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邊軍一小兵 作者:老白牛(已完成)

 
bigsing 2010-8-6 13:16: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99 4072669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3 17:11
第十卷此心安處是吾鄉 第673章 這是魔鬼

  帶著莫名的心思,李邦華等人到了洋河邊上,這裡原本交通兩岸的,是一座小石橋,還有一些浮橋,渡口等,現在主要官道上,已經被一些大石橋取代。

  這種水陸要衝之地,往往是商賈來往,商貨彙集之處,從衛城到州城的兩岸也不例外,各樣車馬來往不斷,在河水邊上形成一個個頗為繁華的市鎮。

  李邦華看了看,商貨可謂多種多樣,從對岸過來的,多是布匹,成衣,鐵釘,蜂窩煤,皮裘,各類鐵器,各類肉食品,當地稱為肉瓷罐的商貨等等,甚至還有各種水車,手搖織機、紡車、捻絲機等諸類東西運來。

  而運過岸去的,則多皮毛、礦石、棉花、茶葉、蔗糖、食鹽、桐油、生漆、煤炭、竹木等原料,單單這種兩岸邊的小市鎮,便舟楫車馬,熱鬧非凡。

  李邦華多少聽說了,王鬥管對岸那類東西叫「工業品」,盡由各廠坊加工製造而成,對岸這些商貨則稱「原材料」,似乎不知不覺間,宣府各處就百花齊放了,各類市鎮不斷形成。

  比如說保安州境內的舜鄉堡,輝耀堡,黑山堡,便是有名的蛋禽,肉類,肉瓷罐彙集地。州城一帶,各類廠坊雲集,多為加工為主。保安衛城附近,頗多米鎮,永寧城那邊,是有名的皮毛彙集地。

  鎮城周邊,頗多鐵廠,煤廠,鐵釘廠,與煤鐵相關的廠坊越建越多。採礦隊,打鐵隊,雲集周邊,一個個相關市鎮形成,販夫商客糴而轉賣他郡者,絡繹於道。

  這些市鎮,現在基本未設城牆堡柵,鎮內已經不需要這類防護,也顯示宣府鎮的太平景象。

  但李邦華總有一種焦慮的感覺,身強力壯的工人在宣府鎮越聚越多。若有一日他們暴亂怎麼辦?

  特別這種景象若蔓延到大明余處。真是一場災難,千年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致將不復存在。

  他與馬國璽等過了河去,到州城之前。沿途就過了好幾個打製鐵器的市鎮。打製犁、鋤頭、菜刀、鐵鎚只是等閒。大刀、斧頭什麼,也是一車車盡來,就連枷鎖、手銬、鐵頸圈都不少。也不知幹什麼用。

  又有各類各樣金屬器具數不勝數,很多李邦華都叫不出名稱,就聞丁丁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喧鬧衝天。

  似乎鐵釘很受歡迎,李邦華聽說了,現在宣府鎮官方就是最大的採購對象,每年需求的鐵釘都是天文數字。

  看到有利可圖,很多商人紛紛從事這個行業,便是原來保安州的居民,也紛紛買來鐵料開工。

  他們有的人採用家庭分散經營方式,就是將鐵條分發給制釘之人,由他們在家裡加工,然後收回運出去銷售,這種方法李邦華覺得很眼熟,想想江南現在的紡織行業,很多人不是採用這種方式嗎?

  然更多人則是設立廠坊,集中勞作,他們隨便一僱傭,就是超過百人,內青壯男子不少,看得李邦華更為心驚。

  還沒走到州城腳下,他已是厭倦無比。

  觸目所見,皆是銅臭,聽到耳聞,儘是經營商事。某人某人,又發了,某人某人,又投資銀圓一千兩,開個什麼廠,又賺多少錢了,真羨慕啊。

  很多人所讀的,也是商報,空氣中瀰漫一股浮躁的味道,一個個繁華的市鎮,便若聚集著一窩窩的魔鬼。

  李邦華知道保安州這方人人富足,所以有閒錢來經營商事廠坊,雖僱傭不少人,解決很多人的吃飯問題,但他總覺得,長久下去,這些人帶來的極有可能是惡魔。

  依馬國璽告訴他的,雖王鬥三令五申,廠坊主人僱傭工人,畢須保證薪俸多少,危險行業,死傷率必須控制在多少,每日的勞作,時辰必須是多少。

  但屢禁不止,總有人違反,為更多利潤,殘酷壓搾工人。

  官府的要求是酉時正點必須歇息,晚上不加班,但總有「聰明人」找到漏洞,晚上不加班可以,我早點開工行不行?天還不亮,其實也算白日吧?

  還有,其實我並沒有強迫工人,是他們為多賺點錢,自覺自願的加班,豈能怪我?

  你要求保證薪俸多少,然要工的人越多,給高了,不是少招人了?難道就看著別人忍饑挨餓,沒有飯吃?這有違聖人教誨啊!

  死傷率必須控制在多少?這採礦打鐵的,豈能避免,真是難為咱家了。

  很多人還更喜歡僱傭婦女與孩童,因為她們要求的工錢更低,宣府鎮內要求這要求那,成本一漲再漲,得了,咱去鎮外設廠,流民饑民要多少有多少,甚至工錢都不用給,給口飯吃就行。

  還有偷偷拐買塞外人口到廠礦做事的,這些人什麼時候死在裡面都不知道,連撫卹金都免了。

  諸如此類,都讓李邦華越來越痛恨,這與聖人的仁厚精神大相逕庭。

  其實他並不知道,宣府鎮之事,已是王鬥極力控制結果,若放眼世界。

  工業革命時,西方各國普通的工作時間是16小時,能找到12小時的工作時間日,已經是耶穌保佑的結果。1812年,英國議院調查,震驚的發現,成千上萬的童工在紡紗機旁每天工作達18個小時之久。

  種植園的勞工被形容為「復活的奴隸制度」,苦力的死亡率年平均為4.6%,英國商品為何橫行世界?因為他們工人的平均壽命最低,人工的壓搾,已經到了極點,餘者各國,皆不能在成本上與他們竟爭。

  據倫敦一家經濟雜誌統計,在19世紀30、40年代。英國每年有1400名礦工喪生,利物浦工人平均壽命只有15歲。19世紀40年代,法國工廠工人的平均壽命不超過30歲。

  除此以外,惡劣的勞動環境,使工人中流行各類的職業病與傳染病,如矽肺、瘰癧、佝僂病、傷寒、霍亂等等,因長期從事某種單調的機械操作,很多人身體發育畸形,身體健康受到嚴重摧殘。

  他們報酬還非常低微,法國的成年男性工人。一個月的收入不夠買一身衣服。童工每天的收入僅夠買些麵包餬口。

  便是如此,為了不被扣除工資或解僱,女工懷孕後直到分娩前夕還在工廠裡工作,因此常常造成流產。甚至在機器旁分娩。產後一星期甚至三四天就要回到工廠整日做工。

  童工在坑道里匍伏爬行推動煤車。因為工傷常常肢體不全,卻忍受著污穢骯髒的環境,無日無夜的辛苦勞作。導致個個看上去骨瘦如柴、面色蒼白。

  所以資本主義決不美好,每塊賺來的錢都流著骯髒的血,王鬥來自後世,已經在極力維護工人權益,並讓他們有用腳選擇的權力,然看在李邦華等人眼中,他們已經受不了了,若知道後世詳情,更要發瘋。

  作為儒家子弟,李邦華等崇尚簡易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歇,雞犬相聞,山青水秀,田園風光,這一切多麼美好?

  眼下還只是雛形,李邦華可以想像,長久下去,所聞皆盡逐臭之味,種種商賈惡行劣性,壟斷暴利、背信棄義、賄賂欺騙等等醜陋現象,將充斥這個鎮內,道德在金錢面前淪喪。

  特別可怕的是,宣府鎮之事蔓延出去怎麼辦?聖人的千古教誨將毀於一旦。

  還有,設立廠坊不可避免帶來污染,李邦華就看到一些地方灰石處處,煤屑遍地,他還敏感的注意到,有些溪水小河,有成為污水臭水的趨勢。

  眼下處處大旱,這些水源人喝畜飲都閒不足,王鬥就這樣白白用來糟蹋?

  這就是王鬥說的生產型商人?帶來的就是污穢遍地,人心扭曲?

  「這是魔鬼!」

  李邦華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怒火,厲聲喝道。

  ……

  一直坐到一家酒樓上,李邦華仍然氣憤填膺,身旁馬國璽一樣不語。

  老實說,他也覺得保安州的情況不對,然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當時王鬥所言階層論,他也有聽過,如王鬥所說,多分行業,多生階層,用來養活更多的人,他也覺有道理,是好事一類。

  但也知道,事情遠沒這麼簡單,比如便帶來管理艱難與一系列混亂,如鐵廠,礦廠等等,若一座座火山似的。

  特別礦工們,個個良莠不齊,又好勇鬥狠,當年聞名天下的戚家軍,招募的就是礦工。歷來關於礦工們械鬥之事也層出不窮,這些身強力壯的傢伙在宣府鎮越多,哪天鬧起事來,馬國璽想想就頭痛。

  很多廠坊也越建越大,動不動就是工人幾百個,一樣是動亂源頭之一,想想也讓馬國璽退避三舍。

  王鬥的方法是加強管理,比如使用就業證,使用收容所等,馬國璽仍然覺得頭痛,他也是儒家子弟,信奉的是清靜無為的思想,最渴望便是境內太平無事。

  便如延慶城與懷來城,就頗讓馬國璽滿意,這裡百姓可以過得好,同時又山清水秀,家園佳景仍舊,還沒那麼多複雜的人員。

  總之,保安州的一切,他也是不喜歡的。

  只是這些廠坊,又確實可以解決很多人的吃飯問題,因為這些廠坊存在,各方依附的商事越多,一個個市鎮出現,然後帶來商業的更加繁華,又讓更多人找到飯碗,宣府鎮發展越快,然後又……

  各方理念衝突,馬國璽一直處在矛盾之中。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26 14:14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3 17:12
第674章 群魔亂舞

  老白牛:有書友問起土木堡顯忠祠還在不在,有在,不過現在在村委會大院內。

  還有,有書友問起操守是什麼,這是當時九邊軍鎮各城堡一種駐守官職,相當於千總吧,防守把總,操守千總。

  ……

  此時李邦華一行卻是在一個當地人稱為曹堡莊的地方,這個市鎮已經離州城不遠,頗為靠近涿鹿山。

  這算是一個綜合性的市鎮,附近有著好幾家的縫衣廠、肉瓷罐廠、腊肉坊、蜂窩煤坊、鐵釘廠、石灰廠,磚窯坊等,廠坊人口的增多,使得原本只是普通村子的曹堡莊越發越大。

  村民們最初靠出租房屋過日,後又開始經營各類雜貨、飯鋪等小商店。再隨著各類運輸商隊的到來,如雨後春筍似的,形形色色的各類客棧與茶館也誕生了。又有儲存商貨的榻房,一座座架起。

  現在這個市鎮已經極為熱鬧,藥鋪、旅店、茶館、酒家、果鋪、米舖應有盡有,人流穿梭如織,說書的、唱戲的一樣入駐,還有一家青樓也順著潮流開門營業。

  原本李邦華聽馬國璽說還有一家賭場的,但被當地官府雷霆打擊後,領頭人被抓到礦山去服苦役,該賭場灰飛煙滅了。

  還因開賭場是本地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這傢伙將在礦山中渡過漫長的時日。

  他老爹更受他連累,原本是保長的他,被免職了。

  現在想要賭博者。只得去州城,那邊有一家合法的官營賭場。然明眼人都知道,那家賭場是宣府鎮情報司在經營開業。

  最近鎮邊,還又新開設了幾家水車廠,卻是都護府要開發漠南,催生這些大型耕具的產生。還有製造馬耕使用的軛挽、拉犁、甚至大型耬車等廠坊設立,使得該鎮更為熱鬧。

  李邦華當然知道這類馬拉犁與耬車,區區一架耬車,一天至少可以播種一百畝地。早在漢武帝時期,便由粟都尉趙過發明,只是在北地一直使用較少,南方更不用說。

  看那一架架耬車源源不斷運走,從街上一隊隊經過,顯然各地需求極為旺盛,想想這些耕具到時開墾播種的數量。王鬥麾下經營能力的出眾,李邦華內心百味雜生。

  早上又下了一陣雪,雖沒有將路鋪起來,但這種化雪之時,也頗有寒意。

  這種天氣下,能坐在溫暖酒肆之內是一件很舒坦的事。

  然顯然的。未到飯點便能在酒樓優哉優哉者,儘是非富即貴,特別以大商賈,廠主,本地人為多。

  他們一個特點。便是衣著較華貴,服飾較精美。很多人身上佩著刀劍,顯然擁有持刀證。

  他們招牌,更是人手一張報紙,很多人手上嘴上還叼根雲煙。這是一種大煙卷,有點類似後世的雪茄,在宣府鎮出來才幾個月,便流行於鎮內高端階層。

  聽說「雲煙」這名字還是永寧侯王鬥取的。

  雲者,有高高在上,隱含華貴之意,取名雲煙,一聽這煙的檔次就很高。

  最高等級是「宣府鎮牌」雲煙,又稱「紅雙喜」,一聽名字就吉祥討喜。

  當然,這是最高端的雲煙,這些廠主們未必抽得起。

  此時煙草在大明聲名極佳,除宣傳煙草可辟瘴氣、治頭蝨、殺害蟲外,還有治療風寒濕氣等功效,遼東關外,甚至一斤煙葉可換一匹好馬。

  宣府鎮本地少種煙,加之煙草收稅極重,能吸煙的人,都擁有不小財力。酒樓中這些人,一般是抽第三等的「保安州牌」雲煙,就算如此,一盒雲煙,價值同樣不菲,他們也捨得買。

  李邦華一直驚訝保安州富人之多,眼前區區一個小市鎮,這家高檔的酒樓內,此輩中人就坐滿了。

  樓上樓下,儘是他們身影。

  就見他們抽著煙,喝著酒,展著報紙高談闊論,不時發出陣陣大笑,甚至談到高潮處,有人還抽出自己佩劍揮舞,餘者一樣彈劍高歌,引發樓上樓下陣陣鬼哭狼嚎。

  看他們舉止神態,從好的方面說,叫豪邁不羈,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但站在李邦華角度來說,這些人就是小人得志,得意忘形,實在是看不慣之極。

  他們很多人在大談塞外大捷之事,顧盼自雄,陣陣狂笑中,紛紛說道。

  「我靖邊軍是無敵的!」

  「大將軍戰無不勝,塞外大捷,早在楊某意料之中!」

  「滅了漠南,下一步就是漠北了!彈指間群丑灰飛煙滅,試問群雄,何人是吾軍敵手?」

  「好!孫兄這話說得豪邁,當飲一杯!」

  這些人喝了酒後,又開始齊唱《馬踏燕然》,嗆啷的龍吟聲,有兩個傢伙抽出利劍,伴著節拍,更開始起身舞劍。

  他們離李邦華不遠,唱得他是坐立不安。

  劍光閃閃,也看得他與馬國璽人等膽顫心驚,身旁隨員,同樣心驚膽顫。他們沒有持刀證,為免麻煩,只潛藏了小匕首,看到長劍閃閃,豈能不懼?

  李邦華有心離這些人遠一點,到樓下去坐,再一看,下方竟有十幾個人在舞劍。

  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一個勁在閃:「群魔亂舞!」

  好容易等這些人停了,他們又開始談起最新報紙內容,全民招募都護府吏員,發動民眾墾殖開發漠南等事情。

  就聞他們紛紛道。

  「沒說的,趙某必定響應大將軍號召,為開發漠南,盡我綿薄之力。」

  「嗯,某打算投兩千個銀圓,到塞外看看有什麼好機會。」

  「大將軍從來不會虧待我們,諸君。不要猶豫,有本錢的。只管掏出來。」

  「不錯,有句話叫搶佔先機,一步進,步步進,一步退,步步退!我等到這一步,靠的是什麼?就是佔了先機,吃了頭啖湯。看看原先那些死守田地的,有什麼出息?到現在連雲煙都買不起。」

  「好,孫兄這話又說得對了,來,吾等再飲一杯!」

  李邦華與楊國柱瞠目結舌,看鄰近的這些保安州人,隻言片語間。決定的投資本錢,已經超過銀圓一萬兩。

  似乎他們對王鬥的信服,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自己眼中的這些可惡之輩,卻是王鬥的最堅定支持者,似乎王鬥作出什麼決定。他們都會不假思索跟從一樣。

  確實,他們眼前過的好日子,也只有王鬥能給他們,換成他李邦華,第一步就是要收拾這些人。

  李邦華還內心再次不是滋味。王鬥隨便在報紙上說說,就萬民景從。換成朝廷要號召民眾,是何等的困難?

  讓李邦華略略舒服的是,這些人說的儘是官話,不是嘰裡呱啦的當地土語,會聽得順耳些。聽聞王鬥在宣府鎮大力推行官話,外來人有會言官話者,也較容易找到活計。

  而且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粗鄙歸粗鄙,然人人識字量倒不少,非是白丁之輩,從他們盡可嫻熟觀看報紙就可以看出。

  聽聞王鬥起家時,以種種手段在軍戶匠工中推行學識。識字者也可以更快被提拔,更容易發家致富,到了現在,至少在保安州之地,當地學識的普及率,甚至高過了江南之地。

  特別靖邊軍中,更一色的知識分子,算大明唯一一隻高學識軍伍,畢竟他們年輕,可塑性更高。

  好容易看這些人安靜了,只在議論吏員之事,言家中子弟的,可以送去報考,他們很多人子侄親輩,眼下都是靖邊軍的軍官,子弟有人從軍是一條路,從政,同樣是一條路。

  不過他們中有些人丁口單薄的,就有人憂慮家中子弟皆從軍從政去了,怕到時沒人經營繼承家產,隨後話題就轉到現在宣府鎮很流行的專職管事頭上。

  這種專職管事,是鎮內財力雄厚的大商人看到商機,專門推出的職業經理人,便若鄭氏等農行一樣,為有大量田地,又無餘丁耕種的靖邊軍各級軍官經營產業,他們只管坐享其成便好。

  這種新生事務,當然讓許多人猶豫觀望,這些保安州人商議的結果,便是自己還可以幹好多年,等將來再說吧。

  他們議論聽在李邦華耳中,直有目不暇接,如聽天書之感。

  越瞭解宣府鎮,就覺得這個地方越陌生,越令人恐懼,只覺一切皆是惡行惡狀,恨不得揮手掃滅一切,讓其回歸正統來才好。

  ……

  還有,在路途中時,李邦華也看到了宣報時報的最新消息,不滿歸不滿,每一期報紙,他還是要看的。

  王鬥號召民眾開發漠南,經微服私訪後,李邦華態度有所轉變,認為這是好事,默認了,不反對。但當中的招募吏員消息,引起他的極大不滿。

  吏員考核制與科舉制誰優誰劣先不說,但朝廷選拔官員至少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

  一是正,二是少。

  所有能為官者,皆是飽讀聖賢書者,他們又從童生、秀才、舉人、進士步步考核,層層淘汰,最後才得以為官,至少操守上,個人修養上,他們大部分是沒問題的。

  而吏員是什麼人?

  有句話,隨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指的就是這些人。

  這些吏,國朝初期,還由官府從地方上選取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個個還需有德有才。

  然到了現在,各地盡由吏員家族把持,他們與地方士紳裡甲狼狽為奸,皆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之輩。可以說,國朝大部分事情,就是壞在這些人手上。

  畢竟地方官都有著籍貫迴避制度,大部分是外省人,土風不諳,語言難曉,當然就要聽吏胥的,甚至如木偶似的任他們擺佈。

  等最終各官弄明白後,已經要到期滿離任了,所以他們存在感,遠遠不如地方吏、胥。

  地方官終有任職時間,吏員則是一代代在本地生存,經常有「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傳之子,兄以是傳之弟」,州縣實權盡入其手的痼疾,他們操弄地方事務,愚弄官員。

  比如官員要加一升的糧,最後給你弄個一鬥,甚至一石出來,這些加派,還盡入吏胥與鄉紳們腰包,卻讓頭頂的官員大人頂缸。

  國朝加派三餉,全額才有多少,真正加到百姓頭上,會是這樣天怒人怨嗎?還不是下面吏員幹的好事!

  官員就算貪一點,一人也貪不了多少,加派多出部分,十成至少有七、八成是這些人貪了。

  然後全大明一算,便是驚人數字。

  所以,吏員的操守與修養不讓人放心,都護府任用此輩,危矣!

  此為不正。

  還有,觀王鬥部門分得這麼細,招募吏員之多,百姓如何承受供養?

  此為冗!

  可以想像宣府鎮與都護府未來冗官冗吏,百姓苦矣!

  李邦華憂心忡忡:「永寧侯走入歧途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4 22:46
第675章 斯文掃地
       
  馬國璽沉默,老實說,他也摸不清楚王鬥到底要搞什麼,而如李邦華說的,未來宣府鎮,安北都護府冗官冗吏也確實是真的。

  加強對地方的控制,這是馬國璽贊同的,但眼下局勢,明顯向冗政方面發展。

  國朝初期,一府縣之地,幾個官員加一些小吏,就可以治理一片龐大的地方,然到了現在,全國的官吏數量,何止是國初的十倍?每年收來錢糧,光養官養吏,就是個沉重的負擔。

  現觀王鬥行事,對吏員還進行了更加的細化。

  以保安州來說,往日不過吏目一員,司吏六員,典吏六員,承發一員,然後餘者儒學、陰陽司、醫學司、僧道司、永興倉、備荒倉等各吏員一、二名。

  但到現在,吃俸祿人數,怕已經猛增多少倍,馬國璽不明白,王鬥以後如何來養活這些吏員。

  至於李邦華擔心的此輩奸邪,馬國璽倒不以為然,吏胥之所以大害,是因為他們長據地方,而且沒有陞遷的希望。

  很多人幹一輩子,還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連品級都沒有,所以他們對錢財更為酷好。加上盤據地方,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一代,成為根深蒂固的豪強勢力,才能愚弄官員,操持地方。

  其實這點好解決,如官員那樣異地而職便可,觀王鬥也是這樣做的,每次招了吏員,總不在本堡本城任職,而是調到外地。雖不如官員那樣需迴避一省或是數省,甚至南北對調,但已然足矣。

  而且這些吏員還有陞遷的希望,一級一級往上爬,從科級一直到部級,足以讓這些小吏們奮鬥了。

  吏員最高不是從九品,若官員一樣,有自己奮鬥的方向,馬國璽認為這是王鬥的神來之筆。

  他不願全盤否定,最終還是說道:「永寧侯也非全然步入歧途。吾觀永寧侯之意。顯有不拘一格之心,擴大人才方面錄用,甚至更看重明法、明算、明書諸科專人,此為地方通用實用之材也。」

  他說:「科舉走到如今。弊端重重。以國初來說。尚能不拘一格,以薦舉、科舉、吏員諸途徑登進人才。而後則逐漸專用科舉,科舉之中又尤重進士。舉人、貢生大受輕賤,進士偏重之弊,積二三百年矣,永寧侯此為拔亂反正也。」

  李邦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聽下去,畢竟,馬國璽說的也是事實。

  就聽馬國璽沉聲道:「且,親民官當以熟悉地方要務為主,便若漢時縣令,多取郡吏之尤異者,是以習其事而無不勝之患。然觀國朝眼下,選拔過於狹隘,諸書生大多不通實務,又豈是地方豪強對手?」

  他說道:「地方州官事務,現還尤為繁雜,以縣令一人之身,坐理數萬戶賦稅,色目繁猥又倍於昔時,豈不舉目惶惶,聽任地方擺佈乎?永寧侯以熟悉地方吏員任官,各通用實材,當可箝制地方惡吏鄉紳!」

  他最後道:「雖吾仍有疑慮,恐以後冗吏冗政,然眼下看來,永寧侯之策,不失為更改國朝積弊之良方良策,日後如何,吾拭目以待。」

  說到這裡,馬國璽拿起自己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李邦華目光閃閃,不由得站起來。

  確實,大明到了現在,選官任官制,可謂積弊重重,特別科舉制飽受各方抨擊。

  大明到了現在,盡以進士為貴,只是這些進士們,盡數為熟讀八股文出身,各地方州縣官人選,基本也由這些初釋褐之書生擔任,這些人中,通曉吏事者十不一二,而軟弱無能者則居其中八九。

  吏部委任時也不精心選擇,常常以探籌投鉤為選用之法,最後造成了「以百里之命付之阘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於自害」的局面。

  按理說了,地方官員都應該由熟悉地方事務的人出任,然看上面這些八股文書生,顯然是不合格的,他們不通實物,地方把持在吏員及鄉紳手中,就可以理解。

  而且就算大明現在仍在考明法、明算、明字三科,但他們的身份地位,遠遠不如進士科尊貴,這些專門人才的選用,錄取後也只在與專業有關的機構任職。

  便如國子監的明算科,負責整個國家的工程、預算、財經等方面事宜,事情很重要,身份卻很卑下,而且升職空間狹窄,所以每個學子都不願意考這三科。

  相反,八股文作得好的書生們,反而任職空間廣闊,陞遷快速,當然造成千軍萬馬,只考進士。

  國朝積弊,李邦華又如何不知?然改革,又從何改起?

  說起官員的操守,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比吏員優不了多久,飽讀聖賢書的書生們,最後為官之時,也儘是貪婪驕慢、沒有絲毫報效國家之心。

  還有一個怪現狀,越是貧寒出身,寒窗苦讀之人,最後卻往往貪得更利害,直有要錢不要命之勢。

  李邦華在都察院多年,其實瞭解這些人的心思。

  豪門大族出身的官員,便如吃飽的狼豹,還要注意個吃相,這些貧寒人家出身的官員,就不管不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往日的投入撈回來再說,如同空腹的惡狼!

  而且他們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通常是書呆子一個,到了地方,除了配合撈錢,又有什麼作為能力?

  思來想去,李邦華最後長聲一嘆,或許,可以看看永寧侯的吏員考核制,未來會走向何方。

  雖然他認為此法一樣存在諸多方面問題,特別吏員的操守不讓他放心。畢竟各級吏員、父母官,是與百姓最為接近的官員。其道德品質直接關係到地方治亂與民生疾苦。

  他吟道:「取官漫謾,怨死者半,人主苟欲親民,必先親牧民之官,而後太平之功可冀矣……吾也拭目以待吧!」

  ……

  李邦華決定微服私訪的路程到此便罷,一路行來,接連不斷的刺激之事已經讓他受不了,州城那種「龍潭虎穴」,更不想去了,怕所聞所見更讓自己吐血三升。

  接下來二人叫餐吃飯。聊些輕鬆的事情。馬國璽叫了一桌的菜,二人對飲,幾個隨從,旁邊另開一桌。

  看著桌上有魚有肉。飯菜非常豐盛。李邦華正色道:「何必如此破費?」

  對馬國璽。李邦華越來越欣賞,二人雖派別不同,政治理念也有所衝突。然馬國璽所言雖行,都讓李邦華感覺到他一腔忠孝節義,有馬國璽駐在東路,也讓李邦華略略安心。

  而如他們這樣的舊官體系,現在沒了各項灰色收入,平日積點錢糧也不容易,這一路行來,自己一行人吃喝,儘是馬國璽私人在掏腰包,這讓李邦華有些過意不去。

  馬國璽笑道:「無妨,其實這酒宴雖然看來豐盛,但所費不多,連隨從那桌,總共也不過一圓五角罷了。最貴的,便是這些酒了,畢竟宣府鎮有律法,釀酒者,磕以重稅。」

  「一圓五角?」

  李邦華驚訝,兩桌的飯菜,總共才一兩五錢銀子?

  宣府鎮的銀圓他當然知道,一枚銀圓,皆是「含銀九成五」,可實打實的折金花銀一兩。也因為幾乎每枚外形、成色、重量一致,一枚就可當一枚使用,不說在宣府鎮,便是現在在京師,價值都非常堅挺。

  很多大戶人家,都喜歡用宣府鎮的銀圓,簡單又方便,免去了往日看銀兩成色、重量等諸多麻煩。

  民間接受率也非常高,當然,銀圓等閒人等難得一見,倒是銅圓,許多小民在使用。

  讓李邦華驚訝的是此處物價之低,放在京師,這兩桌飯菜,沒有好多個銀圓不能下來,此處才一圓五角?

  馬國璽說道:「是的,這還是保安州物價較高緣故,若放在懷來城,還會更低廉一些。」

  他笑道:「若使用糧票,還花費更少。」

  李邦華道:「糧票?」

  馬國璽介紹,宣府鎮的物價,大致相當於萬曆年間的物價,一個銀圓,差不多可以買米一石,以後世價值來說,在懷來城那邊,相當於後世的三百五十塊,在保安州一片,則相當於三百塊左右。

  而且,因為糧票的信用得到肯定,也越來越多人使用糧票,特別那些宣府鎮當地軍戶百姓們,許多大額交易,都在使用糧票,畢竟輕飄飄的紙幣,比相對沉重的銀圓更有優勢。

  唯有外來者們還心懷疑慮,大部分在使用銀圓銅圓。

  李邦華沉思道:「此處物價低廉,就不會有商賈買走糧米,囤積居奇,運到外地謀利?」

  馬國璽呵呵笑著:「當然,商人皆是無利不起早之輩,有利可圖,豈會看不到這點?」

  他說道:「關鍵便在宣府鎮的糧店!」

  他說道:「宣府鎮的糧店,依照律法,有優先向軍戶百姓購糧的權力,每城每堡,皆是儲備充足。民間糧賤時,便會高價收購,防止穀賤傷農,民間糧貴時,便平價出售,防止百姓飢餓。」

  「幾年下來,大致形成行情,便是一兩銀買一石米,各城便有所波折,也所動不大。」

  他淡淡道:「至於不法商賈,各糧店財力充足,又依靠整個幕府,要鬥,沒有幾個商賈鬥得過他們,便若當年晉商與東路商戰,各大商賈皆是血本無歸,早不敢小視此鎮力量,……現雖無暴利,勝在安穩長久,許多商賈,都不願多事……況乎,宣府鎮現又有了囤積居奇罪,很多人也被殺得怕了……」

  李邦華不得不承認,在民生事務上,王鬥已經做到極佳的地步。

  放眼大明余處,商人與士紳勾結,秋糧時收購價格定得極低,青黃不接時,他們糧食販賣又定得非常高,如此百姓苦不堪言,此處物價平穩,確是百姓之福啊。

  二人對飲。酒菜的味道,頗讓李邦華滿意。

  此時也到了下班飯點之時,便聽外間喧鬧聲不斷,一群又一群廠坊出來的工人們,急急趕到市鎮間各飯鋪吃飯,將大小飯鋪麵攤擠得滿滿的,原本寬敞的街道,也被擁得嚴嚴實實。

  各色人等到來,使得市鎮變得熱鬧非凡,李邦華從窗口望下去。外間還有成群結隊的縫衣娘。個個面目粗鄙,粗手大腳,只管到麵攤食鋪吃飯,惹來身旁同樣粗野漢子擠眉弄眼。嘻笑吹哨。

  那些縫衣娘也不懼。或是回嘴大罵。或是怒目橫眉,她們還頗為彪悍,很多人滿嘴的「老娘」。差點讓李邦華面對美食咽之不下。

  李邦華知道的,流民入境宣府鎮,皆要先進收容所,然後設情況安置。一般而言,家口完整,能耐辛苦的鄉野老實之人,才會被收入屯堡,以保持屯堡的純良性。

  然入境之民越多,餘者怎麼辦?只能讓他們自謀生路。特別沒有一技之長的人,更是各廠坊礦山的主力,干本地人不願幹的賤業,辛勞之事。

  以李邦華觀之,此些人不論男女,皆是缺乏教化,惡行惡狀之輩,且良莠不齊,禍害之源啊。

  特別源源不斷的流民進入,又與這些人搶飯碗,遲早要出事端。

  當然,樓上李邦華看著,他苦口婆心,街上這些人卻不會明白這點,一個個嘻嘻哈哈,三五成群的,只管稀里嘩啦吃飯。

  他們雖吃得節儉,但此處糧價不貴,又畜場云集,便是很多人飯桌上,也有肉蛋。

  很多縫衣娘還在吃一種叫「永寧城肥肉麵」的麵食,李邦華曾在宣府時報上,有見過這種麵食的宣傳:「永寧城肥肉麵,一銅圓可吃兩大碗,有菜又有肉,侯爺吃了都說好。」

  一銅圓兩碗,而宣府鎮的銅圓,一般是「每枚當制錢十文」,也就是說五文制錢一碗麵,有菜又有肉,一碗可吃飽,怪不得很多人在吃。

  又想想京師處見,一路行來情形,再看這些務工的原本流民,吃飽飯不說,竟還可以吃肉,便是大明餘者地方,地主富農,都不敢這樣吃啊,李邦華不由搖頭嘆道:「此地民風,過於奢豪,非是節儉之道。」

  馬國璽笑道:「小民也可吃肉,也怨不得流民嚮往,前來此處。」

  ……

  用過酒飯,李邦華與馬國璽等人下樓,走在街上,滿目皆是惡行惡狀之輩,一個個輕佻女子,讓李邦華觀之頗有不安,只想快速離開這個地方。

  忽然前方轉角處一陣喧譁,就聞有人在喊:「打架了。」

  然後四周人等,紛紛圍上去,甚至許多飯鋪麵攤的人都跑了出來。

  看熱鬧是國人天性,李邦華也不例外,他本來想走的,然不知不覺,卻走了上去,馬國璽與一干隨員,只能跟上。

  前去一看,前面黑壓壓一圈已經圍滿了人,李邦華只得站在後圍,他隱隱看到,正中似乎有兩個廠坊主樣子的人,他們正在吵得唾沫橫飛,似乎是什麼商事糾紛。

  然後他們手下工人在打成一片,好在皆是赤手空拳,沒有持刀持棍。

  不知不覺的,李邦華站得更前去,看身旁有一幫人,卻是原先在酒樓看到的那些保安州人。

  他們也聚在邊上圍觀,他們有的人皺眉,有的人拔劍護住家人朋友,有人怨道:「近來毆打之事怎如此之多,快叫巡捕吧。」

  還有人在指責那兩個廠坊老闆:「楊大,孫二,你二人在整什麼?怎的當街鬥毆了?這可是大罪!」

  「是啊,你等在整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坐下好好說,教唆工人斗事,小心被抓到巡捕房去。」

  那楊大,孫二面對同鄉指責,也有些膽怯,他們正要收工,忽然有人在叫:「巡捕來了。」

  如同鳥獸散,滿街的人轟的一聲,往四面散去,原本打成一片的二位老闆手下,很多人也紛紛拔腿就跑,楊大,孫二皆是慘叫:「不要跑,跑了你們就進收容所了,啊呀,不要跑啊,跑了我也倒霉了……」

  一陣風過來,李邦華頭上的員外帽立時不見了,一個不知是誰從李邦華身邊經過,將他帽子帶走,這不說,又一個不知是誰匆匆忙忙間撞了李邦華一下,撞得他差點踉蹌向後摔倒出去。

  「大人,快走……」

  馬國璽與隨員們衝上來,架住李邦華,同樣拔腿就跑。

  巡捕來了不是好事,若到時檢查證件,更不好交待,先跑了再說。

  他們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一口氣跑到市鎮外,這時李邦華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什麼時候鞋子都跑掉了,還披頭散髮的,真是斯文掃地。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8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5 20:52
第676章 孫傳庭
   
  「以吏員充實地方,實為永寧侯神來之筆,正中我朝積弊之善政也!」

  在李邦華一行進入宣府鎮幾日後,一隊人馬也急急奔馳在宣府鎮平坦的官道上,他們一路趕路甚急,寒冷的天氣中,甚至一些馬匹身上還淌下汗水,策馬行進間,只鼻孔中噴出濃濃的白氣。

  這一隊人馬,領頭是一個年約五十,身著便服的威嚴男子,相貌堂堂,三絡濃須,顧盼之間眼中精光四射,正是新任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

  立冬那日,孫傳庭起復,皇帝平台召對,到了現在,孫傳庭仍然清楚記得當時情形。

  在自己拜見皇帝問政,說出「欲破流賊,非有精兵二萬,糧餉百萬不可」的話後,他可以敏銳感覺到,皇帝心中的為難。

  「糧餉百萬……」

  果然良久後,皇帝嘆道:「朕,只能給你三十萬。」

  孫傳庭對此早有準備,退而求其次,請求皇上許可自己自籌經費,編練新軍,「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實行屯田,招兵買馬,種種政策,希望朝廷不加干涉。

  皇帝又沉默良久,最後道:「朕准了,望卿盡快剿滅流賊,不負朕望。」

  當日,皇帝在後殿款待,為這些年孫傳庭的委曲壓驚,又問起他到地方後的施政措施,孫傳庭一一答了,這些年他在宣鎮考察,不是沒有所獲,所言所語。頗合崇禎帝心意。

  君臣二人聊起很多,都非常興奮,皇帝對孫傳庭許多建議也一一採納,讓孫傳庭激動不已。而在當日,兵部也盡復傳孫傳庭官職,任他為兵部左侍郎,充任陝西三邊總督之職。

  第二日,崇禎帝更下旨賞賜孫傳庭精金、白銀。袍服、布匹,還有賞功銀牌一千餘個,急令各部督辦陝西地方所需糧餉,又再次平台賜宴,為他餞行。

  這下京師各人都知道孫傳庭簡在帝心,各官紛紛邀請。

  還有很多人前來投靠,希望充當幕僚,與往日的清冷現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兵部催促甚急。孫傳庭也無意在京師多留。

  此時他已知道塘報,原三邊總督汪喬年敗後,闖賊曾嘗試攻打潼關。好在巡撫馮師孔收集敗兵。死守關口,流賊不得入,陝西局勢略緩,不過還是急需他回去主持大局。

  掛念陝西、河南局勢,孫傳庭顧不得在京師多停,只臨別時。前去拜訪自己恩師洪承疇。

  洪承疇得封南安伯後,一直在京師養傷,其實他也是雄心勃勃之人,得知自己將出任京營總督的消息,一樣歡喜。只是他城府頗深,外表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看恩師面目更為清懼。身體消瘦,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不時還咳得痛徹心肺,孫傳庭心下難過。

  此次得以復起,得恩師出力甚大,然自己卻無以為報。

  往日雖然說洪承疇是他上司,又是他座師,然孫傳庭自高自傲,其實不怎麼將洪承疇放在眼裡,但經過幾年的挫折後,此時站在洪承疇面前,孫傳庭唯有感激。

  見弟子持禮甚恭,深沉內斂,洪承疇微微點頭,內心滿意,他和氣讓孫傳庭坐下,說道:「白谷啊,觀聖上之意,對陝地局勢頗寄厚望,你可需小心謹慎,不可負了皇恩啊。」

  孫傳庭恭敬道:「學生明白。」

  洪承疇問起自己聽來的:「聞聽平台召對時,你言『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

  孫傳庭猛地抬起頭:「朝廷糧餉不繼,唯有在當地屯田了。」

  洪承疇若有所思:「這是倣傚靖邊軍吧。」

  看孫傳庭點頭,洪承疇嘆道:「編練新軍是好事,各地也在紛紛倣傚永寧侯,只恐畫虎不成反類犬啊。」

  他看著孫傳庭,眼中滿是智慧:「你可知永寧侯最核心是什麼?」

  孫傳庭看著恩師,沉聲道:「參謀制,練兵制,後勤制!」

  洪承疇看了自己學生良久,欣慰地笑起來,隨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擺擺手,止住孫傳庭上前攙扶的動作,笑道:「不愧是孫白谷,吾最得意的學生,就是摸到了關鍵之處!」

  他背手在廳內行走,消瘦的身形看在孫傳庭眼中,卻如青松一樣巍峨。

  只聽洪承疇緩緩道:「世人言,永寧侯之所以成功,在於良家子,分田地六字,然世上之事,豈有如此簡單?」

  他說道:「果真如此,只能練出曹、王那樣的新軍……當然,若量足了,有此新軍也足矣,但卻永遠達不到靖邊軍那樣的高度!」

  他面色深沉:「久居京師,吾暇來無事也在細思永寧侯此人,揣摩靖邊軍此軍。更從永寧侯在靖邊堡發家時一一想起,發覺早在那時,王鬥此人便有深意大志!」

  他說道:「早在那時,王鬥便細分後勤,以掌兵與練兵分開辦理,又推行官話,讓軍士識字……」

  他猛的轉頭,看向孫傳庭:「你道這是何意?」

  孫傳庭沉聲道:「此為操練堂堂之軍也!」

  他說道:「細分後勤,士卒衣糧充足,便可專心打仗,無後顧之憂。以掌兵與練兵分開,練兵時士卒皆視如一,便無家丁之陋習,人人可戰,便是戚帥堂堂之陣的道理。」

  「掌兵另有其人,兵不為將用,權柄便盡操主帥之手,無慮私兵之禍!便是領軍者中人之資,此軍無賀人龍、左良玉諸鼠輩,便無臨敵潰敗之憂,足可立於不敗之地!」

  他說道:「讓軍士識字,推行軍話官話,軍中皆是豪傑,明白忠義為國道理,渴戰敢戰!更可記憶軍紀。嚴明軍律,戰陣操練嫻熟,如此前者死之,後者續上,軍伍極韌,安可不勝?」

  他道:「便偶有小敗,練兵那方亦有源源不斷兵馬出來,足以補足兵源。再以老兵帶新兵,更為強軍,這也是學生觀永寧侯兵馬越打越多,越打越強的緣故。」

  洪承疇驚訝地看著孫傳庭:「你說得很清楚,有些為師沒想到,卻被你說到了!」

  他沉吟道:「然大宋時,亦也兵不為將用……」

  孫傳庭不屑道:「紙上談兵之輩爾,以其掌軍,安可不敗?」

  他說道:「所以。這便是參謀制的妙用!」

  他道:「以熟知軍伍軍制之謀士為贊畫,以夜不收為耳目,再以圖冊沙盤為謀劃。使戰場戰勢濃縮方寸之地。吾觀局勢,便若掌上觀紋,豈是往日紙上談兵?故要兵不為將用,軍士又可打仗,參謀制必不可少。」

  洪承疇沉吟點頭,他看著孫傳庭:「你到陝西后。便要如此辦理?」

  孫傳庭說道:「說來容易,只是想要依此成軍,難……」

  他搖頭:「有道是一步遲,步步遲……屯田,需清正有為之屯官。且一省之軍,要屯到足夠糧餉。不知需要多久。贊畫,誇誇其談者多,熟知軍伍軍制,有戰場撕殺者少,要建參謀司,非是易事。沙盤,地圖,需繪製各處詳細戰圖,也非簡單……讓軍士識字,勞記軍律,更需日久,時不我待啊……」

  王鬥經過多年發展,才有眼下成果,孫傳庭要白手起家,打造一隻新的軍隊,非是簡單易事,只覺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洪承疇嘆道:「確實,難!」

  他喃喃道:「治軍之要,無非兵精糧足,敢戰想戰!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便是兵精糧足四個字……」

  他不斷搖頭,可以想像孫傳庭到時的困難。

  往日孫傳庭任陝西巡撫時,也曾整頓屯墾積弊,充裕軍餉,當時便有不少霸佔屯田的豪強官紳唆使兵痞鬧事,被孫傳庭鎮壓下去。

  但那時還算事小,也有自己照應,眼下孫傳庭擔任總督,欲大規模操練新軍,將會觸動更多人的利益,四面楚歌,群起而攻之,將是他未來的典型寫照。

  孫傳庭也是沉默,確實,回去後整頓屯務,難度不小。

  而大明為何兵丁不精?最大原因也在糧餉不足。

  沒有糧食,軍士連基本訓練也不成,想要操練精兵,更需有大量肉食,否則強行操練或是整頓,只會引起譁變。

  各軍為何出現家丁?還不是因為糧餉不繼,故不得分出一部分人飽衣飽食,餘者忍饑挨餓。這部分人成為家丁精銳,初時作用頗大,但到現在,成了私軍的源頭,朝廷也是無奈。

  歷來整頓前提,也需有足夠糧餉放下,否則就等著前功盡棄。

  更重要,還需有一支完全聽從自己的軍隊。

  洪承疇也想到這點,他沉吟道:「惜援剿總兵左光先戰死,秦軍精銳,毀於一旦,眼下你無兵帶回陝西……現陝地驕兵悍將,各地將領多難以節制,你獨自一人……」

  他也聽到一點風聲,看著孫傳庭,話有所指道:「若事有可為,還應儘量安撫為上……」

  孫傳庭不語,隻眼中閃過銳利的寒光。

  而且崇禎十二年他與洪承疇入衛,事後自己被禁囚貶為平民,洪承疇調到遼東,左光先等秦軍骨幹跟隨,松山一戰,左光先戰死,餘部死傷慘重,卻沒有兵馬讓自己帶回陝西。

  孫傳庭覺得恩師整頓京營,難度不比自己小,殘餘一些兵馬,還是留在京畿為好,好讓恩師有一些可以調動的親近兵馬,陝西的事,自己想辦法解決。

  看孫傳庭樣子,顯然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洪承疇心中一嘆,這些年雖然孫傳庭內斂許多,然骨子裡還是倔強自傲,希望他回去後一切順利吧。

  二人又談起很多,這些年的剿賊之事,讓洪承疇體會最深的,便是「民亂起於饑寒」,若有糧食在手,剿滅一處流賊,便安頓一處地方,闖賊也不會屢滅復興,他凝重道:「不知白谷有何良策?」

  孫傳庭說了,洪承疇大驚失色。他顫聲道:「此有違我聖門仁恕之道,萬萬不可……白谷,你若如此,將萬夫所指,身敗名裂啊,想想到時一樣劾者如雲,你……」

  他心急如焚,想要說話。卻覺一股又腥又熱的東西湧上自己喉頭,又極力吞嚥下去,他身體搖搖晃晃,顫抖的指著孫傳庭,終於再次說話:「……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孫傳庭猛地抬頭,他大吼一聲,直盯著洪承疇,眼中滿是冷厲之色,森寒的聲音更彷彿一字一頓。從胸腔中擠出來:「此些從賊之輩,有何不可?」

  他眼中閃著幽幽的光芒,話語中帶著一些最深沉的東西:「有道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大明。我孫傳庭便是身敗名裂,橫屍荒野,又有何懼?」

  ……

  從京師出來後,此時跟在孫傳庭身邊的,除了一些護衛外,便是這些年招募的幕僚。與孫傳庭一樣。他們都對當前局勢十分關心,常常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個個都是有大志之人。

  這些人還是他危難低潮時結識,孫傳庭精心挑選的結果。人品上信得過,非是京師中那些新近趨炎附勢之輩。孫傳庭也將他們作為自己的幕府架子看待。

  孫傳庭回轉陝西,當然不會坐橋子,也沒有打出儀仗,而是一路策馬急行,有時甚至還在馬上打瞌睡,他要盡快奔回陝西去,只在京中留下一些親隨幕員操持後續。

  眾幕僚終於待得孫公起復,可以一展胸中所學,個個非常興奮,不顧疲勞,一路盡隨孫傳庭鞍馬奔波,沒有一個人感到疲累。

  進入宣府鎮時,他們這行人當然要檢查證件,不過孫傳庭在宣鎮時久,早已習慣,對此制度還非常讚賞,認為這是宣鎮紀律森嚴,上行下效的根本。

  甚至在進入關卡時,還與守關軍官開幾句玩笑。

  他起復的消息傳得飛快,此時守卡軍官早已知曉,也因為孫傳庭經常出關入關,二人早已相識,該軍官還向他恭賀幾句,不過孫傳庭微笑著要給賞銀時,他微笑著拒絕了。

  因為早年時深受其害,王鬥痛於門房關卡之弊,所以選擇這些人時,很注意挑選那些有新思想,有良好前景,且身份地位較高的人。

  這些人在靖邊軍中,身份較貴,又身家豐厚,加上嚴格的監督與懲罰制度,自然抵制誘惑能力大大增強。

  這很好理解,有大好前程,又身家百萬、千萬的人,自然對十塊,一百塊的賄賂不屑一顧,更不會因此壞了自己前途。相反來說,一個月拿著五百塊,一千塊工資,便是面對一包煙的賄賂,很多人都砰然心動。

  對此制度,孫傳庭一樣非常讚賞,尋思自己到了陝西后,也要如此辦理。而他去京師前,早已辦理了通行證,此時還沒有過期,因此短短時間內,就與眾幕僚通過了關口。

  宣府時報報導的事情,他們當然也有看到,眾人或贊同或有異議,一路爭論不停,特別晚上在驛站歇息之時。

  對眾幕僚所言宣府鎮有可能向冗政冗吏方向發展,孫傳庭斷然否定,並對此政讚不絕口。

  他道:「皇權不下鄉,此乃國朝財力匱乏之根本所在!」

  他道:「地方掌控無力,不得不依靠士紳大戶承攬賦稅,此輩與胥吏內外勾結,轉嫁負擔,甚至瞞報戶口,官府稅收越少,小民負擔越重。國初稅收尤有米麥近四千萬石,現才有幾何?皆是裡甲制廢黜,魚鱗圖冊與黃冊淪為空談之故!」

  「現國雖大,卻虛而無力,便若手足癱瘓之病人,加之宗族把控,豪強坐大,官府越發虛弱。反觀宣府鎮,保甲制層層嚴密,如臂使指,任是軍官士紳,無人可逃賦稅,此為小而堅實,地方吏員得力之故!」

  孫傳庭朦朧意識到,鄉間自治,是眼前一切積弊的源頭,地方勢力一大,政府力量不免縮減,引發的,便是財稅機器倒退,應交稅糧越少,在這個時代,真是要命的事。

  所以對地方之事,寧可過嚴,也不可過寬!

  這也是他在宣府鎮考察幾年的結果,對宣府鎮上下一體。還有個強力的稅收機器,他非常羨慕。

  而且他也認識到,沒有個統籌全局的財政中樞,也是大明眼下財政亂局的原因之一,地方有地方財務,中央有中央財務,盤根錯節,很多錢稅。就在運輸路上浪費了,或被各方吞沒了,連查都沒處去查。

  反觀宣府鎮,一個獨立的財政司,全盤運籌,使得每一兩銀子,都可以用到該用的地方去,避免無意義的消耗。

  孫傳庭還對眾幕僚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宣鎮雖吏員眾多,然稅源不絕,特別各地大興廠坊。每年稅源越眾。足以支付招募眾吏員所需。」

  一個瞭解地方實情的幕僚也道:「確實,國朝各處除經制吏外,其實還有眾多的非經制吏,他們雖不佔國朝賦稅,卻要地方所出,算算各府縣總人數。其實並不比宣府鎮地方吏員少多少。」

  大明各處,雖然編制內的官吏很少,但到了眼下,因事務繁多,哪個衙門中。不是招了大量的幫閒書辦、白役幫差?這些人與後世臨時工是一個性質,不要國家供養。卻要地方供養。

  為了養活這些臨時工,各地官府,只得大大增加留存,上繳國庫的稅糧越少。

  而且這些人多是地方青皮游手,人品更為惡劣,很多經制吏,三幫正式衙役不好意思幹的事情,他們卻肆無忌憚,什麼惡事壞事都幹得出,地方百姓吃這些人的苦頭更大。

  還不如招募些正規吏員呢,至少有個統一的考核。

  一行人指點江山,暢談未來所為,孫傳庭充滿激情,眾幕僚也是胸中火熱,盡要追隨孫傳庭幹一番大事。

  這日眾人到了懷來衛,在臣字暖鋪歇息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

  此時天剛微微亮,不過孫傳庭又精神抖擻的整理行裝,準備起程。昨晚他與眾幕僚一直商談到深夜,他們告退之後,自己又整理筆記,並沒有睡多長時間,但孫傳庭一點也感覺不到疲累。

  他出了房門,眾幕僚皆行裝整備,等待自己,還有忠心的長隨馬維忠,佩著長劍,也是警惕四顧,雖然宣府鎮內安寧,他卻一直沒有放鬆對主公的安全保護。

  孫傳庭伸了個懶腰,對眾人笑道:「今日再趕一日,最遲明日便可到達鎮城。」

  眾幕員都是笑起來,一親近幕員到了近前,低聲道:「孫公,真要去鎮城向永寧侯求助?此事……」

  孫傳庭擺擺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陝地草創,百廢待舉,沒有永寧侯支援,新軍要走上正道,不知要費多少時日。」

  他感慨道:「時不我待啊,為了大明,區區臉面又算什麼?」

  他回頭望去,臥牛山隱隱在望,群山疊翠,掩沒雲霧之中,眼前路途,多有冰霜淺雪,四周安靜無聲。

  長隨馬維忠牽來自己的馬匹,對他發出一聲自己熟悉的嘶鳴,似乎埋怨他不體恤自己,整天就是趕路。

  孫傳庭笑了笑,撫摸一下馬頭,他說了一聲:「上馬!」

  他一馬當先奔上官道,隨從眾人也都跨上馬匹追上。

  長嘶聲此起彼伏,蕭蕭馬聲,遠遠傳揚開去。

  ……

  從保安州那邊回來後,李邦華再沒了微服私訪的興致,從保安衛城到鎮城,約有幾十里路,馬國璽一直送到雞鳴驛,餘下的路,便要李邦華自己走了。

  與馬國璽告別後,一行人繼續趕路,由於坐著官橋,行進緩慢,當日行到傍晚,又在一個驛站歇息。

  第二天一早起來,下了一場雪,因為離鎮城不遠了,這旗牌儀仗也要打得整肅些,只是在衛城之時,隨員眾人沒有要到儀金,這雪化之時又寒冷極濃。

  多日委曲,讓各人抱怨不止,特別那幾個隨行太監,更是連聲叫罵,他們曾向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勒索儀金,被徐祖成嚴詞拒絕,事後更連錦衣衛出馬都不行,差點被徐祖成的家丁亂棍打出。

  這是錦衣衛啊,曾經腳隨便跺一下,大明地面也要抖三抖的對象,現在卻連邊鎮一個鼻屎大的守備也應對不了,直讓各人有落毛鳳凰不如雞之感,憤怒中夾著心酸。

  加之此時縮手跺腳,又行在道路右邊,怎麼看,這行的儀仗隊,也沒有欽差大臣的威嚴。

  看著外間,李邦華輕聲嘆了口氣,又繼續閉目養神,心中只在盤算,到了宣府鎮城,見了王鬥,該當如何。

  唯一讓他安慰的是,得到欽差就要來臨的消息,永寧侯王鬥,已經率鎮城的文武官員,出城十里相迎。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7 18:26
第677章 吾代宣鎮萬民謝過

  崇禎十五年十月十二日,永寧侯王鬥,領了幕府文武官員,偕同大同鎮總兵、定興伯王樸,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鎮監軍杜勳。

  又有此時身在鎮城的俄木布等人,迎接了欽差大臣李邦華一行人。

  李邦華設想了種種情況,相見時王鬥會如何對待自己,冷遇?下馬威?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卻沒想到的是,那迎接禮儀非常隆重,給足了欽差大臣臉面。

  就見在初迎接地,城東八里的洪字暖鋪,已經搭起了高高的綵棚,然後一直到鎮城東面的安定門,還有東大街到鎮朔將軍府道路,全部進行了清場,人員皆繞道而行,為欽差大臣的儀仗隊,留下行進的空間。

  李邦華一行人,終於可以走大道中間了。

  他心下滿意,卻不知道宣府鎮民無不背地大罵,要知道現在王鬥儀仗隊出行,也沒有清場的,還自覺靠右走,並不耽擱行人行走,鎮民們也習慣了幕府做派。

  沒想到這京師貶官一到,就亂套了,還讓大傢伙耽擱了多少事,真是擾民。

  還有若依舊例,迎接欽差必須數里、十數里的路途上,全部紮上綵棚,棚上還要糊上紅色的紗綾,作為欽差佇足之地,還需加上上好的紅綾,棚子也得扎得精細,用上上好的木料。

  這不免浪費,也不附合李邦華節儉的儒門思想,似乎王鬥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只在洪字暖鋪紮了綵棚,然後有鑼鼓隊夾道歡迎。可謂簡潔又氣派,莊重不缺乏隆重。

  總之一系列明面擺出來,充滿堂堂大氣,沒什麼下絆子之類的小道,便若他的為人行事一般,不屑陰謀詭計,向以堂堂大勢壓人。

  李邦華撫鬚點頭,對王鬥佈置頗為滿意。同時心下凜然,越是王鬥這樣的人,越不好對付。

  各官相見略一寒暄,眾人起程,一路行去,就聞敲鑼打鼓聲山響,更有無數的男女老少擠在路邊街旁看熱鬧。

  擾民先不談。熱鬧大家還是喜歡看的。

  而且現在宣府鎮百姓,已經習慣一有事就舉個日月小旗,儀仗隊過來時,但見無數的小旗飛舞,真是彩旗飄飄,鑼鼓喧天。一片喜慶歡騰的景象。

  李邦華差點熱淚盈眶,沒想到鎮城的百姓,如此心向朝廷,畢竟是大地方的人,素質就與那些小地方不一樣。

  唯有儀仗隊伍中舉著「肅靜」、「迴避」的旗牌手們有些尷尬。眼前情形,與他們舉的牌子內容大相逕庭。隊伍中的鑼鼓手。也一樣住了手,周邊的鑼鼓聲,已經吵得他們耳朵發暈了。

  不過受到熱情歡迎,總比受到冷落好,而且他們也有一種感覺,相比小民的畏懼跪伏,四周無聲,這種感覺更讓人新奇舒坦。

  進到鎮城前,雄壯的城池也讓李邦華歎為觀止,「九邊衝要數宣府」,「京師鎖鑰」、「神京屏翰」不是隨便說說的。

  原本宣府鎮城就每面長六里十三步,周長二十四里,又有七門一關,可謂虎踞峙列。現在鎮城更熱鬧了,除了城池內中,城外也聚起了越多的市鎮,直有熙熙攘攘之感。

  往日為防務所堵塞的宣德、承安、高遠三門也盡開,如此,東面安定門,西面泰興門,南面昌平門、宣德門、承安門,北面廣靈門、高遠門全部通暢,使得人流越眾。

  不過看街上商舖鱗次櫛比,街道寬闊整潔,特別裡宅櫛比,人煙湊集,莫名其妙的,李邦華又嘆了口氣,相比宣府鎮城的繁盛,京師太衰敗了,非是一國之都氣象。

  對王鬥迎接的禮儀,李邦華挑不出毛病,他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對朝廷的尊重,除了沒有黃土鋪路,清水淨街,王鬥能做的都做了,給足了李邦華等人代表的朝廷臉面,也沒有因朝堂之事,對自己有所怠慢。

  李邦華心中一暖,他心中猜測,可能自己入境來,他的部下瞞著他做了一些事,又或許武人格局小,眼界窄,只注意鎮城周邊的事情,對外地疏於管教。

  畢竟往日各鎮總兵,只注意鎮城周邊的事情,哪會去管餘路怎麼樣?

  再看鎮城街道乾淨,或許王鬥又擔心黃土鋪路,反而髒了,又或者清水淨街,結了冰滑溜怎麼辦。

  李邦華這樣心裡想著。

  他一路行去,除觀察周邊外,還很注意觀察王鬥人等,窺探他們對自己的態度。

  在京師時,李邦華不是沒有見過王鬥,此時看他穿著蟒袍,氣度越發威嚴難測,他策在馬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有時與自己說話,有時又揮手向民眾致意,一點也看不出內心所想。

  王樸作為伯爵,身份尊榮,策馬走在王鬥身邊,卻是理也不理自己,笑嘻嘻的,只是學著王鬥樣子揮手,有時與王鬥耳語什麼,二人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宣大總督紀世維,對自己不鹹不淡,監軍太監杜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不時抬頭望向天空,也不知在想什麼。

  唯有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臉上露著笑容,似乎對自己到來,真心感到歡喜,同時也為欽差一行人得到的禮遇,真心覺得欣慰。

  俺答廢汗俄木布,除了對王鬥等人恭敬外,對自己天使一行,也極為尊敬,這也讓李邦華滿意,大明天威播於塞外,這是好事。

  他再看王鬥麾下官將,明顯可以看出,這些人對自己神情冷淡,以應付為多,便是臉上帶著笑容,也笑得很假,看來自己在朝堂那番話,已經得罪他們了。

  李邦華其實很注意這些人,特別他們氣質服飾。看他們穿的衣裳,便是所謂的靖邊衣了。

  此時他們中武人。穿著靖邊軍的冬衣禮物,曳撒樣式的右衽袍衫,衽邊處翻著精美的羊毛,頭戴三山暖帽,腳踏氈毛靴,很多人還繫了斗篷,又別著刀劍,飛揚中有著一股殘酷的美。

  李邦華一陣恍惚。便若一大群錦衣衛站在自己面前。

  他們中的文人,卻是戴著軟帕,一樣穿著緊身袍衫,外罩短袖大氅,同樣在腰間佩了刀劍,個個儒雅中帶著英氣,李邦華心中喃喃道:「漢唐古風……」

  他不得不承認。比起單單的文士服,靖邊軍中的文人服飾,更加的吸引人,讓人有棄筆從戎的衝動。

  甚至他們的小兵,厚實的長身罩甲,外間銅釘閃亮。兩臂有精鐵臂手,再套上有皮毛圍子的青色大衣,保暖又不影響作戰,再配上帽兒盔,舉止中露出內中罩甲的鮮紅。英姿勃發又賞心悅目。

  大明服飾本在色感上就達到巔峰,靖邊軍更繼承又發揚了。確實是一隻與眾不同的軍隊。

  ……

  懷著種種複雜心思,李邦華隨著王鬥等人進入鎮朔將軍府,到了大堂,只見上方已經擺好香案供品,李邦華走到正上端,臉一板,喝了聲:「有聖旨,永寧侯、宣府鎮總兵官、鎮朔將軍王鬥接旨!」

  他很注意看王鬥神情,就見王鬥跪拜下,高聲道:「臣,王鬥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邦華心中一鬆,緩緩念起聖旨來,下方各人聽著,聞聽王鬥被封征虜大將軍,充任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又加回太子太保,堂內人等儘是神情各異。

  幕府各員,靖邊軍各將,相顧而喜,往日他們雖尊稱王鬥為大將軍,其實王鬥還不是正宗的大將軍,眼下名副其實了,特別此時更走到了武人的最高身份地位。

  宣大總督紀世維撫鬚而笑,宣府巡撫朱之馮與大同巡撫衛景瑗互視一眼,均看到對方臉上的苦笑。

  宣府鎮監軍杜勳翻了個白眼,嘴上不知嘀咕了句什麼。

  旁邊站著的王樸,臉上則露出非常羨慕的神情。

  王鬥接了聖旨,李邦華繼續宣讀,召紀君嬌上來,卻見紀君嬌來了,她目不斜視,臉上充滿凜然正氣,與平日所見形象大不相同,只是她媚骨天生,一舉一動還是帶了股說不出的嬌媚味道。

  眾人皆不敢多看,李邦華也是心下暗道:「紅顏禍水,天家不納嬌媚女子入宮,此政大善。」

  他板著臉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王紀氏賢良淑德,貞婉慧敏,特奉正一品淑德夫人,欽此。」

  紀君嬌臉上無喜無怒,嬌聲道:「妾身多謝皇上,萬歲萬萬歲。」

  她接了聖旨就走了,紀世維又驚又喜看著她的背影,鐘正顯與謝一科臉色不好看,餘者各人心思各異,只有王鬥站在旁邊,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容。

  朱之馮與衛景瑗板著臉,朝廷這是鬧那般,雖永寧侯視紀君嬌如妻,但在他們這些士大夫看來,紀氏仍然是妾,華夏幾千年來,哪有策封妾室的?禮部諸公上哪去了?真是胡鬧!

  李邦華內心也暗暗搖頭,快速跳過此節,宣讀對韓朝的聖旨,他也很注意觀察韓朝的神情,見這個永寧侯心腹大將神情平淡,似乎對自己成為一鎮之主不以為意,不由失望。

  他這次攜帶的聖旨頗多,一一宣讀封賞,宣到王樸後,卻見這位伯爵笑嘻嘻道:「多謝萬歲爺。」

  他接了自己一百兩賞銀,下去後,對身旁人等高聲道:「一百兩銀子,真是好多錢啊,看,還是上好的金花銀。」

  衛景瑗等人神情尷尬,李邦華臉板得更緊,朝廷這事確實做得不地道。

  終於,聖旨一一宣讀完畢,當兩手空空時,李邦華有些茫然,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

  相待欽差大臣的儀式頗多,該如何迎,該如何站,接旨時該注意什麼,之後該如何款待欽差等等,都有一套一套的儀程,不過李邦華只是順帶的欽差,當王鬥等人接旨完畢後,他便成為了安北都護府副都護。

  除了親近隨員,隨行那些代表朝廷器重的護送太監,錦衣衛等,歇息數日,便該回轉京師,王鬥特別讓民政部批了些錢,讓這些人吃好喝好,回去後也每人贈送些儀金。

  依他們身份地位,分別為六十六個銀圓,八十八個銀圓,一百八十八個銀圓不等,讓這些人又驚又喜,全腔的怨恨一掃而空,皆滿口稱頌永寧侯的仁義,大方。

  欽差宣旨完只是下午未時,按理說李邦華該去沐浴更衣,等著晚上的接風宴席,然他卻顧不上歇息,先以下官禮一板一眼見過大都護王鬥,然後他這個監軍帶著欽差餘威,似乎現在就要在大堂上訓話。

  ……

  外間又星星點點的雪花飄撒下來,似乎整個宣府鎮城,都籠罩在迷茫的混沌之中,寒意頗濃,然李邦華心中火熱,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只以銳利的雙目,掃視堂內各人。

  王鬥高居主位虎皮大椅之上,獨自一人,附視周邊,李邦華自己則坐在主座側旁首位,副都護嘛,在都護府中僅次於王鬥的存在,排在幕府各官將之前。

  然後客座首位,是定興伯王樸,他是伯爵,身份之尊,比起左都御史李邦華還貴,而且他算客人,所以坐在客座第一位。

  下面是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鎮監軍杜勳人等,敬陪座位,一樣作為客人存在,不過先前被封為順義王的俄木布,現在不居於堂內。

  現在安北都護府劃分,宣府鎮的軍政防務,算是歸於都護府下,然後餘者各方又歸於宣府巡撫,宣府監軍,宣大總督等,與原來大明邊鎮的文武職事差不多。

  只是王鬥軍政太厲害了,將原來各官的民政都扯去。

  但理論上,宣府巡撫與監軍,不屬於王鬥的管轄部下。

  靖邊軍各將,幕府各員,也是依位而坐,李邦華很仔細打量這些人。

  他們整體給人感覺很好,特別在配上靖邊衣服飾情況下。然仔細分析來,這些人其實不算出眾,很多人更只是庸庸碌碌之材罷了,相比朝廷大賢雲集,差了十萬八千里,然為何?

  他有觀報紙,現在王鬥治下,劃分了軍政部、民政部、監察部、還有王鬥直轄的中軍部四部。

  幾部中,韓朝、溫方亮給人印象不錯,鐘顯才看起來也頗為文靜,頭戴三山帽,腳踏氈毛靴,系斗篷穿曳撒衣,嘴角帶著淺笑,相比高史銀之輩,算是順眼的。

  餘者……

  軍伍之輩,暫時不提,然觀民政部,張貴是可以屯田積糧的樣子?

  鐘榮原本身份是一小吏,鐘正顯、田昌國皆盡猥瑣之輩,那葉惜之同樣一小吏。或許王鬥麾下文人中,唯有原儒學學正符名啟身份會高些,然他也一樣不入流。

  只是這些人匯合起來,竟連巡撫朱之馮朱公也鬥不過他們,原因何在?

  還有,這些人在大明身份,仍然是攢典、司吏,現在卻與自己平起平坐,他們是幾品,自己是幾品?

  強忍不悅,李邦華緩緩站起來。

  王鬥有趣的看著他。

  朱之馮與衛景瑗一振,李公要出手了。

  靖邊軍各人互視一眼,看這老頭要做什麼。

  卻見李邦華先對王鬥深施一禮,剛直的臉上滿是端正神情,他高聲道:「下官一路行來,但見宣鎮百姓安居樂業,無賊寇之禍,無饑寒之苦,此皆永寧侯之功也,下官在此代宣鎮萬民謝過!」

  王鬥笑了笑:「李副都護客氣了!」

  高史銀目瞪口呆地看了身旁鐘顯才一眼,這老頭剛才說什麼?

  嗤的一聲冷笑,卻是客座上王樸發出。

  就見他端著茶盞,笑嘻嘻道:「馬不知臉長,你代宣鎮萬民謝過?宣鎮萬民,願意讓你代嗎?」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7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7 23:03
第678章 交鋒
     
  李邦華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猛的轉頭,氣運丹田,厲聲喝道:「何人在說話?」

  他怒目圓睜,掃射四周。

  特別順著剛才發音位置,看向王朴方向,最後盯在王朴身上,目光炯炯,嚴厲非常。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不知彈劾了多少官將,拉扯許多官員下馬,平日官吏聞之喪膽,自有自己威嚴,他銳利的雙目盯來,給人以極大的壓力。

  但王朴又是嗤的一聲冷笑,他啪的一聲將茶蓋拍回,指著自己鼻子道:「就是我,大明定興伯王朴!吾乃超品的存在,不論文武百官,見了本人,皆需持下官禮,左都御史邦華公,你也不例外!」

  李邦華愣了一下,大堂各色目光也投注在他身上,頗帶戲謔之色。

  紀世維心中冷笑,頗有暢快之感。

  他對朝廷自然有感情,不過隨著王鬥崛起,他越來越將精力放在女婿身上,這便是家族壓倒國家的典型觀念。

  剛才李邦華說什麼,他來代宣鎮萬民謝過?這將自己女婿置於何在?這是要反客為主啊!

  若說代朝廷謝過,紀世維內心還會舒服些,他來代,是要剝奪自己女婿權威嗎?

  真是其心可誅!

  對王朴站出來,一時間看他頗為順眼。

  李邦華冷厲的看著王朴,王朴只是懶洋洋的神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最終,禮儀體統觀佔了上風。李邦華向他施了一禮,王朴笑了起來。他大大咧咧道:「免禮。」

  堂內一片竊笑,朱之馮與衛景瑗閉上雙目,臉上皆現出屈辱之色。

  竊笑聲極為刺耳,不過李邦華置若罔聞,他瞬間恢復了平靜,只雙目一瞬不瞬看著王朴,有如鷙鷹一般銳利。

  他森然道:「方才本官代宣鎮萬民謝過永寧侯之功,定興伯出言恥笑。下官不明有什麼好笑。永寧侯代天子牧民,吾代天子巡視,再代萬民褒獎地方父母有功,有何不妥?」

  「敢問定興伯,此地非朝廷治下乎?」

  堂內鴉雀無聲,一時間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很多人都看著李邦華,這老頭厲害。隨便咬人一口,便入骨三分啊。

  宣府鎮各地雖事實獨立,但還必須維持與朝廷的關係,王朴若是否認,那一系列後果是他受不了的。

  早聞朝堂暗流洶湧,口舌交鋒中。一不小心就中了暗招,有時甚至比戰場還要危險。看這李邦華李老頭,隻言片語間,便給人扣上幾頂大帽子,這便是內閣大員的戰鬥力?

  果然凶險啊。

  眾人又看向王朴。看他怎麼說,連王鬥都是放下茶盞。來了興趣。

  好一個王朴,就見他仍是懶洋洋的神情,慢條斯理道:「代天子巡視時,自然可代地方萬民。只是本伯分明記得,邦華公現在已非欽差大臣,而是安北都護府副都護,歸屬永寧侯爺屬下。」

  他撇了撇嘴:「一個副都護,竟要爬到大都護頭上,這叫啥……好聽點,叫不自量力!難聽點,叫以下犯上,不守尊卑,不守體統!」

  他也喝了一聲,瞪著李邦華道:「難道這就是你邦華公的為官之道?人臣之禮?」

  「好!」

  堂內一片叫好聲,高史銀更猛喝一聲,他高叫道:「王老弟,以後我就叫你哥了。」

  高史銀早就看在這李老頭不爽了,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王朴這話說得真是大快人心,讓他拍案叫好。

  韓朝與溫方亮互視一眼,也是微笑。

  王朴笑嘻嘻道:「高將軍抬愛,小弟愧不敢當啊。」

  李邦華的臉猛然漲得青紫,他沒想到一個地方武夫言辭如此犀利,抓住一點,往死裡追打。

  惱怒的是,自己竟一時無話可說,畢竟宣讀完聖旨後,自己確非欽差大臣,而是都護府一員,王朴說的話並沒有錯。

  他原意是挾欽差餘威訓話,但就是被王朴準確抓住漏洞,他心中凜然,地方群狼並起,自己有點小視地方豪傑了。

  王鬥也是暗暗叫好,王朴這招用得好,典型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妙也!

  同時他也見識到了王朴真實性一面,一向他在自己面前奴顏婢膝,平時有點忽視他了,依王朴這個本事,其實幹自己外務部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李邦華有些下不了台,他喝斥道:「王朴兄,休得對李副都護如此無禮。」

  王朴笑嘻嘻道:「侯爺說得是,小弟孟浪了。」

  王鬥對李邦華道:「只要百姓得到實惠,誰代表都可以,李公繼續說,本侯洗耳恭聽。」

  李邦華深吸一口氣,心中一個勁道,不要與武夫一般見識,不要與武夫一般見識。

  同時王鬥與王朴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李邦華如何看不出來?

  心想那王鬥挑唆王朴來做壞人,自己則做好人,果然陰險,非是尋常之輩。

  早前他隆重接待欽差大臣,給足了朝廷顏面,在禮制上讓任何人挑不出毛病,或許消息傳出,很多人還會讚聲:「永寧侯就是大度,真乃宰相肚裡能撐船也。」

  或許還會有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呼聲,畢竟朝堂上自己如此針對,現在卻得到如此禮遇,那王鬥撈足了聲望,自己反成了踩踏的階梯反角,此人不簡單啊。

  現在自己更成了他的下屬,天然佔了劣勢,要維護正道,任重而道遠。

  他心中浮起堅定,身處虎穴,不論如何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吾自夷然不懼,保持忠義本心。

  他不再理會王朴,對王鬥鄭重施了一禮。繼續說著:「蒙天子厚愛,任下官為都護府監軍。巡視軍民利病,殄除兇殘,以安良善。下官自入宣府來,一路見百姓安寧,生活安康,極為欣慰,然也……」

  他猛然提高了聲音,似乎在醞釀什麼。

  王鬥心念電轉。這李邦華態度似乎與朝堂時有所轉變,難道看到宣府鎮力量後改變心思了?

  原本他以為李邦華會來個忠臣撞牆柱的舉動,怒斥自己後壯烈殉國,現在看來,他要在體制內努力了?便若此時湯若望等人一樣,續用利瑪竇的貶佛毀道,援儒攻儒策略。最後達到取而代之,以夷變夏的目的?

  他提高了注意力,堂內各人,也是靜聲傾聽。

  就聽李邦華緩緩續道:「……宣鎮小小之地,卻也積弊不小,余入宣府來。但見一路綱常顛倒,尊卑不存,體統不在,祖制無為。夫云三綱五常,君臣大義。首在尊卑,綱紀無存。此為倒行逆施也!又云親賢臣,遠小人,永寧侯盡用屑小之輩,置大賢於不顧,更兼惡吏橫行,巧取豪奪,動輒罰款……」

  杜勳一下睜大眼睛,「惡吏橫行,動輒罰款」,這是在說咱家?

  李邦華言語森森,堂內則是一片氣憤填膺,這李老頭在說什麼?宣府鎮成果,人人感到自豪,按這李老頭說的卻是一文不值了?怎不讓人惱怒氣恨?

  不時有人喝道:「胡言亂語,危言聳聽,狂犬吠日……」

  宣府巡撫朱之馮猛地站起,大聲說道:「怎麼,李公說得不對嗎?為什麼不讓說話,諸公是在心虛還是害怕?」

  朱之馮性情剛烈,任宣鎮巡撫來,本來準備幹一番大事業的,他也非常配合當時的宣鎮總兵王鬥,未想到此獠不聲不響,將自己的權力慢慢剝奪過去,現在大招吏員,自己派系的人還有跑光的危險。

  難道自己要做個光桿巡撫,如東路兵備馬國璽一樣做個閒官?

  他雄心勃勃,又豈能忍受這點?

  所以對李邦華說的「置大賢於不顧」這話,真是感同身受,此時朱巡撫一腔怒火趁機發洩出來。

  更對堂內各人不守尊卑,動輒群起而攻之極為不滿,看來李公說「綱常顛倒,尊卑不存,體統不在」,這話又說對了。

  眾人指責,李邦華置若罔聞,他繼續森然道:「……自有倫常以來,盡未有如此惡劣者。更可畏者,百姓公然逐利,侈靡相高,淫佚賭博,逞忿健訟,聲妓自娛,此為人心喪亂也!古有云,奢靡,家之蠹也,俗過求其華美者,必竭蹶經營也,日來人稠土滿,必然生計漸艱。兼之大明大旱連連,生靈塗炭,豈可飽於一地私利乎?又者保安州廠坊遍地,污穢遍聞,長久青山不在,綠水不存,所聞盡逐臭之味,商賈劣行,如此人者扭曲,豈不懼乎?又兼冗官冗吏,苛捐雜稅,百姓苦楚,條條塊塊,實實是觸目驚心!」

  李邦華說了一大堆,氣都不喘一下,他最後盯著王鬥,目光冷肅:「欽畏天地者,繼憫生民塗炭也,此群情激憤時,望永寧侯奮下決心,清掃蠢爾小丑,集其凶頑,以正人心!」

  「說的都是屁話!」

  轟的一聲響,卻是高史銀拍案而起。

  雖然李邦華說的話內中有些聽不懂,但能聽懂的部分,已經讓他氣炸肺了,嗆啷一聲,他拔出自己的佩劍:「老傢伙,老子忍你很久了,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一劍劈了你?」

  李邦華一聲長笑,他吟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他冷冷看著高史銀:「自來到宣府,吾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便是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又有何懼?」

  他一步步走來,森然道:「你叫高史銀?來吧,朝這裡劈,老夫一腔碧血,豈會懼你區區一個匹夫?」

  他雙目森森,直盯著高史銀,指著自己脖子:「高將軍,用你的利劍,只管朝老夫這裡砍!」

  朱之馮熱血,他猛的站出來,大步走到李邦華面前,對高史銀喝道:「高將軍,你想謀害李公,就從老夫身上踏過去!」

  大同巡撫衛景瑗也猛的站出來,擋在了李邦華、朱之馮二人面前,面上他笑呵呵道:「只是言語交鋒罷了,不要傷了和氣。」

  話雖如此,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會用生命來保護二人。

  這下子,高史銀倒有些傻眼了,他舉著劍,有些騎虎難下,好在韓朝與溫方亮已經跳了出來,一左一右將高史銀往回扯,韓朝更喝斥他道:「老高,你這是在做什麼?」

  高史銀叫道:「你們不要攔我,老子今天就要劈了這個老傢伙。」

  「退下!」

  主座上一直平靜的王鬥發話,高史銀等人,皆退了回去,只餘下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三人昂然而立。

  看他們俾睨眾雄的樣子,鐘顯才喃喃道:「今天終於看到忠臣是什麼樣了。」

  張貴對身旁的田昌國嘆道:「老張我有點理解陛下的苦楚了。」

  田昌國連聲道:「是啊是啊,真是苦啊。」

  紀世維看著堂上那三人,眼中閃過不悅的神情。

  看三人幹挺著,他大喝一聲:「朱之馮、衛景瑗,你二人忤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退下,一個個不知體統!」

  看二位大員臉色變幻,不過還是入了座,只餘李邦華還干挺著,王鬥哈哈一笑,道:「如剛才衛巡撫所言,只是言語交鋒罷了,不要傷了和氣。」

  他喝斥高史銀道:「李公乃一代大儒,在詩文上有很深的造詣,你怎麼不知道尊重讀書人?再說了,李公一大把年紀了,就算尊敬老人家,也不得如此無禮,下不為例,知道嗎?」

  高史銀笑嘻嘻道:「末將知道了。」

  李邦華臉色一變,王鬥這是諷刺他只會作詩書,還是說他年老昏聵?

  而且方才高史銀如此無禮,就此輕輕揭過?偏袒之心太過!

  他正要說話,王鬥擺擺手,讓他口中的話活生生嚥下去:「方才李副都護一番肺腑,本大都護都聽在耳裡,有道是道理越辯越明,正好人都聚齊了,就在這堂上辯一辯!」

  他說道:「事前一點,不得有人再動手動腳,否則紀律嚴懲,遲大成,你看著點。」

  他看向遲大成,面無表情的遲大成施了一禮,應道:「是!」

  其實早前高史銀跳出來,作為監察部長的他,可以第一時間制止,但他一樣對李邦華極為惱怒,第一次違背了自己原則。

  他喝道:「肅靜!」

  堂內鴉雀無聲,特別王鬥部下正襟危坐,個個展現良好的紀律,看得李邦華目光一閃。

  王朴等人也來了興趣,方才李邦華所言,王朴並不瞭解宣府鎮實情,所以沒說,眼下也想聽聽幕府各員怎麼分辯。

  還有杜勳,也陰沉的盯著李邦華看,他現在掌管城管局等部門,每天油水多多,早已幹得樂不思蜀,李邦華剛才罵到他頭上,這是他不能原諒的。

  特別若王鬥將他職務免了,更是糟糕。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5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29 00:02
第679章 舌戰
     
  「李副都護請了!」

  一聲長吟,一神采飛揚男子出來,年約四十,面容圓白,頜下短鬚,顧盼間頗有豪氣,卻是幕府秘書廳廳長葉惜之。

  只見他高聲道:「李公言宣鎮綱常顛倒,尊卑不存,祖制無為,敢問所指是何?」

  李邦華冷眼看去,見此人若靖邊軍眾文人一樣,戴了軟幞,穿著緊身袍衫,外罩短袖大氅,佩了長劍,頗顯慷慨之氣。

  他也有重點關注過王鬥麾下人才,知道這圓臉書生姓葉,名惜之,卻是廬州當地的一員鄉紳,曾有在廬州書院求學過,還得了生員的功名。

  然此人千里迢迢,不為朝廷效命,卻跑到了宣府鎮任職,還任了王鬥嫡子的老師,不免心中厭惡,還有一種痛惜。

  好在讓他安慰的是,此時王鬥麾下文人儘是不入品的小吏,破落秀才,至少有品級的官員,還是恪守忠義的。

  他眼皮微抬,冷冷說了一聲:「本官所指是何,難道葉秀才不知嗎?」

  他在「葉秀才」三字上加重語氣,頗有諷刺之意。

  葉惜之哈哈一笑,說道:「可是指李公進鎮時被查通行證之事?」

  堂內一陣大笑,李邦華面皮隱現青氣,又強自忍耐下去。

  「還有士紳優待不在,吾等此微小吏,與朝中一品大員並起並坐?」

  葉惜之言笑晏晏,卻字字鋒利如刀。直刺李邦華心頭,說得他軀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是啊。這些些微小吏,何德何能,能與自己平起平坐?

  他冷冷道:「李某個人事小,朝廷體統事大,尊卑不存,國之所在?」

  他瞥了王鬥一眼:「若不講尊卑體統,難道街巷一升斗小民行出,要與永寧侯並排列坐。永寧侯也甘之如飴?草民要與永寧侯享用一樣待遇,永寧侯也欣然接受?均貧富,等貴賤,闖賊便是如此,宣鎮也想此等作派?」

  堂內很多人吸了一口冷氣,這李老頭嘴皮子就是利索。

  高史銀看著李邦華,看他嘴皮上下張合。每吐出一句話都讓自己內心陣陣抽搐。心想若自己對上,除了拔劍將他砍翻外,鬥嘴唯一的下場,就是被他活活氣死。

  不過這李老頭又不怕死,真是頭痛。

  葉惜之長笑一聲:「李公此言差矣,此為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也!」

  他朗聲道:「宣鎮非是不要尊卑。而是嚴守尊卑!非是不要體統,而是嚴守體統!」

  他高聲道:「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又道上樑不正下樑就歪!」

  他道:「便若國朝初時,諸驛站通暢。為何?兵部堪合甚嚴!然到了國朝中時,諸驛站皆是不堪重負。此時更是百站廢黜,何故?各官吃拿卡要,無所不為,便是其家奴子弟,一樣興風作浪。有嘉靖年時,便有胡宗憲之子勒索驛吏,供應鋪張,雖被海忠介所阻,然世上才有幾個海忠介?」

  他冷笑道:「此些兒輩,是何官職,是何身份,有資格享用兵部驛站?此便是上行下效,各官不守尊卑之故!」

  他看著李邦華:「有鑑於此,大將軍以身作則,宣府鎮任何人等,都得嚴明規矩。如此,我宣鎮各驛站百廢俱興,通行證所處,更為細作無存。這不若餘者邊鎮,破風處處,東奴流寇,細間猖狂,更有遼東諸禍在前!難道李公認為,這不是好事嗎?」

  李邦華語塞,從內心深處來說,他認為王鬥這點做得很好,宣府鎮規矩執行得嚴是好事,只是內心不舒服罷了,自己堂堂一個朝廷大員,與普通人等一樣待遇,心理這關要過去很難。

  而且他心思有些複雜,此人伶牙俐齒,鞭辟入裡,王鬥麾下非是無人,惜此人不為朝廷所用。

  「不守祖制,倒行逆施又當如何?」

  李邦華猛的直視葉惜之,這個廬州秀才已經引起他的重視。

  他大聲質問:「國朝優待士紳,重視讀書人,是高皇帝定下的規矩!宣鎮將士紳與草民視為如一,公然一體納糧,此等斯文何在,讀書人臉面何存?爾等可有將高皇帝放在眼裡?」

  他厲聲喝著,雷霆般的聲音在堂內迴蕩。

  而伴之的,是葉惜之的大笑聲音。

  二人中氣都很足,可能他們皆是儒門子弟之故,個個懂得養身之道。

  「祖制……」

  葉惜之朗聲大笑,他喝道:「若論祖制,洪武年時,高皇帝便立下嚴令:一切軍民利病,農工商賈皆可言之,唯生員不許建言!敢問李副都護,現國朝哪個書生不建言?祖制不用丞相,現內閣首輔與丞相何異?祖制不用太監,成祖皇帝公然使用……」

  「……祖制又巡撫何在?」

  葉惜之瞥了眼剛要跳出來的宣府巡撫朱之馮,讓他又坐了回去,再看著李邦華冷笑:「祖制不許結社,現文社遍地,此違背祖制之舉現可謂不勝枚舉。依李公之言,這是要盡殺天下文武太監,甚至連皇族也要殺盡不成?」

  在葉惜之大笑聲中,李邦華面色鐵青,此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讓自己一大把的話說不出來。

  看他那張神采飛揚的圓臉,越看越可恨。

  他正要斥責,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確實,若依高皇帝祖制,邦華公早被砍了腦袋了。畢竟洪武年時,太學生趙麟違背祖制,就被砍下頭顱,在國子監懸掛達一百六十餘年,邦華公也想如此乎?」

  一人緩緩走出來,卻是葉惜之好友秦軼,此時已在參謀司任高級贊畫。二人帶著夢想到達保安州,幾年過去。此時一軍一政,都走在實現理想的道路上。

  他神情溫和。與葉惜之的咄咄逼人形成鮮明對比,不過語中綿裡藏針,卻讓人極為不好受。

  就聽他笑道:「秦某可聞少時公最愛高談闊論,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若嚴格執行祖制,怕就在那時,首級也在某處高懸了吧?」

  李邦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正要說話,葉惜之又長笑一聲,道:「公輔兄漏說一點,其實還有一項祖制長存至今,便是八股科舉制,以摘經擬題為志,自四書一經外。餘者皆束之高閣,便圖史滿前,也盡不暇目。」

  他說道:「只可嘆,此輩出來大多呆頭呆腦,不通實務,與之交談兩目瞪然。舌木強不。便是高皇帝也嘆『朕自即位以來,雖求賢之詔屢下,而得賢之效未臻』,邦華公當然認為此政大善,為國儲材。不需變通。」

  秦軼微笑道:「所以有言,平時袖手談心性。臨事一死報君王。諸公無實幹之材,諸事只得袖手旁觀了,現在連聖上要編練新軍都拿不出糧餉,我大明沒錢嗎?非也!」

  他笑著:「當然,在諸公眼中,只會空談的清流,也比會做實事的幹吏來得強,只需懂君臣大義便行了。」

  葉惜之道:「然也,更有『賢者』言千里做官只為財,原來大明律只說秀才免徭役,舉人免徭役、賦稅減半,到了進士,才免去全部徭役與賦稅。然觀地方諸鄉紳,有幾個舉人與進士?他們言的祖制與他們有何關係?」

  秦軼哈哈笑道:「這叫有選擇的違背祖制!非是祖制不能違背,而是看是不是對自己有利!」

  他搖頭嘆息:「明明飽讀聖人之書,怎麼做了官就成為國之蠹蟲呢?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餘者視而不見,將聖人教誨拋到九霄云外去,可悲可嘆也。」

  二人一唱一和,冷嘲熱諷,言語無情,李邦華的臉皮則如抽筋般抖動不停,幾次三番要開口,都被二人堵了回去,第一次領教了地方小吏的利害。

  堂內各人也看得大開眼界,特別高史銀佩服不已,心想秦先生與葉先生就是利害,不愧是讀書人出生,這嘴皮子太利索了。

  王朴與杜勳二人更發出陣陣譏笑,看李邦華的窘樣,真是心中大爽。

  不過堂內許多人也若有所思,是啊,為何如此?

  王鬥暗暗點頭,正所謂以毒攻毒,對付讀書人,就是要以讀書人應對之,象高史銀那樣拔刀揮劍的,不免落了下乘。

  畢竟堅持自己的觀念,很多人是不怕死的,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從肉體上消滅。

  同時他有一個想法,宣府鎮隱隱產生一種新思潮,自己這個集團,也開始有自己的思考,與朝廷那方觀念開始形成衝突。

  只是目前各人只隱約有一點想法,還形不成體系,看來必須開始一場大辯論了。

  有報紙利器在手,王鬥自信不會落於下風。

  他這裡想著,秦軼與葉惜之則痛快無比,看著李邦華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就是舒坦。

  二人皆算現行制度下的受害者,或是不滿者,當時也對當時時局極為擔憂,對朝堂諸公無能不滿,他們尋求改變,最後到了王鬥治下,才有了發揮才能的機會。

  此時更能與朝廷一品大員並坐,這點上,他們皆感激王鬥的知遇之恩。

  同時,對現時朝中諸公他們一樣沒好感,又李邦華看不起他們這些小吏、底層文人,他們又何嘗看得起諸公大員?

  所以毫不客氣,抓住機會,只管明刀暗槍,往李邦華內心攻去。

  李邦華面紅耳赤,第一次感到有些招架不住,頗為狼狽。

  邊上衛景瑗雖然看得著急,但也若有所思。

  朱之馮則是心急如焚,他猛地站起,喝道:「以眾凌寡,非君子所為,李公,下官這就來助你!」

  不過這時,李邦華已經醒覺了自己戰術,與小角色糾纏尤為不智,必需找準最重要的目標。

  他調整自己的心緒,慢慢轉頭朝向王鬥,最後冷然開口:「永寧侯之意,是不再理會高皇帝定下規矩,不但此時宣鎮士紳草民皆視如一,便是士紳一體納糧之策,以後也會推行天下?」

  隨著李邦華森森話語吐出,一時間,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向主位上王鬥。

  便是王朴、紀世維、杜勳等人,都非常注意。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31 23:25
第680章 責任
     
  王鬥眼睛習慣性的眯起,李邦華這句話頗為險惡,一句話裡面多少個坑。

  而他隨口一句話,便是如此的刁鑽陰狠,由此可以看出這些身居高位,甚至入內閣者,智商上都是絕智之輩,只可惜多用在了無謂的爭端上。

  這樣的人彼此惡鬥起來,對朝政的損害是非常大的,也可以解釋明末朝堂為何亂象紛呈了。

  他緩緩站起來,看著李邦華,眼中頗有怒其不爭之意,他搖頭道:「邦華公啊邦華公,你讓我很失望,你知道嗎?」

  他從位上踱下來,背手看著李邦華,斥道:「論年紀,你可以做我爺爺了,怎麼還如此不成熟?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知道?你張嘴就來,什麼都敢說,就沒想過後果是什麼?」

  他對著李邦華怒斥:「如此說話不經頭腦,只徒嘴皮子上痛快,你被貶來宣府鎮,實在是咎由自取!真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邦華被王鬥劈頭蓋臉一陣教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更兼王鬥口氣有若自己祖宗,自己若他的兒孫輩,站立當地只是哆嗦,他漲紅了臉,良久才嘶聲叫道:「永寧侯是在污辱下官?下官一腔碧血……」

  「碧血不碧血誰知道?」

  王鬥毫不客氣打斷他的話,喝斥道:「上天罰行不罰心,評判一人種種,不是看他說什麼,而是看他做什麼。你說碧血就碧血了,我怎麼知道你內心在想什麼?」

  他說道:「再說了。僅僅有碧血就夠了嗎?你身為大臣,有沒有想過自己責任是什麼,是國家社稷,還是個人清名?還是說在你心中,個人名位比國家社稷還重要?」

  他說道:「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方才那類話,是你該問的嗎?早在朝中時,你就逼得陛下與諸公下不了台,只得將你貶來。你現在又來這一套。你想幹什麼,你又能幹什麼?」

  他說道:「是不是我回答不和你心意,你就要跑到牆那邊去撞柱子?然後得到別人幾句誇讚,李公真乃忠臣也。怒斥賊子而亡。更沉重打擊了王鬥賊子的囂張氣焰!然後呢。然後就沒有了,局勢原來是怎麼樣,後來還是怎麼樣!這就是你的為臣之道。一心只想搏取直名,就沒有考慮過國家社稷會怎麼樣?李邦華,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王鬥又是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喝斥,罵得李邦華腦海中麻亂一片,他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讓朱之馮與衛景瑗也是呆若木雞,王鬥振聾發聵的聲音,在他們耳邊迴蕩,拷問他們的內心,鞭撻他們的靈魂。

  紀世維是見識過王鬥伶牙俐齒的,還好,王朴與杜勳則是驚訝地看著王鬥,表情怪異。

  鐘素素抿嘴一笑,高史銀看著王鬥,心想:「我靠,論起嘴皮子,大將軍比秦先生與葉先生還要利索,這就是傳說中的文武雙全?」

  看李邦華哆嗦的站在當地,王鬥繼續喝斥:「有道是實幹興邦,空談誤國!什麼叫空談誤國?就是你這種!說話不過腦子,張嘴就來,從來不想想後果是什麼!你是痛快了,留下爛攤子誰來收拾?難聽點,你這種行為叫嚴重的不負責任,又叫沽名釣譽!」

  他說道:「你言要親賢臣,遠小人,又說我盡用屑小之輩,置大賢於不顧。如果大賢都是你這種人,我寧可不要!我寧可要幾個會幹實事的小吏,也不要一大把你這樣的清流大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便是杜勳杜公公,也比你們這些人來得會做事!」

  杜勳想不到王鬥發怒如此可怕,言辭滔滔不絕,犀利如刀,坐在位上,有點噤若寒蟬的樣子。

  又聽王鬥提起自己,一種榮耀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摸頭笑起來,對身旁宣府巡撫朱之馮道:「侯爺真是過譽了,如此誇讚咱家。」

  朱之馮本來起身下位的,不知不覺,又回到自己位子上。

  聽到杜勳的話後,才回醒過來自己在哪裡,他臉色難看的哼了一聲,懶得理會得意洋洋的杜太監,不過看著堂中的王鬥,不是沒有若有所思,心有所感。

  王鬥最後怒道:「窺一斑可見全豹,現朝堂之上不是尸位素餐之輩,貪污受賄之徒,就是如你般腦子不轉彎,儘是一根筋的傢伙。王某可以想像,大明形勢,以後只會更加惡化下去,陛下苦也!」

  李邦華心火沸騰,五臟六腑跟油烹似的抽搐,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哆嗦不停。任官數十載,從未被如此尖銳喝斥過,還是毫不留情,絲毫不留臉面餘地。

  就算有,也是自己喝斥別人,輪到自己,才知道這麼難受。

  特別在王鬥口中,甚至連自己一向鄙視的閹人都不如?

  他哆嗦著,艱難道:「永寧侯言下官不……不負責任……又是沽名釣譽之徒?」

  王鬥看著他,拖長聲音道:「你說呢?你自己認為呢?」

  數十年的修身養性,終於讓李邦華情緒略略平復,他梗著脖子,最後嘶叫出聲:「下官自認一片丹心,無負皇恩,無愧大明江山社稷,無愧……」

  王鬥冷冷道:「我說了,上天罰行不罰心,認為不認為不重要,關鍵看行為!你自己說說,你的行為,在內閣中,還有剛才在堂中,是與國有利的,還是有害的?」

  他嚴厲喝道:「你名氣是撈到了,但留下的爛攤子誰來收拾,是你嗎,不是!是陛下,紫禁城裡的皇帝!你還說沒有負了皇恩?或是說自己清名第一,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皇帝也只是自己搏取名聲的台階工具!」

  李邦華腦海中又是麻亂一片,眼前對手是如此難纏。話語尖銳森寒得令人恐懼,他極力組織語言,終於被他想到一點:「永寧侯還未回覆下官方才之言。」

  王鬥笑了起來:「不要跟我來轉移話題這一套,太低級了,太小兒科了,都是王某人玩剩下的。」

  他慢慢收斂笑容,看著李邦華道:「不過,邦華公,我可以遺憾的告訴你,想讓我回答這個問題。你現在資格還遠遠不夠。你我並不熟。我又沒有看到你的才華,看到你的價值,你更未得到我的尊重,所以這種高層次的、剖腹挖心的、核心戰略級的話題……」

  他瞥了李邦華一眼:「你何德何能讓我給你答案?」

  李邦華腦中嗡嗡的一片響。臉上都青筋暴起。耳邊迴蕩的。便是「不夠資格、何德何能」幾個字。

  就聽王鬥繼續道:「曾經有一個人若問我此話,我會回答他,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眼中閃過追思與悲傷之意。然後看向李邦華,冷然道:「還有,你問我一大堆,我來問你,當然,你可以不回答,我不勉強。」

  他說道:「你口口聲聲,高皇帝優待士紳,重視讀書人,後來更定為祖制,你說,太祖皇帝為什麼這樣做?」

  李邦華終於回覆清醒,對王鬥的重視,也達到了頂點。

  他聽著王鬥的話,很想如王鬥那樣說聲:「你還不夠資格讓我回答這個話。」

  然最終,他還是陰沉著臉,緩緩的,一字一頓道:「士紳乃國之棟樑,朝之根基,正因為有讀書人支持,最終太祖皇帝才能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再次興盛我漢家江山。有鑑於此,高皇帝立下祖制。」

  王鬥道:「不錯,正因為有士紳讀書人支持,太祖皇帝才能快速擊敗蒙元,大明也能延續到如此,有近三百年國運。蒙元雖然鐵騎犀利,卻無百年之運,也是漠視讀書人作用之故!」

  他說道:「確實那時士紳確曾是國之根基……」

  他冷笑道:「但現在呢,他們是怎麼做的?」

  他喝道:「你口中的棟樑之材,國之根基,卻在帶頭挖這個國家的根腳,他們就像貪得無厭的碩鼠,幾百年下來,把整個國家的牆根都要挖空了!」

  他說道:「國初年有稅近四千萬石,現在才有多少?按理說人口繁衍,各類賦稅增加五倍、十倍只是等閒,到了現在,卻稅收損失之半,一年比一年低,真是笑話!」

  他冷笑道:「為何如此?就是你口中的棟樑們在帶頭逃稅!他們用各種手段,轉嫁、隱瞞、投獻,把本該屬於自己田稅,轉嫁到別人頭上去,這便是棟樑們所為,他們的品質作風?他們的君子風度上哪去了?平時滿口道德文章,為國為民,談到利益之時,便若最貪婪的商賈一般錙銖必較,這叫什麼,做婊子還要立貞潔牌坊!」

  堂內書記官在飛快記錄著,他忍不住想拍手叫好,大將軍真是說得大快人心。

  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等人無言以對,面色漲紅,畢竟王鬥說的是事實。

  便是連王朴與紀世維都有些尷尬,王鬥這話,毫不客氣也將他們罵了。

  只有堂內幕府各人揚眉吐氣,很多人在高聲叫好,只覺大將軍這話說到他們心頭去,他們人人都有交稅,自然覺得理直氣壯,更認為王鬥罵得好,罵得妙,罵得呱呱叫。

  王鬥繼續道:「有一個怪現狀,標榜道德清高之輩,自己往往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便如嘉靖年時的嚴嵩與徐階。嚴嵩罪有應得,最後被抄了家,這是好事。不過他的田產是二萬餘畝,人人稱讚的徐階徐閣老呢,良田高達二十餘萬畝,還有各類的店舖產業無數。他一個內閣次輔,哪來的這麼多田畝?真是碩鼠啊,其與嚴嵩就是一丘之貉,誰也不要笑話誰,而這種怪現狀,卻是棟樑們普遍的風氣!」

  王鬥冷笑著,他說的話,也若石破天驚,將很多人都驚呆了,徐閣老人人稱頌,想不到撈財的本事這麼高啊?

  李邦華覺得有些坐立不安,王鬥一一剖析,讓他在眾人面前,有種赤身裸體的感覺,王鬥卻不會放過他,看著他道:「便是你邦華公,身為內閣大臣,名下土地不少吧,這些家產,你可都有按制交稅?你自詡為國為民,又是清流大臣,為何不帶頭站出來,以身作則,將該交納的田稅補交,真正為聖上出力?還是你為國為民,只是在嘴巴上說說?」

  李邦華臉色難看之極,王鬥卻步步緊逼,絲毫不放過他:「你說士紳乃國之棟樑,朝之根基不錯,但他們卻辜負了高皇帝的期望!你李邦華一樣,也辜負了高皇帝的期望!」

  他厲聲喝道:「回答我!摸著自己良心回答我,你是不是也成為碩鼠中一員了?」

  李邦華無言,只是低頭不語,看李邦華下不了台,大同巡撫衛景瑗忍不住為他辯解:「侯爺請勿苛求過責,依下官所知,李公清正廉潔,對家人也管教甚嚴,只是……」

  他嘆道:「此為歷朝積弊,豈是個人可以挽回?歷代多少英傑,為此頭破血流,身死族滅。」

  他嘆息道:「歷朝因此一興一衰,此乃氣數也。

  王鬥平靜道:「非是氣數,實乃人為。」

  他說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歷朝士紳豪族,他們佔據了國朝的九成財力,卻不想承擔一點點責任。他們自私自利,貪婪愚蠢,換句話說,他們被寵壞了,優待太過緣故。有句話道棍棒出孝子,寵溺出紈褲。任何良善之人,若被優待了,最後盡會變成令人憎惡之輩,這便是人性結果,飽讀聖人之書也沒用!」

  王鬥道:「這些豪族士紳不斷在挖國朝根基,每二、三百年,就被他們挖塌了,這也是歷朝一興一衰緣故。若這些棟樑們願意背起自己責任,不言萬年長久,各朝千年國運,只是等閒!」

  李邦華終於抬起頭,他緩緩看向王鬥,沉聲道:「永寧侯對士紳如此不屑,看來以後是不用士子與讀書人了?」

  不知為什麼,他內心隱隱一鬆。

  王鬥哈哈大笑,他看著李邦華,微笑道:「讓邦華公失望了,我不但要用,還要大用!」

  他指著堂內自己的部下:「士子的重要,斗如何不知?所以我在靖邊堡的時候,就讓部下讀書識字,現在我的軍中,個個能寫會算,便連我的部下高史銀……」

  他指著高史銀笑道:「別看他五大三粗的,水平足以與秀才相提並論,我靖邊軍中,至少士子數萬!」

  高史銀很榮幸的站起來,對李邦華招呼道:「邦華公,有空一起吟詩作對啊。」

  李邦華臉如死灰,王鬥繼續道:「而且我的將軍,我的士兵,我的幕員們,他們是士子,同時又是士紳,他們個個擁有大量的土地,我的麾下,便是由地主,士紳,學子組成的一隻新型武裝。」

  看著李邦華,王鬥笑道:「不同的是,他們都有背負起自己責任,他們是真正的國之棟樑,他們是這個國家的希望,他們也是這片土地的希望。他們將會摧枯拉朽,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行進的步伐!」

  歡呼聲響起,王鬥繼續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不介意給擁有財富者相應的地位,然要求的,是他們背負起自己應有的責任!」

  王鬥對堂內深施一禮:「諸君,能與你們並肩任事,是我王某人的榮幸!」

  堂內歡呼聲再次響成一片,李邦華等人則是失魂落魄,再也說不出話來。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40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31 23:27
第681章 若大明能活
     
  老白牛:昨天本來要更新的,那章也寫好了,但看來看去總覺不滿意,最後刪了,新就責任這章。

  這章總體還是滿意的,表達出自己要表達的東西,每觀史書,自己也在思考,總覺無論何種政治制度都有興衰始滅。

  封建制度會滅亡,資本主義制度會滅亡,社會主義制度會滅亡,帝制會滅,立憲會滅,獨裁會滅,民主會滅,共和會滅,獨立會滅,就沒有不滅的國家與體制。

  我朦朧有一種意識,任何制度之所以會滅,關鍵還是在「責任」二字上,精英階層,有沒有在盡自己責任,當然,這只是個人見解,是對是錯,就是仁者見仁的事了。

  ……

  這場論戰,對幕府各人感觸很多,許多人也想得更遠,更深,書記官將內容記載下來後,很多也將在報紙上刊登,可以預料的,一場新舊思想的論戰風暴,將席捲整個大明。

  王鬥藉口晚宴時間快到了,很快便宣佈散會,他沒那個時間跟李邦華等人囉嗦,也打算先將他冷藏一段時間,待他冷靜了,認清現實了,再給他安排工作。

  人才浪費了可惜,能幹到內閣大臣的,豈會不是人物?關鍵看怎麼用,用在什麼位置。

  第二日上午巳時,風裹著小雪不時落下,冒著雪花,風塵僕僕的孫傳庭領著幾個心腹趕到大將軍府前,他向守門的軍官遞上自己的拜貼,希望能見到征虜大將軍王鬥。

  當然。他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遞上拜貼同時,不免從袖中滑過去幾個閃亮的銀圓。

  但銀圓剛滑過去,瞬間又滑回來了,那軍官並不收受他的好處,只微笑讓客人在門房稍待,他會將拜帖送進去。

  在門房等待的時候,孫傳庭很感慨,他對幕僚道:「宣鎮處處可見新氣象。大明若能如此。傳庭死也甘心哪。」

  一幕僚道:「宣鎮這方的門房關卡,皆用身份尊貴,又頗有抱負之人。待遇高,陞遷快。良好前程在望。自然對些須賄賂不屑一顧。」

  孫傳庭點頭。不久,護衛營親將鐘調陽親自出來,對孫傳庭含笑道:「孫督。大將軍有請。」

  ……

  孫傳庭進去後,就見王鬥在堂前相迎,身邊跟著秘書廳廳長葉惜之。

  孫傳庭搶上幾步,連連道:「豈敢勞動侯爺玉趾,真讓下官受寵若驚了。」

  王鬥哈哈笑道:「方才看了拜貼,竟是白谷公大駕來臨,稀客啊,也讓本侯感到意外。」

  二人進入大堂,王鬥道:「對了,還未恭賀白谷公升任三邊總督一職,有公坐鎮陝地,想必局勢定然不同。」

  孫傳庭眼中隱含得意,他笑道:「下官區區微職,又豈能與侯爺相比。」

  王鬥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孫傳庭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不過從他眼眸極深處的桀驁,可以看出他的孤傲不會改變,只是隱藏得更深罷了。

  二人分賓主坐下,王鬥遞過去一盒煙,木製,包裝精美,煙盒有鍵盤的一半大:「來來來,抽根煙。」

  孫傳庭道:「喲,云煙,還是紅雙喜牌的,下官真是沾侯爺的福了。」

  熟練的用鋒利剪刀剪去一頭,搖動火摺子點燃另一頭,王鬥噴出一口濃煙,緩緩說道:「未知白谷公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孫傳庭哈哈笑道:「確實無事不登三寶殿,下官此來,是向侯爺求助來的。」

  王鬥道:「哦,說來聽聽。」

  他身旁站著的幕僚,連忙掏出一個文冊,葉惜之接過了,交到了王鬥手上。

  王鬥翻看著,孫傳庭很注意窺探王鬥的神情,只是他臉孔隱在煙霧中,隱隱約約,有些看不清楚神色。

  懷著不安的心情,孫傳庭也緩緩抽起煙來。

  良久,王鬥放下文冊,微笑道:「援助兄弟省份,義不容辭,只是白谷公要求的援助款項太多了吧。」

  孫傳庭拱手道:「還請侯爺幫忙,下官……」

  王鬥道:「這樣吧,讓我研究下,事後再給公答覆。」

  孫傳庭有些憂慮,強笑道:「此為當然。」

  他身旁幕僚咬牙不語,臉上皆頗有屈辱之意。

  ……

  王鬥設小宴款待孫傳庭,花廳不遠處一亭,邊賞雪邊喝酒。

  此時雪已經下得大了,團團滾滾的飄飛起舞,王鬥穿著便袍,披了皮裘大氅,孫傳庭棉袍外間也披了件大氅衣,二人相對而坐,沒有別的伺候的人。

  銅架上溫著酒,桌上炭火正旺,燒得沸滾的火鍋,還有幾個小菜,酒菜的香味,不斷傳來。

  二人對飲數杯,孫傳庭道:「好酒,好雪。」

  王鬥瞥了他一眼,看他握著酒杯,眼中有深深的憂慮,還有……火熱。

  比起崇禎十二年初見時,孫傳庭臉上皺紋多了些,三絡濃密的鬍鬚中也夾了一些白絲,只有眼中那股銳氣仍然不變,只不過藏得更深罷了。

  他的眉弓很高,使得他的眉毛非常濃,從面相上說,這種人往往有高傲、狡猾的趨向,意志非常堅定,還是個強烈的自我中心主義者。

  從歷史事實來說,孫傳庭也是這樣的人,雖經過這些年挫折,但骨子裡的自傲仍然不變。

  想想幾年就過去了,時光荏苒啊。

  他注意孫傳庭,孫傳庭何嘗不是在偷偷觀察他?

  與這個爭議紛繁,聞名遐邇的人物第一次坐得這麼近,孫傳庭豈會放過觀察的機會?

  他看王鬥隨意披著皮裘,表現淡然,卻有一種神秘而威嚴的氣度。是的,神秘,莫測高深,不但是孫傳庭,同時也是外間許多人對王鬥的看法。

  審時度勢、進退有節,處事機智果斷、謹慎穩健,這只是王鬥展現在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的成功,他的才能,有太多解釋不清楚的地方,超越了很多人思緒範圍之外。

  便是孫傳庭設身處地。他尋思自己最多成為一個普通軍閥。而不是象王鬥這樣超然存在,所以他一樣不能理解,除了才具天授,他找不到王鬥別的成功解釋。

  王鬥招待他單獨宴請。有些出乎孫傳庭意料之外。他緩緩喝著酒。只是細想著,如何將話題引到自己需要路上。

  孫傳庭拿起酒壺,給王鬥倒了杯酒。說道:「侯爺,下官敬你。」

  王鬥道:「好。」

  二人幹了一杯,孫傳庭微笑道:「看侯爺似乎頗為儉樸,以您現在的身份地位,眼下的排場,似乎過於簡陋了。」

  王鬥笑道:「也不算儉樸,有好吃的,好喝的,我也不會拒絕,只是有點看淡罷了。畢竟可以享受的享受了,名望權位有了,美麗的女人也有了,就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孫傳庭哈哈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丈夫生來世上,自然必須幹出一番大事業,青史留名,方對得起吾等大有為之身。」

  他眼睛一閃,說道:「特別崇禎十二年之時,下官初見侯爺,那時侯爺已毅然追隨盧公南下。鉅鹿奮戰,捨生忘死,忠義之心,可謂感佩天地,這明知九死一生的……」

  王鬥平靜道:「我愛這個文明,她讓我心疼,很多事與人,也讓我佩服。所以我追隨盧公南下,這也是我一生中最驕傲的選擇。」

  孫傳庭撫著自己的鬍鬚,他有些不明白王鬥的意思,但那內中的感情與痛心他可以聽出,這種……

  孫傳庭很難用語言描繪這種感覺。

  他看了王鬥一會,嘆息道:「只可惜盧公……」

  隨後他表情又義憤填膺,更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侯爺的忠義自然不用說,但朝中諸公有些人做事就欠妥了。便若邦華李公,真犯糊塗了,怎麼能如此說道侯爺呢?下官真為侯爺抱不平啊。」

  他一手捏著酒杯,只是觀察王鬥神情。

  王鬥淡淡一笑:「他確實犯糊塗了。」

  王鬥聲音淡然,但聽在孫傳庭耳裡,卻如雷霆轟鳴一般,他的手一顫,酒杯差點滾落在地,又極力捏住。

  他呵呵乾笑一聲,臉色難看,慢慢沉默下來,面色有些剛硬。

  王鬥緩緩道:「其實我明白邦華公的心思,只是他也應該明白一句話:人亡政息!歷朝歷代,除了商君外,范文正公、王荊公、張文忠公皆是人亡政息,一番作為,灰飛煙滅。」

  他淡淡瞟了孫傳庭一眼,繼續說著:「所以反過來說,要想政不息,策還在,就需人不亡,權不失!老實說,我信不過別人,更信不過那些蠹蟲之輩,他們將大明江山搞得亂七八糟,有什麼理由讓我相信,他們可以治理得更好?」

  王鬥目光緩緩轉動:「這塊地方,花了我無數心血,豈能拱手相讓,送給別人白白糟蹋?我不會放棄這塊基業,更不會放棄那些跟隨我的人!而想要這片基業更興旺發達,舍我王鬥又其誰?」

  孫傳庭默默聽著,然後呵呵笑道:「侯爺說得是,真是太對了,來,為侯爺的豪言壯語乾一杯。」

  王鬥又與他對飲一杯,孫傳庭以袖遮臉,好一會兒,才取了下來。

  二人聊著,孫傳庭盡力往陝西方面引,言外之意,還請王鬥多多支持他的工作。

  聊起流賊之事,王鬥道:「剿賊,非單純軍務之事,若無必要,公還是少些殺戮,可多從民政方入手。」

  孫傳庭笑呵呵道:「侯爺說的是。」

  他卻一直在凝神細想一個問題,這時忍不住道:「方才侯爺所言人亡政息四字,給下官感受一樣深。確實歷朝歷代中,范文正公、王荊公、張文忠公皆敗,然商君雖遭車裂,卻無人亡政息此事,此為何故?」

  他迫切的看著王鬥:「侯爺最是睿智,還請教我,下官有些明白,但卻又……」

  王鬥看著孫傳庭,最終道:「四個字:利益集團。」

  他說道:「何謂利益集團?志同道合之士的彙集,使之你之策,你的道統後續有人。商君之變法,雖然損害一些貴族權益,但也得到很多人支持,這些支持他的人,形成很大勢力,繼續將變法進行下去,使得商鞅變法,名垂千古,這便是利益集團。」

  「而放眼范文正公、王荊公、張文忠公人等,有誰在支持他們?」

  孫傳庭不斷點頭,他眉飛色舞,凝神細記,更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用著鉛筆,在上面飛速寫著,最後完畢,又珍而又珍的收入袖內。

  看著孫傳庭,王鬥嘆了口氣,他說道:「孫公此去陝地不簡單哪,要想作為,怕是困難重重。王某能走到這一步,也是僥倖,而且這一路來,也不知多少的怨魂,等著向王某人索命。」

  孫傳庭哈哈大笑,他為王鬥倒上酒,然後舉起杯:「孫某又何嘗不知?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若大明能活,我孫傳庭便是死,那又何妨?」

  他一飲而盡,以空杯對著王鬥,眼中閃著銳利森幽的光芒。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19 23:39 編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4-3-31 23:28
第682章 不平等條約
     
  第二天一早,王鬥招集幕府各員商議此事,因為孫傳庭請求援助的款項涉及眾多,軍政、民政、參謀各部要員都有參與,以葉惜之作著筆記。

  文冊在各人手中傳看著,條款中,孫傳庭請求宣府鎮支援錢糧、支援武器、支援教官、支援贊畫、支援有經驗屯官,甚至還有請求支援士兵,人數在三千人之眾。

  眾人的第一感覺,孫傳庭胃口好大,氣魄也很大,這是想在陝西全境,複製宣府鎮的模式?

  王鬥舒服靠在自己虎皮大椅上,拿小剪刀剪去手上云煙一頭,身旁虎爺,搖動火摺子為他點燃,王鬥緩緩噴出一口煙霧,說道:「看過文冊,諸位有什麼想法?」

  溫方亮立時道:「借,怎麼不借?陝地不容有失,眼下好機會送上門來,豈能不要?」

  他平日嘻皮笑臉,談到正事時,卻滿是嚴肅的神情,英俊的臉上,閃耀智慧的光芒:「當然,我靖邊軍錢糧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皆是民脂民膏,孫傳庭想不付出代價怎麼行?這些條款,必須全面修改。」

  秦軼也是贊同,作為高級贊畫,他也有出席會議的資格,他說道:「確是良機,眼下流賊在河南,北可攻山西,西可攻陝西,東可攻山東,北直隸。山東與北直隸吾等鞭長莫及,更加沒有機會,但山西,慢慢會控制在幕府手上,基本上漠南正面無憂,所慮者便是陝西。」

  他說道:「陝西若是有失,流賊便會威脅我河套之地,從側翼上對都護府形成威脅,影響我師經營佈局。」

  他最後道:「陝西我靖邊軍便是掌控不了。也不能落在流賊手上,從這點看,必須盡快援助秦師。」

  王鬥緩緩點頭。

  張貴也說道:「控制了陝西,以後收容流民更加便利,為我安北經營更增人口。」

  田昌國道:「不錯。陝西那邊有錢人還是很多的,他們地窖的銀冬瓜藏也是藏著,不若送到銀行來更好。」

  鐘正顯看了鐘榮一眼,看他沒說話,他也沒有說話。

  鐘顯才早前就提議將整個山西與陝西作為都護府南面緩衝之地,此時當然不會反對溫方亮的意見。細聲細氣道:「大將軍,末將以為溫將軍與秦贊畫說得很好,末將贊同他們之議。」

  不過韓朝凝神細想後,卻道:「孫傳庭非等閒之輩,想控制陝西談何容易?再說了,我等援助他後。豈知會不會養虎為患,未來與我都護府作對?」

  這也是一個問題,眾人都是沉思,溫方亮道:「當前方略,是穩定陝地局勢,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前怕狼後怕虎。」

  他說道:「未來陝西新軍由我等教官訓練。雖然軍政方面孫傳庭肯定要緊緊握在手上,但其軍與我親近,這是一。陝西要我援助,趁此機會,民政,商事各方肯定會被我滲透,此為二。」

  溫方亮說道:「便如現在大同、山西各鎮一樣,便是王朴、周遇吉要與我等交惡,但他們部下願意嗎?當地士紳百姓願意嗎?況且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就算孫傳庭將來握有一隻軍隊。方方面面掣肘,也跳不出我都護府的五指山。」

  高史銀道:「不錯,我靖邊軍是獨一無二的,特別那種精氣神,別人是學不去的。孫傳庭再在陝西折騰。也是東施貨,哪比得過我等正版西施?」

  眾人都大笑起來,鐘顯才聽他說得有趣,也是莞爾一笑。

  鐘調陽穩健的道:「大將軍,援助可行。」

  對表哥點了點頭,王鬥又拿起傳到他手上的孫傳庭文冊,沉思起來。

  ……

  趁此機會,堂內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很多人也掏出云煙吞云吐霧起來。

  常年征戰,很多官將在超強壓力下,個個煙癮都很大,只有鐘顯才不吸。

  王鬥回醒過來時,見鐘顯才已經籠罩在煙霧之中,他想了想,還是笑道:「會議的時候,還是不吸煙了。」

  帶頭將自己的大明朝雪茄熄滅,堂內各人見狀,有人互視一眼,有人看看鐘顯才,也紛紛熄了手上的云煙。

  鐘顯才抿了抿嘴,對王鬥笑了笑。

  「援助可行,不過這方式方法必須改一下。」

  看著手中文冊,王鬥緩緩說道,他看向田昌國那邊:「老田,你銀行那邊,掏出二百萬個銀圓沒問題吧?」

  田昌國仍然骨瘦如柴的身板挺得筆直,他大聲道:「回大將軍,安北銀行資金雄厚,二百萬個銀圓,絕對沒有問題!」

  王鬥啪的一聲將文冊扔到案上:「就這樣,以銀行貸款的方式支援,財政司的錢糧不動!」

  他語氣冷淡:「孫傳庭可以接受這筆貸款,不過必須以陝西的賦稅,礦產等作為抵押,貸款分為數期,先期移交五十萬個銀圓過去。」

  他淡淡道:「這筆款子,還將作為購買武器,支付教官,僱傭士卒等費用!」

  孫傳庭要求的援助很多,很多還要求無償援助,這讓王鬥不悅。

  他又不是散財童子,自己的錢糧也不是大風颳來的,皆是麾下將士血戰而得,或是百姓辛辛苦苦納糧交稅所為,以前就支援各方不少了,皆是半賣半送。

  通過朝廷,很多還到了左良玉等鼠輩手上,最後被流賊繳獲過去,真是虧了大本了。

  而且這樣的行為,自己不是變成運輸大隊長了?

  今後要改變政策了,而這種改變,就先從陝西那方開始。

  「銀行貸款?」

  堂內眾將都很新鮮,大將軍每每頗有新意,眼下又來這一招。

  想想一地局勢卻被銀行所控制,各人心中都湧起怪異的感覺。不過又想這銀行也是被幕府所控制,眾人怪異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隨後就釋然了。

  跟隨王鬥多年。各人都習慣了王鬥誕生的各種新花樣,免疫力大大增強。

  若是換成別的旁人,光光這一點,就要爭議不休了。

  同時很多人心中還隱隱產生念頭,大將軍此舉。難道是鼓勵民間開拓?

  果然又聽王鬥說道:「我們靖邊軍在發展,同時銀行也要跟上。老田啊,你要發揮商人們的作用,讓他們大膽的走出去。你還要鼓勵他們,將商人們貪婪的本性,化為強大的動力!在開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當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可以先拉攏一批人,給他們點好處,那批人,就叫買辦好了。」

  張貴大聲道:「大將軍真是金玉良言。下官等皆是感佩無比。」

  他對田昌國道:「老田啊,大將軍的教誨,你要謹記在心,這些真知灼見,你隨便領會一點,終身都將受用不盡!」

  田昌國呵呵笑著:「不消張部長提醒,下官已經記得勞勞的了。」

  張貴四十多歲了。仍然一副短鬚戟張,豹眼圓睜,很為威猛的樣子。

  居移氣,養移體,這些年下來,也更加頗有氣度。當然,這只是他的表象,事實上,張貴雖然神情粗豪,卻極會說話。一個細膩油滑的人。

  他也與田昌國交好,想著大將軍就算唸著舊情,自己也只能幹一界,算算時間不遠了,自然掛念身後的接班人選。

  他當然意屬田昌國。只是竟爭人鐘榮、鐘正顯皆不可小看,他盡自己所能,只給田昌國創造機會。

  此時的田昌國雖然還是骨瘦如柴,但兩個大泡眼每每在閃耀精光,往日的似醒未醒早已絕緣。民政部部長之位豈不眼熱?就算竟爭對手強勁,不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會放棄!

  而且方才王鬥的話,也大大開拓了他的思路,心中想著皇上不是要編練新軍嗎?安北銀行也可以過去貸款。

  只是貸款必有抵押,聽說皇帝窮得都穿補丁的衣裳了,用什麼來抵押?

  用國庫嗎?顯然不可能。

  而王鬥此番話,若放在別處,又要引起爭議,這真是赤裸裸的逐利,不過王鬥這些心腹將官們,個個皆習以為常。

  鐘榮微笑坐著,只有鐘正顯暗罵了張貴、田昌國二人一句:「馬屁精!」

  這些年下來,他也成熟了許多,更不會在王鬥面前擺出舅舅的姿態,兒子鐘調陽也經常教導他,專心任事便好,有沒有成績,大將軍都看在眼裡,所以近期只是專心在搞自己的審計審察工作。

  他對田昌國不屑一顧,只盯著鐘榮一人。

  ……

  對著孫傳庭請求的援助款項仔細推敲,最後堂內一一議定,又經幕員書吏細化,最後擬好的款項文冊,送到了在鎮城一處陝西會館急切等待的孫傳庭手中。

  他打開一看時,不由愣住了,身旁的幕僚們,一樣是驚怒交加,無比的屈辱感湧上各人心頭。

  雖然條條款款在王鬥看來只是雙方公平交易,有所得便有所付,但在孫傳庭等人眼中,這些條款,便若後世不平等條約給人的感覺。

  安北銀行總計貸款二百萬個銀圓,以陝西賦稅,礦產等抵押,先期移交五十萬個銀圓。

  陝西地方向宣府鎮購買鳥銃一萬桿,威勁子藥一百萬發,每桿以七圓的價格成交,並配十發的威勁子藥,餘者子藥另算,同時這些火器也是分批交給。

  陝西地方向靖邊軍僱傭軍士三千,內甲等軍一千,乙等軍二千。他們糧餉,甲等軍每兵十圓,軍官另算,乙等軍每兵五圓,軍官另算,條條計算得非常詳盡,士兵受傷與撫卹價格也有計算。

  宣府鎮向陝西地方出售糧草五千石,在孫傳庭看來太少了,卻是王鬥要開發漠南,自己需要的糧食都非常多,只能販賣少量。

  而早在京師之時,孫傳庭便探聽過皇帝心意,他要回陝西沒兵不行,特別沒強軍不行,只能打靖邊軍主意,依他猜測,皇帝默許他僱傭靖邊軍一千人,他一口氣增到三千,也算頂著壓力,卻未想這麼貴。

  紅夷大砲宣府鎮不會賣,好在皇帝答應他,會從廣東調一些紅夷大砲給他,取道湖廣,運到陝西。

  他想聘請一些炮官,這價格更是貴得驚人。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6-5-20 00:0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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