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危城】(中)
虛無我站在相府門前,默默凝望著緊閉的大門,終於要和這座已經居住了三十年的宅院分別,內心中百感交集,門前的柳樹已經吐綠,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這幾株柳樹隨風搖曳的怡然風姿。
虛翰良來到父親的身邊,恭敬道:「爹爹,時候不早了,咱們該上路了。」
虛無我點了點頭,他緩緩走入車前,卻總覺著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不由自主又停下腳步,轉過身去,身後空空蕩蕩哪裡有人在,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忽然想起那目光分明屬於小皇帝龍淵,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他有些惶恐的向馬車走去,剛剛上了馬車,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掀開車簾望去,卻見他的親信徐世維風塵僕僕的衝到面前,勒住馬韁翻身從馬背上躍了下來,驚慌道:「相國,大事不好了!」
虛無我心中也是震駭不已,這徐世維正是他派出護送他孫女兒虛慧妍的親信,他們已經走了數日,怎麼會突然折返回到康都?
他慌忙推開車門走了下去:「世維,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徐世維滿臉惶恐,將手中一封信交到虛無我的手中,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小姐不見了,只留下這一封信!」
虛無我雙手顫抖著撕開信封,從中取出信箋,卻見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虛無我身軀一震,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愧色。
虛翰良湊到父親面前,虛無我將那信箋交到他的手中,虛翰良愕然道:「這句話好像是出自《管子。牧民》……」
虛無我聲音低沉道:「她是在告訴我們,走出這一步,她永遠不會再和我們相認,從今日起,她的命運已經和大康緊緊聯繫在一起……」
虛翰良愕然道:「可是這上面什麼都沒有寫明啊?」
虛無我歎了口氣道:「有些時候,我真是懷疑慧妍是不是你親生的?」他心中黯然,從孫女兒的這封信中已經可以看出,他們父子兩人在大康危難關頭的逃避,已經讓她引以為恥,她的出逃正是對他們的無聲抗爭。
「爹,我們還走嗎?」
虛無我緩緩點了點頭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離開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留下來等待我們的只是一條絕路,中書令蘇夢澤被滅門的慘劇你還記得嗎?」
虛翰良內心一顫:「可慧妍她……」。
虛無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她已經大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想她自己清楚……」
蕭逆寒劇烈的咳嗽著,他的雙肩因此而不斷的抖動,彷彿要將心肺咳出來一般,蒼白的面孔也因此而泛出些許的紅色,許久他方才止住咳喘,移開掩在唇上的錦帕,上面已經沾滿了鮮血,蕭逆寒的微笑中帶著淡淡的憂傷,或許他的生命已經將要走到盡頭。
窗外一枝海棠靜靜綻放,粉色的花瓣綻放在充滿生命綠色的綠葉之中,微風輕拂,黃色的花蕊微微顫動,蕭逆寒似乎聽到了生命的聲音,他的雙目濕潤了,內心被這充滿生命力的一幕深深感動。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蕭逆寒擦淨了嘴唇,悄然將錦帕塞入懷中,轉過身去,正看到大兒子蕭牧遠充滿焦慮的面孔,蕭逆寒露出一個微笑:「什麼事情讓你慌成這幅模樣?」
蕭牧遠大聲道:「爹,剛剛收到消息,逆天王鐵中豪聯合黑旗帥楚裂天已經攻破鐵血關,兩軍聯合計有十五萬之眾,正向康都而來!最遲三日他們便可以抵達康都正門!」
蕭逆寒輕輕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依然如古井不波:「哦!想不到鐵血關竟然這麼容易就被攻破?」
蕭牧遠歎了口氣道:「我軍接連吃了敗仗,藍偱偏偏在這個時候擁兵自立,軍心已經瀕臨渙散的邊緣,再加上那幫逆賊不知給百姓灌了什麼迷魂藥,弄得百姓全都跟著他們造反!」
蕭逆寒低聲道:「民心!」
「民心?」
蕭逆寒緩緩點了點頭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那幫刁民只要能吃飽穿暖,自然不會考慮其他的事情,哪個給他們飯吃,他們追隨哪個!」
蕭牧遠道:「爹,看來大勢已去了!」
蕭逆寒雙目迸射出異樣神采:「牧遠,你今夜便護送家人前往東都!」
蕭牧遠不無顧慮道:「可是,孩兒若是如此做,我們蕭家豈不是更要落人口舌?」
「大丈夫做事當斷則斷,哪管他人做何感想?」蕭逆寒握住蕭牧遠的雙肩道:「更何況有我在康都斷後,任何人都說不出我們蕭家的不是!」
蕭牧遠重重點了點頭道:「爹!那幫匪徒極其強悍,你也要多加小心!」
蕭逆寒淡然笑道:「你放心,康都的事情一旦處理完畢,我便馬上前往東都與你們會和!這封信,等你見到牧野的時候,你們兩個一起啟開!」他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封信交給蕭牧遠,蕭牧遠恭敬接過,雙膝跪倒在地下道:「爹!你一定要保重!」虎目之中已經滿是淚光。
義軍攻破鐵血關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入了皇宮內,宮牆內亂成一團,眾多朝臣聚集在人和殿,這也是大火後唯一倖存的大殿,相互之間惶恐討論,等待著小皇帝出來擬訂對策。
龍淵此時卻靜靜坐在御書房內,身邊站著秉善、邱富海、陳武陽和趙長春,這四人也是他目前可以信得過的寥寥幾個。
邱富海一臉愁容道:「小祖宗!那幫匪軍就要攻到康都了,您還是盡早做出打算,趁著他們沒來之前盡快遷都吧!」
龍淵平靜道:「太后那邊有什麼反應?」
邱富海道:「她仍然病著,不過現在已經命令宮女太監開始收拾東西,最遲明晨就會離開康都。」
龍淵緩緩點了點頭道:「邱富海,你去跟她說,今晚我去拜候她老人家!」
邱富海應了一聲先行離開了御書房。
龍淵目光在趙長春和陳武陽的臉上一一掃過,低聲道:「朕待你們如何?」
趙長春和陳武陽同時跪下道:「陛下,臣早已將性命交給了您,只要您一句話,刀山火海我們只管闖了過去!」
「好!」龍淵霍然站起,雙目之中流露出激動的光芒。
秉善卻暗暗叫苦,小皇帝並沒有及早撤離的意思,從眼前的局勢來看,康都城破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他留在這裡也無法扭轉大局。秉善低聲道:「陛下,老奴有些話想單獨對您說!」
龍淵點了點頭,趙長春和陳武陽識趣的離開御書房。
秉善屈膝跪倒在龍淵面前,泣不成聲道:「陛下,趁著那幫亂匪沒有攻破康都以前,快快撤離吧!」
龍淵冷冷道:「秉善,連你也勸朕遷都?」
秉善含淚道:「有句話老奴始終都不敢說,天命不可違,眼看大勢已去,陛下又何必固執己見,眼下軍心渙散,百官爭相逃走,您堅持留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
龍淵低聲道:「蕭逆寒早已藉著興建東都之事,掏空了我大康國庫裡的銀子,現在大康的東部北部,多數城鎮已經落入他們蕭家父子的手中,朕答應遷都,等於給他一個名正言順打劫我大康江山的最後機會,他若是對朕產生殺意,我定然無法活著抵達東都,他若是留著朕的性命,朕即使到了東都,仍然要繼續當這個傀儡皇帝,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朕寧願死,也不願意繼續這樣活下去!」
秉善顫聲道:「陛下究竟想怎樣做?」
龍淵一雙虎目之中閃爍著悲涼的淚光:「祖宗的江山朕已經保不住了,可是蕭逆寒這個逆賊,我決不會將他放過!」
「陛下,你這又是何苦?」
龍淵緩步來到秉善的身前,親手將他從地上扶起:「秉善,朕從幼小的時候,幸虧有你在我身邊,教曉我做人的道理,讓我認清臣子的忠奸面目,朕從你這裡學到了許多。」
秉善已經是淚眼模糊:「老奴沒用,不能為陛下分憂解難……」
龍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康都的確已經保不住了,記得你在家鄉還有不少的親人,趁著現在那幫反賊沒有攻破城池,你趁早去吧!」
「老奴不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陛下的身邊!」秉善嗚咽跪下。
龍淵歎了口氣:「朕已經不要你的保護,朕也不要你再侍奉,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