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無心插柳
誠靜靜的坐在英魂園門外的石階上,微風拂面,帶著春意。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昨日才趕到交州的張識文與黃南杰并肩而出。張識文已換了一身藍色儒衫,雖然臉龐上刻滿了西域的風霜,卻無法掩蓋他渾身散發出的儒雅之氣,一雙銳目更勝從前,似乎能看透一切。
“大人。”二人走到楊誠身后,齊聲拜道。
“文弟、南杰,過來坐。”楊誠并不回頭,拍著自己左右的石階隨意的說道。
兩人倒也不客氣,張識文在右,黃南杰居左,挨著楊誠坐了下來。“不論大人是什么用心,識文對大人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張識文俯望著山下的青石軍營,頗有些感慨的說道。
楊誠笑了笑,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從長安回來,我才想到要積極的去做一些事情。不過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頗多困難。現在所做的,也不過是我力所能及的而已,又何足掛齒。”
“雖是力所能及,但卻少有人愿意為之。大人的聲名雖然只傳荊交二地,但卻在細處見真章,遠非那些表面上轟轟烈烈的人可以相提并論。識文何幸,能與大人相識。”張識文略有些興奮的說道。他之前雖然對楊誠便極是佩服,但這次到交州所看到的一切仍讓他感到震憾。本來他還以為交州的形勢雖好,卻遠不會如沿途所聽到的那些傳聞一般,那些傳聞多半也是楊誠的攻心之策而已,哪知道進入交州境內,一切卻讓他真心折服。
“呵呵。”楊誠笑了笑,打趣的說道:“這樣可不好。文弟這才和南杰呆了一天,便學足了他溜須拍馬的本事。”
“屬下哪敢。”黃南杰聞言急忙告罪道。雖然他并不是溜須拍馬之輩,不過到底心中有些介意自己地過去,再加上交州現在確實談得上風調雨順,安定繁榮,是以極少有頂撞楊誠的時候。所回稟的大多也是一片大好。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黃南杰,楊誠微微皺眉,笑著說道:“我只是開個玩笑,南杰又何必如此。快快起來。”黃南杰為他可以說得上盡心盡力,不過卻始終走不出自卑的陰影,很多時候也讓楊誠感到美中不足。
“大人之意,識文明白。今后斷不敢有一字虛瞞大人。”張識文信誓旦旦的說道。
楊誠拉著一臉誠惶誠恐地黃南杰坐下,轉頭望著張識文說道:“越說越不像話了,今天就我們三人。盡可隨便一點。左一個大人,右一個大人,有這么生疏嗎?我還是習慣之前叫我誠哥的張識文,那才是你的本色。”
張識文略有些遲疑,過了半晌才嚅嚅的說道:“誠哥,識文實在是……”自從認定此生追隨楊誠之后,張識文再無法順口的稱楊誠為誠哥了。他與楊誠交往并不像葉浩天與劉虎那樣深,除了在長安短短的一日相聚,便是在涼州的意外重逢。在長安時楊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他雖然只是個落魄的書生。卻還可以心安理得地將自己擺在與楊誠平起平坐的位置。不過一別數年之后,楊誠已貴為虎賁中郎將、交州剌史,而他卻是一個倍受排擠的小縣令。巨大的落差之下,他心里哪敢再與楊誠兄弟相待。
“這就對了嘛。”楊誠開顏笑道:“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做官并非我的本意。若是和大家只剩下從屬關系。那還有什么意思。說起來南杰比我年長許多,以后也無需左一個大人。右一個大人的。若不嫌棄,叫我誠弟,或直呼本名便可。”
“下官哪敢。”黃南杰低頭說道。能得楊誠重要。他已是感恩戴德了,哪敢真的與楊誠兄弟相稱。
楊誠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要讓黃南杰徹底擺脫過去的包袱,恐怕還有一段時間才行了。當下他也不再勉強,雙手搭著二人的肩膀,笑著對張識文說道:“交州現在地情形,想必南杰已經跟你介紹得差不多了吧。不知文弟可有教我?”
“不敢。”張識文揖手謙道:“誠哥所為,已是世上鮮有,識文這些微末才能,已是望塵沒及。”
“嘖,怎么又來了。”楊誠皺眉說道:“今天就只有我們三人,我就是想聽聽你們的老實話的,好的統統不準提。這點水平我自己知道,除了一點虛名,其他都算不得什么。”
“誠哥太謙虛了,僅是誠哥在交州那些手段,便是高明之極。識文雖然自負有些才學,卻絕對想不出如此妙計來。”張識文贊賞的說道。他雖然只是從荊州匆匆路過,但荊州地形勢卻看得實在。在商會地善舉與說書人的鼓吹這雙管齊下之下,荊州地民心已安全向著楊誠,只要楊誠登高一呼,荊州便可一夜易主。
“
是那些說書人吧?”楊誠淡淡的問道。
張識文點頭應道:“不錯。我在路上也聽過幾場,深知其中效果。用不了多久,荊州民心可用矣。”
楊誠笑了笑,正色說道:“這不過是無心插柳,說起來也并不是我地主意呢。”
“哦?那是何方高人,怎么沒聽誠哥提起呢?”張識文驚訝的說道,黃南杰卻在一旁笑而不語。
“哈哈,還有誰,就是你要我懲治的那個酒鬼嘍。”楊誠爽聲笑道。
—
“竟然是他!”張識文張大著嘴,似乎不敢相信楊誠所說。那日他在巴邱久等無果,直到說書散場之后,才在一名說書人的帶領下找到仍在沙洲酒樓酣睡的鐵嚴華。事后雖然一路受到鐵嚴華的熱情招待,不過一到交州,他仍然狠狠的告了鐵嚴華一狀。在他看來,楊誠一向呆在軍中,對于喝酒誤事之人定會嚴加懲罰,哪知楊誠只是聞言大笑,僅叫人告誡了鐵嚴華一番便作罷。沒想到在他看來只會磨嘴皮子的鐵嚴華。竟然有如此才能。
楊誠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即將數月前途經巴邱所發生的事向二人簡要的講了一遍。原來那日鐵嚴華在縣城里追上他以后,便用其三寸不爛之舌,想從楊誠那里得到如何能逃過官府地稅卡的辦法。楊誠見他說得極是可憐,當時也動了憐憫之心,便答應帶他去交州。鐵嚴華聽說能去交州。頓時欣喜不已。當下只帶上幾件舊衣和破書,便與楊誠他們一道向交州而去。
開始鐵嚴華倒沒想到楊誠就是他經常用來糊口的段子里的神箭將軍,直至接連經過數個關卡,見楊誠他們一亮令牌,便能暢通無阻。他長年混跡酒樓與人群之中,本就善長察言觀色,從四衛與楊誠交談的點滴之中,頓時猜到楊誠的真實身份。開始他幾乎是誠惶誠恐,極為拘束。根本不敢正視楊誠。不過楊誠本就為人隨和,相處幾日,鐵嚴華也漸漸敢放膽說話了。
楊誠見他言談之中對荊州極是熟悉,對各郡縣地風土人情、誰善誰惡也是如數家珍。雖然他的這些大多時道聽途說,卻也讓楊誠對荊州有了更多的了解。僅是偶然的一個念頭,楊誠便決定讓鐵嚴華替他收集荊州的各種真實情報,以便于日后他管理荊州。哪知鐵嚴華和他混熟之后,竟然和楊誠講起了條件,要楊誠幫助他實現平生的愿望。
見鐵嚴華一臉向往之色,楊誠不僅沒有發怒。反而滿口應承了他。鐵嚴華說出自己的愿望后,楊誠也感到極為驚訝。原來這鐵嚴華自小便是孤兒,幸好被一個說書人收養,才保得了性命。早年間他也隨他的養父遍走荊州,靠著說書度日糊口。雖然生活清苦。不過卻讓他極是滿足。不過后來他的養父得了病,因無錢醫治而死。安葬養父之后。鐵嚴華才在巴邱住了下來,從此混天度日,意志消沉。
隨養父四處說書地日子無疑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除了嚴厲而又慈愛的養父,還有那聽書人的陣陣歡笑。他曾數度想沿著當年自己與養父的路線再走一遍,代替他的養父,將歡樂再傳播到那些百姓之中,不過卻苦于無法應付層出不窮的稅卡,而不能成行。楊誠的出現不由讓鐵嚴華找到一絲希望,讓他可以完成心中的愿望。
聽完鐵嚴華的條件,楊誠幾乎是想也不想地便答應了下來。他的本意便是讓鐵嚴華遍走荊州,為他獲得詳盡的情報,此舉自然是一舉兩得之事,他又何樂而不為呢。當下他便給了鐵嚴華一筆盤纏,隨后又從交州派出幾人協助他。
回到交州后,楊誠忙于各種政務,幾乎將鐵嚴華的事忘記了。直到一月前從崖州回來,才知道鐵嚴華居然給了他一個不小的驚喜。原來這鐵嚴華得到楊誠資助后,見沿途百姓流離失所,他自己也收養了幾個孤苦無依地孩童后,竟生出另一種想法。于是他一邊沿途說書,收集當地地情況;一邊卻不斷收養一些孤兒及貧苦的少年,甚至于流浪于街頭地無業百姓。隨著隊伍的壯大,鐵嚴華干脆停了下來,將自己說書的本事傳給這些人,再讓這些人中年長一點地到各地去說書,并收集情報。
因為楊誠廣收難民,這些難民受到的待遇無疑成了各地百姓最為關注的事情。鐵嚴華的說書隊伍為了滿足大家的胃口,也開始越來越多的說起交州的事情來。隨著說書人收集到的情報傳回交州,這支說書隊伍也讓左飛羽及黃南杰等人產生了興趣,交州的大量信息,便由此傳到說書人的口中,再廣泛的傳播到百姓之中。
楊誠從崖州回來后,看到自己的無心之柳竟然長成了這樣,不僅是他,就連黃南杰等人也察覺出這其中的
用。于是乎,這支原本只是用來收集情報的說書隊伍了另一個更為重大的任務。商會的贏余也讓楊誠可以投入更大的財力支持他們,長安的劉虎在與楊誠的通信中得知此事后,也湊起了熱鬧,將朝中的一些傳聞也加了進來。當然,一些隱秘的事情,他只會通過秘函告知楊誠一人而已。
鐵嚴華倒也真不負所望,短短的數月之間,便拉起了數百人的說書隊伍。這些說書人游走在荊州地大城小鎮。無孔不入的將荊州所發生的事情傳遞回安平,再將交州的事情以說書的形式傳遞開來。隨著說書人隊伍的發展,他們地足跡甚至開始走出荊州,向周圍的郡縣涉及。在不斷的發展之下,竟為楊誠構建起一個遍及荊州,漸漸鋪開的情報網。鐵嚴華那三寸不爛之舌。變成成百上千的巧舌之后,隱隱成了楊誠手中的一大利器,甚至不遜于強大的軍隊。
聽完之后,張識文也不由感慨不已。常言道:三人成虎。說得人多了,就連假的也變成真的了,更何況交州地繁榮安定乃是實實在在的。能言善辯的謀士可以化干戈為玉帛,也可以挑起殘酷的戰爭,但均只能逞一時之利。口沫橫飛的說書人雖然微不足道,卻可以取百萬的民心。自此以后,誰又能輕看他們呢?鐵嚴華無疑是幸運的,若不是遇上楊誠,他恐怕只能在巴邱落魄而終,更不用說讓世人重新審視說書這一向被看作低賤的職業。而他自己也將有著同樣的幸運,達成那原本只是幻想的志愿。
“如此一來,荊州已唾手可得,不知誠哥意下如何?”張識文躍躍欲試地問道。交州現在已初具規模,不論政策法令,還是百姓教化。均無需大動。交州這個舞臺能讓他施展的空間著實有限,他又剛到交州,當然想立下大功,是以心里已經打到荊州的主意上了。
楊誠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這事急不得。還得看朝廷的旨意。”自從離開長安以后。章盛與他再無聯絡。雖然楊誠并不擔心章盛會失信于他,不過心里卻總有些七上八下。交州地處偏遠。他在這里的所做所為也難以傳到長安,更何況他這些政績,在長安那些權貴地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雖然他新設了珠崖郡。郡也在籌劃之中,但這些功勞仍算不得什么。
“誠哥何要等朝廷旨意,現在荊州亂勢已現,若是任其發展,大規模地民變必會席卷整個荊襄之地。誠哥手下猛將如云,又有神箭將軍的威名,介時只需以平亂之名,便可派出大軍進駐各郡縣。現在朝廷無遐顧及,正是最好地時機,平息民變,重設官衙,荊州便可牢牢掌握在誠哥手中。等長安的亂局平靜之后,誠哥已名正言順的掌控荊州,短時間內,朝廷根本無法撼動誠哥在荊州地威望。”張識文目光炯炯的說道。
楊誠嘆氣說道:“事情哪有這么簡單。你知道我現在被封為鎮南將軍,雖有開府設衙的權力,但若無朝廷旨意,兵將不得踏出治所半步,否則便以謀反論處。”鎮南將軍無疑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尖刀,讓他絲毫不敢亂動。他雖然在百姓中有著極高的威望,但若論到實力,卻遠遠不能和朝廷對抗,更何況他也絕無對抗朝廷之心。
“啊!”張識文微微驚訝,旋即有喪氣。“怎么會這樣?難道我們就只能坐視荊州落入別人的手中?”憑荊州現在的實力,恐怕根本無法阻止大規模的民變,介時若讓其他勢力趁機介入荊州,那后果幾乎是無法想像。荊州或是落入一個強有力的人手中,交州要想保持現在的局面恐怕都極是困難,更不要想有更大的發展。
“文弟也不用泄氣,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有轉機。”楊誠笑著安慰道。其實他心里也頗為著急,這轉眼都好幾個月了,離章盛的一年之期也并不遙遠。若是他不能在章盛死前得到荊州,那以后恐怕就更沒希望,僅憑交州的力量,哪里有實力制衡三大家族。雖然三大家族現在各自敵視,但任一家的實力均遠勝于他,數量上的巨大差距,無疑可以將他的精銳之師比下去。有感于此,數日前他便修書劉虎,讓他代為向章盛進言,以望得到章盛之助。他已和劉虎合力在交州和長安之間,建立了一套極為有效的信息傳遞網,只需三日,他的信函便可傳到劉虎手中。
張識文點了點頭,正色說道:“誠哥胸有成竹,一定有辦法,識文多慮了。不過現在我……”
看到張識文那樣子,便知道他是在向自己要事情做了。楊誠當然知道張識文那點心思,當下笑著說道:“正有一件大事,需要識文去做呢。”
“是嗎?”張識文頓時眉飛色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