為難他們兩個,冷冷道:「凡事都得有個規矩,奴才就要有個奴才的樣子,以後若是再讓我見到你們帶刀入宮,一定砍了你們的腦袋!」他還是第一次在蕭逆寒面前發這麼大的脾氣,說完這番話,轉身大踏步向乾清宮的方向走去,看都沒有向蕭逆寒看上一眼。

  蕭逆寒目送龍淵遠去,唇角浮現出一絲冷笑,心中暗忖,這小皇帝終究還是長大了,他的這番火並不是衝著兩名侍衛,他是衝著自己啊!今天自己殺了他的貼身太監,做得的確有些太過,也難怪他會生氣。在蕭逆寒的心中根本沒有將龍淵放在眼裡,他心中暗暗道:「讓你多活幾天吧!」

  龍淵走得極快,一幫小太監宮女都被他遠遠的甩在身後,回到御書房,他氣鼓鼓在書案前坐下,抓起案上的硯台向門外扔了出去。

  門外響起一聲慘叫,卻是匆忙跟來的邱富海被砸了個正著,他捂著小腿坐倒在雪地之上,緊跟在後面的紫蕪慌忙扶起他,邱富海苦著臉叫道:「痛死我也,只怕奴才的這把老骨頭被陛下給砸斷了。」

  龍淵走出房門,怒視邱富海道:「你還跟著朕做什麼?給我滾得遠遠的,朕要清淨清淨!」

  邱富海嘗試著挪了兩步,確信小腿沒有什麼大事,這才道:「奴才這就滾!」他居然當真躺倒在雪地上打起滾來。

  龍淵又好氣又好笑:「邱富海,你幹什麼?」

  邱富海道:「陛下讓奴才滾,奴才不敢不滾!」,一旁的紫蕪也忍俊不禁,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雖然是淺淺一笑,已經足以魅惑眾生。

  龍淵心中不覺一蕩,暗想:「一笑傾人城,二笑傾人國不過如是」。走上前去,輕輕在邱富海的屁股上踢了一記:「為老不尊,你既然沒什麼事情,趕快去準備準備,午膳後跟朕去相國府去看看。」

  「是!」邱富海起身叩了個頭,喜滋滋的去了。

  龍淵這才望向紫蕪:「是不是你也打算寸步不離的跟著朕?」

  「太后讓我照顧陛下……」

  「朕有人照顧!」龍淵語氣冰冷,一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

  紫蕪俏臉驚得煞白,雙膝一軟跪倒在龍淵面前:「奴婢觸怒了陛下,請陛下治罪!」

  龍淵想起她是蕭逆寒的外甥女,心中怒火不由得消了幾分,向一旁的百虹道:「你們帶著她先安置下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多謝陛下!」

  龍淵發了一通火,心中舒服了許多,重新回到書房,拿出皇太后給他的那個錦囊,心中充滿了好奇,卻不知裡面究竟藏著什麼東西,他強壓住想看個究竟的念頭,將秉善傳到了身邊。

  秉善道:「聽聞蕭太師將自己的外甥女兒送來伺候陛下。」

  龍淵點了點頭道:「母后發話了,朕不得不收,真不懂,他們想要做什麼?」

  秉善道:「看來陛下以後要盡量少到這御書房來了。」

  龍淵低聲道:「朕早晚都會想個法子將她弄走。」

  秉善淡然笑道:「那又何必?就算她走了,難保蕭太師不會送其他人進來,陛下難道每個都要送走嗎?」

  龍淵有些頹然的歎了口氣:「他們讓朕去探望虛無我!」

  秉善皺了皺眉頭:「陛下不知道探病的規矩嗎?」

  「當然知道,蕭逆寒讓朕微服探望,表面上看似乎沒有什麼惡意。」

  秉善道:「以奴才對他的瞭解,此人必有其他的目的。」

  龍淵在案上拍了一記道:「不錯!太后想要給朕納妃!」

  秉善低聲道:「可是紫蕪?」

  龍淵搖了搖頭道:「虛無我的孫女虛慧妍,真是不懂蕭逆寒在想什麼,難道他不害怕朕當真將虛無我的孫女兒立為皇后,那麼虛無我就會全新全意的站在我的身邊,幫助我對付他嗎?」

  秉善一張臉充滿驚恐的神情,他低聲道:「陛下難道不知道,虛無我的孫女早已和他人定下姻親?」

  龍淵微微一怔,隨即心中一陣狂怒,他霍然站起身道:「這混賬東西竟敢如此辱朕!」

  秉善低聲道:「平南王梁靖有個孫子名叫梁軒宇,他和虛慧妍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平南王梁靖和虛無我相交莫逆,兩人早在他們出生之時便口頭上定下婚約,這件事是整個大康皆知的事情。」

  龍淵怒道:「朕早就料到這個老賊沒有那麼好的心腸!」

  秉善道:「他這一手的確是高明之至,相國虛無我、平南王梁靖他們都是一幫為大康立下汗馬功勞的老臣子,虛無我這麼多年屹立不倒,擁有和蕭逆寒相互抗衡的實力,就是因為那幫老臣子的支持,陛下假如立虛無我的孫女為後,勢必將虛無我推到極為尷尬的境地,平南王梁靖性情剛猛,絕對受不了這種奇恥大辱,他和虛無我多年的友情勢必面臨崩裂之危,不單單是他,他們的陣營便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龍淵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麼說,我還是乾脆回絕母后的好。」

  秉善意味深長道:「陛下以為,他們已經決定的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嗎?」

  龍淵劍眉緊緊皺起,他重新坐回龍椅之上,許久方道:「朕有些想不通,蕭逆寒連連出擊,他一邊對付藍循,一面打壓虛相國,難道他不怕樹敵太多,落到一個群起而攻之的下場嗎?」

  秉善歎了口氣道:「老奴也想不清楚,難道他當真已經不願再等下去了嗎?」

  龍淵一雙晴朗的俊目閃爍出逼人的寒芒:「若然他有篡位之心,朕便是拼著這條性命不要,也要將他置之死地!」

  秉善遇到龍淵充滿殺機的目光,內心也不禁一顫,這位小皇帝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鋒芒已經越發外露,這雖然是好事,可是若是過早引起了蕭逆寒的警覺,勢必會提前生出殺意。他低聲道:「陛下千萬不要忘了『戒急用忍』這四個字。」

  龍淵怒道:「忍?要朕忍到什麼時候,難不成要等到老賊帶人過來殺我嗎?」

  秉善慌忙道:「陛下,大亂之中必有可為,或許時機很快就會來臨。」

  龍淵緩緩搖了搖頭道:「秉善,你有沒有想過最壞的後果是什麼?」

  秉善沉默了下去。

  龍淵目光籠上一層深深的憂鬱:「內憂外患,假如我繼續忍耐下去,只怕大康這兩個字遲早都要在中原的土地上抹去!」

  秉善苦苦奉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到陛下羽翼豐滿之時,再和逆賊一決勝負。」

  龍淵凝視秉善的雙目,許久方道:「忍耐可以磨礪我的意志,可等待卻在消磨我的生命和雄心,當這兩者都已經不復存在的時候,朕拿什麼去和蕭逆寒抗爭?」

  秉善無言以對,靜靜站在那裡,淚水卻已經讓他的雙目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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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微服】(中)


  龍淵抵達相國府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雪已經停了,微風吹過,落在地上的雪粒重新升騰起來,在地面之上隨風飄舞,白雪皚皚的大地之上宛如籠罩了一層煙霧,相府門前的小河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煙霧,在彎曲的河道中靜靜流淌著。

  御車侍衛趙長春將四乘馬車穩穩停下,大內侍衛傅子善翻身下馬,從外面拉開車門,躬身跪倒在雪地之上:「陛下請下車!」

  龍淵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在邱富海的幫助下披上外氅,起身踏著傅子善堅實的後背走下馬車,邱富海攙著龍淵的手臂,小聲道:「陛下,我去通報一聲。」

  「不必了!」龍淵甩開邱富海的手臂大步向前方走去,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龍淵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武士服,外披黑裘大氅,足登厚底皮靴,比起在宮內所穿的那身繁瑣富貴的皇袍便捷許多。

  相府門前的兩名門倌兒看到龍淵氣魄不凡,不敢怠慢,其中有一人認得龍淵身後的邱富海,這些門倌兒眼皮自然是千般的活絡,看到大內總管邱富海畢恭畢敬的樣子,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兩人正在猶豫要不要下跪行禮,那邱富海冷冷道:「還不快去叫你主子前來接駕!」

  兩名門倌頓時明白了過來,其中一人忙不迭的向相府內跑去,另外一人慌忙跪倒在地上:「奴才……奴才參見……陛下……」

  龍淵本來就不想張揚,他冷冷哼了一聲道:「前面引路!」

  幾人在門倌的引領下走入相府,還沒有來到二道門前,卻看到虛無我的兒子,刑部侍郎虛翰良快步迎了出來,看到當今天子親臨,慌忙跪倒在地上,高呼萬歲,結結實實在凍硬的地面上叩了三個響頭。

  龍淵低聲道:「我今日前來並沒有人知道,你也不要聲張,驚擾了府上其他人反倒不好。」他自從出宮以後,便提醒自己說話留意,連習慣的朕字也用我來取代。

  虛翰良看到龍淵身穿尋常服飾,心中已經有了回數,看來今日小皇帝前來並不是急著讓他老爹出缺,的確是誠心誠意的前來探望,皇帝微服探病,這對他們虛氏一門來說可算得上非同一般的厚待,顫聲道:「謝主隆恩!」

  「快起來吧!」龍淵親手將虛翰良從地上拉了起來,虛翰良帶著龍淵前往後堂,來到虛無我養病的院落,龍淵轉身向邱富海道:「邱總管,你們幾個便在外面等我,省得打擾了老相國的清淨!」他年紀雖小,可是城府卻是極深,知道皇宮之內遍佈蕭逆寒的耳目,除了秉善以外,再也不相信他人,今日前來探望虛無我雖然是蕭逆寒的主意,可是他也不想自己的每一步行動都落在蕭逆寒的掌握之中。

  虛無我躺在榻上,一名美婢正在一旁幫他梳理著頭髮。

  虛翰良顫聲道:「爹,陛下來看你了。」

  虛無我似乎想要起身,卻終於還是放棄了,身體癱倒在床上,顫聲道:「陛下,老臣無用……不能全禮,請恕罪……」龍淵上前握住虛無我瘦骨嶙峋的左手,卻見他面色灰黃,雙頰深陷,一雙眼睛枯澀無神,顯然病的不輕,他溫言道:「老相國不必如此,我也是微服出遊,順便過來看看你。」

  虛無我劇烈的咳嗽起來:「……臣有負先帝所托,愧對陛下的恩寵。」

  龍淵對這個明哲保身的老狐狸也沒有太多好感,可是看到他如今淒慘的模樣,心中又不禁軟了下來,想來這虛無我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他若是死了,這朝中更無人能夠對抗蕭逆寒,想到這裡心情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陛下……老臣臥病這麼久,朝中可出了什麼事情?」

  龍淵本想將蕭逆寒想要調撥藍循去鎮壓民亂之事說出,可是話到嘴邊目光落在虛翰良的臉上,這虛翰良身為刑部侍郎,今日朝廷發生的事情他自然知道,虛無我肯定知道藍循之事,更何況自己說出來也沒有什麼用處,何必多費口舌,他微笑道:「老相國真是難得,病成這幅模樣還要關心朝中的事情,放心吧,有這麼多大臣幫我,朝內不會出什麼事情,你安心養病就是。」

  虛無我本來想藉著龍淵的話題罵上蕭逆寒兩句,表現自己的忠義,可是龍淵偏偏不提藍循的事情,讓他沒有了發揮的藉口。

  龍淵想起太后交代的事情,將那個錦囊拿出交到虛無我的手中:「老相國,這是太后讓我交給你的。」

  虛無我恭恭敬敬接過,龍淵也不想多留,起身道:「你安生養病,想盡忠報國,也要等到身體好了再說,有什麼需要儘管去宮裡言語。」

  「多謝陛下!」

  虛翰良代替父親將龍淵送出房門,龍淵走了兩步卻突然停下腳步,指著身邊走過的一名婢女道:「她是你女兒嗎?」

  虛翰良被他這句話問得摸不著頭腦,那婢女無論髮型頭飾還是模樣氣質哪裡有半分小姐的模樣,他老老實實答道:「小女今日一早去濟慈庵還願,現在還沒有回來。」

  龍淵本來是想趁機見見虛翰良的女兒,卻想不到如此不巧,他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大步離開了相國府邸。

  虛翰良送走了龍淵,這才笑瞇瞇返回後堂,來到父親的房間轉身關了房門,禁不住笑道:「小皇帝真是可笑,竟然指著婢女說是慧妍,眼光當真是差到了極點,真是可笑……」

  他來到父親面前,卻看到父親呆呆坐在床上,表情凝重無比,手中握著一張紅色的信箋。他低聲道:「爹,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虛無我一言不發的將那張信箋遞給他,虛翰良接過信箋卻看到上面端端正正的寫著兩個人的生辰八字,一個是當今皇帝龍淵,還有一個竟然是自己的寶貝女兒虛慧妍。

  虛翰良此時方才明白龍淵臨走之時為何會問出那樣的話,小皇帝是故意提醒自己,原是自己愚魯,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含義。女兒能夠飛上枝頭成為後宮之主,母儀天下的大康皇后,對每一個父親來說應該都是夢寐以求的幸事,可是這龍淵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傀儡,大康政權早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這種時候將女兒送入宮廷,無異於一手將她推入火坑,虛翰良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他望著父親的眼睛,試圖從他那裡找到答案。

  虛無我抿起嘴唇,他抓起桌上的紫籐雕花煙斗,虛翰良慌忙湊了過去,拿起火石為父親將煙鍋點燃,虛無我用力抽吸了兩口,噴出一團濃重的煙霧,他的眼神在煙霧中越發顯得不可捉摸,沉默許久方才道:「他們是想將我逼入絕境啊!」

  「爹,慧妍自小和軒宇定下婚約,我們可以用這個借口回絕陛下!」

  虛無我歎了一口氣道:「今日皇上前來,不是為了探病,而是為了提親,慧妍和軒宇所訂的婚約只是口頭約定,太后和蕭逆寒必然早已將其中的一切調查的清清楚楚,方才突出奇兵,皇上自己將生辰八字送來,等於告訴我們,這件婚事絕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

  虛翰良黯然道:「難道真要將慧妍送入宮中?這小皇帝連自己都不知活到什麼時候,又有何能力保住我的女兒?」

  虛無我低聲道:「平南王和我相交莫逆,我若是反悔,退了這門親事,他定然會和我恩斷義絕,缺少了他和那幫老朋友的支持,我們虛家在朝中再也沒有立足之地。」

  虛翰良愁上心頭:「左也不是,又也不是,難道我們當真要任由那個奸賊欺凌嗎?」

  虛無我道:「我生平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在這賊子羽翼未豐之時將他剷除,現在養虎為患,追悔莫及。」

  「爹,既然如此,我們乾脆就和他拼了,就算失敗,也落得一個忠君愛國的千古清譽。」

  「千古清譽?」虛無我哈哈大笑道:「人若是死了,還要清譽有何用處?」他輕輕拍了拍虛翰良的肩頭:「而今之計,我們唯有等下去……」

  「等下去?」

  「不錯!蕭逆寒自以為大權在手,目空朝野,現在他要著手清除我們這些最後的障礙,他卻沒有想過,我們雖然老了,卻還有些力量。」

  「爹!」虛翰良激動道,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父親說出這樣擲地有聲的話語。

  虛無我一雙混濁的雙目陡然迸射出逼人的寒芒:「我一直在他的面前隱忍不發,並非是因為我怕他,而是因為我在等待機會!」他停頓了一下方道:「藍循此人早有謀反之心,近十年來在西疆苦心經營,決不會甘心將自己的心血就此放棄,蕭逆寒逼他離開西疆,等於逼他謀反!許都、呈威、南陽發生的民亂有愈演愈烈之勢,北方胡人從未有一刻放棄過對中原江山的窺覷,南方諸蠻騷亂不停,大康實則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倒要看看蕭逆寒下一步棋想怎麼走?」

  「大康的國運難道真的到頭了嗎?」

  虛無我閉上雙目,彷彿老僧入定一般,許久方才道:「想不到我會親眼看著大康的江山土崩瓦解……」
huro 發表於 2008-9-1 11:34
第二章【微服】(下)


  龍淵很少有這樣微服出訪的機會,更何況這一次是在太后和蕭逆寒首肯的情況下,他自然不會這麼早回宮,趁著這個機會當然要好好在康都內遊歷一番。

  「陛下,前面就是平安大街!」邱富海低聲道。

  龍淵有些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忘了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了?」

  「呃……公子,老奴知錯了!」

  龍淵滿意的點了點頭,讓趙長春停下馬車,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騎馬護在一旁的傅子善吃了一驚,他慌忙翻身下馬,小聲道:「陛下哪裡去?」

  龍淵指了指前方的平安大街:「我想走一走逛一逛,怎麼?你要管我嗎?」

  「奴才不敢!」如果不是龍淵有言在先,傅子善早已跪了下去。

  龍淵道:「傅子善,你陪我去平安街逛逛,趙長春,你帶著邱公公先去街道盡頭等我。」

  邱富海慌忙道:「老奴也陪公子去。」

  龍淵淡然笑道:「你回去照照鏡子,那幅模樣誰都知道你是從宮裡出來的,還是老老實實呆在車裡的好。」

  邱富海老臉一熱,只得眼睜睜看著龍淵和傅子善去了。

  天空中又飄起了細細的雪粒兒,剛剛清掃乾淨的路面不多時便蒙上了一層白沙,因為下面還有一層薄冰的緣故,走起路來需要特別的小心,稍不留神,就可能滑倒在地。

  傅子善想要去攙扶龍淵的手臂,卻被龍淵甩開,龍淵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大街,路上行人稀少,哪有絲毫繁華景象,滿懷的興奮不由得冷卻下來,他充滿失望道:「都說這平安大街乃是康都第一繁華之處,怎麼顯得冷冷清清,路人寥寥?」

  傅子善微笑道:「公子,今兒落雪,現在已經是夜幕降臨,天氣寒冷,哪裡有人還有興致在此間遊玩?」

  龍淵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有什麼好玩,現在看來真是大失所望!」他向前走了兩步,卻看到前方有一條自西向東的巷子,裡面倒是張燈結綵,懸紅掛綠,不時傳來歡笑之聲,顯得異常熱鬧。

  傅子善臉色微變,那條小巷名為春深卻是康都煙花聚集之所,大康聞名的青樓妓寨大都位於其中。眼看小皇帝雙目生光,分明對裡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誘主尋春,這個罪名他可承擔不起,若是讓蕭太師知道,定然會砍了自己的腦袋。他苦苦勸阻道:「公子,今天已經很晚了,咱們還是盡早回宮,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擔心。」

  龍淵笑道:「我終日困在宮中,今晚好不容易才有這樣透氣的機會,當然要好好玩耍一番。」

  「公子,邱公公他們還在前面等著,咱們還是……」

  龍淵一雙朗目陡然透射出逼人寒芒,傅子善被他看得內心一顫,下面的話竟然再也不敢說出口。

  龍淵大步走向春深巷,傅子善不敢阻攔,只能老老實實的跟在身後。

  春深巷乃是康都一流的風月之所,往來這裡的若非王公貴冑便是巨賈富商,是以這條小巷修整的清新雅致,細雪輕拂,兩旁竹影婆娑,更有一番別樣情趣,前行百餘步,小巷變得寬闊許多,兩旁建築紅牆綠瓦,雕樑畫棟,雖然不及宮中建築的宏偉雄奇,卻多出幾分旖旎風雅的味道。

  每座門前都站有兩個垂髫美婢,天氣雖然寒冷,她們的衣衫卻十分的輕薄,讓人不禁擔心這些纖纖弱質如何能夠抵擋今夜的風雪。

  那些美婢俏臉之上均帶著矜持的淺笑,龍淵久居深宮,雖然所見宮女無數,可是哪個宮女見到他時不是誠惶誠恐,現在看到她們的笑容,自然感到一種從未感到過的愉悅感受,向那門前美婢還以一笑。

  傅子善生恐龍淵多做停留,小聲道:「公子,前面好像很熱鬧,不如我們去瞧瞧?」

  龍淵微微皺了皺眉頭,面露不悅之色,想想自己在宮中被太后和蕭逆寒壓制,出門在外,好不容易能夠透口氣,卻還有一個奴才不斷在耳邊聒噪,心中怒火正要發作之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慘叫,他抬頭望去,卻見一名中年男子被兩名武士追打踹倒在街心,其中一名武士抽出腰刀,抬腳踏在那男子的胸膛道:「混帳東西,瞎了你的狗眼,我家老爺豈是你能夠得罪的?」

  傅子善也沒有想到突然會發生這種事情,這時候從旁邊大門中走出一名美艷婦人,苦苦哀求道:「兩位大爺,我跟你們賠不是了,有什麼事情儘管好說,千萬不要惹出了人命。」

  那抽刀的武士冷笑道:「出了人命又如何?殺掉這個腌臢東西跟宰掉一條狗又有什麼區別?」

  龍淵心中怒氣漸起,想不到在康都之中,天子治下竟然有這麼囂張的歹徒,他大踏步向前方走去,怒吼道:「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行兇,你們眼中還有王法嗎?」

  傅子善生怕龍淵出事,慌忙跟在他的身後。

  那兩名武士抬起頭來,看到龍淵滿臉的稚氣,顯然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對望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人罵道:「小雜種,你只怕連毛都沒長齊,居然學著別人尋花問柳,不知道你到這裡來是找你姐姐呢,還是找你老娘!」

  龍淵臉色立時沉了下來,他咬牙切齒道:「混帳東西,竟敢侮辱……」話到唇邊他硬生生把那個朕字嚥了回去。

  傅子善看到小皇帝動了真怒,他低聲道:「公子,這裡交給我,一切等回去再說!」他不想在這裡惹事,倘若事情鬧大,對他絕沒有任何的好處。

  龍淵冷哼一聲:「給我殺了這兩個有眼無珠的奴才!」

  傅子善心中暗暗叫苦,今天的事情看來已經無法控制,小皇帝既然已經下令,自己唯有遵從,否則單單是抗旨這一條罪名就足夠砍頭了的了。

  他快步向前衝去,那兩名武士還沒有來及做出反應,傅子善已經衝到他們兩人的面前,傅子善身為禁宮四品帶刀護衛,武功自然非同尋常,轉眼之間,拳打腳踢已經將兩名武士擊倒在雪地之上,大吼道:「有眼無珠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滾!」他的本意是痛打兩人一頓,讓兩人知難而退,卻沒有想到那兩名武士竟然極為硬朗,口中仍然罵聲不絕。

  龍淵一張小臉氣得鐵青,大步走到前方,抬起右腳狠狠踢在一名武士的鼻樑上,踢得那武士鼻血飛濺,當場暈厥過去,龍淵怒視傅子善道:「我剛才說得什麼?」

  傅子善根本沒有想到在宮內唯唯諾諾的小皇帝,出了門竟然變得霸氣十足,他的這句話再明白不過,一定要讓自己殺了這兩名武士方才解恨,傅子善心中一橫,今日的事情既然已經鬧起,乾脆就豁出去了,他反手一刀刺入這名武士的後心,拔刀之時,鮮血隨著雪亮的刀鋒飛濺起來。

  周圍眾人齊聲驚呼,想不到當真發生了命案,另外那名武士看到同伴被傅子善殺死,此時方才知道害怕,從地上爬了起來驚恐的向遠方跑去,迎面卻飛來一腳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之上,那武士猝不及防被踹得跪倒在地上,捂著小腹抬頭望去,卻是龍淵阻住了他的去路。

  傅子善害怕他傷了龍淵,從後面一腳踢中他的下陰,那武士痛得在地上連連打滾,哀嚎道:「小雜種,我家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龍淵被他罵得火起,衝上前去,死命照著那武士臉部猛踢,剛才他目睹傅子善殺人非但沒有任何的恐懼感,反而生出一種難言的興奮,也許是因為在宮內壓抑太久,走出宮牆方才感到天地竟然是如此廣闊,自由是如此可貴,耳邊傳來那武士的陣陣哀嚎,龍淵第一次有了能夠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這感覺讓他感到一種莫大的滿足。

  傅子善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刀又結果了那武士的性命。

  剛才圍看熱鬧的人群早已閃得一乾二淨,連剛才被追打的那名男子也已經不知所蹤。唯有那名美婦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一雙美目露出哀怨絕望的眼神:「兩位大爺,你們可惹下天大的禍患了……」

  她的話尚未說完,從身後小樓內又衝出兩名武士,傅子善從兩人動作上已經看出他們二人絕非庸手,比起剛才殺掉的那兩人不知要強出多少,心中暗叫不妙,低聲道:「公子,你先走,我擋住他們!」

  兩名武士看到門外滿地的血跡,同伴已然被人殺死,橫屍在雪地之中,心中的震撼實在難以形容,他們根本想像不到,在這康都之中竟然有人敢公然做出這樣膽大妄為的事情。

  兩人正想向龍淵和傅子善出手,又有一人聞訊從小樓內走了出來,那人怒吼道:「天子腳下,竟然敢濫殺無辜,難道沒有王法了嗎?給我將這兩個逆賊拿下!」

  龍淵聽著這聲音有些熟悉,舉目望去,卻沒有想到那說話之人正是兵部尚書廖其園。

  廖其園也馬上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少年正是當今天子龍淵,一張面孔立時變得煞白,他雖然知道龍淵是個傀儡皇帝,可是在風月場前和小皇帝狹路相逢也是忐忑不安,這件事如果傳了出去,成為朝野的笑柄倒還罷了,若是蕭逆寒追究起來,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他為官多年,深諳官場之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如何是不敢揭穿龍淵的身份,腦海中瞬間轉了無數個來回,正在考慮如何處理眼前困境的時候,卻聽到龍淵笑道:「廖兄,那兩個奴才當街打人,我看不過眼,所以才出手教訓了他,不想出手有些重了,趁著他們還有氣,趕快帶著他們去找大夫吧。」

  廖其園暗罵小皇帝狡猾,他的兩名手下顯然已經氣絕身亡,搶救還有個屁用,不過他還是領會了龍淵的意思,向身邊兩名武士道:「快把他們抬上馬車,去找醫生。」

  兩名武士雖然不知道龍淵的身份,可是看到主人畢恭畢敬的模樣,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成,感情人家比主子勢大,看來同伴的性命是白白丟掉了,心中又是惱火又是慶幸,惱火的是同伴就這麼枉死,慶幸的是剛才出來的不是自己,兩人抬著同伴的屍體架上了馬車,風馳電掣的向遠方去了。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將地上的血跡完全抹去,根本看不出剛才這裡發生了一場血腥殺戮。

  廖其園並沒有上車,陪著笑臉來到龍淵面前道:「公子真是雅興,這麼晚了還有心情出來欣賞雪景。」

  龍淵淡然笑道:「廖兄比我更有雅興,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還不知道康都之中居然擁有一處這麼好的風景。」

  廖其園面露尷尬之色,小皇帝今晚的表現實在推翻了他以往對他的印象,他小聲道:「今晚的事情……」

  龍淵抬起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雪花,意味深長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廖其園明白小皇帝肯定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恭敬道:「我送公子回府。」

  龍淵搖了搖頭道:「你走吧,我還要在這裡欣賞雪景哩!」

  廖其園哪裡還敢再留,向龍淵做了一揖,匆匆離開了春深巷。

  龍淵望著廖其園的背影,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傅子善小聲道:「公子,我們也走吧!」

  經歷剛才的事情,龍淵也感到意興闌珊,失去了遊玩的興致,點了點頭,舉步正要離開,卻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公子請留步!」
huro 發表於 2008-9-1 11:34
第三章【聽琴】(上)


  龍淵回身望去,說話的仍然是那個中年美婦,剛才他和廖其園交談之時,那美婦始終站在遠處旁觀,她年約三十多歲,眉目嫵媚,眼角風流,想來年少之時必然是一位貌美佳人,她來到龍淵面前淺淺施了一禮道:「公子,我叫徐曼娘,乃是這座惜春樓的老闆,剛才之事多虧了公子出手相助,您若是不嫌棄,請隨我到樓內用些酒水,讓曼娘聊表寸心。」

  這惜春樓乃是一家歌舞伎院,傅子善生恐龍淵受邀前往,慌忙提醒道:「公子,太晚了,我們還是盡快回去吧……」

  龍淵原本並不想去,可是傅子善越是這樣說越激起了他心中的反感,他根本沒有理會傅子善,微笑道:「勞煩徐老闆前方領路!」

  走入惜春樓,一股清雅的香氣飄蕩在空氣之中,這香氣來自於大堂點綴的粉色小花,龍淵環顧整個大堂,卻見四名垂髫少女身穿粉色長裙靜靜站在大廳四角,俏臉之上帶著淡淡笑意,顯得單純可愛,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動人。

  龍淵倒還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特別,傅子善心中卻暗暗叫絕,要知道但凡男人前往風月之所,所見到的女子多是嫵媚嬌柔,極盡誘惑之能,這惜春樓卻反其道而行之,所看到的少女多有一股出污泥而不染的清純味道,這種味道比之嫵媚嬌柔更容易打動男人的內心。

  龍淵道:「徐老闆,看來你這惜春樓的生意有些清淡!」

  徐曼娘顯然已經從剛才的驚恐之中恢復過來,格格笑道:「發生了剛才的事情,客人們一個個都已經走了,看來今晚是不會有生意了。」

  龍淵歉然道:「如此說來反倒是我連累了你。」

  徐曼娘歎了口氣道:「若非公子相助,只怕我這惜春樓早已被他們踩平了,公子乃是我的大恩人啊!」她輕輕擺了擺手道:「紫薇、素娥,你們去廚房準備酒菜果品,我要好好的感謝這位公子。」

  龍淵笑道:「徐老闆太客氣了,我還有要事在身,今晚就算了,改日我再來拜訪……」他的話語未落,卻聽到遠方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琴聲宛如山間流水潺潺,時而又宛如絲絲細雨潤入心田,龍淵不由得停下腳步,聽得入神,不覺隨著琴聲的音律輕輕擊節,那琴聲忽然變得縹緲無比,彷彿秋雁南飛,再不回頭,其中蘊含無限憂愁,龍淵越聽心情越是酸楚,感懷自己的處境,險些就要落下淚來。

  就在他聽得入神之時,琴聲噶然而止,龍淵一顆心懸在半空,脫口道:「為何不彈了?」

  徐曼娘笑道:「看來公子定然是精通音律之士,芊若如果知道定然開心的很!」

  「芊若?」

  徐曼娘輕輕點了點頭道:「芊若乃是我的女兒,今晚幸得公子為她解圍,待會兒要讓她親自為公子敬酒,略表寸心。」

  龍淵早已被琴聲勾起好奇之心,緩緩點了點頭道:「好啊,勞煩徐老闆為我引路。」

  傅子善為人世故,感覺其中並非只是致謝那麼簡單,低聲提醒龍淵道:「公子,小心有詐!」

  龍淵冷冷掃了他一眼,跟隨徐曼娘走上樓梯,傅子善無可奈何,只能老老實實跟在身後。

  走上三層小樓,向左拐入廊廡之中,走到盡頭,穿過木雕圓門,迎面一股清冷的夜風吹來,幾片晶瑩的雪花飄落在龍淵的額頭,一絲絲沁涼的感覺在他的肌膚之上融化開來,舉目望去,前方卻是一道天橋,宛如彩虹一般橫亙於虛空之中,將後方的凝雪樓和前方的建築連成一體。天橋上方並沒有屋簷遮擋,橋面之上也積下了厚厚的雪花。天橋下方建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園內已經盡染白色。

  凝雪樓入口處,掛有兩盞紅燈,在漫天飛雪之中更顯嬌艷。

  走入凝雪樓,長廊兩側栽植著傲雪的臘梅,每株梅樹姿態各異,古樸奇巧,各擅其場。龍淵眼界非同一般,雖然從未鑽研過園藝之道,也能夠看出修整這些梅樹的花匠絕對是箇中高手。

  兩名身穿綠色長裙的垂髫美婢,挑著紅色紗燈在前方含笑相迎,龍淵來到她們面前之時,兩人退到一旁,身後現出檀香木雕刻而成的四褶房門,徐曼娘揮了揮手,兩位美婢打開房門。

  龍淵舉目望去,卻見室內燈光搖曳,一個無限美好的倩影背身站在窗前,靜靜欣賞著樓外的雪景,那少女身穿穿白色棉裙,外披裘皮坎肩,秀髮直垂到腰間,盈盈一握的纖腰用紅色裙帶隨意束了,更顯曲線玲瓏,雪花隨風從窗口潛入室內,她黑色長髮之上沾染了不少的雪花,燭光之下,宛如水晶般晶瑩。

  聽到身後的動靜,她緩緩轉過頭來,卻見她嬌膚勝雪,柳眉如煙,一雙晶瑩的美眸宛如天邊的星辰一般醉人,瑤鼻檀口,是喜還顰,眼波流轉,恰如春水蕩漾。

  龍淵雖然年少,也不禁看得呆在那裡,更何況傅子善這種武夫,傅子善一顆心怦怦直跳,想不到這風月之所竟然藏有如此絕色尤物。

  徐曼娘微笑道:「芊若,恩人來了!」

  芊若婷婷裊裊來到龍淵身前,淺淺施了一禮道:「多謝公子相救!」她聲音嬌柔婉轉,宛如一根羽毛在撩撥著聽者的內心。

  龍淵淡然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芊若姑娘太客氣了。」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古琴之上:「是芊若姑娘美妙的琴聲把我吸引過來的。」

  芊若嫣然笑道:「公子若是喜歡,芊若願再為公子輕撫一曲。」

  徐曼娘笑道:「女兒啊,還是先請恩公入席吧!」

  這時候,四名美婢魚貫進入室內,將酒菜果品擺在花梨木桌上,芊若邀請龍淵入席。傅子善守在龍淵的身後,那徐曼娘眼波兒轉了轉,輕笑道:「這位大爺,我有些東西想要拿來給公子鑒賞,你來幫我吧。」

  傅子善當然明白徐曼娘是故意想支開自己,他冷冷看了一眼徐曼娘,腳步卻根本未曾移動。

  龍淵向傅子善道:「你去幫幫徐老闆!」

  主子既然都已經發話,傅子善自然要遵從,他環視室內確信沒有危險,這才老大不樂意的跟隨徐曼娘離去。

  走出房門,徐曼娘示意兩名美婢將房門關上,傅子善怒道:「你……」

  徐曼娘嬌笑道:「聽琴乃是風雅之事,大爺也懂得聽琴嗎?」

  傅子善礙於龍淵就在室內,強忍怒火不敢發作。

  徐曼娘輕輕拍了拍傅子善的胸膛,嬌聲道:「我在隔壁為大爺準備了酒菜……」

  「沒興趣!」

  「大爺若是願意在這門外守著,也隨便你了!」徐曼娘拋了一個媚眼,扭著豐臀向樓梯下走去。

  燭光搖曳,映出芊若傾城傾國的姿容,她拿起青瓷酒壺,想為龍淵斟滿美酒,龍淵伸出右掌蓋住杯口,微笑道:「我不飲酒!」。

  芊若嫣然笑道:「公子若是不喜飲酒,我便為公子沏茶!」

  龍淵微笑道:「無需那麼麻煩,今日和芊若姑娘初次相逢,我還是別掃了你的興致,一杯。」

  芊若輕輕點了點頭,為龍淵將酒杯斟滿。然後在龍淵的對面坐了,端起酒杯道:「今晚多虧了公子相助,小女子敬公子一杯!」

  龍淵和她碰了碰酒杯,湊到唇邊淺嘗輒止,他很少飲酒,在宮內都是在遇到節日或者宴請百官之時裝裝樣子,為的是時刻保持頭腦的清醒,生活在宮廷之中,步步驚心,不得不防。

  「公子的戒心很重!」芊若美眸凝望龍淵,似乎想看透他的內心,一個如此年輕的少年,竟然擁有一雙讓人無法看透的雙眼,芊若雖然坐在他的對面,卻絲毫猜不透他此刻內心所想。

  龍淵淡然笑了笑,舉起酒杯,輕聲道:「這套瓷器不錯,如果我沒有看錯,應當是產自汝州的汝磁。」

  芊若饒有興趣的看著龍淵:「何以見得?」

  「汝磁釉層薄而瑩潤,釉泡大而稀疏,有『寥若晨星』之稱。釉面有細小的紋片,稱為蟹爪紋!」龍淵手中的酒杯正符合他所說的特徵。

  「公子果然見地非凡!」

  「只不過是曾經聽別人說起過罷了,芊若姑娘見笑了!」

  芊若輕笑道:「還沒有請教公子的大名呢!」

  龍淵稍一遲疑,馬上答道:「我姓黃名遠!」他也是靈機一動,取的是皇字和淵字的諧音。

  芊若反問道:「皇帝的皇嗎?」

  龍淵內心一怔,目光猛然一亮,心中暗道:「莫非這小妮子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可轉念一想又不太可能,自己並沒有露出太多的破綻,他平靜笑道:「隔牆有耳,芊若姑娘說話要小心,這些話若是讓別人聽到,恐怕是要被治不敬之罪的!」

  芊若輕笑道:「我只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弱女子,就算被皇帝聽到,以他的胸懷,一定也不會跟我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

  龍淵笑道:「說得也對!」

  芊若道:「黃公子可知道今晚得罪的是誰嗎?」
huro 發表於 2008-9-1 11:35
第三章【聽琴】(中)


  龍淵緩緩點了點頭,此時他心中已經明白,眼前的這位美麗少女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芊若幽然歎了一口氣道:「惜春樓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歌舞樂坊,蒙娘親眷顧,我等在風塵之中幸可保存清白。然而不巧遇到了那位廖大人,他想要將芊若納入府中為妾,被我娘親拒絕,廖大人惱羞曾怒,三番兩次派人過來滋擾,今晚更親自前來糾纏,若非遇到公子……」芊若美眸含淚,螓首垂了下去,悄悄拭去臉上的淚珠。

  龍淵輕輕放下酒杯,芊若既然認得廖其園乃是兵部尚書,十有八九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芊若穩定了一下情緒道:「公子今晚為我們仗義出手,那廖其園此去必不甘心,日後不知又要生出什麼歹毒手段對付惜春樓,芊若最多一死保全清白,只擔心連累了我娘和這些無辜姐妹。」

  龍淵平靜道:「芊若姑娘想讓我怎樣做?」他心中卻已經明白,芊若之所以說出這番話,是害怕自己走後,廖其園會變本加厲的對付她們,她是求自己為惜春樓出頭,徹底打消廖其園的歹心。

  芊若沒有說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龍淵面前,恭恭敬敬跪了下去,龍淵並沒有伸手將她扶起,低聲道:「你全都知道了?」

  芊若螓首低垂,目光不敢與龍淵接觸,小聲道:「芊若什麼都不知道!」

  龍淵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首將杯中的美酒飲盡,輕輕將酒杯放下,猛然站起身來。

  芊若一顆心怦怦直跳,其實從龍淵嚇走兵部尚書廖其園開始,她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天下間能讓廖其園買賬的人並不多,連殺兩人而面不變色的少年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當今天子誰還有這樣的膽量,等到剛才龍淵說出自己姓黃之時,芊若故意試探他,從龍淵微妙的表情變化上,更確定龍淵乃是當今天子無疑。

  龍淵撩起長袍,右手握住藏在腰間的匕首。

  芊若芳心一沉,難道他要……

  龍淵緩緩解下鑲滿寶石的匕首,輕輕放在桌上:「見到這柄匕首,等於見到我親臨!」他轉過身,拉開房門大步離去。

  「公子……」

  龍淵回到皇宮之時已經是深夜,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晚回來,下了馬車,他將傅子善叫到一邊,低聲道:「今晚之事我不想任何人知道!」

  「陛下放心,奴才知道該怎樣做!」

  龍淵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望去,卻見邱富海凍得在雪地上不停跺腳,微笑道:「邱總管還要回去向太后交差嗎?」

  邱富海道:「奴才自然要去,否則太后要擔心的睡不著覺了。」

  龍淵抬頭看了看漫天的風雪,輕聲道:「希望明天會是一個晴天!」

  廖其園忐忑不安的向蕭逆寒施禮,恭敬道:「卑職見過太師,不知太師這麼晚將我宣過來究竟為了什麼事情?」

  蕭逆寒淡然笑道:「沒什麼事情,只是今晚忽然感到有些煩悶,想找人陪我喝喝酒,聊聊天罷了。」

  廖其園對蕭逆寒的性情極為瞭解,他對人越是和藹,越是證明他心中有事,廖其園不禁猶豫起來,自己要不要將今晚發生在惜春樓的事情和盤托出?

  蕭逆寒道:「坐吧!」

  廖其園站在那裡仍然沒有動,他腦海中瞬間轉了數個主意,終於下定決心,雙膝一軟跪在蕭逆寒面前,顫聲道:「太師,卑職該死,今晚冒犯了皇上!」

  蕭逆寒慢條斯理的端起幾上茶盞,輕輕啜了一口,讓淡淡的茶香在自己的喉頭慢慢蔓延開來,他愜意的舒了一口氣:「其園啊,你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嗎?」

  廖其園連連叩頭,連話都不敢說了。

  蕭逆寒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對美色,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動心,我不怪你,可是你今晚遇到了皇上,卻沒有及時向我稟報這件事,心中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盤算?」

  廖其園額頭上冷汗簌簌而落,顫聲道:「卑職對太師的一片忠心,對天可表,這件事本打算向太師稟報的,可是因為今夜已經太晚,害怕影響太師休息,所以才耽擱下來。」

  「有些事情是耽擱不得的,晚上一時三刻,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命!」蕭逆寒目光一轉,鋒芒畢露:「假如今晚你早一刻走出惜春樓的大門,那兩名手下也不會白白的送掉性命!」

  廖其園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想不到蕭逆寒對今晚發生的事情早已瞭如指掌,想來皇上身邊定有他的耳目,心中越發感到恐懼,顫聲道:「卑職知罪了!」

  蕭逆寒懶洋洋道:「我找你來,並不是要怪罪你,今晚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定然有損聖威,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

  廖其園泣聲道:「求太師指點!」

  蕭逆寒緩緩放下茶盞:「惜春樓這種有傷風化的地方,早就不應該存在於天子腳下!」

  廖其園眨了眨雙目,馬上明白了蕭逆寒的想法,低聲道:「卑職明白了……」

  「你去吧!」

  廖其園恭恭敬敬的告辭離去,蕭逆寒看著他的背影,雙目之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殺機,猝然他的胸口感到一陣刀絞般的疼痛,他右手撫胸,神情痛苦之極。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屏風後閃出,卻是他的長子蕭牧遠,蕭牧遠今年二十一歲,現為康都輕車都尉,兼康都城九門的鎮守之責,為人勇猛,武功高強,乃是大康頂級的劍手之一。

  「爹!」蕭牧遠上前扶住父親的臂膀充滿關切道。

  蕭逆寒擺了擺手:「不妨事,休息一會兒就好……」蕭逆寒臉色蒼白,額頭滲出了細密的虛汗。

  蕭牧遠充滿自責道:「都是孩兒沒用,不能為爹爹分擔!」

  蕭逆寒拍了拍兒子的大手,微笑道:「牧遠,爹還撐得住!」

  蕭牧遠含淚點了點頭,他忽然跪在蕭逆寒的面前:「爹,孩兒有句話藏在心理許久,不吐不快!」

  「你說……」

  蕭牧遠起身走出門外,確信門外無人,這才將房門掩上,重新來到父親的面前跪下:「爹,孩兒不想做什麼皇帝,只想我們一家能夠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

  蕭逆寒凝視著兒子的面龐,許久沒有說話,他緩緩站起身來,突然揚起右腳狠狠踢中蕭牧遠的胸膛,將蕭牧遠踢得坐倒在地上,怒喝道:「豎子,你說什麼?」他的胸口又是一陣絞痛,臉色蒼白,捂著胸口坐了下去。

  蕭牧遠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跪在父親的面前,泣聲道:「爹,你千萬不要動怒,一定要保重身體。」

  蕭逆寒歎了口氣,伸手撫摸兒子的頭頂,低聲道:「爹已經時日無多了……」

  「爹,江湖術士所言豈可輕信!」蕭牧遠激動道。

  蕭逆寒搖了搖頭:「慧遠大師乃是方外高人,他所說的話自然不會有錯,更何況,我這頑疾找過無數大夫看過,已經沒有治癒的希望。」

  「孩兒不信,這天下如此之大,定然有能夠治癒爹爹疾病之人!」

  蕭逆寒淡然笑道:「兒啊,為父一生,早已沒有任何的遺憾,我最擔心的還是你們啊!」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朝廷百官表面上對我恭順有加,背地裡恨我入骨的人不在少數,若是他日我撒手人寰,那些別有用心者,必然將矛頭轉向我們蕭家,牧遠,你若是不能制住他們,必被他們所制,到時候,你的娘親,你的兄弟姐妹,又有何人來照顧?」

  蕭牧遠含淚道:「孩兒明白!」

  蕭逆寒道:「若然上蒼再給我三年的時間,我定然可以從容為你鋪平道路,只可惜我所剩時日無多……」他望著兒子的目光充滿慈愛:「牧遠,你為人寬厚仁慈,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凡大丈夫立世心腸不可太軟,關鍵之時尤須當斷則斷。」

  蕭牧遠含淚點了點頭。

  蕭逆寒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交給你的並非是一個尊崇的位置,而是一份責任,一份重擔!」
huro 發表於 2008-9-1 22:40
第三章【聽琴】(下)


  龍淵靜靜站在銅鏡前,百虹和晴丫兒兩位宮女小心為他整理著身上的皇袍,身後響起輕盈的腳步,卻是紫蕪端著親手烹製的銀耳燕窩粥走了過來。

  龍淵對這個蕭逆寒送來的宮女充滿了戒心,伸手接過燕窩粥吃了一口,只覺入口滑膩香糯,實在是絕等的美味,他本想贊上兩句,腦筋卻是一轉,將手中的鑲金玉碗重重摔倒了地上,怒道:「送上這麼難吃的東西,難道是想謀害朕嗎?」

  紫蕪俏臉嚇得煞白慌忙跪倒在地上:「陛下息怒,是奴婢的錯!」

  龍淵重重的拂了拂衣袖,轉身向門外走去。出門正遇到小太監祥貴,祥貴慌忙跪下:「主子,今兒起的好早!」

  龍淵沒好氣道:「朕是憐惜你的這顆腦袋。」

  祥貴笑道:「多謝主子!不過剛才邱總管傳話說,太師昨晚生病了今兒不用上朝了!」

  龍淵勃然大怒道:「他病了便不需上朝嗎?連上朝之事朕都做不得主嗎?」

  祥貴嚇得慌忙哀求道:「主子,主子,您說話千萬小心一些!」

  龍淵強壓怒火,這時候看到邱富海慌慌張張的向這邊走過來,滿腔怒火總算找到了宣洩的出口,怒喝道:「邱富海,你給我滾過來!」

  邱富海這次沒有像過去那般當真滾著過來,而是快步奔到龍淵的身前,跪下,苦著臉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龍淵看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冷冷道:「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喘口氣再說!」

  邱富海道:「昨兒惜春樓突發大火,火借風勢迅速蔓延開來,包括春深巷、太平大街在內的十二個街巷全都受到波及,百姓死傷無數,整個康都亂成了一團!」

  龍淵內心劇震,整個人宛如被霹靂擊中一般呆在那裡,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他第一時間就已經斷定這件事肯定和自己有關,昨晚自己前往惜春樓,當夜就發生了這件慘案,腦海中浮現出芊若那張含幽帶怨的俏臉,如果不是自己強出頭,也不會連累了這麼多無辜的性命,龍淵眼前一黑,身軀晃了晃,若不是祥貴及時扶住他的身體,他定然要坐在地上。

  龍淵彷彿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死命扼住他的喉頭,讓他就快窒息過去,過了好久方才緩了一口氣,心中暗忖:「廖其園不是傻子,從昨晚他在自己面前的表現看,他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理由將這件事鬧大,就算有蕭逆寒在他背後撐腰,他也不會做這種於己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難道說事情已經傳到了蕭逆寒的耳朵裡?可是是誰走漏了消息?難道問題出在自己周圍人的身上?」,他低聲道:「邱富海,你去把昨晚出宮的記錄給我拿來過目!」

  邱富海微微一怔,不知龍淵心中打得什麼主意,他轉身去了,不久後,便回到龍淵的身邊,低聲道:「昨晚出宮的記錄奴才都規整好了!」,他將記錄放在龍淵面前的桌上,小聲道:「陪同陛下出宮的隨從中,只有傅子善出去過……」

  龍淵緊緊咬住下唇,低聲道:「邱富海,你去把傅子善給我傳到仁寧宮,就說我有要事交代。」

  「這……」

  龍淵目光森然道:「若然你膽敢走漏半點風聲,我絕不會顧及咱們主僕之間的面子。」

  邱富海連連點頭道:「奴才知道。」

  傅子善來到仁寧宮之時,龍淵正在那兒練劍,看來已經練了不少時候,身上的武士服都被汗水濕透。

  龍淵看到傅子善進來,笑著收起寶劍:「傅子善,你來得正好,朕想讓你指點指點我的劍法。」

  傅子善看到龍淵神情和藹,這才放下心來,恭敬道:「小的那點微末道行,哪敢在陛下的面前獻醜。」

  龍淵笑道:「誰不知道你傅子善在禁宮護衛之中劍法第一。」

  祥貴端來茶水,龍淵拿起茶盞飲了一口道:「先陪我飲茶,等朕休息一會兒,再陪我練劍!」

  傅子善和邱富海都應了一聲,接過祥貴遞來的茶盞,謝恩後飲了。

  龍淵將茶盞放在几上,平靜道:「我聽說昨兒惜春樓大火,將春深巷燒了個一乾二淨!」

  傅子善內心怦怦直跳,想不到小皇帝終究將話題轉到這件事上,他抿了抿嘴唇,裝出有些錯愕的樣子:「奴才今晨起得很晚,並沒有聽說這件事呢。」

  龍淵微笑道:「廖其園這混賬就算再大膽,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吧?」

  傅子善沉吟道:「奴才愚笨,想不透這件事到底是誰幹的?」

  龍淵猛然揚起手掌重重在茶几上一拍,怒喝道:「傅子善,你昨晚出宮之後去了哪裡?」

  傅子善心中一驚,慌忙跪倒在龍淵面前:「陛下……奴才……奴才回家去看老娘了……」說到這裡,他忽然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四肢酸軟無力,目光望向幾上空空的茶盞,心中大叫不好,想不到一時疏忽竟然中了小皇帝的圈套。

  龍淵揮了揮手,祥貴領著四名小太監從一旁衝了上來,將傅子善反手捆綁起來。

  邱富海顫聲道:「陛下……」

  「給我住嘴!」龍淵怒喝道。

  他大步走到傅子善的面前:「傅子善,你當朕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嗎?」

  「陛下!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等事!」

  龍淵冷笑道:「你給我老老實實交代,昨晚去太師府做什麼?」龍淵其實根本不知道傅子善是否去過太師府,他這樣說是存心使詐。

  傅子善臉色驟變,他顫聲叫道:「陛下,奴才是向太師去報平安,決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他還以為龍淵當真派人跟蹤了自己,心虛之下,竟然將行蹤坦白。

  龍淵知道的確是傅子善告密,心中怒火更熾,他咬牙切齒道:「吃裡扒外的東西,你跟太師報的什麼平安,自己的主子是誰都認不清了?」

  傅子善驚恐之下連連叩頭。

  邱富海生恐事態擴大,低聲哀求道:「陛下,這件事不如等太師過來處理!」

  龍淵雙目圓睜,流露出森然殺機,看得邱富海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膽戰心驚的垂下頭去。

  龍淵低聲道:「祥貴,給我狠狠的打!」

  祥貴得到主子的命令,和另外一名小太監操起手腕粗的棍棒狠狠向傅子善屁股上打去,打得傅子善哀嚎不斷,他空有一身武功,可惜被龍淵設計在先,渾身酸麻使不出任何的力量。

  龍淵不說停止,幾名小太監自然不敢停手,他們輪番上陣,打了五十多棍,可憐傅子善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邱富海不忍再看,將臉扭過一邊。

  龍淵冷笑道:「對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絕不能手軟,你說是不是?」

  邱富海連連點頭。

  「你說他該不該死?」

  邱富海慌忙附和道:「該死,該死!」

  龍淵微笑著從幾上拿起利劍,反轉劍柄送到邱富海的手中:「邱公公既然說他該死,就由你親手把他解決吧。」

  邱富海嚇得兩腿一軟,咚!地一聲跪倒在地上:「陛下……您……您這是要我的老命啊……」

  龍淵若無其事的端起幾上茶盞:「區區一個奴才而已,朕都做不得主嗎?」

  邱富海顫聲道:「陛下,傅子善若真的是太師的人,殺掉他,後果可謂是不堪設想……」

  龍淵凝視邱富海的雙目:「邱公公是誰的人?」

  「老奴是陛下的奴才!」

  「好!我給你一個機會!」龍淵揮袖將茶几上的茶盞拂落在地上,茶盞全都摔得粉碎。

  邱富海橫下心來,拿起寶劍顫巍巍來到傅子善的面前,傅子善看到眼前情景,已經知道今日斷然無法活命了,他咬牙切齒罵道:「龍淵,你這個小畜生竟敢如此害我,終有一日,太師會為我報仇雪恨……」

  邱富海大叫一聲,雙手握劍猛然戳入傅子善的心口,冰冷的劍鋒從傅子善的後心露了出來,傅子善的身軀軟綿綿倒了下去,邱富海宛如被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一屁股坐到在地上,白淨臉上已經是老淚縱橫。

  看到傅子善死在自己的面前,龍淵心中的怒氣才稍稍減輕,他站起身,來到邱富海的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邱公公,朕沒有看錯你,不過……這傅子善畢竟是四品帶刀護衛,你殺了他,只怕蕭逆寒不會善罷甘休!」

  邱富海心中暗暗叫苦,感情這小皇帝要把殺死傅子善的罪責推到自己的身上。

  卻聽龍淵話鋒又是一轉:「邱公公不必害怕!」他揮了揮手,祥貴將一包金銀細軟塞入傅子善的懷中。

  龍淵道:「傳朕的旨意,傅子善身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竟然趁著職務之便入宮行竊,其罪當斬!邱公公殺賊有功,賜黃金百兩!」

  「謝主隆恩!」邱富海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龍淵微笑道:「邱公公,太后那裡該怎樣說,我想你是知道的,若然興起什麼風浪,我只怕會怪罪到你的身上!」

  邱富海在地上長跪不起:「陛下,奴才已經說過,心中只有你一個主子!」

  龍淵哈哈大笑,此時方才感到胸中一陣暢快,迎著宮外透入的晨光向遠方走去。
huro 發表於 2008-9-2 11:16
第四章【忠奸】(上)


  兵部尚書廖其園慌慌張張的來到蕭逆寒身前,顫聲道:「太師,出事了!」

  蕭逆寒有些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其園啊,你畢竟是兵部尚書,遇到一些事情,就慌慌張張,陣腳大亂,成何體統?」

  廖其園低聲道:「那……那小皇帝把傅子善給弄死了……」

  蕭逆寒雙目中閃過一絲寒芒,隨即又迅速恢復了平靜:「一個奴才而已,死了便死了,有什麼好慌張的?」

  廖其園道:「太師,這小皇帝最近有些不對啊,昨晚他殺掉我兩名手下,今兒一早又將傅子善弄死,不能不防啊!」

  蕭逆寒淡然笑道:「你有什麼主意,不如說給我聽聽?」

  「太師,既然他不聽話,乾脆就廢了他,改立顯王龍玄驕!」

  蕭逆寒冷笑道:「其園啊其園,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膽子小了一些,卻想不到連腦子也很不好用。」

  廖其園臉色微紅,表面上還要做出謙恭的樣子:「請太師指教。」

  蕭逆寒道:「小皇帝雖然有些不聽話,可畢竟是太后名正言順的血脈,改立顯王,定然會惹得太后不快,更何況,如今的大康正在風起雲湧之時,若是廢了他,正給了他人作亂的理由。」

  廖其園倒吸了一口冷氣:「太師高瞻遠矚,屬下拍馬也不及太師萬一。」

  蕭逆寒道:「小皇帝不是傻子,表面上裝出唯唯諾諾,心中卻對我恨之入骨,就算他有萬丈雄心又如何,現實面前只能是到處碰壁,殺一兩個奴才算不了什麼,由著他折騰!」

  廖其園不禁心寒,看來自己日後也要多加小心,緩緩點了點頭,他又道:「昨晚的大火燒燬了不少地方,這件事只怕要追查下去。」

  蕭逆寒淡然笑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擦乾淨!」

  廖其園頗有些自討沒趣,正要告辭離去,蕭逆寒又叫住他道:「我會把這件事交給虛翰良去查!」

  廖其園臉色一變:「太師,虛翰良乃是刑部侍郎,又是虛無我的兒子,交給他,豈不是大大的麻煩。」

  蕭逆寒微笑道:「正是因為麻煩,所以才要交到他的手中,他若是查不出什麼頭緒,我便治他一個瀆職之罪。」

  「太師高見!」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山脊築有長城,其勢蜿蜒,東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直抵幽燕,連接瀚海;西去軒崗口、寧武關、偏頭關、直到黃河邊。

  雁門關有東、西二門,全都用巨大的青磚疊砌而成,過雁穿雲,氣度軒昂,門額分別雕嵌著「天險」、「地利」二塊匾額。東西兩門上建有城樓,巍然凌空,東城門外建有紀念一代名將李牧的祠堂。

  夕陽西下,大將軍藍偱靜靜站在李牧祠前,手扶石碑,心中感慨萬千,想起李牧這位曾經為趙國立下不世之功的名將,最後竟然落到被寵臣郭開的讒言害死,這樣的結局何等的悲慘何等的淒涼!

  藍偱輕擊石碑,黯然道:「李牧將軍,若然你泉下有知,可否告訴藍偱,我該何去何從?」冷風吹過,遠方的天空中飄起昏黃的浮沙,更顯愁雲慘淡。

  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藍偱轉過身去,卻是他的副將趙銳虎來到身邊。

  趙銳虎向藍偱行禮後,低聲道:「司馬雄的兩千軍已經到了,正在軍營中等候!」

  藍偱緩緩點了點頭,走向不遠處的坐騎,趙銳虎跟在他的身後,小聲道:「大將軍真的準備東征平亂?」

  藍偱一言不發,抓起馬鞍,翻身上馬。

  趙銳虎拉住馬韁,突然含淚跪在馬前,大聲道:「將軍,那是一條死路啊!」

  藍偱怒視趙銳虎:「滾開!」

  趙銳虎大聲道:「將軍,不能去啊!」

  藍偱揚起手中馬鞭狠狠抽在趙銳虎的肩頭,趙銳虎劇痛之下仍然不願放開馬韁:「將軍,咱們有數百將領,近十萬士卒,只要將軍一句話,我們水裡去火裡來,絕無半句怨言!」

  藍偱又是一鞭抽在趙銳虎的手上,趙銳虎的手背之上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放開!」藍偱怒吼道。

  趙銳虎終於放開了韁繩,低聲道:「將軍若是放棄雁門關,銳虎寧願死在你面前!」

  藍偱猛然在馬臀之上抽了一鞭,烏騅馬發出一聲長嘶,捲起一道沙塵向雁門關的方向疾馳而去。

  威虎堂內,司馬雄帶來的八名將領分列左右而坐,他們竭力抑制著內心的得意之情。

  藍偱大踏步走入威虎堂內,滿面的風塵絲毫不減他的威風,寬大的手掌握住包有犀牛皮的青銅劍柄,銳利的目光從司馬雄一干人的臉上逐一掃過。

  司馬雄內心沒來由跳了一下,自從藍偱走入威虎堂中,他就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迫,他低聲咳嗽了一聲,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藍大將軍,請接旨!」

  藍偱雙手抱拳,沉聲道:「請恕藍某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司馬雄起身展開聖旨道:「自高祖皇帝建國,大康北逐胡虜,南平蠻夷,海內得以休息,兆庶有樂安之心,然許都、呈威、南陽刁民四起,辱我國威,亂我朝綱,使內亂再生,夫期運雖天所授,然功業必由人所成,大將軍藍偱能征善戰,威震邊陲,值此國亂之日,理當衝鋒在前,為朕解憂,為百姓解難,今命藍偱為征討大將軍、上柱國,進一等爵,屬下將領各進一級,即日起領兵五萬前往平亂,雁門關交由護軍司馬雄駐守,欽賜!」

  「謝主隆恩!」藍偱恭恭敬敬行禮後,從司馬雄的手上接過聖旨。

  司馬雄假惺惺道:「陛下對藍大將軍恩寵有加,真是羨煞末將了。」

  藍偱淡然一笑:「北方胡人蠢蠢欲動,司馬將軍駐守雁門關,肩上的擔子也不輕啊!」

  司馬雄點了點頭:「大將軍打算何時出發?」

  「前方戰事緊急,容不得耽擱,藍某打算今夜便整理大軍,明晨出發!」

  司馬雄想不到事情會進展的如此順利,眉開眼笑道:「如此甚好,今晚我就在威虎堂設宴,為大將軍和諸位將領餞行!」他渾然已經將自己當成了雁門關的主人。

  藍偱親熱的摟著司馬雄的肩膀:「司馬將軍!這雁門關乃是大康西北的第一要塞,我繪製了一幅地形圖,要親自交給你。」

  司馬雄笑道:「將軍真是有心,末將一定不會辜負將軍所托,會將這雁門關守得如鐵桶一般牢固!」

  藍偱唇角浮現出一絲微笑,猝然他從腰間抽出短劍,在司馬雄疏於防範之時,狠狠從他的前胸刺入,藍偱手中的這柄短劍乃是削鐵如泥的寶刃,司馬雄雖然身著甲冑,卻根本無法阻止短劍的刺入,鮮血從司馬雄的胸口噴射而出,他驚懼而絕望的看著藍偱:「你……」

  藍偱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蕭逆寒豢養的一隻家犬而已,這雁門關豈能交到你的手上!」

  門外突然生變,坐在威虎堂的八名將領,同時抽出腰間利劍。

  威虎堂內藍偱手下的將士也拿出武器,血拼一觸即發。

  藍偱伸手拍掉司馬雄的頭盔,抓住他的髮髻,用短劍切下司馬雄的頭顱,轉過身去,虎目不怒自威:「全都給我住手!」目光所及,雙方將領一個個將刀劍垂落下去。

  藍偱道:「大康不幸,奸佞橫行,日月蒙塵,天地無光,蕭逆寒挾天子以令諸侯,弄得天怒人怨,我藍偱決意重整河山,光復社稷,整合大軍,全力勤王!爾等雖然受到蕭賊蠱惑,可是仍然是我大康將士,我不想兄弟鬩牆,手足相殘,而讓親者痛仇者快!願意追隨我藍偱麾下者,便留在這雁門關內,日後我定然會待他一視同仁,絕無偏頗,若是一心想要離去,藍某也不勉強!」他這段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現場變得鴉雀無聲,藍偱手下的將士一個個露出激動無比的目光,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了這次朝廷的陰謀,根本沒有人想要離開雁門關,前往國內討逆,現在藍偱在最後關頭終於暴露出他真實的想法,所有將士無不欣喜若狂。

  追隨司馬雄前來的八名將領已經有七人跪了下去,他們已經看出今日藍偱謀反已成定局,藍偱在軍中威信極高,他們雖然不是藍偱的部下,可是對藍偱私下裡卻早已折服,眼前的局面下,稍作猶豫,便已經決定加入藍偱陣營。

  唯有一人仍傲然站在那裡,他叫秦暉,是八人中最為年青的一個將領,官階也是最低。

  藍偱手下眾將齊聲怒喝道:「跪下!」

  秦暉面不改色,緩步向藍偱走去,趙銳虎抽出長刀架在秦暉的頸上。

  秦暉雙目凝視藍偱:「大將軍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藍偱微笑著點了點頭,他向來欣賞有勇氣的人。

  趙銳虎移開手中的長刀,秦暉大踏步來到司馬雄的屍首前,他躬身將司馬雄無頭的屍體抱起,望向藍偱道:「士可殺不可辱,司馬將軍乃是大康將領,求將軍還他一個全屍!」

  藍偱稍作猶豫,便將司馬雄的頭顱交給秦暉:「若是你願意留下,我會很高興!」他向來欣賞有原則有勇氣的人。

  秦暉淡然笑道:「人各有志,在秦暉心中,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屬於大康!屬於陛下!」

  藍偱沒有說話,揮了揮手,示意堵在門口的眾將讓開,秦暉抱著司馬雄的屍首,一步步走出了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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