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89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8
第91章 狂風暴雨

  車陣之後的虎烈衛憑藉豐富的作戰經驗,在野牛衝陣的第一時間射出了弩箭,箭無虛發。他們手裡的弩只有一箭,但這要這一箭射中,就足夠斃殺一頭瘋牛。

  車陣被多處撞開,趙軍騎士緊隨野牛之後衝過秦軍箭陣,風馳電摯一般殺了上來。有的乘勢縱馬衝進了車陣,有的則從馬上高高躍起,跳上戰車,殺進陣內。

  虎烈衛們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便和趙軍騎士殺在了一起,一時間殺聲震天,血肉橫飛。

  公孫豹搖動令旗。王離在弓弩軍陣前往來飛馳連續下令。箭矢如蝗,鋪天蓋地,肆意射殺。

  代北騎軍迅速變陣。中陣減速,散開,以躲避秦軍的正面箭陣。如果繼續往上衝,人馬擠在一起,那就是給秦軍做靶子了。兩翼向南北攻擊,繼續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輜重大營。

  寶鼎陷入了瘋狂,烈日秋霜如掠空閃電,擋者披靡。曝布和黑鷹銳士們以寶鼎為箭頭列鋒矢戰陣,將其緊緊護住。一名傳奇刺客,十六名黑鷹銳士,一個無堅不摧的戰陣,在車陣之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寶鼎每一劍下去,必殺一人,無人可擋。這一路殺下來,酣暢淋漓。公子的勇猛無敵激勵了虎烈衛士,秦軍的攻勢如浪潮翻湧,一浪高過一浪,將趙軍騎士殺得鬼哭狼嚎,狼狽不堪。

  趙軍騎士誓死不退,第一陣尚在浴血廝殺,第二陣五百騎士便再度衝了上來,他們越過車陣,一往無前。

  趙軍攻得異常猛烈,趙軍騎士殺得更凶,殺,拚命的殺,他們就像衝向堤壩的大浪,前赴後繼,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鴻山之巔的麃(biao)公望著山下的河西戰陣,心急如焚。很明顯,公孫豹和寶鼎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一千多名衛士戍守長達五百餘步的車陣,防線太過單薄,而趙軍的攻勢如狂飆一般,完全不計傷亡,這樣打下去,一千多名衛士很快就會被如狼似虎的趙軍完全吞噬。

  這僅僅是車陣正面的戰鬥。現在趙軍兩翼騎士正在橫掃大營南北兩個方向,他們很快就會調頭殺回來,到時候就是幾萬人圍殺一個小小的車陣。河西戰陣一旦三面受敵,全軍覆沒不過是瞬間的事。

  唐仰氣喘吁吁地衝了過來。

  “還有多少人沒有領到武器?”麃公不待他開口,便厲聲問道。

  “拿到武器的都衝下去了。”唐仰嘶啞著聲音說道,“但人太多了,武器來不及搬運,時間也太短了。請將軍再寬限我一點時間。”

  “你自己看看……”麃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自己身邊,指著山下戰場說道,“你看看他們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唐仰俯身一看,駭然變色。車陣前方已經被趙軍騎士完全淹沒,秦軍將士正在拚死阻殺,但敵人太多了,殺不勝殺,這樣下去,趙軍很快就會衝破第二道車陣,殺進弓弩軍。弓弩軍都是蒼頭老軍,手裡除了弓弩沒有其它武器,一旦讓趙軍殺過去,那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唐仰再不說話,掉頭就跑。

  “將軍,趙軍兩翼騎軍掉頭了。”有衛士驚惶叫起。

  麃公左右看看,連連搖頭。太快了,趙軍騎士的速度太快了,讓人緊張得窒息,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一連串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打得秦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傳令,正面山坡,點燃篝火。”麃公用力一揮手,“吹號,告訴豹率,馬上後撤,先把弓弩軍撤回來,快,快……”

  沒辦法了,只有放棄山下的河西戰陣,靠陡峻的山勢來阻擊趙軍。山勢陡峻其實擋不住趙軍推進的腳步,唯一能擋住趙軍的是士卒,是勇敢的士卒,但麃公沒有,他手裡沒有軍隊,他只能把全部希望寄託在民夫身上,寄託在這些曾經為大秦浴血奮戰的蒼頭老軍身上。

  “派人急赴肥下,再告桓齮上將軍。”麃公急忙招手叫來一名衛士,“趙軍以主力攻打鴻山輜重大營,數萬代北騎軍鋪天蓋地殺來,大營已經全部丟失,目前僅靠鴻山險要奮力阻擊,糧秣武器危在旦夕,請他火速從肥下撤軍,以最快速度向鴻山方向攻擊前進,以牽制趙軍主力,給輜重營贏得喘息之機。”

  衛士飛一般狂奔而去。

  正面山坡上,篝火一堆堆點燃,轉眼之間,一道火龍由鴻山之巔飛射山腳。

  蒼頭老軍們來不及佩戴甲冑了,一個個拿著戈矛向山下衝去。山坡上到處都是樹障,有得依據陡削地形而設,有得則將樹林連為一體,層疊交錯,密密麻麻。輜重營的民夫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伐樹建障,綿延數里,也算是一個奇蹟了。

  公孫豹雙手舉旗,連續揮動,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蒼頭老軍們令行禁止,同時從六個方向向山上撤退,以便最大程度地縮短撤軍時間。

  “咚咚咚……”趙軍戰鼓雷動,衝鋒的號角震天響起。

  南北兩翼的騎士驟然加快了速度,直殺河西車陣。

  秦軍箭陣逐漸稀薄。正面衝陣的騎士隨即抓住機會,發起了更加猛烈的衝擊。

  寶鼎依舊在衝殺,但體力漸漸不支。曝布和黑鷹銳士們擴大了戰陣範圍,不時把寶鼎護進戰陣之中,給他贏得喘氣的時間。隨著體力的下降,寶鼎已經做不到一劍殺一人了,這時候武器的碰撞聲不停地將其從瘋狂中驚醒,他意識到虎烈衛已經陷入了趙軍的圍殺,如果再不及時撤退,恐怕就要全軍覆沒了。

  “撤,快撤……”寶鼎扯著嗓子叫起來。

  不待他提醒,虎烈衛已經開始撤退了。公孫豹親自帶著一隊悍卒四處接應,解救那些處在包圍中的虎烈衛。

  曝布指揮著這支無堅不摧的黑鷹戰陣,繼續橫衝直撞,幫助更多的虎烈衛撤出戰場。

  趙軍攻勢更猛,他們突破了第二道車陣,以最凌厲的手段攻殺虎烈衛。

  就在這個時候,率先撤到半山腰的第一批弓弩手開始了瘋狂射擊。王離嘶啞的叫聲、蒼頭老軍憤怒的狂呼、弓弩爆發時的厲嘯交匯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勢不可擋的鋒銳,箭矢如狂風暴雨一般劈頭蓋臉地射向了敵人。

  趙軍攻勢頓時為之一滯。虎烈衛乘此良機,急速後撤。

  公孫豹白衣血染,發須之上更是血跡斑斑,其凜例殺氣讓趙人肝膽俱裂,其一步殺一人的驚人武技更是讓趙軍騎士避之不及。當他把最後一名活著的虎烈衛送到山腳之時,他終於看到了寶鼎和黑鷹戰陣。

  寶鼎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瘦弱的身軀跌跌撞撞,但手中長劍依舊銳利,他沖在戰陣的最前面,無人擋其鋒銳。曝布和十五名黑鷹銳士護在左右,黑鷹盾牌層疊交錯,各式武器輪番攻擊,如同一頭嗜血猛獸,貪婪地吞噬著敵人的鮮血和生命。

  秦軍箭陣越來越密集,箭矢遮天蔽日,厲嘯之聲更是驚心動魄。

  趙軍南北兩翼的騎士呼嘯殺到。河西敵陣已經攻克,但收穫甚小,整個秦軍輜重大營裡並沒有堆積如山的糧秣武器,他們的目光轉向了湮沒在黑暗裡的鴻山。

  趙軍停止了攻擊,這輪恐怖的進攻終於停了下來。

  寶鼎艱難走到山腳下,無力癱倒。這時候他的神智非常清晰,不需要他人的幫助自己就清醒了。戰場搏殺果然九死一生,幸好自己有一身神力,有超絕的武技,還有一幫身經百戰的黑鷹銳士護在左右,否則自己早就死透了。

  這短暫的一仗太可怕了,雙方將士拼盡了全力,都是以命搏命的死戰,當真是血不流盡死不休戰。自己就是瘋狂砍人,到底砍死了多少根本不知道,但看看自己渾身上下的血跡就知道戰鬥的慘烈。

  寶鼎躺在地上,望著深邃的星空,忽然一陣錐心的痛楚襲來,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前世自己連小雞都沒殺過,今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殺人,放開手腳酣暢淋漓的殺人。前世受到欺負受到凌辱的時候曾無數次意淫要報復要殺人,當這一切真的變為現實的時候,自己卻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殺人之後的那種恐懼那種痛楚就像夢魘一般死死纏繞著自己,讓自己愈發痛苦。我變成殺人惡魔了?這個時代的人都是殺人惡魔嗎?

  寶鼎突然感覺自己變了,變得非常陌生,陌生得連自己都不再認識自己。僅僅因為有人不聽自己的命令,大手一揮就砍下十七顆頭顱。這是一個正常人幹得出來的事嗎?

  伸開雙手,望著手上粘乎乎的血跡,一股難聞的腥臭直衝心底,他感覺非常噁心,想吐,想遠離這個地方,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這不是我的世界,這個世界讓我瘋狂了,徹徹底底的瘋狂了。

  一隻大手從天而降,將寶鼎拎了起來。公孫豹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受傷了?”

  “我不知道。”寶鼎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

  公孫豹默然無語,將他摟進懷裡,任由他盡情宣洩心裡的痛苦。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拿著武器瘋狂砍人,第一次看到遍地死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袍澤一個個倒下,是人都會害怕,都會被這種恐怖和痛苦猛烈地衝擊著身心,很多人甚至就此終身陷入無邊的噩夢,再也無法擺脫戰爭的夢魘。

  寶鼎哭了一會兒,心裡的痛苦得到了宣洩,混亂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虎烈衛損失慘重,幾乎有一半戰死了,還有一小半受了傷,嚴重的缺胳膊斷腿,就此殘疾。寶鼎呆呆地坐在地上,默默地看著他們從自己身邊走過。戰爭太殘酷了,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幾百人死了,前一刻,他們還在與自己一起歡呼吶喊,這一刻,人鬼殊途,化作點點煙塵。

  “走吧。”公孫豹把他拉了起來,“上山吧,休息一下,接下來還有更殘酷的廝殺。”

  寶鼎拿著寶劍,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轉頭望向屍橫遍野的戰場。死去的虎烈衛就躺在那裡,連塊葬身之地都沒有,這就是戰爭。

  寶鼎慢慢向山上爬去。一路上,民夫們高呼著“公子”,數不清的人向他躬身致禮,向他歡呼致意。

  剛才那一幕太震撼了,如果不是公子寶鼎強行移營,現在他們大都變成了死屍,幾乎沒人能夠活下來。是公子寶鼎救了他們,是公子寶鼎給了他們生命,讓他們可以活著回家。雖然危機依舊,死亡的陰影依舊籠罩著鴻山,但他們居高臨下,有鴻山為庇護,他們在心理上佔據了優勢,他們知道只要守住這座山就能活下來,就能回家與親人團聚。

  寶鼎再一次流淚了。這次不是情緒失控,而是感動,被這些蒼頭老軍們感動了。自己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歷史,挽救了十萬人的生命,這讓他切身感受到了穿越而來的意義,在這個時代好好活下去的意義。我曾發過誓,為他們而活著,為他們而戰鬥,為他們而死,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一行人到了山頂。站在山巔俯視山下,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火星雲,數萬趙軍騎士正在重整隊列,鼓號連天,歡呼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氣勢恢宏。

  “他們馬上就要攻山嗎?”王離指著山下興奮地問道。他的嗓子已經叫啞了,但他天生就是一個士伍,他的父親帶著他不停地打仗,早已將他錘煉成為一名勇敢的戰士,戰鬥越是殘酷,越是能激發他身體裡的潛能,此刻他雖然筋疲力盡,但依舊戰意盎然。

  “暫時不會了。”公孫豹的聲音非常平靜,“趙軍氣勢洶洶地殺來,一鼓作氣摧毀了我們的輜重大營,但一無所獲,戰果與他們先期的預料大相逕庭,這時候他們自然估猜到我們已經把輜重搬到了山上,他們攻下的不過是一座空營,這已經影響到他們的整個攻擊部署,為此他們要急報李牧,要由李牧來做是否繼續攻擊的決定。”

  “他們最好馬上來攻。”寶鼎冷笑道,“他們攻得越猛,拖在鴻山的主力就越多,這可以給宜安的辛勝將軍和肥下的桓齮將軍贏得更多的時間。”

  “代北騎軍大多為北虜,北虜習慣於縱馬擄掠,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絕不會強行攻堅,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長。”曝布搖搖頭,想到剛才的那番惡戰。他沒有與北虜打過仗,但他聽說過北虜的凶悍,剛才的激戰讓他領教到了北虜人的厲害。風一般的速度,狼一般的凶狠,突如其來的襲擊,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風捲殘雲一般的氣勢,代北騎軍給了大秦人迎頭一棒。

  “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公孫豹抬起頭,目光彷彿要穿透黑暗一直看到肥下,“桓齮那個老匹夫從來沒有與北虜打過仗,他不瞭解北虜,也就不瞭解李牧,他要吃大虧了。”

  眾人望著山下的火星雲,望著在火星雲裡翻湧的道道星流,一股寒意透心而起。桓齮和主力大軍已經被包圍,被李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圍了,但唯一的援軍就是王翦的三萬北軍。秦軍在河北戰場上的兵力處於絕對下風,而李牧手中竟然還有如此強悍的北虜騎軍,秦軍若想突圍,恐怕難於登天。

  麃公匆匆走來,遠遠便看到寶鼎渾身血跡,一顆心頓時拎了起來,腳步驟然加快。

  “公子受傷了?”麃公急切問道。

  “沒有,那都是趙人的血。”公孫豹一句話就讓麃公的心放了下來。

  “這小子在代北殺了人還能安然無恙地逃回太原,這種本事到了戰場上雖然不值一提,但保命卻是綽綽有餘。”公孫豹拍拍寶鼎的後背,關愛之色溢於言表。

  “我看看……”麃公不放心,上下摸了一遍。大傷是沒有,但小傷十幾處,有幾道傷口還在滲血。寶鼎一直沖在戰陣的最前面,任他強悍無敵,一樣難逃對手的攻擊,受傷在所難免。麃公心痛不已,連聲問道:“痛不痛?快找醫匠來……”

  “沒事。”寶鼎毫不在意地搖搖手,“如果痛的話,我還能站在這裡和你們說話?”

  麃公的確有些詫異,看傷勢不算輕了,但看人卻是神色自若,難道他不知道痛?麃公對此心存疑惑,曝布和一幫銳士也是一樣,不過在他們看來這說明寶鼎太強悍了,心志更是堅毅,真正的勇士。

  “趙人會不會馬上攻山?”寶鼎擔心地問道。

  “肯定要攻山。”麃公說道,“不過李牧不會用騎軍攻山,他很快就要調材官(步軍)趕赴鴻山戰場。”

  “李牧當務之急是拿下宜安,切斷我大軍主力的退路。”跟在他後面的唐仰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趙人的目標是桓齮上將軍和我大軍主力,有必要死盯著我們不放嗎?”

  “李牧需要糧秣武器,迫切需要。”麃公神色凝重,皺眉說道,“這一仗打了九個月了,趙國國力損耗殆盡,邯鄲還有多少糧秣武器可以送給李牧?代北貧瘠,這些年人口又不斷增加,日益貧困,假若李牧徵調代北所有青壯南下作戰,他需要多少糧秣武器?代北有這麼多儲備嗎?邯鄲給不了,代北又沒有,李牧又要決戰,而決戰的損耗更是驚人,李牧怎麼辦?”麃公手指山下,“你們自己看看,李牧以幾萬代北騎軍偷襲鴻山,可見其勢在必得啊。”

  公孫豹手撫長鬚,微微頷首。眾人則是恍然大悟。人站得高看得就遠,尤其像麃公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從戰局的變化馬上就能推測出對方一系列的攻擊部署。假若麃公推測正確,接下來鴻山必有一場惡戰。眾人的目光轉到了湮沒在黑暗中的鴻山。輜重大部分是搬上來了,人也轉移了,但這樣一座大山,即使十萬人日夜辛苦也不過在大山的正面粗粗建了一道幾里長的樹障,若想阻擋趙軍的攻擊,無疑痴人說夢。

  “如果桓齮上將軍動作遲緩,攻擊不力,未能以最快速度最猛的攻勢拖住李牧的主力,從而讓李牧有足夠時間調配兵力攻打鴻山,那鴻山必定失守。”麃公抬手在空中繞了一個圈,“趙軍四面攻山,我們拿什麼防守?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守住輜重?”

  “將軍,馬上向赤麗求援,請赤麗分兵來救。”王離急不可耐地說道。

  “這條路肯定被趙人斷絕了。”麃公搖搖手,“如果赤麗分兵來援,必定在途中遭到趙軍圍殺,送死而已。我現在只能指望馬興給我牢牢守住赤麗。假若赤麗給趙人攻破,王翦上將軍那三萬援軍就遙不可及了。”

  “將軍,我們還有十萬民夫。”這時候唐仰想到了那些蒼頭老軍,現在能否守住鴻山輜重,就只能靠他們了。

  “十萬民夫。”公孫豹嘿嘿冷笑,“李牧能調多少軍隊過來?就算給他一個個砍,也夠他砍上好幾天。我們只要堅守三天,三天後,桓齮如果還不能殺過來,那他還活著幹什麼?他可以去死了。”

  寶鼎心裡一陣痛楚。他想盡了辦法才挽救了十萬民夫的性命,但一轉眼,這十萬民夫竟然成了秦軍的救命稻草,竟然成了河北戰局的主宰,他們的鮮血將染紅鴻山,他們的屍體將堆滿鴻山。寶鼎黯然苦嘆,無力地閉上了雙眼。我能改變歷史嗎?我改變不了,我即使知道歷史的軌跡也改變不了,因為我太渺小了,渺小到就如滄海一粟。這一刻,他強烈渴望自己強大起來,強烈渴望手握權柄。只有至強者才能改變歷史,自己必須做個至強者,必須盡快做個至強者,否則自己必將被歷史的滾滾洪流席捲而去。

  “你們看,趙軍動了?”一直盯著山下的曝布突然叫了起來。

  眾人齊齊看去。山下巨大的火星雲洶湧起伏,一道炫麗的火光衝出了雲團,衝向了黑暗,向東南方向呼嘯而去。

  “代北騎軍殺向宜安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8
第92章 桓齮笑了

  宜安城在黑暗中顫抖,宜安的夜空被驚天動地的鼓號所震撼,宜安的戰場在震耳欲聾的廝殺聲中陷入瘋狂。

  夜過中,趙軍突然從呼沱水方向殺到宜安城。秦軍早有準備,死守營盤,奮勇阻敵。

  這時城內趙軍也殺了出來,兩支大軍左右夾擊,氣勢如虎。將士們更是悍不畏死,冒著密集的箭陣一隊隊地往上衝,雖屍橫遍野也絕不言退。

  激戰正酣之時,從西北方向的黑暗裡突然衝出了一團火星雲,它在黑暗裡翻湧,在黑暗裡怒聲咆哮,地面在抖動,黑夜在呻吟。

  “咚咚咚……”趙軍擂動了戰鼓,地動山搖,數萬將士齊聲歡呼,如潮水一般衝向了秦軍大營。

  秦軍雖有心調整兵力,加強營寨西北方向的防守,但趙軍鋪天蓋地,完全不計代價,不計傷亡,瘋狂衝殺,迫使秦軍無暇分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恐怖的火星雲一路咆哮,一往無前地衝了過來。

  秦軍的弓弩手不再瞄準,肆意射殺,遮天蔽日的箭矢幾乎吞噬了夜空。秦軍的騎士、車兵、材官列陣營中,準備隨時展開凌厲的反擊。

  火星雲越來越近,轟隆隆的戰馬奔騰聲如狂飆席捲,霎時淹沒了戰場上所有的聲音。

  驀然,火星雲張開了血盆大嘴,露出它血腥而恐怖的獰猙面容,一時間鼓號齊鳴,戰馬騰飛,殺身如驚雷炸響,戰場瞬間沸騰了,爆燃了。

  秦軍將士駭然心驚,不待他們做出反應,可怕的一幕出現了。野牛,瘋狂的野牛,一支龐大的野牛群挾帶著震天風雷,氣勢洶洶地狂奔而至,它們一路咆哮,一路怒吼,以摧枯拉朽之勢衝破了鹿砦,撞開了柵欄,殺進了大營。

  崩潰,秦軍大營西北方向的軍隊瞬間崩潰,騎軍奪路而逃,車兵抱頭鼠竄,材官狼奔豕突,弓弩手一哄而散。

  野牛群瘋狂衝撞,擋者披靡,速度越來越快;代北騎軍隨後跟進,如山洪肆虐,掀起重重驚浪,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大營攻破,野牛衝陣,趙騎已經排山倒海一般殺來,敗局再不可挽回。

  崩潰,強悍的大秦軍隊在驚天洪水的衝擊下,一片片的崩潰,終於,在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秦軍徹底崩潰。

  趙軍從三個方向瘋狂殺進,肆意砍殺。

  秦軍拚命逃亡,但只有一部分騎軍僥倖殺出了重圍,其餘將士無一倖免,全軍覆沒。

  李牧背負雙手,大步走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

  趙軍將士看到他,紛紛躬身致禮,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前方的戰場還在廝殺,但那僅僅是單方面的屠殺,已經沒有任何懸念。

  趙蔥渾身血跡,一路飛奔而來,遠遠看到李牧,單膝下跪,扯著嘶啞的嗓子縱聲狂吼,“拜見大將軍……”喊聲未止,激動的淚水已經滾滾而下。

  “拜見大將軍……”成百上千的將士單膝跪下,仰首高呼,彷彿要把心中的萬般痛苦在這一瞬間全部喊出來,爆發出來。

  “拜見大將軍……”成千上萬的將士跪了下來,他們擊敗了秦軍,迎來了勝利,他們終於再一次看到了曙光。

  李牧神色冷峻,目光堅毅,高大挺拔的身軀巍然屹立,他就像一棵偉岸的大樹,獨自支撐起了浩大天空。

  “拜見大將軍……”歡呼聲衝天而起,在夜空裡陣陣迴蕩。

  李牧腳步不停,龍行虎步,繼續向戰場深處走去。

  將率官長們逐漸聚攏他的身後,昂首挺胸,氣勢如虹。

  司馬尚抱著兜鍪,帶著幾名部屬,大汗淋漓地迎上了李牧。

  李牧停了下來,轉目四顧。目光所及,都是一張張激動興奮的面孔,都是一雙雙熱淚盈眶的眼睛。趙人,永遠不會倒下,永遠……

  “擂鼓……鳴號……”李牧舌綻春雷,厲聲斷喝,“重整戰陣,與秦軍決一死戰。”

  “咚咚咚……”如雷戰鼓轟然炸響,號角聲連天而起,“決一死戰……決一死戰……”數萬將士在戰場上奔跑、呼喊,這一刻,他們再也沒有畏懼,他們有大將軍李牧,他們有龐大的代北軍,他們可以與西秦決一死戰,他們可以守護自己的王國,守護自己的家園。

  旅賁衛高舉火把,將戰場的中心照耀得亮如白晝。

  司馬尚走到了李牧面前,躬身施禮。這位年近四十的將軍身材魁梧,因為常年戍守長城要塞,歷經風霜,他看上去比較蒼老,鬢角甚至有了白髮,剛毅的面孔上有一雙森厲的眼睛,讓人望而生畏。

  “鴻山如何?”李牧冷聲問道。他從司馬尚的表情上已經估猜鴻山出了問題,但會出什麼問題?一個輜重大營而已,而且桓齮自始至終就沒有在鴻山部署足夠的防守力量,憑藉四萬代北騎軍發動的雷霆一擊,足以橫掃鴻山,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大將軍,鴻山只有一座空營。”司馬尚的眼睛裡露出一絲苦澀和失望。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籌劃了幾個月的反擊大計竟然在最關鍵的地方出現了致命的失誤。

  李牧面色頓凝,眼內更是爆出凜例殺氣。

  “大將軍,我們中計了。”司馬尚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在極力按捺著衝天的怒火,“大營裡除了帳篷,什麼都沒有。我們從河東殺到河西,席捲整座大營,一無所獲。”

  李牧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轉向了黑衣長歌。

  黑衣長歌成功刺殺了王翦之後,火速趕到了河北戰場。他帶來了很多消息,其中就包括秦軍的輜重將軍魏縛被公子寶鼎打成了重傷,而王翦又遭到刺殺身受重傷,如此一來,晉陽的輜重大營必然陷入混亂,秦軍糧草武器的供應上肯定要出問題。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消息,李牧才斷然出手,果斷髮動了反擊。

  “秦軍的輜重大營肯定在鴻山,這一點絕對沒有錯。”長歌躬身說道,“我在晉陽打探到的消息來源於輜重將軍府的一個軍吏,這個人負責糧秣轉運,消息絕對可靠。前幾天我還派黑衣親自到鴻山查看了一下,也證實鴻山確實有這樣一座輜重大營……”

  “但我們攻下的是一座空營。”司馬尚厲聲打斷了長歌的話,“這作何解釋?”

  長歌面紅耳赤,啞然無語。

  “鴻山可有什麼異常?”李牧搖搖手,示意司馬尚不要發火。

  “鴻山伏有秦軍。”司馬尚說道,“我們攻擊之前,發現鴻山燈火閃耀,但攻擊前的那一刻,山上的燈火全部熄滅了。攻擊過程中,我們在其中軍遭到車陣阻擊,秦軍的箭陣尤其猛烈。稍一接觸後,秦軍馬上撤到了山上。因為天黑,我們摸不清山上狀況,不敢貿然攻擊,所以隨即以主力殺奔宜安。”

  李牧暗自吃驚,鴻山伏有秦軍?如果桓齮把主力暗藏於鴻山,那趙軍豈不掉進了他的陷阱?

  “肥下戰況如何?”李牧轉頭望向荊軻。

  “龐漠將軍報,從凌晨開始,大軍發動攻擊,至今沒有停止。”荊軻抬頭看看天色,“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估計龐漠將軍還在攻擊。”

  “赤麗一線呢?”

  “馮安將軍報,戰局僵持,赤麗秦軍防守頑強,至今沒有進展。”

  李牧凝神想了片刻,對司馬尚說道:“從秦軍的部署來看,桓齮並沒有做出重大調整。如果他在鴻山暗藏主力,那這支軍隊從何而來?難道他再次從南線調來了軍隊?”

  “我們一直緊緊盯著井陘要塞,最近一段時間沒有發現大量秦軍進入河北戰場。”長歌急忙說道,“以我估猜,桓齮可能預感到我們要偷襲鴻山,所以提前把輜重轉移到了山上。”

  李牧考慮了一下,毅然下令,“命令留守鴻山的鄭適,馬上派出斥候上山打探,天亮之前務必探查清楚。”

  接著他手指司馬尚,“你即刻帶著騎軍趕赴赤麗,會合馮安,今日午時必須拿下赤麗城。拿下赤麗後,留一萬人駐守城池,其它軍隊全部趕到宜安,與秦軍主力決戰。”

  司馬尚躬身應諾,轉身離去。

  “大將軍,此處距離肥下不足四十里,桓齮馬上就會調頭殺過來,假若給他突圍而去……”趙蔥看到司馬尚要帶著騎軍主力去打赤麗,心裡擔憂,不禁問道,“大將軍,當務之急是不是將桓齮阻截於宜安城下?”

  “當務之急是鴻山。”李牧眉頭深皺,目露憂色,“我們的糧秣武器嚴重不足,我本想拿下鴻山的輜重以補充大軍所需,但現在看來桓齮有先見之明,他預先做了防備。我從代北帶來了十五萬軍隊,至今沒有足夠的糧草武器,而邯鄲因為自身岌岌可危,糧草武器也是嚴重不足,無法給我以支援,這導致代北軍到了河北之後,一直無法主動攻擊,更無法與秦軍決戰。”

  趙蔥苦笑,他何嘗不知趙國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如果戰爭再延續下去,估計到了冬天,這仗不要打了,拱手投降吧。

  “大將軍,我們目前的輜重儲備可以支撐決戰所需嗎?”一位裨將憂心忡忡地問道。

  李牧搖搖頭,“以我們目前的輜重儲量,可以維持十萬大軍與秦軍決戰三日,但我代北軍有十五萬人馬,趙將軍的河北軍也有近十萬人馬,若要決戰,就要把所有兵力全部投上,那目前的輜重儲量只夠我們打一天,然後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軍打我們了。”

  “現在桓齮手上還有十萬大軍,但他的糧草武器比我們充足,以正常儲量來說,他至少可以支撐三天。”李牧再次搖頭,神情顯得十分無奈,“如果我們拿不到鴻山的糧草武器,那就不計代價,在一天內完成決戰,否則此仗必敗無疑。”

  “大將軍的意思是,桓齮把鴻山的糧草輜重轉移到了山上?”趙蔥從李牧的話裡大概估猜出了李牧的意圖,“大將軍一定要拿下鴻山?”

  “這裡是桓齮設下的陷阱,他的本意就是要誘我出來與我決戰。”李牧解釋道,“桓齮知道我們的困境,這一仗打了九個月了,我們支撐不住了,但我們只要一直堅守不出,秦軍勞師遠征,咸陽也一樣支撐不住,再打下去的話,桓齮肯定要撤軍,所以他才打算在撤軍之前誘我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與我決戰的機會。”

  “桓齮既然有決戰的意思,肯定要儲備足夠的糧秣武器。這些東西放在哪?如果不在輜重大營,那他肯定就近搬到山上去了。”

  “我必須奪取秦軍的輜重。我只要奪取了秦軍的輜重,這一仗的勝負就顛倒了。決戰態勢已經形成,秦軍已經陷入包圍,我只要將秦軍牢牢困住,要不了幾天,秦軍就完了,如此一來,我們既保存了實力,又擊敗了秦軍,可以大大扭轉當前的局勢,給趙國贏得一段喘息的時間。”

  趙蔥和諸將連連點頭,明白了李牧的心思。李牧其實不敢決戰。決戰不僅僅拼糧秣武器,更要拼兵力。趙國就這麼多軍隊,死一個少一個。即使以十萬人的代價取得了殲滅秦軍十五萬人的輝煌戰績,對趙國來說其實還是打敗了,而且還是慘敗。死了十萬將士,少了十萬軍隊,趙國還剩下多少軍隊?秦國明年再來打,趙國拿什麼去抵擋?秦國現在就是豪強,趙國卻是落魄貴族,兩者實力不是一個等級,在對等消耗的情況下,秦國很快就把趙國拚死耗乾。

  李牧看得遠,若要長久維持趙國國祚,就要未雨綢繆早早想好對策,為此首先要保住軍隊,軍隊沒了,王國的根基坍塌了,什麼都完了。

  “我們做兩手準備。”李牧說道,“以三天時間為限。假若三天內,我們拿到了鴻山輜重,這一仗我們就贏了;反之,我們就只有不計代價,與秦軍決一死戰。”李牧衝著一幫將率揮揮手,“諸位即刻整軍,擺下決戰陣勢,將秦軍阻截於宜安城下。”

  眾將轟然應諾。

  桓齮揮師激戰,決心把李牧誘進陷阱。

  雞鳴前夕,從宜安傳來急報,李牧的大軍深夜殺到宜安,兩軍浴血廝殺。天色未亮,他再次接到急報,秦軍在宜安大敗,辛勝將軍僅僅帶著兩千多騎軍逃到了肥下。

  至此,桓齮總算看到了李牧真正的實力。從代北南下的趙軍不是五萬人,而是十萬以上,甚至有可能達到了驚人的二十萬。咸陽從邯鄲得到的消息是假的,這導致河北戰場上的秦軍做出了錯誤的決策,如今更是陷入了極度危機之中。

  天亮之後,趙軍停止了攻擊。

  辛勝將軍匆匆趕到大帳向桓齮請罪。

  桓齮不像一位威嚴的將軍,倒更像一位遊走於山野之間的閒散老叟。他有六十多歲了,鬚髮灰白,皮膚枯幹,皺紋滿面,臉頰上密佈著黑色的斑點,只有一雙眼睛還是神采奕奕,隱約露出幾分出塵飄逸之氣。

  辛勝站在他對面說到夜間驚心動魄的大戰之時,他端坐於棋秤之後,慢條斯理地擺放著棋子,波瀾不驚,直到辛勝說到從黑暗裡衝出來的野牛群和數萬騎軍時,他才微微蹙眉,嘴角露出一絲頗有深意的笑紋。

  “上將軍,末將丟失了營寨,導致三萬將士全軍覆沒,罪不容誅……”

  桓齮微微一笑,搖搖手,虛手相請,“坐下吧。”

  辛勝淒然苦笑,跪在了桓齮對面。

  “坐下。”桓齮慢悠悠地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大秦也沒有因為一戰之敗而誅殺將率的先例。我就打過敗仗,還不止敗過一次。稍許挫折,不足為奇。你自從軍以來,大小也打了不下百戰,但從來沒有遭遇過全軍覆沒的慘敗。這是個血的教訓,牢牢記住了。至於責罰一事,由咸陽決定,該你的責任你當然要承當。”

  辛勝羞愧不已,跪坐一側,低頭不語。

  “可有鴻山的消息?”桓齮問道。

  辛勝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卷,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桓齮展開細看,眉頭漸漸舒展,乾瘦的臉上更是露出欣喜笑容,“你幾時接到這份書信?”

  “激戰中途。”辛勝回道,“接到這封信不久,李牧的代北騎軍就殺到了。”

  桓齮一手執信,一手撫鬚而笑,“這位公子果非常人,日後有可能像他兩位外祖長輩一樣,成為我大秦之柱石。”

  “僥倖。”辛勝嘆道,“如果輜重大營丟失,此仗我們已經輸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公子手上只有兩千五百短兵,恐怕無法阻擋趙軍的攻擊。”

  “這已經足夠了。”桓齮笑道,“如果李牧只帶五萬人南下,他就無法攻佔鴻山,但現在他傾盡代北之力南下,他就必須攻佔鴻山,不管我在鴻山放多少人,鴻山輜重都將落入李牧的手中。”

  辛勝若有所悟。

  “李牧就一貧賤,邯鄲擔心他坐大,處處摯肘,逼得他不得不自己想辦法養活代北,可以想像,以代北之力,哪有能力支撐十幾萬大軍?所以李牧真正的實力最多不超過五萬人,其餘不值一提。”桓齮淡然說道,“李牧傾盡代北之力南下,邯鄲自顧不暇,再加上擔心養虎為患,當然不會給李牧充足的糧秣武器,因此李牧若要決戰,必然攻佔鴻山,以獲取輜重補充,但誰能想到,關鍵時刻,公子竟然把輜重移到了山上。輜重一旦移到了山上,李牧得不到輜重補充,就再也無力與我決戰,此仗他必敗無疑。”

  辛勝驀然醒悟,“公子被逼無奈,只有縱火燒山,將輜重一把火燒了。”

  桓齮哈哈一笑,“公子燒山之日,就是我們決戰之時。”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8
第93章 再無退路

  天亮了,朝陽衝出地平線,驅散了籠罩在鴻山的薄薄霧靄,一切無所遁形,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從鴻山之巔俯瞰山下,十里連營不復存在,其狼藉淒慘之狀讓人觸目驚心,代北騎軍所過之去一切盡毀,讓人高興的是昨夜從黑暗裡衝出來的野牛群不見了,鋪天蓋地的代北騎軍不見了。

  然而,當秦軍將士再極目遠眺時,最為擔心的一幕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隊隊的趙軍材官在朝陽下闊步走來,旌旗飛揚,鼓號齊鳴,步卒踏地的聲音匯成了一股震撼人心的轟鳴。二十個方陣在山腳下一字排開,氣勢驚人。

  麃(biao)公一夜未眠,臉色十分憔悴。他擔心赤麗戰場,那裡都是他的部下,以他的推測,李牧在決戰之前肯定要攻佔赤麗,以便阻截從太原而來的援軍。想到昨夜代北騎軍風捲殘雲般的驚人威力,他便有一種莫名恐懼。兩萬北軍將士未必擋得住這凌厲一擊啊,一旦城破,後果不堪設想。不過,相比起來,目前鴻山的形勢更為險惡。鴻山沒有軍隊,就靠不足兩千的短兵,靠一幫羸弱民夫,靠一群蒼頭老軍戍守輜重,根本不堪一擊。桓齮過度自負,如此部署,形同兒戲啊。

  唐仰匆匆而來,他也是一夜未眠,加上昨夜,他已經兩天兩夜沒睡了,眼圈紅腫,走路更是搖搖晃晃。

  “將軍找我何事?”唐仰有氣無力地問道。

  “你認為我們守得住鴻山嗎?”

  唐仰不知麃公有何用意,但他現在神智有些迷糊,不假思索地脫口說道,“守個半天估計差不多,到了日中,趙人摸清了底細,隨即就會大舉進攻,那時就危險了。”

  “一旦失守,輜重怎麼辦?”麃公又問。

  唐仰苦嘆。怎麼辦?那時還顧得上輜重?逃命吧。好歹這是大山,再往西逃就是層巒疊嶂的太行山,總能逃出一條性命。

  “你去準備一下。”麃公說道,“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一把火燒掉輜重。”

  唐仰吃了一驚,神智頓時清醒了大半,渾身驟感寒意,連打幾個冷戰。輜重燒了,大山隨即陷入火海,人怎麼辦?不會連人都燒了吧?

  這時公孫豹、寶鼎等人從睡夢中驚醒,紛紛跑了過來,一邊探看敵情一邊找乾糧吃。

  “不知宜陽現在怎麼樣了?”王離忽然問道。

  眾皆沉默,心如重鉛。昨晚代北騎軍橫掃輜重營,擋者披靡,宜陽秦軍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根本擋不住那血腥而恐怖的一擊,極有可能遭遇重創。

  寶鼎抬頭望向山下。趙軍蓄勢待發,氣勢恢宏,激昂的鼓號聲迴蕩在群山之間,直衝雲霄。忽然,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席捲了他的身心,讓他頭暈目眩,匆忙之間一把抱住了身邊的樹幹。

  想想真的很可笑,自己太幼稚了,幼稚得以為可以改變歷史。現在看來真是一個天大笑話。歷史是一條滾滾長河,奔騰而下,洶湧咆哮,就算自己有實力了,也不過是長河中的一葉扁舟,隨波逐流而已,若想逆天而行,改變長河奔騰的方向,恐怕要變成盤古那等開天闢地的遠古上神才行。

  宜安一戰,歷史的真相是李牧傾盡代北之力南下作戰,而秦軍統率桓齮(qi)判斷失誤,做出了錯誤的決策,最終栽倒在自己挖掘的陷阱裡。危急時刻,鴻山輜重雖然搬到了山上,但這對戰局能產生多大的影響?鴻山沒有軍隊,還是守不住啊。

  決策錯誤才是對秦軍的最致命一擊。一種無力感從寶鼎心底湧出,讓他極度沮喪。

  “咚咚咚……”戰鼓響了,趙軍開始攻擊了。

  公孫豹拿起一支長矛率先向山下衝去。寶鼎站直身軀,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仰天長嘯,彷彿要把心中所有的失望和悲憤盡數發洩出去。殺,殺敵去。寶鼎抓起一支長矛,緊隨公孫豹之後衝了下去。曝布、黑鷹銳士、數十名虎烈衛如影隨附,急速跟進。

  “擂鼓。”麃公大吼一聲,一拳揮出,“擂鼓迎戰……”

  兩軍鼓聲在山野迴蕩,越來越猛烈,越來越密集,如同兩位勇士在空中激烈搏殺,群山變色,風雲激盪。

  “殺!”隨著一聲震天轟鳴,趙軍材官如同二十支撼山大錘,狠狠砸向了鴻山。

  秦軍箭陣發動,片片烏雲如展翅雄鷹衝天而起,旋即又一頭射向地面,發出驚心動魄的巨大嘯叫。

  很快,趙軍步卒推進到了山腳。盾牌高舉,弓弩手竭力射殺,敢勇冒著矢石奮力攀爬,雙方將士立即陷入了血腥搏殺。

  秦軍佔據了明顯優勢,人多,地形好,武器更是源源不斷,弓弩手居高臨下躲在樹障後面從容射擊,但這種種優勢最後都因為士卒的羸弱而化為烏有。

  趙軍敢勇逐漸攻入了第一道樹障,其強悍的攻擊力使得肉搏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雖然每一道樹障後都有一個虎烈衛,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最終還是招架不住。

  公孫豹、寶鼎和十六個黑鷹銳士守在正面山坡上。趙軍在這裡投入了重兵,攻勢如潮,但公孫豹、寶鼎、曝布等人太厲害,在無需防備身後的情況下,他們放開手腳,肆意砍殺,根本沒有對手。

  秦人退無可退,拚死阻擊。趙人卻是勢氣如虹,一往無前,他們就像高高掀起的大浪,一個浪頭打過來,第二個浪頭已經接踵而至,自始至終絕不停息。攻擊,攻擊,再攻擊,踩著同伴的屍體往上殺。

  瘋子,都是瘋子。寶鼎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也不知折斷了多少根長矛,手中的烈日秋霜早已變成了一把血劍,樹障前面的山坡上也已堆滿了屍體,但趙軍狀若瘋狂,依舊前赴後繼,根本不給秦人喘息的時間,終於,寶鼎力竭,連人帶劍被一面鐵盾撞得倒飛而出。

  這是趙軍一個頂尖悍卒,殺氣凜冽,看得出他實力強大,不亞於任何一個秦軍的黑鷹銳士。幾個蒼頭老軍拚死阻擊。這名趙人連聲狂吼,手中鐵戟如電閃雷鳴,舞動間帶起蓬蓬鮮血,一顆顆白髮腦袋騰空而起。

  寶鼎睚眥欲裂,厲聲怒吼,但他沒有力氣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蒼頭老軍先後倒下。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寶鼎咆哮著,努力著要爬起來。

  趙軍悍卒再度衝了過來。寶鼎極力想反擊,但他渾身痛疼、手腳疲軟,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了,只能眼睜睜地等死。

  曝布發出一聲驚天厲吼,一劍砍死對手,向寶鼎狂奔而來,但已來不及了。

  鐵戟帶著一抹血珠剌向了寶鼎。突然,一個蒼頭老軍從上層樹障跳了下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撞向敵卒。鐵戟調向,望空而刺,頓時穿透了蒼頭老軍的身體,鮮血噴射,順著戟柄飛灑到寶鼎的臉上。

  憤怒在寶鼎的身體裡突然爆裂,血液突然燃燒起來,沸騰起來。寶鼎發出一聲震天厲嗥,烈日秋霜突然動了,它飛了起來,連同寶鼎的身體一起撞上了敵卒。長劍刺穿了敵卒,瘦弱身軀同時撞了上去。敵卒倒退兩步,兩眼瞪圓,驀然狂吼一聲,飛身撲向寶鼎。

  曝布騰空而至,長劍如虹,一劍梟首。敵卒腦袋沒了,身體卻依舊撞了上來。寶鼎擋無可擋,倒飛而起,後腦重重撞在一棵凸出的樹幹上,頓時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來已是日中時分,激戰已經停止。寶鼎在眾人驚喜的叫喊聲中緩緩坐起,“趙人退了?”

  “退了?”公孫豹臉色陰沉,“趙人狡猾,先狂攻消耗我們的體力,探查我們的虛實,接著派軍中武萃發動雷霆一擊。”

  “損失大嗎?”寶鼎急切問道。

  眾人黯然魂傷。曝布更是兩眼泛紅,淚花滾動。

  “虎烈衛傷損過半,黑鷹銳士折了五個,重傷兩個,蒼頭老軍傷亡在三千以上。”麃公嘆了口氣,神情悲愴,“趙軍摸清了我們的虛實,正在增兵攻來。”

  寶鼎大吃一驚,“來了多少人?”

  麃公手撫長鬚,再度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寶鼎忍不住了,抓著王離的手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出樹林,望下一看,駭然變色。山下趙軍密密麻麻,一個方陣接著一個方陣,旌旗如雲,人海如潮。遠處地平線上,還有軍隊正在急速趕來,其一往無前的氣勢震撼天地,讓人肝膽俱裂。

  “公子,斥候探報,宜安辛勝將軍似乎全軍覆沒了。”王離的聲音裡透出一股絕望,“赤麗也已失陷。”

  寶鼎驟感窒息,胸口處更是傳來陣陣痛楚,渾身霎時冰涼,瘦弱的身軀在山風吹拂下搖搖欲墜。好厲害的李牧,一出手便如閃電一般,打得人毫無還手之力,更無喘息之機,催枯拉朽,風捲殘雲,太可怕了,怪不得他成為歷史上最後一道阻礙大秦統一的屏障,怪不得大秦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用反間計殺了他,此人如果不死,大秦休想打進邯鄲,更不要說一統天下了。

  “桓齮上將軍還有突圍的希望嗎?”王離不知道是問寶鼎,還是自言自語,神情茫然,目光恍惚。

  寶鼎咧咧嘴,抓了一下頭,這才發現頭上裹了一塊厚厚的布,估計是後腦勺撞破了。幸好自己對痛感比較遲鈍,否則現在不要說上陣殺敵了,估計痛都把人痛死了。

  “上將軍那邊有消息嗎?”寶鼎問道。

  王離搖搖頭,“斥候正在宜安附近打探消息。不出意外的話,上將軍很快就會抵達宜安,並與趙軍展開激戰。”

  寶鼎轉身望向東南,目光無意間掠過獵獵狂舞的大旗,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轉身向站在背後的公孫豹問道:“老爹,上將軍如果今天下午抵達宜安,那留給趙軍攻打鴻山的時間就不多了,我們只要堅守到天黑就能度過眼前的難關,是不是?”

  公孫豹微微頜首。以目前鴻山的防守力量來說,根本不可能堅守到天黑。公孫豹望著山下越來越多的趙軍,愁雲滿面。實在不行的話,只有放火燒山了,將輜重盡數毀去,但如此一來,桓齮和被包圍的十幾萬秦軍將士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全軍覆沒?

  “看那大旗。”寶鼎抬手指向一面迎風飛舞的戰旗。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目露疑惑之色。

  “看風向,看大旗舞動的方向。”

  眾人凝神再看,大旗正朝著東南方向獵獵作響。

  公孫豹霍然醒悟,頓時又驚又喜,轉身跑進了樹林,把麃公拉了出來,“快看,你快看大旗,看風向。”

  麃公只看了一眼,緊皺的眉頭便舒展開來。

  “公子,快來,快把你的阻敵之計告訴他。”公孫豹興奮地衝著寶鼎連連招手。

  麃公不待寶鼎邁步,已急步衝了過來,“公子,好主意,快說快說。”

  “今日風向有利於火攻。”寶鼎說道,“輜重上山之時,我已命人挖好隔離帶,原意是防備趙人放火燒山,如今正好,我們放火,火借風勢,可以從山坡一直燒到山下營寨,完全可以把趙軍阻擋於山下。因為有隔離帶,即使風向有所變化,我們也能及時轉移。”

  麃公與公孫豹連連點頭。此策雖有風險,卻可挽救輜重和十萬民夫的性命,退一步說,即使風向變了,火勢失控,輜重燒燬,也無法幫助桓齮突圍了,但最起碼可以給十萬民夫和幾千名重傷士卒贏得足夠的逃亡時間。相比與趙軍硬拚做無謂犧牲來說,此策之利遠大於弊。

  眾人也聽明白了,紛紛附和。隨即簡單擬了一個實施方案,麃公馬上傳令,召集人手做放火準備。為防止意外,又傳令馬上轉移傷員、工匠和暫時待命的民夫,戰馬和牲畜也隨同轉移,以備不時之需。

  鴻山再次忙碌起來,不過這次大家都很興奮激動,一掃先前的沮喪和絕望。直娘賊,老子打不過你,就一把火燒死你,燒不死你算你運氣好,但你再想攻上來那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到那時老子早就翻山越嶺回家了。

  鴻山忙於準備放火之事,山下趙軍則在列陣準備攻擊。

  日西中,趙軍擂響了戰鼓,第二次攻擊開始了,成千上萬的士卒在長達四五里的陣線上同時展開,一時殺聲震天,氣勢如虎。

  秦軍無心再戰,一門心思想著誘敵放火,所以只是以箭陣阻擊。一旦趙軍敢勇衝進樹障則急速後撤,不作接觸。

  趙軍攻擊順利,進展迅速,但噩運就在他們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突然降臨了。

  “起火了。”有人叫了起來。

  “起火了,起火了。”瞬間,驚叫聲連成一片。

  正當趙軍將士還在猶豫著是繼續向前攻擊還是掉頭後撤的時候,密密麻麻的著火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連成了一片,跟著一條長達四五里的火龍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翻滾著,肆虐著,惡狠狠地撲向灌木,捲向大樹……灌木燒起來了,樹林燒起來了,鴻山燒起來了,轉眼間大火如同一頭咆哮的猛獸,在呼嘯山風的推波助瀾下,席捲山巒。

  趙軍將士大驚失色,再不猶豫掉頭就跑,上萬人像潮水一般向山下逃去。

  大火猶如神助,跟在他們後面一路狂追,時間不長,長達四五里的連綿山坡就全部陷入了火海,火借風勢,繼續向東南方向燃燒,向山下燃燒。

  黑色濃煙滾滾而起,它們隨著風向,向東南飄移,漸漸瀰漫開來,遮天蔽日。

  趙軍被大火所迫,旋即又被濃煙所罩,迫不得已,只好後撤。

  宜安城外,趙軍的決戰陣勢已經擺開,各軍按照部署,以城池為依託,在數里範圍內依次列陣。

  從呼沱水北岸的九門城到南岸的宜安城,幾十里長的道路上洪流滾滾,軍隊和輜重車隊正在齊頭並進,人流熙攘,車水馬龍,如同一條條飛舞長龍,嘯傲於呼沱水兩岸。

  李牧在官長將率們的簇擁下,縱馬飛馳,巡視戰陣。

  忽然,遠處城樓上傳來陣陣叫喊,更有悠長號聲互連訊息。

  “大將軍……”荊軻催馬追上李牧,手指西北方向的天空,“大將軍快看……”

  李牧霍然回頭。只見西北方向的極遠之處冒出一股黑色濃煙,濃煙翻湧,急劇膨脹,很快便遮蔽了藍天白雲,就像有人突然在美麗的蒼穹上劃下了一道厚厚的污跡。

  “鴻山。”李牧臉色微變,猛地勒馬停下,手中馬鞭指向了黑衣長歌,“鴻山可有消息?”

  “鄭適將軍正在攻擊,不過……”長歌臉上的傷疤輕輕抽搐了幾下,眼裡露出了幾分無奈之色。這股濃煙肯定來自鴻山,秦人抵擋不住,只好放火燒山,如此一來,輜重盡毀,趙軍奪取鴻山輜重的希望徹底消失,決戰不得不立即開始。

  “我派人再探。”長歌調轉馬頭,帶著一隊旅賁衛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急令司馬尚,黃昏之前必須趕到宜安城。”李牧當即下令,並做出了一系列部署調整。

  幕府長史一一記下,火速傳令。

  “沒有退路了。”李牧轉身望向趙蔥,揮了揮手中的馬鞭,“請將軍即刻趕赴肥下,整頓軍隊,於夜中時分務必抵達宜安,會合主力。”

  趙蔥躬身應諾。

  李牧轉目四顧,猛地高舉右手,厲聲斷喝,“明日,決一死戰。”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9
第94章 就為這一刻

  秦軍上午從肥下撤軍,大隊人馬行動遲緩,日中時分才行進十里。

  桓齮坐在青銅軺(yao)車上,抱著一卷書簡看得津津有味,對眼前緊張的局勢視若無睹。斥候四下打探,但趙軍主力越過呼沱水之後,立即封鎖了所有通往赤麗、井陘一線的道路,秦軍斥候的活動範圍非常有限。

  各類消息紛至沓來,幕府長史彙總之後,得出一個結論,秦軍被包圍了,不管是沿河向赤麗攻擊前進還是直接殺向宜安城,秦軍都將與趙軍主力相遇,除了決戰以外別無它途。

  幕府長史稟報桓齮。桓齮放下書簡,專注細聽。

  “上將軍,如果麃(biao)公還在堅守赤麗,我們可以沿河急速推進,乘著趙軍激戰一夜,人困馬乏之際,火速突圍。”長史建議道,“只待主力與麃公會合,我們再與趙軍決戰也為時不晚。”

  桓齮撫鬚而笑,輕聲慢語地問道:“大軍到了赤麗,背靠井陘要塞,退路是有了,但李牧還會與我決戰嗎?”

  長史遲疑不語。

  “咸陽的情況你很清楚,大王和相國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咸陽下令撤軍,這一仗李牧就打贏了。”桓齮臉上帶笑,眼裡卻露出幾絲憂色,“我在宜安損失了三萬軍隊,在過去的三個月裡我前後大約損失了兩萬人馬。從初春出井陘要塞至今,我付出了慘重代價,但一無所獲,這一仗對我來說就是大敗。”

  “上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我們在河北一直佔據著優勢,如果不是咸陽的原因,最終獲勝的是我們,所以……”

  桓齮略略搖手,打斷了長史的話,“我們到河北,目的就是要迫使代北軍南下作戰,消滅趙國最後一支軍隊。對於咸陽來說,攻克邯鄲固然是驚天之功,但未必可以全取趙國之地,因為趙國還有代北和代北軍。假如在這之前,我們消滅了李牧的代北軍,那麼邯鄲不過是囊中之物,至於代北,更是不足為慮,如此趙國疆土,將盡數納入大秦版圖。”

  長史恭敬點頭,不再說話。

  咸陽也罷,上將軍桓齮也罷,身居高位,深謀遠慮,他們的目標是整個趙國,為了將趙國徹底滅亡,他們並不計較眼前的得失成敗。或許對於咸陽來說,寧願犧牲桓齮和十幾萬大秦將士,也要把李牧和代北軍殲滅在河北戰場。

  桓齮挖了一個陷阱,表面上李牧沒有跳進去,他自己反而跳了進去,但站在一個更高的位置,再看一下,不難發現最終掉進陷阱的還是李牧,只不過桓齮以身為餌,付出了慘重代價而已。

  “咸陽的事很複雜。”桓齮把書簡放下,招呼長史坐到自己身邊,興趣盎然地說道,“正如你所說,此仗如果繼續打下去,最終的勝利者肯定是我們。糧秣武器的損耗相比十幾萬秦軍將士的性命,當然是後者無價。一旦我們贏得了最後的勝利,拿下了邯鄲,消滅了趙國,取得了河北和代北之地,那獲得的財富足以補償這場大戰的損耗,但如果事情如此簡單,朝堂也就不再是朝堂了。”

  “上將軍高瞻遠矚,非下吏所能企及。”長史已經聽懂了,他跟在桓齮後面十幾年了,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朝堂上的隱秘。從桓齮這番隱晦的話裡聽得出來,他可能早已預料到了河北大戰的結果,他也曾試圖改變這種結局,但他的實力顯然不夠,最終不得不接受命運的安排。

  長史猶豫了一下,問道:“上將軍有幾分把握?”

  桓齮笑了起來,一語雙關地反問道:“我需要把握嗎?”

  長史楞了片刻,驀然醒悟。桓齮在撤軍前夕誘逼李牧決戰,正是要擺脫自己在河北大戰中無功而返的窘境,其實也不是他個人的窘境,而是他背後那個龐大勢力的窘境。河北大戰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不是攻克邯鄲,而是消滅李牧和代北軍,消滅趙國最後一支軍隊。換句話說,即使打敗了,但只要消滅或者重創了趙國最後一支軍隊,這一仗對於秦國來說還是打贏了。

  但是,讓這位長史想不通的是,仗可以慢慢打,有必要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與趙國拼消耗嗎?趙國的國力是消耗一盡了,但秦國呢?秦國是強大,但也禁不起如此敗家吧?這背後到底蘊藏著怎樣的秘密?咸陽的權力博弈血腥殘酷,上位者為了權柄,竟然視十幾萬大秦將士的性命如草芥蟻螻,這也未必太可怕了吧?不過想想當年的武安君,想想其後的成蛟兵變、嫪毐(lao/ai)之亂,這區區十幾萬將士的性命的確不算什麼。

  非但秦國如此,其它各國也是一樣。遠者有燕國,以騎劫代樂毅,大敗;趙國以趙括代廉頗,更是換來了長平大敗。上位者的權力博弈,不僅僅顛覆戰局,更給王國帶來滅頂之災,至於士伍庶民,根本不在他們視線之內。

  “此仗過後,我就要回家了。”桓齮臉上的笑容更顯歡愉,眉頭皺紋舒展,好像諸般煩惱都已煙消雲散。

  長史驚愣,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背心處更是冒出絲絲寒意。桓齮要回家了?為什麼?一直以來纏繞在他心頭的疑問再也隱藏不住,脫口問了一句話,“上將軍,咸陽突然傳來撤軍的消息,是不是和公子寶鼎有關?”說完之後,他的臉色馬上就變了,目露驚恐懊喪之色。這句話不能說的,說出來了,自己的性命也就危險了。

  桓齮笑容略僵,望著這位追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也是暗自驚愣。這句話,你能說嗎?

  “上將軍,我……”長史急忙搖手,一臉懊惱。

  桓齮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惶恐。遲疑了片刻,桓齮說道:“河北大戰,是大王堅持發動的。相國不讚成,我也不讚成,因為大軍連續作戰,不但將士疲憊,糧秣武器也難以支撐,但大王極力堅持,而且說服了華陽太后。相國在老太后的干涉下,最後不得不屈從。”

  “那上將軍到河北戰場也是大王的意思?”長史急切問道。

  桓齮微微頷首,“相國和我都極力舉薦王翦,但大王堅決不同意,他再一次說服老太后出面干涉,結果大王再一次贏了。”

  長史恍然大悟。這一仗根本就不該打。去年年底秦軍剛剛贏得了漳水河大捷,殲敵十萬,旋即馬上轉戰河北,這明顯不正常,好歹都應該停下來喘口氣,完全沒必要這樣大範圍的調動軍隊轉戰河北。所有人都以為咸陽急不可耐了,但有幾人知道,真正在背後推動這件事的竟是大王,而不是楚系外戚,這裡面的名堂就大了。

  長史不敢再問,咸陽中樞的權力博弈離他遙不可及,還是不知道的好。

  “無功而返,我一樣可以回家,但若想頤養天年……”桓齮搖搖頭,眼裡露出一絲落寞,“蒙驁也罷,我也罷,都不是關西人,但我們偏偏坐到了上將軍的位置上。在這個位置上若想安穩地退下去,太難太難。蒙驁戰死,我呢?我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嗎?”

  “上將軍……”長史臉顯驚色,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失聲驚呼。

  “不,不,你誤會了。”桓齮搖手笑道,“如果我在河北毫無建樹,無功而返,恐怕不會有好下場,但如果我在河北有所建樹,尤其對大王的功業有幫助,那我就可以安安穩穩地頤養天年,還能惠及子孫後代。”

  長史至此總算明白了桓齮決策背後的秘密。誘逼李牧決戰,重創或者殲滅代北軍,而秦軍肯定損失驚人,但無論大敗也好,慘勝也好,桓齮付出如此代價退出河北戰場,都要承擔責任,但他為大王吞滅趙國鋪平了道路。桓齮承擔了河北大戰的罪責,卻把未來吞滅趙國的功勞送給了大王,這正是大王所需要的,大王發動河北大戰的目的不就是為此嗎?桓齮心知肚明,滿足了大王的心願,而大王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也會滿足他的願望。

  一切盡在不言中,上位者都是贏家,但付出代價的永遠都是士伍庶民。

  “大王一直以來深居咸陽宮,韜光養晦,安然度過了一場又一場血雨腥風,然而,公子寶鼎橫空出世,預示著大王韜光養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桓齮笑道,“我很幸運,能在這個時候回家,很幸運啦。”

  長史心中波瀾起伏,陣陣窒息感強烈衝擊著他的身心,讓他思緒一片混亂。

  “公子寶鼎天賦異稟,背後實力極其強悍,大王將他召回咸陽,其用意可想而知。”桓齮說到這裡嘆了口氣,“這是我們最後一場戰鬥,打完這一仗,如果我們還活著,那就一起回家吧。咸陽不能待了,尤其像我們這樣的人,絕對不能待了。”

  斥候飛馬而來,急稟桓齮,西北方向有濃煙騰空,估計鴻山一帶山林失火。

  桓齮想了一下,急召辛勝。

  “距離宜安還有多少路?”

  “十五里。”辛勝回道,“趙軍已經在宜安擺下了決戰陣勢。”

  “斥候報,西北邊有濃煙騰空。”桓齮問道,“你怎麼看?”

  “公子肯定擋不住趙軍的攻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一把火燒掉輜重。”辛勝冷笑道,“李牧在鴻山一無所獲,必定急於決戰。”

  桓齮點點頭,“你打算在何處與李牧決戰?”

  “宜安城下。”辛勝高大的身軀猛然挺直,剛毅的面孔上露出衝天戰意,“請上將軍給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桓齮微微皺眉,撚鬚沉思。

  “上將軍,我三萬將士全軍覆沒,此等血海深仇豈能不報?請上將軍給末將一次報仇的機會。”辛勝單膝跪下,痛聲懇求。

  “怎麼打?”

  “上將軍,我有九日糧秣武器的儲量,故深挖壕高築壘,固守營盤,任由趙軍攻擊,持續消耗李牧的實力。”辛勝大聲說道,“第7日,我揮軍反擊,一舉擊潰趙軍,撤回井陘。”

  “李牧急於決戰,會給你七天時間?”桓齮問道,“假如他只攻一日,然後撤回城內,你這仇怎麼報?”

  辛勝猶豫了一下,恭敬說道:“請上將軍明示。”

  “決戰,與其決一死戰。”桓齮臉色一寒,厲聲喝道,“我大秦雄師,戰便戰,退便退,絕不做首鼠之事。”

  辛勝楞了一下,面露不解之色。老將軍一向穩重,今日為何一反常態,要以矛對矛,與李牧針鋒相對,一決雌雄?如此廝殺,損失之大可想而知,稍有不慎甚至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上將軍,李牧來勢洶洶,代北騎軍又異常驍勇,與其對攻,我們未必佔據上風。”辛勝猶豫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勸了一句,“上將軍,李牧急於決戰,首戰必如狂風暴雨,我們還是避其鋒芒為好。”

  桓齮斷然搖手,“一天,我給你一天時間,不惜一切代價,擊潰趙軍,擊敗李牧。”

  辛勝咬咬牙,躬身應諾,一口應承下來。

  日西下,秦軍抵達宜安,建營紮寨,與趙軍正面對壘。

  黃昏時分,司馬尚帶著代北騎軍趕到宜安城下。與此同時,鄭適也從鴻山率軍返回。秦軍火燒鴻山,輜重肯定被盡數焚燬,所以李牧聞訊後,隨即下令叫鄭適撤回,參加明日的決戰。至於躲藏在鴻山裡的工匠民夫,他們根本不在意,任其自生自滅吧。

  宜安氣氛緊張,兩軍各自部署,隨著決戰的時間越來越近,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

  半夜時分,桓齮正在大帳中與幕府長史對弈,看到辛勝匆匆而來,面帶驚喜之色。

  “將軍有什麼好消息?”桓齮笑著問道。

  “上將軍,麃公急書。”辛勝跪坐到桓齮對面,雙手呈上一根泥封銅管。

  “麃公?”桓齮驚訝地問道,“赤麗還在我們手上?”

  “不,麃公在鴻山。”辛勝興奮地說道,“剛才麃公帳下的一名黑鷹銳士乘著夜色衝破了趙人的圍堵,給我們帶來了鴻山最新消息。”

  桓齮和長史互相看看,驚喜交加,那位長史更是急不可耐地問道:“麃公撤到了鴻山?還有多少軍隊?”

  “麃公獨自到了鴻山。”辛勝把自己聽來的情況大概介紹了一下,“下午他們放火燒了鴻山,但輜重還在。”

  “輜重還在?”長史激動不已,拍案歡呼,“上將軍,我們還有輜重,還有足夠的糧秣武器。”言下之意,也是想勸桓齮放棄與李牧決一死戰,畢竟這場決戰在將率們的眼裡未免失當,沒有必要以命搏命。反正都要撤退了,以最小代價撤軍當然是大家都願意看到的結果,至於上位者的想法,至於王國的最高策略,對於普通將率和士伍們來說,根本就是狗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最普通的士伍也不可能站在一國君主的高度看待問題,所以這一仗打到現在,安全撤回,保全性命,是秦軍將士共同的心願,但桓齮的想法不一樣,他的決策必須符合王國的利益,大王的利益,否則他就要承擔責任,即使有功也會被無情拋棄,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是權力博弈的犧牲品,他正在竭盡全力保全自己和宗族親人的生命,他豈肯輕易放棄眼前的機會?

  桓齮看完麃公的書信,笑著連連點頭,“公子立功了,麃公、豹率、白氏、司馬氏都立功了。”

  這句話大有深意,他的長史大概明白一些,辛勝卻是直接無視,他再次勸諫桓齮,從整個戰局考慮,還是避開李牧的鋒芒為好,待其筋疲力盡之時,再予以反擊,其戰果必定更大,也更有利於保全將士們的性命,確保大軍安全平穩地撤回太原。

  桓齮笑而不語。他耗費了這麼多心血,花費了這麼大代價,就是為了這一刻與李牧決戰,不惜一切代價重創或者殲滅代北軍,但他的部下們不能理解,而在鴻山拚死掙扎的公子寶鼎更是懵然無知。

  長史看出來桓齮有話要對辛勝說,隨即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你是不是認為李牧因為糧秣武器不足,就無法阻擋我們突圍?”桓齮問道。

  辛勝不明白桓齮的意思,沒有回答。

  “當年,長平大戰結束後,我們馬上開始攻打邯鄲,南北夾擊,形勢比現在好得多,結果呢?”桓齮苦笑道,“結果我們前後打了兩年多時間,敗了,大敗。你知道為什麼嗎?”桓齮指指腳下的地,“這是哪?這是河北,這是趙人的土地,這是趙人的家園。當趙人要亡國的時候,他們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們會創造奇蹟。”

  “不錯,我們是有九天的糧食,鴻山還能給我們有力支撐,我們甚至可以支撐到援軍來臨,但是,我再問你一遍,當年邯鄲大戰為什麼會敗,而且還是大敗?”

  辛勝若有所思。

  “下面這句話,你不要傳出去,爛在肚子裡。”桓齮嚴肅地說道,“咸陽要撤軍了,不會再有糧秣武器送往河北,原因是什麼,你自己去想想當年的邯鄲大戰。我給你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殺出去,否則我們必定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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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殺敵去

  蔚藍色的天空張開他寬廣的胸懷將一輪紅彤彤的朝陽抱在懷中,一雙亮麗而深邃的眼晴興致勃勃地看著蒼莽大地,英俊地臉龐上掛著一絲恬淡的笑容,突然,晴空一個霹靂,“轟”一聲巨響,天空駭然色變,天地在這一刻同時顫抖起來,光亮更是驟然一暗,接著震耳欲聾的殺聲直衝霄漢。

  蔚藍色的天空、嬌豔的朝陽、絢麗的雲彩,彷彿受到巨大驚嚇,恐懼隨風散開,如同霧靄一般迅速將天地萬物藏於朦朧之中。

  朦朧的天、朦朧的地、朦朧的太陽,唯獨清晰的只有驚天動地的戰鼓聲,只有獵獵狂舞的旌旗,只有在宜安城下浴血廝殺的兩支軍隊。

  那是一個巨大的戰場,方圓近十里的平原上,雙方數十萬將士同時投入了戰鬥。

  遮天蔽日的箭矢驚心動魄,一片片厲嘯的黑雲就像從地獄裡狂奔而出的嗜血猛獸,瘋狂吞噬著羸弱的生命。大小不同的箭陣在不同的區域內肆虐咆哮,漫天飛舞的箭矢在空中匯成了一道奔騰的黑色長河。

  材官士伍們在黑色長河下吶喊、廝殺,各種戰陣互相碰撞、糾纏,或似鋒銳長矛一往無前,或似磐石屹立於浪濤之中,或似下山猛虎橫衝直撞,或似草原蒼狼如影隨附,攻防之間血肉橫飛,進退之刻伏屍遍野。

  一隊隊騎士如翱翔的雄鷹,或風馳電掣,或閃躍騰挪,忽如利劍穿插於戰陣之中,忽如幽靈偷襲於敵陣之後,突然間又匯聚成狂飆鋒矢,如驚濤駭浪般席捲而過,留下一片觸目驚心的狼藉。

  車陣就像趴伏於地的洪荒猛獸,咆哮低吟,蓄勢待發,凜例殺氣漸漸凝聚成雷霆之劍,驀然驚雷掠空,轟然在空中炸響,跟著戰車動了,戰車開始飛馳了,十駕、百駕、千駕……戰場在車輪的輾壓下抖動,很快整個戰場都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搖晃起來。

  兩隻洪荒猛獸相撞了,戰場在這一瞬間發出驚天巨響,地動山搖一般。更多的猛獸撞到了一起,嘶吼、攻擊,戰車翻轉斷裂的聲音漸漸匯成一股龐大聲浪,席捲了整個戰場。

  趙人悍不畏死,潮水一般衝向秦軍,殺聲一浪高過一浪,彷彿要把世代仇恨和血淚化作驚天神力,橫掃一切。

  秦人驃悍血腥,他們有犀利的武器,有堅硬的甲冑,有堅定的信念,有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神話,他們就是戰場上的神,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敵人越是強悍,他們就攻得越猛,殺得越凶,勝利屬於他們,屬於西天翱翔的黑鷹。

  殺戮越來越血腥,戰鬥越來越激烈。趙人爆發了,他們不知疲倦,他們忘記了生死,他們呼喊著,咆哮著,他們前赴後繼,視死如歸。

  秦人血液裡的暴戾被徹底激發了,他們變成了吃人的野獸,他們凶殘地吞噬、撕裂,血不流盡死不休戰。

  李牧站在高樓之上,就像一座山,巍然不動。四周甲士昂然肅立。大纛在空中狂舞,旌旗在風中叫嘯,一靜一動,自然玄妙,仿若天成。

  快馬從四面八方飛奔而至,又如風一般衝進戰場。各處的訊息傳遞而至。

  幕府長史的臉色越來越嚴峻,終於忍不住爬上了高樓。

  “大將軍,趙蔥將軍報,右軍側翼屢屢被秦軍突破,後備軍已經全部拉了上去,但剛剛戰陣再一次被秦人擊破。趙蔥將軍懇求大將軍急速派兵支援。”

  李牧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昂首挺胸,目視前方,神情平靜肅穆,如同雕塑一般,波瀾不驚。

  “大將軍,這是趙蔥將軍第4次求援了,他的部下大都是今年新召的士伍,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決戰,臨戰經驗嚴重不足,所以……”

  李牧還是沒有反應。長史向侍立一側的荊軻投以求助的目光。荊軻抬頭看看天色,低聲說道:“大將軍,已過日中了。”

  “哦!”李牧彷彿從神遊中歸來,雕塑般的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臉上突然有了神彩。

  “過了日中。”李牧的語氣裡帶著稍許的驚喜,“好快啊,一轉眼,日中已過了。”說到這裡他猛然轉頭望向幕府長史。長史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

  “武器如何?”李牧冷聲問道。

  “消耗太快了,尤其是箭支和弓弦,正加緊從九門調運。”長史把大兵利器的剩餘數目統統報了一遍。

  “將士損傷如何?”李牧又問。

  “傷損嚴重。趙蔥將軍的右軍損失最大,三個都尉陣亡,所屬戰陣皆破。另前軍鄭適將軍側翼被攻破,兩個都尉陣亡。”

  李牧微微點頭,“秦軍上午的防守多於進攻,下午他們就要全部攻出來了,我們的損失會更大。傳令後軍,即刻調兵支援趙蔥將軍。”

  長史躬身應諾,急忙下樓傳令。

  李牧抬頭望向天空,忽然笑道“荊卿期待黃昏嗎?”

  荊軻沒有說話,他的腦海中掠過萬馬奔騰的磅礴場景。秦人太過自負了,明明知道李牧的代北軍有野牛群,有數萬騎士,還要與李牧正面決戰,這份勇氣的確令人敬佩,但後果卻非常致命。

  李牧的騎軍鋪天蓋地,排山倒海,其威力已經凌駕於匈奴人之上,更遠遠超過了中土秦燕兩國的騎軍,中土的材官步卒在代北騎軍面前簡直就是螳螂擋車,不堪一擊。昨夜三萬秦軍全軍覆沒已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可笑秦人還是妄自尊大,還以為秦軍是一支戰無不克的無敵之師,太可笑了,可悲可嘆。

  鴻山的大火已經熄滅,當風向改變的時候,大火基本上已經從山坡蔓延到了平原,而受害最大的則是鴻山東南方向的幾座小山,整個被燒光了。輜重營因為處於上風向,又有隔離帶,不管是人畜還是物資,都有驚無險地避過了這場災難。

  趙軍當天下午就撤走了,輜重營上下歡呼雀躍。

  這天深夜,麃(biao)公接到了斥候的報訊,桓齮(qi)率主力抵達宜安,決戰即將開始。

  桓齮從肥下急速撤軍顯然有利於鴻山,但接下來的決戰卻讓眾人驚恐不安。代北騎軍太可怕了,宜安三萬秦軍旦夕之間全軍覆沒,桓齮的十萬秦軍又能堅持多久?

  眾人圍坐在火堆旁邊商量,誰也想不出來救援之策。代北騎軍由北虜組成,在與匈奴與北虜諸種的戰鬥中成長。李牧曾帶著這支軍隊圍殺十萬匈奴,卻匈奴七百餘里,可見這支軍隊的實力猶在匈奴騎軍之上。如今李牧帶著這支軍隊南下作戰,中土軍隊摸不清他們的底細,準備不足,失敗當然在所難免。

  大漠騎軍善野戰奔襲,中土軍隊則善陣戰守城。大漠騎軍與中土軍隊各有特長,雙方如果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自是失敗。中土北方秦趙燕三國為了抵禦北虜侵擾,勞民傷財修長城,策略正是以己之長攻北虜之短,勉強維持北疆安寧。今日李牧的代北軍顯然具備了南北兩支軍隊的優點,綜合南北兩軍之長打秦軍,秦軍必敗無疑。

  寶鼎這時也明白了,歷史上李牧之所以能夠以一己之力獨自支撐搖搖欲墜的趙國,正是因為他有這樣一支強悍的軍隊,而這支軍隊的作戰理念和攻擊方式已經領先於這個時代。桓齮與王翦先後敗於李牧之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扯這些都沒用,當務之急是設法幫助桓齮突破趙人的包圍,撤到鴻山,然後與王翦的援軍裡應外合,安全撤回太原。假若桓齮大敗,甚至全軍覆沒,鴻山只有再放一把火燒掉輜重,其後帶著十萬民夫翻山越嶺徒步返回太原,但這一路艱險萬分,最終能有多少人回家誰都不知道。

  河北大敗,秦軍全軍覆沒,這不但是秦國的奇恥大辱,對寶鼎本人來說也是一輩子的恥辱,短期內他是沒有崛起希望了,將來的前景恐怕也不好。

  寶鼎後悔了,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應該到河北來。自己太自以為是了,以為穿越重生知道歷史軌跡就等於掌握了金手指,以為憑藉自己的力量可以稍稍改變一下歷史,但現在再看,這種想法、這種舉動,不但幼稚,更無知愚蠢到了極致。

  這是個教訓,以後到了咸陽再也不能做這種蠢事了,像現在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到河北,結果把自己搭進去的事再也不能干了,一步錯步步錯,而且還是滅頂之災,後悔都來不及。自己在這個時代算什麼?連個渣都算不上,還是老老實實做人,先把本錢積累厚實了再說吧,免得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至於抱負啊理想啊什麼的,先撂下,太不現實了,沒有龐大的實力之前,根本不可能改變歷史,所有想法都是白日做夢。

  一夜無話。天亮之後,斥候再傳消息,兩軍在宜安打起來了,決戰開始了。

  眾人忐忑不安,多派斥候打探消息。到了中午,一個斥候帶回來的消息讓眾人預感到秦軍正在一步步滑入敗亡的深淵。代北騎軍分為兩隊,部署於戰場兩翼,至今還沒有投入戰場,很明顯,李牧在等待機會,他正在利用材官車兵的瘋狂攻擊持續消耗秦軍的實力,等到秦軍筋疲力盡傷痕纍纍的時候,他就要投入代北騎軍了,利用代北騎軍無堅不催的威力,給秦軍以致命一擊。

  瘋狂的野牛群,決堤洪水一般的代北騎軍,摧枯拉朽一般的無敵氣勢,任秦軍的戰陣如何頑強,任秦軍的箭陣如何密集,都無法阻止這雷霆一擊。一想到成千上萬的秦軍將士將在代北騎軍的鐵蹄之下悲慘死去,一想到十幾萬秦國勇士將就此埋骨異國他鄉,寶鼎等人就心痛如絞,痛苦不堪。

  寶鼎徬徨無計,沮喪失望,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自己的一時衝動,不但給虎烈衛帶來了厄運,還讓他們毫無價值地戰死在鴻山,先前自己拚死爭取來的一點優勢也因此蕩然無存,尤為嚴重的是,對自己寄予厚望的那些勢力在極度失望的情況下可能就此拋棄自己,而自己假如沒有這些勢力的支持,也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那將來怎麼辦?自己所肩負的使命如何完成?來到這個世界的抱負理想又如何去實現?

  就這樣放棄?就這樣等待著失敗的來臨?就這樣束手無策地坐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十幾萬秦軍將士死在宜安城下?不,絕不,絕不能放棄。前世我已經失敗過一次,已經放棄過一次,今世老天爺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我還要放棄?還要再次成為失敗者?不,絕不,我即使死,也要轟轟烈烈的死,我即使失敗,也要轟轟烈烈的失敗,我要做個人,做個頂天立地的人,我寧願站著死,也絕不苟延偷生。

  寶鼎站了起來,在眾人注目之下,走到旁邊堆放武器甲冑的大樹下,找到一具重鎧穿到了身上。他解開頭上的玉冠,披散開頭髮,又拿起一個兜鍪戴了上去。他披掛整齊,伸手拿起一根長矛,大步向遠處的山谷走去。那裡有數千匹戰馬,他要騎上戰馬,他要趕赴戰場,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和十幾萬秦軍將士同生共死。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此仗大敗已成定局,桓齮和十幾萬秦軍將士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歷史的長河奔騰咆哮,非人力開以改變。自己這輩子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突然結束了。結束得好,所謂改變歷史,所謂抱負理想,都是南柯一夢。夢總有醒的一天,或許我本來就在夢中,待我醒來,我又回到了那間小屋,我又看到了胖子,我又回到了家人的身邊,我又開始了自己的生活,但我絕不會放棄了,我會加倍努力,我會活得更好。

  死吧,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夢裡,轟轟烈烈的死吧。

  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寶鼎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這面迎風狂舞的大秦戰旗,忽然間,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復存在,他和大旗融為了一體,他和天地融為了一體,他已經死了,他正站在歷史長河的邊上,背負著雙手,衣袂翻飛,遙看星河歲月,天地變遷。

  寶鼎一把握住了戰旗,將它從地上拔起,高舉著,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山谷。

  麃公和公孫豹默默地看著寶鼎的背影,忽然相視一笑,雙雙站起,穿上甲冑,拿起武器,緊緊追隨。

  曝布和黑鷹銳士跟了上去。司馬斷、白公差、烏重跟了上去。王離、王蕃也跟了上去。

  山林裡的虎烈衛站了起來,拿起武器,加入了隊伍。蒼頭老軍們也三五成群地站了起來,他們毫不猶豫,拿起武器,義無反顧地趕赴戰場。

  隊伍越來越龐大,漸漸匯成了一道洪流,在山野之間湧動奔流。

  “公子,你不能去,這是送死,是送死啊。”唐仰和幾個軍吏追了上來,“將軍,豹率,求求你們了,不能去啊,你們都去戰場了,輜重怎麼辦?這裡的人怎麼辦?”

  寶鼎心意已決,一心求死,根本不為所動。

  豹率和其他人也是一臉肅穆,反正都是死,那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戰死。

  “如果我們回不來,你就燒掉輜重,帶他們走。”麃公停下腳步,指著從山林中聚攏而來的人群,大聲說道,“我們即將失去軍隊,沒有軍隊的保護,我們無法回家。從這裡向西,是巍峨聳立的大山,我們走不過去;從這裡向北,是井陘要塞,但趙軍斷絕了道路,我們衝不過去。”

  “願意與趙軍決一死戰的,就跟著公子走,那好歹還有一線生機。不願意跟去的,你帶著他們選擇一條路,能否活著回家,就看你們的運氣了。”

  麃公說完之後,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唐仰茫然無措。前天,大家為保護輜重而戰;昨天,大家為保全性命而戰;今天,這幫人卻放棄生命,義無反顧地衝向了戰場。為什麼?這到底都是為什麼?翻山越嶺返回太原為什麼不行?最起碼可以救活一半人,但這樣殺向戰場,一個也活不了。

  “老秦人……”公孫豹突然振臂狂呼,“老秦人,三十里外,你們的親人在戰鬥,你們的家人在流血,你們的孩子在奮勇殺敵……趙人包圍了他們,正在屠殺他們,他們需要我們,需要我們的支援……老秦人,拿起武器,跟著公子,跟著大秦戰旗,我們去戰鬥,我們去救自己的親人,救回我們的孩子……”

  叫聲在山巒中迴蕩,在密林裡迴響。

  更多的人加入了隊伍,更多的人在叫喊,更多的人拿起了武器,他們要救回自己的親人,救回自己的孩子。

  “咚咚咚……”戰鼓擂響,山野震撼。

  “嗚嗚嗚……”號角連天而起,激昂的聲浪撕裂了灰濛濛的天空,耀眼的陽光突然衝破了厚厚雲層,霎時照亮了大山。

  寶鼎飛身上馬,高擎著戰旗,飛速沖上山崗。

  山谷裡,八千多名老秦人全副武裝,他們高舉著武器,催動著戰馬,緊緊跟隨。

  寶鼎的血沸騰了,他用力搖動著戰旗,仰首向天,縱聲狂呼,“老秦人,殺敵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9
第96章 攻

  宜安戰場。

  秦軍戰陣。桓齮擺了一個陣中陣,他知道李牧肯定要把代北騎軍放到黃昏時分,在秦軍精疲力竭之刻,發動致命一擊,所以他在戰陣之中以輜車設障,內列兩萬弓弩手,將所有的弩全部拿了出來,打算給代北騎軍以重擊。

  外陣他交給了辛勝和六萬將士,內陣他親自指揮四萬將士,大約五萬隨軍民夫披掛上陣,配合兩萬弓弩手發動箭陣。

  此刻他就坐在陣中華蓋下,白衣竹冠,意定神閒,沉醉於棋局之中。

  兩軍將士經過數個時辰的廝殺,漸顯疲態,戰場上的殺聲正在慢慢減弱。趙人的攻勢在秦軍頑強的防守面前難以為繼,尤其隨著傷亡的不斷增長,正面攻擊的軍隊已經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攻擊,對秦軍的威脅越來越小。

  桓齮忽然抬起頭,目光順著華蓋的陰影緩緩移動,嘴角處悄然浮現出一絲笑意。

  幕府長史乘機上前,恭敬說道:“辛勝將軍稟報,已經日西中了。”

  桓齮微微頷首,目光從陰影裡延伸到前方的弓弩軍,延伸到一面面迎風招展的戰旗,延伸到灰濛濛的天空上,良久,他忽然輕聲說道,“今天沒有太陽。”

  長史抬頭看天,厚厚的雲層雖然遮蔽了陽光,但空氣異常悶熱,風中更有一股難聞的血腥味。

  “有些悶,或許要下雨。”長史隨口說道。

  “下雨?”桓齮搖搖頭,收回了目光,“也許有場暴雨。”

  長史沒有心情陪著桓齮閒聊今天的天氣,他再度躬身說道:“上將軍,辛勝將軍報,趙軍攻勢不繼,疲態已顯。”

  “我們的傷損大嗎?”桓齮捻起一顆棋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趙軍兩倍於我。”長史神色微冷,傲然說道,“李牧雪藏主力,拿代北無辜送死,試圖消耗我實力,痴心妄想。”

  “嗤……”桓齮鼻子裡發出了一聲輕蔑冷笑,“遂他的心願,攻出去,殺!”

  一面麒麟令旗冉冉升起,張牙舞爪的神獸在風中咆哮,彷彿要踏空而去。

  驀然,外陣傳來驚天動地的戰鼓聲,跟著號角連天,一面面令旗衝天而起,在風中肆虐狂舞,烈烈戰意如狂飆一般掠過戰場,掀起陣陣驚濤。

  秦軍發動了潮水般的攻勢,前軍、左軍、右軍同時從三個方向殺向了趙軍。後軍前移,沿著中軍從左右兩翼展開,以便給三軍以有力支撐。

  趙人死守戰陣,但雙方實力懸殊,戰陣連續崩裂。趙人悍不畏死,戰陣雖裂,卻至死不退,依舊奮勇拚殺,死不休戰。秦人瘋狂了,將士齊心,前赴後繼,如浪濤擊岸,永不停歇。雙方的傷亡驟然激增,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李牧雙目圓睜,臉頰上的肉不停地抽搐著,強自按捺住心裡的滔天憤怒。

  幕府長史急匆匆跑了上來,氣喘吁吁,臉色異常緊張,“大將軍,前軍右翼戰陣給秦軍撕開,現在秦軍騎士正在向其中陣突進。秦軍車兵則緊緊纏住了我前軍左翼,無法給中陣以有力支援,這導致前軍整個戰陣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前軍將軍龐漠懇求大將軍急速支援,以便讓前軍及時穩住陣腳,確保中軍的安全。”

  李牧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荊軻猶豫了一下,對那位長史搖搖手,示意他不要再對李牧說話了。

  “我左右兩軍如何?”荊軻主動問道。

  長史心領神會,接著荊軻的話說道:“右軍兩翼戰陣全部被秦軍摧毀。左軍正面戰陣三次被秦軍攻破。兩軍損失慘重,已經難以支撐。”

  荊軻的臉色也變了,沒想到秦軍一旦展開反攻,威力如此強大,竟然把代北軍打得狼狽不堪。本以為秦軍在趙人的瘋狂攻擊下,即使守住戰陣,也是傷痕纍纍,哪想到秦軍強悍如斯,轉手就是狂風暴雨,把趙人殺得血流成河。

  荊軻抬頭看了一眼李牧,見他沒有反應,只好繼續問道:“後軍應該及時給予支援,後軍馮安將軍有五萬人馬,只要他及時推進……”

  “後軍五萬人馬已經用盡。”幕府長史急得大汗淋漓,說話聲音不知不覺就提高了,“幾位將軍懇求大將軍,馬上把代北騎軍投進戰場,否則只要任何一個戰陣給秦軍擊潰,那後果不堪設想。”

  荊軻沒了主意,轉目望向李牧,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大將軍……”

  “桓齮為什麼集中主力打我的前軍?”李牧忽然問道。

  荊軻愣了一下,眉頭微皺,覺得這裡有問題。按道理桓齮要突圍,既然要突圍,那當然首攻趙人側翼,以便造成突破,打開撤退的通道,哪有像秦軍現在這樣的打法,猛攻趙軍的正面,擺出了一副要與趙人同歸於盡的架勢。這樣打下去,就算秦軍攻破了趙軍前陣,自身的損失也是非常驚人,這對突圍沒有任何好處。

  “老匹夫要與我同歸於盡啊。”李牧咬牙切齒,凌空一拳打出,怒聲吼道,“既然你要死,我就成全你。”

  秦軍發力猛攻,不是意圖突圍,而是要決心打出個勝負,初始李牧也是疑惑不解,但旋即他醒悟過來,自己中計了。桓齮心計深沉,竟然以十幾萬秦軍將士的性命做誘餌,硬是把自己拖到了決戰戰場。這一仗打下去,打完了,趙軍就算全殲了秦軍,自己還能剩下多少人?

  李牧猶豫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撤軍,但秦軍正在反攻,鋪天蓋地一般,氣勢如虎,這時候趙人撤軍,純粹是自取敗亡。趙人已經掉進了陷阱,已經和陷阱裡的惡狼打了起來,這時候你想跑,想爬出陷阱,根本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死戰,直到把這頭惡狼打死為止。

  李牧憤怒,怒不可遏,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這仗肯定要打下去,但必須減少傷亡,保持實力,否則這一仗打完了,秦國很快就能恢復元氣,而趙國卻耗盡了國力,再也爬不起來了。

  “傳令,左右兩軍相機後撤,盡快向中軍靠攏。”李牧斷然下令,“告訴龐漠,請他堅持下去,援軍馬上就到,請他務必堅持到最後一刻,即使戰陣破裂,士伍死盡,也絕不能後退一步。”

  幕府長史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瞪大雙眼,吃驚地問道:“大將軍,如果左右兩軍後撤,前軍就陷入了秦軍的圍殺,前軍就完了。”

  “把前軍給他。”李牧用力一揮手,厲聲說道,“不把前軍丟出去,整個戰陣都將崩潰,孰輕孰重,你分不清?前軍堅持到最後,將給我們贏得穩住陣腳、調整部署的機會。”

  前軍都敗亡了,這仗還怎麼打?難道大將軍不打了,要撤軍?幕府長史不懂李牧的意思,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趙軍雖然在兵力上遠遠超過秦軍,但若想圍而殲之卻是實力不足,所以一開始李牧並不想決戰,而是想在奪取鴻山輜重後,把秦軍團團包圍,把秦軍活活困死,誰知戰局的發展從一開始就偏離了他的預期,接著桓齮急速撲來,連口氣都不喘,揮拳就打,迫使李牧不得不全力決戰,結果現在陷入被動,打吧顯然中計,趙人的損失將極其慘重,不打吧,秦軍已經瘋狂,想退都退不下去,所以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與秦軍僵持,一直僵持到天黑,然後利用代北騎軍的威力給疲憊不堪的秦軍以致命一擊。

  荊軻衝著幕府長史搖搖手,示意他趕快去傳令,時間耽擱的越長,趙軍死傷的人數就越多。

  秦軍的反攻卓有成效,在激烈的廝殺中,秦軍急退了趙人的左右兩翼,其主力成功包圍趙人前軍,然後四面撲上,瘋狂圍殺。

  趙軍左右兩翼剛剛退下,李牧就指揮中軍果斷推進。中軍戰陣堅固,人數眾多,其猛烈的反擊迫使秦軍在圍殺趙人前軍的同時,不得不分兵阻截,於是又一場激烈的攻防大戰開始了。

  桓齮聽到幕府長史急促的呼喊聲,緩緩抬頭,目光又一次移到華蓋的陰影上。陰影拉得很長,天色漸漸黯淡,黃昏已經悄然臨近。

  “上將軍,趙軍全線反撲,我前軍遭受重創,左右兩軍正在退卻……”

  桓齮放下棋子,手捻長鬚,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趙軍反撲了?”

  “上將軍,我後軍已經全部投進戰場,但趙軍攻勢太猛,形勢十分危急,匆促間難以扭轉戰局。故辛勝將軍打算集結騎軍,從東北方向進行突進,將趙人中軍與其左軍徹底分割,繼而給其左軍以沉重一擊,一舉扭轉劣勢。”

  桓齮想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穿上玄屨(ju),負手繞著華蓋轉了兩圈,然後舉起了手。

  幕府長史毫不猶豫,當即轉身就走,但他的眼角餘光卻突然看到桓齮的手並沒有揮下,而是搖了搖。

  “上將軍……”長史一扭腰又轉了回來,“我前三軍陣腳已鬆,傷亡越來越大,如果不及時扭轉局面,整個戰陣恐怕要被趙人擊破。”

  “天已經暗了。”桓齮抬頭看天,語調輕緩,“太陽就要下山了。”

  “上將軍,今天沒有太陽。”長史情急之下,脫口說道。說完他就後悔了,這種憤懣的話也能說?

  桓齮不以為意,笑著點點頭,“沒有太陽,天黑得更快。”說完他揮揮手,對長史說道,“告訴辛勝,收縮戰陣,前三軍儘量靠攏,以密集防守阻殺趙軍,不惜代價穩住陣腳。另外,即刻集結騎軍,將其部署於陣後,但現在不是騎軍發力的時候,再等等,等到戰局突變的時候,騎軍再動。”

  長史稍加遲疑,旋即想到李牧馬上就要發動最為凌厲的一擊了,桓齮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於是再不說話,匆忙下令去了。

  在山巒與平原之間的丘陵地帶,一支騎軍正在山野間行軍,但因為地形起伏不定,速度並不快。

  麃公和公孫豹考慮到這支軍隊實力太差,如果被趙人發現,派兵阻殺,那根本到不了戰場,更不要說幫助大軍突圍了,所以兩人決定繞山而行,小心翼翼地接近戰場,然後伺機出擊,最大程度地發揮這支軍隊的作用。

  天色漸漸黯淡,騎軍距離戰場越來越近。

  幾名黑鷹銳士飛馬而至。宜安激戰正酣,兩軍糾纏一起,殺得難分難解,從目前戰局來看,兩軍要挑燈夜戰。

  “代北騎軍在哪?”麃公最關心的就是代北騎軍的動向,代北騎軍一旦出動,疲憊不堪的秦軍必遭重創,此刻再把這支由蒼頭老軍拼湊而成的騎軍拉出去,追在代北騎軍的後面狠狠打一下,才能起到出其不意攻敵不備的效果,才有可能打亂趙人的攻擊部署,給危難之中的秦軍以幫助,讓他們趁亂突圍。

  “還是沒有動。”一個黑鷹銳士說道,“不過從號角聲判斷,他們已經開始做攻擊準備了,不出意外的話,黃昏之前,代北騎軍要發動攻擊。”

  “不知道桓齮上將軍是否知道李牧手上有這支無堅不摧的騎軍。”司馬斷擔心地說道,“如果桓齮上將軍事先沒有準備,措手不及之下,給代北騎軍雷霆一擊,大軍極有可能崩潰。”

  眾人心情沉重,沉默不語。雖然麃公已經數次派人向桓齮報訊,但派出去的人都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消息是否送到。

  “聽天由命吧。”公孫豹冷聲說道,“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要瞻前顧後,殺出去,不死不休。”

  “傳令,就地休息。”麃公用力一揮手,“黃昏時分,我們殺出去,與趙人決一死戰。”

  眾人轟然領命。

  黃昏漸至,暮色已臨。

  趙軍在李牧的指揮下,全線反撲,將士們齊心協力,浴血奮戰,雖然損失驚人,但他們還是踩著袍澤的屍體,頑強推進,終於在黃昏來臨之前,把秦軍的瘋狂攻勢打了下去。

  秦軍的損失同樣驚人,他們在辛勝的指揮下,以六萬主力與數倍於己的趙人奮戰了整整一天,但因為桓齮要保留精銳與代北軍主力作戰,他們得不到有力支援,更缺少兵力的補充,最終不得不收縮戰陣,被動防禦。

  至此,趙軍佔據了絕對優勢。秦軍戰陣雖然首尾相連,但因為損失太大,兵力嚴重不足,兩翼防守異常薄弱,基本上形同虛設。

  李牧下令,代北騎軍出動,兩翼攻擊,直殺秦軍中陣,摧毀秦軍中軍。

  這一擊如果成功,秦軍必定崩潰。

  戰鼓擂響了,地動山搖。號角吹響了,殺氣沖宵。

  代北騎軍出動了,野牛群在前,騎士在後,浩浩蕩蕩,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向了戰場,衝向了秦軍。

  李牧已經到了前陣,他駐馬於高崗之上,望著前方的秦軍戰陣,心中的憤怒陣陣噴湧,難以遏制,他想吼,想咆哮,想親自揮劍斬下秦人的首級。這一仗勝了又如何?即使全殲了秦軍又如何?這場決戰讓自己付出了慘重代價,讓趙國付出了慘重代價,將來拿什麼戍守國土?拿什麼保衛家園?趙國需要多少年才能再一次站起來?

  戰場在顫抖,轟鳴聲由遠及近,兩股巨大的聲浪撞擊到一起,霎時將戰場上所有聲音全部吞噬。天地為之動容,風雲為之色變,這龐大無比的威力以翻江倒海之勢轟然而來,人世間的末日彷彿就此來臨。

  桓齮盤腿坐在華蓋之下,兩眼盯著棋秤,手中捻著棋子,臉上的皺紋漸漸擠到一起,呼吸聲變得悠長而緩慢。生死來臨的這一刻,他也無法保持平靜的心,他感覺有些緊張,他在想像著萬馬奔騰的磅礴場面,想像著野牛衝陣的震撼一幕。

  “上將軍,距離八百步……”將軍任囂抱著令旗,站在高台頂部,放聲狂呼。

  桓齮手指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棋子急劇轉動著。

  “前陣如何?”桓齮轉頭望向侍立一側的長史,從容問道。

  “大陣已成,三軍鋒矢列陣,攻守兼備。”長史躬身說道,“辛勝將軍打出旗號,人在陣在,人亡陣亡。”

  “屠睢將軍呢?”桓齮又問。

  “屠睢將軍以號傳訊,一萬七千騎軍列陣完畢,隨時可以發動攻擊。”

  “上將軍,距離六百步……”任囂的吼聲再度傳來。

  桓齮微微頷首,然後兩指輕拈棋子,重重放到棋秤上,“攻!”

  “攻……”長史仰首向天,高舉雙臂,縱聲狂吼,“上將軍令,攻……”

  任囂猛地舉起令旗,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攻擊,攻擊……”

  “嗡……”一聲低沉的轟鳴突然在中陣爆響,跟著萬箭齊發,兩團烏雲驟然騰空,刺耳的厲嘯聲穿透了驚天轟鳴,撕裂了暮色,如同兩隻從地獄裡衝來的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嘴,一口咬向了野牛群,咬向了代北騎軍。

  秦軍的箭陣發動了,兩萬弩手,兩萬張弩,五萬名民夫為他們上弩、進弩,一時間箭矢如蝗,片片烏雲騰空而起,遮天蔽日,戰場霎時暗淡無光。

  代北騎軍遭到了迎頭痛擊,即使他們有鐵盾護體,但在如此密集的箭陣覆蓋下,根本無處躲藏,死傷無數。

  李牧的怒火終於爆發了,“擂鼓,攻擊,全力攻擊……”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9
第97章 最後一刻

  代北騎軍變陣了,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變陣,滾滾洪流彷彿在大河中撞上了砥柱,驀然一分為二,接著一分為四,然後劃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線,如同雄鷹突然展開了雙翅,在千鈞一髮之刻,掉頭轉向,呼嘯而去。

  屠睢指揮的大秦騎軍發動了,騎士們沿著前三軍錐形戰陣的兩翼向趙人發動了猛烈攻擊。

  錐形戰陣隨之起動,車兵率先出擊,材官、弩手步步跟進。

  秦軍再一次發動了凌厲反擊,他們就像一位傷痕纍纍的勇士,拚勁了最後一絲力氣,怒吼著,咆哮著,完全不計代價,不計傷亡,誓死血戰,不死不休。

  趙軍再一次受到重擊,他們的力氣已經耗盡,他們抵擋不住了,只能竭盡所能去殺,去砍,以命搏命。

  就在他們行將崩潰之刻,援軍出現了,龐大的援軍出現了,幾萬代北騎軍殺了過來。

  代北騎軍改變了攻擊方向,他們打不動秦軍中陣,繼續攻擊只會讓他們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於是他們把滿腔憤怒發洩在秦軍前陣上,他們就像大漠上的狼群,從四面八方撲向了精疲力竭的秦軍將士。

  黃昏來臨,暮色蒼茫,血肉橫飛的戰場讓天地駭然失色,蒼穹更加朦朧,彷彿夜幕提前拉開。

  李牧失算了,他的代北騎軍在發動雷霆一擊的時候竟然成了秦軍箭陣的活靶子,雷霆一擊隨即化作烏有,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全殲秦軍的機會從手裡溜走。

  桓齮也失算了,他過低估計了代北騎軍的實力,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代北騎軍在攻擊受阻後還能突然變陣,從箭陣的血盆大口裡逃出去。幾萬騎軍發起衝鋒,洪流已經形成,再想變陣難於登天,但代北騎軍竟然做到了。桓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重創代北騎軍的機會就這樣消失。

  李牧下令,攻擊,攻擊,肆意攻擊,能殺多少殺多少,過了今夜,他就再也沒有能力發動決戰了,但是,如果今夜趙軍在付出慘重代價後撕開了秦軍的中陣,那他依然還有全殲秦軍的希望。雖然這僅僅是希望,但他還是不計代價地拿出了全部的力量。

  桓齮下令,前陣各軍後撤,以中軍龐大的箭陣為後盾,協防死守。只要守住中陣,只要不給代北騎軍突破中軍戰陣的機會,那麼過了今夜,只有是活下來的將士,都能安全撤回秦國。

  然而,桓齮再一次低估了代北騎軍。一直以來,中土騎軍在戰場上的作用非常有限。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讓中土騎軍的戰鬥力有了質的飛躍,其後武安君白起創演騎陣,又讓騎軍正式成為戰場上的主要兵種之一,秦國騎軍更是因此雄居北方三國騎軍之首。一眨眼,三十年過去了,李牧在代北打造了一支綜合了南北兩軍之長的騎軍,騎軍的戰鬥力再次有了飛躍,但秦人固步自封,妄自尊大,在宜安秦軍全軍覆沒之後,雖然對代北騎軍有所重視,卻依舊沒有認識到李牧的這支騎軍已經在攻擊力上躍居為諸兵種之首。

  李牧憑什麼橫掃大漠?同樣都是騎軍,為什麼他就能擊敗十萬匈奴人,卻匈奴七百餘里?顯然,他的騎軍比先輩們的騎軍更厲害,他讓騎軍的攻擊力有了質的飛躍,可惜,代北不過彈丸之地,李牧不過是一個戍邊將軍,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支騎軍。

  此次李牧南下作戰,當然也是以這支騎軍為絕對主力,他有絕對的自信讓代北騎軍名震天下。代北騎軍做到了,當他們發動的致命一擊失敗之後,他們調轉馬頭衝向了秦軍前陣,於是秦人的災難降臨了。

  秦人已經疲憊不堪,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反擊,但戰局因為代北騎軍的超凡實力驟然改變,他們還沒有完成最後一擊,撤退的金鉦之聲便響了起來,他們停下腳步,轉換戰陣,就在這個時候,代北騎軍殺到了。

  秦軍措手不及,短短時間內戰陣便被代北騎軍擊破了,協防被他們撕裂了,前三軍被他們穿插分割了,很快,一支龐大的秦軍就被這支狂飆般的驚天猛獸撕咬得七零八落,鮮血淋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秦軍陷入混亂,他們茫然失措,不知道戰陣怎麼會輕易破裂,也不知道各軍之間的協防怎麼突然失靈,更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失去了攻擊方向,他們完全不適應代北騎軍的打法,很快陷入了極度被動,他們甚至感覺自己突然就變成了羊圈裡的羊,而代北騎軍則是衝入羊圈裡的狼,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只有任其宰割了。

  秦軍中陣毫無辦法,他們根本沒辦法撤陣上去救援。一旦撤陣,他們必蹈前陣的覆轍,遭到代北騎軍的迎頭痛擊。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袍澤在敵人戰馬的踐踏下哀嗥,在代北騎軍的衝殺下死去。

  任囂和一幫裨將都尉們衝到了桓齮面前,向他咆哮,向他哀求,懇求他撤陣支援。

  桓齮的心在滴血,他憤怒,他痛苦,仇恨在他心裡熊熊燃燒,他睚眥欲裂,恨不能將李牧千刀萬剮,將代北騎軍剁成肉泥,但他不能撤陣,陣內有四萬將士,有五萬民夫,此刻他只能捨棄前陣的將士以保住陣內的生命,他沒有選擇。

  桓齮痛不欲生,驀地仰天悲嘯,一腳踢翻了棋秤,厲聲痛呼,“天啦,請救救他們,救救我的孩子……”

  老天彷彿聽到了他的呼喚,答應了他的哀求。突然間,風起了,雲動了,天地驟然一亮,一道血色霞光撕裂了厚厚的雲層,將眩目的光芒照射在血腥的戰爭上。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向西天望去,那裡有夕陽,那裡有光彩奪目的炫麗霞光。

  奇蹟發生了,血色霞光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名騎士,他高舉著戰旗,彷彿踏著霞光而來,他屹立於山崗之上,全身沐浴在美麗的霞光之中,仿若天兵神將。

  他舉起了牛角號,仰首向天。

  “嗚嗚……”號角吹響,衝鋒的號角響徹了天地。

  奇蹟再一次將臨。

  號角聲裡,夕陽之中,一隊隊騎士如翻滾的浪潮湧上了山崗,鋪天蓋地,霞光撫照在他們的甲冑之上,映射出道道耀眼的金光。這是天兵天將,他們沐浴著神光,他們越過了山崗,他們衝進了平原,他們就像奔騰的怒潮,挾帶著咆哮的風雷,以排山倒海之勢殺向了戰場。

  李牧駭然變色。

  趙軍廝殺了一天,損失慘重,剛才秦軍的最後一擊雖然沒有完成,但已經攻破了他們的戰陣,就在他們行將崩潰的時候,代北騎軍救了他們。現在,代北騎軍正在穿插分割,正在一層層地包圍秦軍,正在一片片地圍殺秦軍,兩軍將士糾纏在一起,戰鬥空前激烈,這時候代北騎軍根本來不及退出來重整戰陣,更沒辦法擋住這支突然從血色夕陽裡殺出來的洶湧洪流。

  趙軍將士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他們正在令旗號鼓的指揮下重列戰陣,而弓弩手們則急速向秦軍中陣的兩翼移動,打算以箭陣壓制箭陣,從而幫助代北騎軍和材官車兵們撕碎秦軍最後一個戰陣。就在這個時候,秦軍的援兵到了,浩浩蕩蕩的騎軍,如狂飆一般席捲而至,而弓弩手們首當其衝,正好與這支騎軍迎頭相撞。

  “轟……”戰場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天轟鳴。

  趙軍弓弩手崩潰了,瞬間崩潰,數萬人狼奔豕突,拚命逃亡。沒有材官的正面保護,沒有車兵和騎軍的兩翼護衛,弓弩手撞上呼嘯而來的騎兵大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他們除了逃跑沒有任何救命的辦法。

  李牧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桓齮棋高一著,竟然在鴻山連設陷阱,先是空營,後是燒山,現在伏兵又出來了,可謂步步為營、算無遺策。敗了,這一仗終究還是敗了。

  桓齮笑了,他沖上高台,遠眺戰場,目光緊緊追隨著神兵突降的援軍。

  援軍殺進了趙人的弓弩軍,那是毫無懸念的屠殺。趙人弓弩軍崩潰得太快太突然,前面的人四散而逃,後面的人還不知道,結果人撞人人擠人,就連逃跑都找不到方向,白白丟掉了性命。

  騎軍的越來越快。號角連天,令旗舞動,傳遞給將士們的只有一個訊息,加速,加速,加速……

  麃(biao)公和公孫豹都知道這支騎軍中看不中用,若想把它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只有一個辦法,奔跑,不停地奔跑,拚命地奔跑,將速度提高到極限,利用一往無前的氣勢震懾敵人,威嚇敵人,打擊敵人,在戰場上橫衝直撞,打亂敵人的攻擊節奏,破壞敵人的攻擊部署,從而幫助主力大軍展開凌厲反攻。

  跑起來之後就不能停,千萬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失去速度,這八千多蒼頭老軍就只有挨宰的份,必死無疑。

  戰場已經亂了,秦趙兩軍已經陷入了混戰,此刻的戰場就像一個咆哮的漩渦,大家都在裡面掙扎,廝殺,稍有不慎就會被漩渦席捲而去,突然之間,一柄擎天之劍從天而降,狠狠地砍在漩渦上,可想而知,不論是秦軍還是趙軍,這柄利劍逮誰殺誰,根本不會有敵我之分。

  騎軍不能停,風馳電掣,閉著眼睛沖,但一旦誤傷了自家兄弟,便宜了趙人,甚至因此而導致秦軍大敗,那就事與願違,哭都來不及了。

  麃公急得連聲吼叫;公孫豹怒目圓睜,拚命地揮動戰旗;寶鼎、曝布和幾個黑鷹銳士一人抱著一支號角狂吹不止,但這一切努力沒有任何作用,戰場早已混亂,早已沸騰到了極致,這樣一股厲嘯的狂飆突然衝進來,鋒銳所至,屍骨無存。

  騎軍越來越快,狂飆咆哮,驚天動地,剛剛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席捲了趙軍弓弩手,接著便一頭紮進了正在血腥混戰的戰場。

  一隊秦騎正好迎面撞上,措手不及之下,當即被一口吞噬,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連人帶馬瞬間消失。

  寶鼎眼睜睜地看著一名秦軍士卒被撞上了天空,然後墜落於地,接著便被無數的馬蹄踐踏一淨。

  寶鼎急紅了眼,扯著嗓子叫起來,“我是公子寶鼎,讓開,我是公子寶鼎……”

  曝布、黑鷹銳士,還有護衛在他身邊的虎烈衛們,聽到寶鼎聲嘶力竭的叫聲,立即跟著放聲狂呼,“公子……寶鼎……”

  聲音傳開,更多的衛士,更多的蒼頭老軍也緊隨其後,縱聲高吼“公子……寶鼎……”

  很快,數千人都叫了起來,喊了起來,迅速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聲浪,如驚雷一般在戰場上空轟然炸響,氣勢恢宏,霎間席捲了整個戰場。

  天下人都知道寶鼎,刺客寶鼎,他是大秦的勇士,他已成為傳奇,此刻他的大名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突然被這支殺進戰場的軍隊喊出來,立即讓所有的大秦將士意識到,這支援軍是寶鼎的軍隊,寶鼎來救他們,寶鼎正將他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至於“公子”,直接被他們無視了,戰場上不需要公子,只要勇士,只要寶鼎。

  “寶鼎……”大秦將士們興奮地叫起來,激動地吼著,他們身體裡的熱血再一次沸騰,疲憊的身軀再一次爆發出力量,士氣再一次高漲起來,他們高呼著寶鼎的名字瘋狂地衝向了敵人,殺,緊緊追隨著大秦勇士,殺,一起殺出去。

  戰場形勢在大秦將士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裡再一次發生逆轉。

  大秦騎士們紛紛擺脫代北騎士的追殺,匯聚到寶鼎的旗下,他們追隨寶鼎一起殺敵,追隨寶鼎一起奔騰,短短時間內,這支隊伍就擴大了整整一倍,他們風馳電掣,他們橫衝直撞,戰場在他們的吼聲裡顫抖,趙人在他們的衝殺下潰不成軍。

  李牧神色漠然地望著戰場,眼裡露出深深的悲慟。

  “大將軍……”幕府長史催馬走近李牧,小聲提醒道:“天要黑了。”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以致於哽咽失聲,再也說不下去。這一仗打得太慘烈了,以如此大的代價取得這樣一個結果,誰都無法接受,但事已至此,再打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不過兩敗俱傷而已。

  “寶鼎……公子……”李牧喃喃自語,忽然轉目望向荊軻。

  荊軻面如止水,平靜從容。

  “刺客寶鼎……公子寶鼎……”李牧苦澀一笑,“我打造了一個傳奇。”

  荊軻笑笑,目光望向戰場,望向正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兩軍將士,似乎要從千軍萬馬中找到寶鼎的身影。李牧在代北親手打造了一個傳奇,今天,他在宜安戰場上,又再次給這個傳奇鍍上了一層絢麗奪目的金光。

  “時也命也。”荊軻淡然說到,“他本是一個傳奇,非人力可以打造,天道使然。”

  李牧若有所悟,撫鬚沉吟。

  “時勢造英雄,他今天就是秦人的英雄。”長歌忽然催馬而出,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如此英雄,到了咸陽,將有一片大大的天地。”

  荊軻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想和西門老爹一起去咸陽?”

  長歌沒有說話,目光悄悄投向李牧。

  李牧抬頭望天,神情專注,不知想什麼,良久,他喟然長嘆,衝著幕府長史揮揮手,“收兵。”

  幕府長史答應一聲,打馬飛奔而去。

  “我打造了一個傳奇。”李牧望著戰場,喃喃低語,聲音裡透出一股濃濃的落寞和無奈。

  天色越來越暗,薄薄的霧靄在西邊鴻山升起,炫麗夕陽慢慢湮沒其中,血色晚霞悄然流逝。

  金鉦之聲響徹戰場,迴蕩在暮色之中。

  趙軍主動撤離了戰場。

  秦軍擂動了戰鼓,吹響了號角。疲憊不堪的將士們就地整軍,連夜向鴻山撤離。

  寶鼎、麃公和公孫豹帶著衛士們飛馳中陣。一路上,秦軍將士們紛紛躬身致禮,所過之處,歡呼聲震耳欲聾,將士們高呼著“寶鼎,寶鼎……”,一個個聲嘶力竭。此時此刻,他們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寶鼎的尊崇和感激。

  寶鼎熱淚盈眶。他成功了,在秦軍最危急時刻,他帶領蒼頭老軍殺進了戰場,創造了一個奇蹟,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蹟。直到如今,他還仿若夢中,即使是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也無法將他從夢中驚醒。

  桓齮白衣竹冠,負手站在華蓋之下。辛勝、任囂、屠睢……二十多個秦軍將率軍吏站在他的身後,等待著那個創造奇蹟的傳奇公子。

  寶鼎出現了。一個披頭散髮的瘦弱少年,一套笨重的鎧甲套在血跡斑斑的衣服上,人還沒有走近,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就撲面而至,可以想像這幾天他殺了多少人,這股腥臭味帶給將率們的不是噁心,而是敬畏,發自內心的敬畏。

  寶鼎抱著兜鍪,大步走了過來。

  桓齮躬身,然後施大禮,他的腰深深彎下,灰白的頭顱深深垂下,恭敬之致。

  辛勝、任囂、屠睢和將率軍吏們緊隨其後,深深施禮。如果沒有公子寶鼎,沒有八千多蒼頭老軍,沒有他們捨身赴死的決心,沒有他們一往無前誓死奮戰的勇氣,秦軍必定全軍覆沒。公子寶鼎救了他們,救了十幾萬條性命,挽救了這一場慘烈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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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晉陽要出大事了

  寶鼎站定,躬身還禮。

  他看到了桓齮,看到了一張蒼老的面孔,恍惚之中,他彷彿看到這位老人單人獨騎,布衣竹笠,孤獨地行走在山野之中,那孤寂蒼涼的背影讓他黯然神傷。

  漂浮在虛無之中的心神驀然驚醒,他突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一個令人窒息的血腥世界。

  我成功了,我沒有放棄,我改變了宜安大戰的結局,我挽救了十幾萬人的性命,歷史的軌跡發生了偏轉,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桓齮上將軍的命運又將如何改變?歷史上的記載非常明確,宜安大戰改變了桓齮的命運,有記載說他從此流亡荒野,一去不返,也有記載說他逃到燕國化名樊於期。歷史真相到底是什麼?我改變了宜安大戰的結局,秦軍逃脫了全軍覆沒的命運,桓齮上將軍的命運肯定也要改變,歷史的真相已經無從探尋了。

  既然歷史被改變,桓齮上將軍的命運發生改變,咸陽的政局當然也要隨之改變,那麼歷史的既定軌跡是不是還有參考價值?如果它失去了參考價值,自己穿越重生而來的優勢也就蕩然無存,對未來也就不再具有掌控力,自己發展的路是不是因此變得更加艱險?

  有得必有失,人生就是如此,沒有十全十美的時候。寶鼎淡然一笑,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裡趕了出去,然後快步上前,把桓齮扶了起來,“上將軍禮重了,末將擔當不起。末將救援來遲,還請上將軍諒解……”

  “公子過謙了。”桓齮打斷了寶鼎的話,抬手指指四周的將率軍吏,又指指戰場上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將士們對公子援手之恩感激涕零……”

  他毫不吝嗇讚美之辭,真誠地感謝了寶鼎。寶鼎謙遜了幾句,不敢獨佔功勞,急忙把麃(表)公、公孫豹讓到了前面。

  公孫豹神情冷凜,昂著頭,嘴角掛著一絲不屑,對桓齮的笑臉沒有任何回應。

  桓齮不以為意。年輕時他常常被公孫豹欺負,但幾十年過去了,時過境遷,彼此的頭髮都白了,昔日恩怨早已化作煙雲。

  “你老了。”桓齮笑道,“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邯鄲城下,當時你被免職了,從邯鄲前線返回咸陽,我隨王龁(he)將軍去送你。一轉眼,二十多年了。”

  公孫豹微微頷首,往事一一湧上心頭。當年楚系外戚被趕出朝堂,桓齮受到牽連,在軍中的日子也不好過,或許是因為兔死狐悲的關係,桓齮竟然送了自己一程。記得當時自己心情不好,看到桓齮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但桓齮一笑置之。如今想起來,倒是有幾分歉疚。

  “老匹夫,活著就好。”公孫豹勉強給了個笑臉,“到了咸陽,老夫請你吃酒,再陪你手談幾局。”

  桓齮笑著連連點頭,“豹率,今日援手之恩,老夫必當厚報。”

  “你的死活與我何干?”公孫豹不屑地揮揮手,“老夫只是擔心公子死了才跟來看看。”

  桓齮苦笑搖頭,又向麃公躬身致謝。

  麃公向桓齮請罪。赤麗戰事緊張之際,他卻到了鴻山,為此他必須承擔赤麗失守的責任。

  “將軍何罪?”桓齮鄭重說道,“河北戰事失利,我這個統率負有全部責任,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

  麃公毫不客氣,馬上順水推舟,感謝了桓齮。

  此仗慘敗,雖然傷亡的具體數目沒有出來,但戰敗是事實。桓齮是楚系在軍方的領軍人物,楚係為了保住他,肯定要找個替罪羊,而替罪羊是誰?當然就是他麃公了,否則為什麼不讓王翦到河北,偏偏把他放到了河北,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啊。楚系動不了王翦,但動他還是輕而易舉的事。

  麃公早有心理準備,他不惜代價追隨寶鼎殺到宜安戰場也是存了私心,假若戰局僥倖逆轉,他這個替罪羊雖然要頂罪,但也不至於被整治得家破人亡,最多也就是解甲歸田。這個結果他能接受,回家就回家吧,頤養天年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桓齮隨即把自己的部下一一介紹給寶鼎。他介紹得很詳細,出身、爵位、功績、甚至有些什麼優缺點都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桓齮這種舉動初始還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漸漸眾人就察覺到不對了,不但寶鼎十分詫異,就連辛勝等人也是驚訝不已。雖然桓齮已經把公子寶鼎深厚的背景告訴了眾將,但寶鼎畢竟年少,目前爵位也低,就算未來前景不錯,也不止於如此高看吧?上將軍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公孫豹和麃公當然不至於像辛勝等人一樣看不到寶鼎的未來,但桓齮是楚系,他的部下都刻上了楚系的烙印,軍中的楚系將率和老秦武人還是涇渭分明,以後寶鼎假若上位了,即使有心要用楚系將率,也會遭到老秦武人的抵制,所以桓齮這番異常舉動根本就是多餘。

  公孫豹和麃公面面相覷,兩人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此仗結束之日,正逢咸陽風暴掀起之時,桓齮做為楚系的軍方領軍人物,此刻向公子寶鼎示好,其中必有深意。

  介紹完了寶鼎,又介紹公孫豹。公孫豹威名顯赫,眾將自然是敬重不已,但相比井陘要塞那位裨將的瘋狂,這些人就表現得很正常了。

  這和軍中派系有關,楚系年輕一輩即使崇拜公孫豹也不敢當著桓齮的面表現出來。另外今天公子寶鼎的出場太震撼了,整個戰場都在喊著他的名字,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經久不絕,這對秦軍將士的衝擊太大了,已經深深刻在心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公子寶鼎是新一代的英雄,他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挽救了秦軍,挽救了十幾萬人的性命,這都是大家親眼看到、親身經歷的事,所以相比起來,公孫豹這位老英雄的魅力就直線下降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不服老都不行了。

  一大群將率官長們寒暄完了之後,便團團圍在公子寶鼎、桓齮、公孫豹和麃公左右,商討戰局。

  赤麗的狀況怎麼樣,誰都不知道,目前眾人能夠瞭解的就是鴻山、宜安的戰局發展。

  好消息是公子寶鼎料敵於先機,在他的努力下,不但保住了輜重,還挽救了決戰戰場上的秦軍主力。壞消息是,宜安決戰,秦軍慘敗,實力損失驚人,而赤麗又在趙軍手上,所以秦軍至今還在趙軍的包圍之下,還是沒有脫離全軍覆沒的危險。

  “我們先撤到鴻山,利用充足的糧秣武器繼續堅守。”桓齮考慮了一下後說道,“馬上派人翻山越嶺趕赴井陘要塞求援。如果王翦上將軍救援及時,他的軍隊現在已經到了井陘要塞,明天他就可以攻打赤麗。假若李牧以重兵阻截我救援大軍,決意要將我們困死於河北,那大軍在鴻山休整三天後必須攻擊赤麗,以便盡快與王翦上將軍裡應外合,殺出趙軍的包圍。”

  公孫豹、麃公、辛勝都表示贊同。

  “公子的意見呢?”桓齮客氣地問道。

  寶鼎臉一紅,連連搖手,“我沒意見,我聽上將軍的安排,唯上將軍馬首是瞻。”

  桓齮看上去雖然就像一位耄耋老者,而寶鼎不過一個弱冠少年,但以兩人身份之間的差距,桓齮禮貌性地問一句也很正常,不過在寶鼎的眼裡,這就相當於一位三軍統帥折節詢問一個懵懂少年,讓他頗為惶恐,一時間還無法適應公子身份所帶來的一系列變化。

  公孫豹眉頭一皺,面孔一寒,對寶鼎這種謙恭拘謹的態度大為不滿。

  辛勝等人卻因寶鼎這句謙恭的話和他臉上羞赧拘謹的表情對他的好感大為增加。貴胄公子他們見得多了,但才智出眾而又謙恭知禮的實屬罕見。不過這僅僅是他們對寶鼎的第一印象,一旦他們知道寶鼎在晉陽拳打腳踢,把公子厲和輜重將軍魏縛都給打趴下了,估計他們對寶鼎的印象就要徹底顛覆了。

  當夜,秦軍撤到鴻山紮營。鴻山輜重營的軍吏和民夫們看到主力大軍順利突圍,公子寶鼎和數千名蒼頭老軍安全返回,無不驚喜交加,歡呼不已。

  第二天,李牧果然移師鴻山,以主力戍守赤麗,重兵阻截秦國的南下援軍。

  王翦沒有發動攻擊,他先後接到了麃公和桓齮的書信,知道鴻山糧秣武器安全,還能支撐一段時間,於是陳兵赤麗城下,等待時機。

  同一天,王翦上奏咸陽,詳細呈述河北戰局。他不經咸陽同意,擅自率軍進入河北戰場,雖然事出有因,但必須盡快解釋一下,以求得咸陽的諒解。同時遞奏的還有桓齮寫給咸陽的書信。

  秦軍在鴻山休整了三天,於第4日向赤麗方向突圍。同日王翦也向赤麗城發動了攻擊。

  李牧考慮再三,放棄了阻截圍殺。趙軍損失太大,糧秣武器嚴重不足,如果不計代價再次與秦軍決戰,勝負難料。各軍將率都反對再戰,因為宜安一戰他們前後殲滅了大約十萬秦軍,雖然付出了和秦軍相差無幾的損失,但他們的的確確打贏了,把秦軍擊敗了,把秦軍趕出了河北,這算是空前的勝利,完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眼前還是牢牢鞏固宜安大戰的戰果,把大好形勢維持下去才是上上之策。

  趙軍主動撤出了赤麗城,任由桓齮帶著秦軍主力與王翦會合。很快,秦軍撤回到井陘要塞,而趙軍也重新佔據了赤麗城,河北大戰至此結束。

  半個月後,秦軍撤回太原。

  河北大戰,秦軍前後作戰三個多月,損失超過了十萬。桓齮奏報,宜安大戰,秦軍損失雖大,但趙軍也遭遇重創,雙方算是打了個平手。

  咸陽除了下詔安撫前線將士外,對宜安大戰的最終結論一直保持沉默,這讓晉陽焦慮不安,將率們無不忐忑,紛紛揣測咸陽的用意。

  去年底,桓齮在漳水河圍殺了十萬趙軍;今年夏,他在河北戰場又損失了十萬人馬,功過相抵完全說得過去,就算認定宜安大戰秦軍打敗了,桓齮最多不過降職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有必要一拖再拖,搞得大軍上下人心惶惶嗎?該賞的賞,該罰的罰,該撫卹的撫卹,完了將士們就可以分批回家與親人團聚了,這麼拖下去必將招來將士們的滿腹怨言。

  寶鼎也在等咸陽的詔書。他一邊養傷,一邊讀書,日子倒也過得逍遙,不過他察覺到晉陽形勢越來越緊張,風雨欲來風滿樓,暗流正在湧動,只是不知第一個驚雷何時在晉陽上空炸響。

  在他趕赴河北作戰的這段日子裡,晉陽私鹽大案爆發。咸陽下詔,此案先由太原郡府審理,軍方配合,等到駟車庶長嬴豹、廷尉卿李斯和宗正卿熊布趕到晉陽後,再與三位上卿聯合審理。

  如今這三位上卿都到了晉陽,正在審理私鹽大案。至於東籬寓刺殺一案,因為公子厲已經被扯進私鹽大案,所以兩案並一案,刺殺已經不重要了。寶鼎回到晉陽十天,除了禮節性地拜訪了一次三位上卿外,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三位上卿似乎忘了這位公子也是兩件大案的當事人之一。

  在晉陽氣氛越來越令人窒息的時候,咸陽終於開始對宜安大戰做出獎懲決定,但咸陽依舊沒有給宜安大戰下一個結論,既不說戰敗,也不說打個平手無功而返。

  公子寶鼎第一個受賞。加爵一級,九等五大夫爵,賜田若干。沒了。詔書之中,自始至終就沒有召他返回咸陽的意思。

  這個嘉賞一經公佈,當即在晉陽掀起了軒然大波。宜安大戰,秦軍最後能撤回來,完全是公子寶鼎的功勞,而咸陽也承認這一點,在詔書中大加讚賞,第一個獎賞他也是因為他功勞最大,但河北大戰損失驚人,毫無建樹,所以只能賞這麼一點,這還是看在他宗室公子的面子上,否則連爵都沒得加。

  老秦武人破口大罵。公孫豹更是雷霆震怒,跑到晉陽大營把桓齮罵了個狗血淋頭。不用說,這事肯定和楚系有關,楚系蓄意報復,堅決打擊公子寶鼎,不但不賞,連咸陽都不讓他回去。

  桓齮再也無法保持平淡的心境,他預感到了危機,而且這個危機正在向自己撲來。他帳下的將率官長們也從這份詔書裡看到了危機。輕賞寶鼎其實就是否決宜安大戰,宜安大戰的最後結論極有可能是戰敗,如此一來,桓齮和其帳下的將率都將受到不同程度的懲處。將率們疑惑不解,華陽太后和相國熊啟這是干什麼?自毀長城啦?

  就在晉陽軍方惶惶不安的時候,咸陽的第二封獎懲詔書到了。

  咸陽認為,麃公將軍在戰事最為緊張的時候離開赤麗城是導致赤麗丟失的直接原因,其後鴻山輜重大營受到趙軍襲擊,宜安三萬秦軍將士全軍覆沒,都與赤麗城的丟失有莫大關係,麃公為此要承擔重責。

  咸陽罷免了麃公的軍職,降兩級爵位,就此解甲歸田。

  這下晉陽軍方炸鍋了。宜安大戰中,麃公立功了,其功勞僅次於寶鼎,就算他在戰事緊張之刻離開赤麗城有罪責,但功過足可相抵,結果現在咸陽絕口不提麃公的功勞,卻無限制誇大他的過錯,還罷了麃公的軍職,降了他兩級爵位,這在軍方算是極其嚴重的懲罰了。

  老秦武人被徹底激怒了。麃公就是替罪羊啦。咸陽認為宜安大戰損失大,這個損失要由人來承擔責任。桓齮自己不願意承擔,於是就拿麃公做替罪羊。

  麃公的兩位裨將馮毋擇、馬興帶著幾十號大小將率官長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晉陽大營。馬興暴跳如雷,指著桓齮的鼻子罵,“直娘賊,麃公將軍救了你,你不感激也就算了,你竟然還要害他,你還是不是人啦?”

  桓齮沉默無語。楚系將率心中有愧,也不好攔阻。按道理桓齮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即使他要找替罪羊,也不會找麃公,畢竟麃公救了秦軍主力,實際上也等於救了桓齮這位上將軍,所以桓齮無論如何也不會害麃公,不會卑鄙無恥到這種地步。他難道就不怕激怒老秦武人,惹下天大的禍事?

  行轅有行轅的規矩,馬興、馮毋擇帶人衝撞大帳,辱罵上將軍,嚴重違律,所以幕府長史看到事情有失控的趨勢,馬上命令衛士將他們趕出行轅。

  馬興、馮毋擇等人本來就怒不可遏,這下正好,雙方一言不合,當即大打出手。有個軍吏看到行轅衛士太多,自己這邊要吃虧,急忙乘亂跑出了行轅,回去搬救兵。

  行轅剛剛把馬興等人抓起來,蒙恬就帶人衝了進來。又是一場廝殺。蒙恬大發神威,黑鷹銳士更是強悍,很快就把馬興等人救了出來。

  辛勝、任囂等人忍不住了,調動軍隊圍捕。這下事情真的鬧大了。王賁勃然大怒,親自帶著軍隊去救人。

  晉陽要出大事了,但軍方幾位大佬一個不出頭,桓齮、王翦、麃公,都不出頭,任由自己的部下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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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動靜太小了

  寶鼎在軍營裡的作息很簡單,練武、讀書、寫字,基本上就這三件事。

  大軍撤回井陘要塞後,寶鼎把練武的時間都用來演練戰陣。第一次上戰場,寶鼎最大的領悟就是個人的實力太渺小了,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劍術大師,到了戰場上也只有挨宰的份,所以他抓緊了戰陣演練,這可是在戰場上保命的唯一辦法。寶鼎有時候與黑鷹銳士配合,有時候與虎烈衛配合,有時候則與烏氏短兵配合,他本人有天賦,又勤於練習,漸漸也有模有樣了。

  寶鼎把大部分時間用來讀書、寫字。隨著書讀得多了,字也認識得更多,唯一遺憾的就是字寫得太差,實在有點不堪入目,估計沒有長年累月的練習,也不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馮劫恪守老師的職責,每天晚上到寶鼎的軍營為其答疑解惑。寶鼎很不好意思,師傅竟然每天晚上跑來給弟子上課,這怎麼可以?我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還是我去郡府向師傅請教吧。馮劫每天晚上跑到軍營來,最大的理由就是寶鼎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寶鼎對痛覺很遲鈍,天天活蹦亂跳,哪裡行動不便了?馮劫純粹找理由。公孫豹有此調侃馮劫,你是不是看公子這裡飯菜好,故意找理由蹭飯啦。哪知馮劫一口就承認了,我正是來蹭飯的,搞得公孫豹哭笑不得,只好每天好酒好菜招待著。這吃得可都是錢啦,偏偏寶鼎現在是個窮光蛋,用得都是烏氏和琴氏的錢。

  馮劫不辭辛苦,天天晚上出城來軍營,上午才回府,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但另一個方面也確實是為了教授寶鼎。

  寶鼎肯定要回咸陽,大王其實迫切希望他回去,但如今機會沒到,還要再等等,不過這個時間肯定不會太長。在這麼有限的時間裡把寶鼎培養出來,把該教會他的東西都要教會,難度可想而知,但讓馮劫吃驚的是,寶鼎太聰明了,聰明到都不能用天才來形容,因為寶鼎不但可以輕鬆地學會他教授的東西,還能舉一反三,常常說出一些讓馮劫目瞪口呆的話來,但仔細想想這些話,卻是非常有道理,只不過脫離了實際,太理想化了,或者根本就是荒誕不經的奇談怪論。

  馮劫由此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也更加欽佩大王的遠見卓識,公子寶鼎果然非同凡響,到代北一劍就名震天下,到晉陽一拳就打出個風暴,到河北又一戰成名,這樣的人才世所罕見啦,將來的成就難以估量,把馮氏拉上這條大船,絕對不會有錯。

  今天寶鼎有客來訪,輜重營長史唐仰與琴氏大匠琴唐來了。

  唐仰因為在宜安大戰中立了功,正好晉陽輜重營的軍吏從上到下幾乎一鍋端了,而鴻山輜重營的軍吏又幾乎給寶鼎殺光了,所以北方大軍的輜重大營如今成了一塊死地,有背景的人避之不及,桓齮順手就給了巴蜀人一個人情,讓唐仰做了長史。

  輜重營長史是個很有權力的位置,一般都由輜重將軍的心腹擔任。現在非常時期,桓齮不過兼領一下輜重將軍一職,他對這事也不上心,順手就讓唐仰做了長史,全民負責輜重營的日常事務,其實這也就是個臨時過渡,等新任輜重將軍到了,自然有新長史,唐仰就得讓位繼續做他的小吏了。

  寶鼎無意聽到王離說起,說唐仰升職了,於是備了份禮去恭賀。琴氏如今和他的關係非同一般,而這個唐仰又是唐老爹的子侄輩,在鴻山的時候又幫了大忙,於情於理都要去恭賀一下,也算是給琴氏和唐老爹的面子。趙儀在琴家,還要指望唐老爹照撫,與琴氏這位家老搞好關係當然是有利無害。

  寶鼎去了,公孫豹、司馬斷、白公差、曝布、烏重等人也各備了一份禮,跟著一塊去了。公子都送禮恭賀了,他們當然不好空手去,反正這禮金也是琴氏送給寶鼎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無所謂了。王離聽說了,竟然也備了份禮跟著跑去湊熱鬧。

  唐仰做個長史,在士伍庶民掾屬的眼裡,那是個了不起的大吏了,但在這幫人眼裡狗屁不是。官和吏差遠了,兩個檔次,根本不是一回事,不過既然寶鼎高興,非要拿這事圖個樂,他們也就樂得跟在後面湊湊熱鬧,給公子撐撐場面。

  唐仰自己都沒當回事。不就是臨時代嘛,沒意思,所以其他人就更不在意了。你這時候跑去恭賀人家升職,不是打人家的臉嘛。寶鼎不知道,他又沒在這個時代的官場待過,大秦官制他倒是知道一些,但對於瞭解這個時代的官場沒有任何幫助。

  寶鼎在輜重營一出現,頓時引起了轟動。他現在名氣太大了,輜重營上下沒有不知道他的,不僅僅因為寶鼎的那些功績,更重要的是他夜襲輜重營抓了將軍魏縛,還把他打成了重傷,後來又跑到河北一口氣殺了十七個輜重營軍吏,輜重營上上下下因此非常害怕寶鼎。這位公子也忒厲害了,擺明了就是要與輜重營作對,把輜重營的官吏往死裡整。尤其讓人恐懼的是他的背景,他襲擊輜重營、打了魏縛、殺了十七個軍吏,件件都是嚴重違律的事,結果他啥事沒有,受害者卻全部倒霉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難道咸陽的大王是他的親哥哥?

  公子寶鼎親自上門恭賀唐仰,那唐仰的背景又有多大?隨同公子寶鼎同來的恭賀的還有公孫豹,大秦軍方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還有上將軍王翦的孫子,還有大秦第一巨商烏氏少家主,這個陣容太恐怖了。

  唐仰震驚不已,仿若做夢一般,根本不敢相信還有這種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好在他回到太原後,已經從留在晉陽輜重營的琴氏大匠琴唐的嘴裡知道了公子寶鼎和巴蜀人已經建立了非常親密的關係,公子寶鼎不是看得起他,給他面子,而是給巴蜀人面子,他不過機緣巧合沾了光而已。

  唐仰出名了,從前瞧不起他的現在都曲意奉迎了,在輜重營裡說話也有份量了,風光無限啦。本來唐仰打算第二天就回拜,但大軍剛剛撤回,輜重營在鴻山激戰中又有死傷,陣亡民夫要及時撫卹,千頭萬緒,事情成堆,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才回拜。公子寶鼎的地位身份太高,他一個軍吏份量太輕,所以唐仰邀請琴氏大匠琴唐與其同行,算是給自己撐撐場面。琴唐何等人物?唐仰本以為要費番口舌,誰知琴唐一口答應了,還一語雙關地提醒他,你能不能長點志氣?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個小吏?老夫這張臉都給你丟光了。

  唐仰攜重禮回拜。寶鼎聽說大匠琴唐也來了,急忙與公孫豹出營。大匠琴唐雖然沒有爵位,但像他這種人物到哪都受人尊敬。人家有真本事,而且這本事關系到軍隊武力、王國興亡啦,誰敢小覷?

  琴唐年近花甲,身材削瘦,白髮白鬚,紅光滿面,一雙眼睛更是神采奕奕,睿智而高雅,風采卓絕。

  寶鼎第一眼看到琴唐就被他的大家氣度所折服,而公孫豹則與琴唐神交已久,兩人見面之後非常高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直接把寶鼎和唐仰晾在了一邊,無視了。

  進了軍帳,分賓主坐下。公孫豹與琴唐繼續天南地北的神侃,寶鼎則與唐仰閒聊一些輜重營的事。本以為馮劫入暮就到,來了大家就可以開懷暢飲,誰知馮劫卻遲遲不至。公孫豹與琴唐聊得投機,似乎把吃飯的事情忘記了。寶鼎有些著急,示意陪坐一側的曝布派個人去看看,如果馮劫今晚不來了,那就沒必要一等再等,怠慢了貴客。

  曝布剛剛離開,唐仰馬上就轉移了話題,說到了麃(biao)公被咸陽解除軍職的事。唐仰忿忿不平,為麃公打抱不平。

  寶鼎笑而不語,不置可否。如今晉陽風起雲湧,但云山霧罩,背後到底暗藏著什麼玄機,他還沒有看出來。宜安大戰的結論至今沒有出來,歷史軌跡看似偏轉了,但從咸陽一賞一罰來看,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歷史軌跡真的因為一場大戰而偏轉了?歷史記載中的宜安大戰是桓齮遭到李牧的圍殺,大敗,但沒有說全軍覆沒。或許是因為始皇帝把六國史書焚燬的原因,太史公作《史記》的時候缺乏資料,所以大凡秦軍大捷,都有斬首多少的紀錄,而秦軍大敗,則語焉不詳。

  假若桓齮是慘敗而歸,那和今日宜安大戰的結果有什麼不同?桓齮率十七萬大軍攻打趙國河北,一番惡戰之後,只剩下八萬餘人,其中麃公的兩萬北軍尚餘一萬四千多人,桓齮從南線帶過來的十五萬大軍折損過半。激戰三個多月,損失近十萬軍隊,最後退回太原,這當然是一場敗仗,而且是慘敗。這時候對咸陽來說,損失十萬人和損失十五萬人有什麼本質區別?沒有,都是慘敗。

  自己在河北戰場竭盡了全力,最後甚至不惜捨生取義,最終也就多救了幾萬人而已。歷史軌跡在河北戰場的確發生了一點點無關緊要的偏轉,但放到整個時代,放到整個秦國的政局中,這就好比向河裡丟了一塊石頭,除了濺點水花以外,對奔騰的歷史洪流沒有任何作用。

  如果歷史軌跡沒有發生偏轉,那籠罩在晉陽的雲霧就遮掩不住自己的眼睛,自己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到未來的發展軌跡,但怎麼做呢?怎麼做才能讓自己返回咸陽?待在晉陽這塊地方,就如同漂浮在歷史長河的支流,永遠都沒有改變歷史的機會。

  唐仰越說越是氣憤,聲音不知不覺就大了。宜安決戰前後,麃公一直與公子寶鼎待在一起,如今公子寶鼎受賞了,麃公卻要為宜安決戰的巨大損失承當責任,這都是什麼道理?還有沒有天理啊?

  寶鼎還是不說話,頗有興趣地打量著唐仰。唐仰三十多歲,長相很普通,因為出身寒門,依靠琴氏的幫助才得以謀個好差事,這份差事養家餬口絕對沒問題,在普通人眼裡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所以他很珍惜,為人做事小心謹慎,唯恐丟了這份好差事。寶鼎的思緒不知不覺回到了前世,他彷彿又看到自己正在為養家餬口而奔波,不過那時候對人生還沒有感悟,整日裡還在為了愛情而掙扎,不像唐仰,有家有口了,一門心思想就是為了父母妻兒,為了自己的小家庭,為此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膽小,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送死。如果我還能回到前世,我也要像唐仰一樣,好好活著,為父母妻兒努力工作,為此就算再委屈也值得。

  “公子,咸陽名義上是懲罰麃公,實際上是變相地打擊王翦上將軍。”唐仰的確氣憤,本來他立功了,可以陞官晉爵的,這可以改變他一生的命運,給他的家庭帶來很大變化,但結果卻一無所獲,空喜歡一場,所以他義憤填膺,有些暈頭了,脫口就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咸陽如此做法大失人心,不但讓將士們失望,還會激起軍中將率們的矛盾。公子是不是不信?公子以為老秦人能忍得了這口氣?王翦會任由桓齮打他的手下,打他的臉?這事鬧大了,晉陽軍方肯定要互相打起來。老秦人一旦憤怒,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面顯驚色,好像被唐仰這句話嚇住了。

  公孫豹和琴唐也被唐仰這番話吸引了。公孫豹面帶淺笑,撫鬚不語。琴唐看到唐仰過於激動,口不擇言,擔心他惹下禍事,急忙咳嗽了兩下,提醒唐仰不要胡言亂語了。唐仰霍然驚覺,心裡驟感窒息。公子寶鼎是什麼人?這種事他能不知道?我在他面前胡說八道,不是自找沒趣嗎?

  “公子,我……這個……瞎說,瞎說。”唐仰面紅耳赤,尷尬地解釋道。

  寶鼎笑笑,搖搖手,示意唐仰不要緊張。剛才唐仰那番話提醒了他,讓他突然想到了咸陽此舉背後所隱藏的玄機。假如歷史軌跡沒有變,那麼在特定節點上的結果就不會變,通過這個已知的結果倒推到晉陽今天的緊張局面,不難估猜到咸陽想幹什麼,正在幹什麼,接下來又要幹什麼。

  寶鼎望著唐仰,忽然覺得他很親近,甚至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寶鼎前世的記憶一直牢牢佔據著他的思想和靈魂,讓他一直很難適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至於融入到這種身份並且站在這個高度去改變自己更是千難萬難。他本貧賤,卻非要強迫他做個貴族,做個先秦時代的貴族,擁有這個時代貴族的思想和靈魂,這太難了,這就好比突然讓一個平民去做公爵伯爵,這個難度太大了。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思想和觀念,從出生開始就與生俱來,刻骨銘心,非後天可以改變。比如寶鼎現在這種感覺,與平民非常親近的感覺,就會伴隨他一生,而這將對他的未來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

  “你想去咸陽嗎?”寶鼎忽然問道。

  唐仰愣住了,接著心跳驟然劇烈,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改變一生命運的機會就這樣突然降臨了。

  公孫豹微微皺眉。他出自行伍,以軍功取爵,一個純粹的軍功貴族,他不喜歡唐仰這種耍聰明賣嘴皮子的小吏,更不喜歡在寶鼎身邊看到這種猥瑣小人,尤其讓他不能容忍的是,唐仰膽小,怕死,沒有血性,還是一個說著一口鳥語的巴蜀楚人,這樣的人怎能留在公子身邊?公子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琴唐卻是又驚又喜。公子寶鼎已經顯露出他強悍的實力和誘人的前景,巴蜀人在晉陽的這步棋算是走對了,當務之急是建立與公子寶鼎的親密關係,但僅靠一個假的夜郎國公主絕無可能,還需要拿出更多的東西以打動公子寶鼎,不過考慮到咸陽的局勢,巴蜀人又不能做得明目張膽,這時候唐仰如果能待在公子寶鼎的身邊,獲得公子的信任,由他來傳遞消息,那巴蜀人就能掌握主動,進退有據。

  趙儀那個假的夜郎國公主太惹眼了,而唐仰一個小人物根本進不了咸陽大權貴的視線。公子寶鼎此刻選擇這樣一個人放在自己身邊,絕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大有深意啊。

  “你這小子,還愣著幹什麼?”琴唐笑罵道,“公子既然器重你,讓你追隨左右,那就不要讓公子失望,更不要丟了琴氏的臉。”

  唐仰心領神會,當即大禮跪拜,拍著胸脯發毒誓。

  寶鼎不以為然,他從來不信什麼誓言,之所以把唐仰留在身邊,純粹一時衝動,哪裡想到這其中竟然牽扯如此之多。身份地位太高,做什麼事都有牽扯,一舉一動都要考慮周全,遠沒有做普通人的自由。寶鼎目前還沒有這種認識,他還是以平常心來做事,結果自然和他的本意大相逕庭,甚至好心辦壞事。

  “如果桓齮和王翦兩位上將軍大打出手,咸陽怎麼辦?”寶鼎待唐仰重新坐下,忽然問了一句。

  唐仰張口結舌,答不出來。

  “咸陽為什麼要蓄意挑起軍方的矛盾,讓老秦人和楚系將率大打出手?”寶鼎又問了一句。

  唐仰苦笑,他位卑權輕,遠離權力中樞,對這種事一無所知。

  就在這時,曝布衝了進來,神色緊張地說道:“公子,行轅出事了,打起來了,連軍隊都調動了。三位上卿和郡守已經趕赴行轅,但雙方劍拔弩張,誰也不肯讓步。郡守派人來,請公子即刻去一趟行轅,居中調停。”

  寶鼎失聲而笑。唐仰剛剛在這裡預測軍方要互相打起來,結果行轅那邊馬上就出事了,還真的靈驗。

  寶鼎笑了,公孫豹也笑了起來,搖搖頭,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三位上卿?他們跑去幹什麼?還有那位馮郡守,他跑去添什麼亂?這是軍方的事,和他們有什麼干係?我看他們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琴唐和唐仰閉緊了嘴巴。晉陽果然出了大事,這下子熱鬧了,只是沒想到的是,竟然要公子寶鼎出面調停,這裡面就大有名堂了。公子寶鼎在河北一戰成名,在軍中獲得了極大的聲譽,但這僅僅是一種聲譽,和威信沒有半點關係。在軍中若要建立威信,需要血淋淋的軍功,需要強悍無比的實力,但寶鼎沒有,他那點軍功實在拿不出手,他在軍中更沒有實力可言,所以這事讓寶鼎出面調停,根本就是笑話。

  “開席吧,開席吧。”公孫豹衝著曝布揮揮手,“把白家、司馬家和烏家的小子叫進來,還有幾位銳士,都叫進來,一塊吃酒。他們打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各幹各的事。”

  寶鼎也衝著曝布說道:“我師傅肯定不來了,趕快開席吧。怠慢貴客了,失禮失禮。”

  很快,該來的人都來了,酒菜也上來了,開懷暢飲。

  酒至中途,馮劫又派人來了,說北軍將士義憤填膺,已經擂鼓集結了,而南部軍隊也不示弱,叫囂者要把軍隊拉出來,與北軍一較高下。請公子急速趕赴行轅調停。

  公孫豹生氣了,衝著曝布叫道:“派個人去告訴郡守,公子不過是個戍守輜重大營的五大夫,他去行轅幹什麼?晉陽有兩位上將軍,還有一位少上造將軍,軍方的事當然由他們出面處置。你叫人問問他,他是不是老糊塗了,連大小尊卑都搞不清了,還做什麼郡守?”

  寶鼎的臉色也陰沉下來。師傅這是干什麼?這麼屁大點的事情就要我出面?你要太看不起我了吧?要我出面可以,把事情再鬧大,鬧得不可收拾了我就去。王翦、桓齮、麃公都不露面,任由部下鬧事,這明顯就是以武力威脅咸陽,你以為我不知道?可惜你們都低估咸陽了,咸陽那位大王就等著你們鬧了,鬧得越大越好,最好是發生激烈衝突,那大王的目的就達到了,我也就可以出面了。現在你們虛張聲勢,把事情鬧得這麼小,我怎麼出面?我出面了還是無濟於事,無法幫助我返回咸陽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9
第100章 他為什麼要逃?

  晉陽波濤洶湧,眾人各自忐忑,這頓酒自然吃得難受。

  琴唐和唐仰不敢久留,酒筵剛一結束便提出告辭,寶鼎卻婉言相留。琴唐和唐仰以為寶鼎只是客套,堅持要走。寶鼎猶豫了一下,忽然問道:“你們和咸陽之間一直保持聯繫嗎?”

  琴唐遲疑了片刻,微微頷首,“如果事情緊急,三天內可以把消息送到。”

  寶鼎凝神沉思,稍許,伸手相請。琴唐下意識地以為寶鼎有什麼事需要聯繫咸陽,但事關機密,不得已利用他們的渠道,於是跟著寶鼎走進了偏帳。唐仰卻留在帳外,與烏重閒聊。這兩人有共同語言,談的都是回易之事,非常投機。

  琴唐本想拿著書信就走,誰知寶鼎進了偏帳後又陷入了沉思,眉頭深皺,頗為躊躇。琴唐看他想得入神,不好打擾,只好先坐下了,等待寶鼎拿主意。

  “小家主離開晉陽之前,可對先生說過什麼?”寶鼎坐到了琴唐的對面,低聲問道。

  琴唐手撫長髯,沉吟不語。他從寶鼎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危機,顯然,寶鼎要辦的這件事關系重大,不是送封信這麼簡單,或許需要巴蜀人的幫助。

  “隗(kui)氏家主離開晉陽之前,曾到輜重營找過我,與我長談了一次。”琴唐鄭重其事地說道,“公子或許不清楚我的身份。在秦國我是大匠,在巴蜀琴氏,我是琴氏小家主的大父。我這一輩有十七個兄弟姊妹,我排行第9。在我前面有四位兄長,如今都已作古。”

  寶鼎聞言,當即露出了笑容。琴唐這句話說得很清楚了,他在琴氏家族說話有相當的份量,之所以還留在晉陽,其實是受隗氏所托,繼續關注晉陽的形勢,必要時候給公子寶鼎以助力。幸好隗氏做事考慮周全,否則自己今天即使想到了破解晉陽局勢的辦法,也因為距離咸陽太過遙遠,鞭長莫及而錯失良機。

  “先生,隗氏能否影響楚系的決策?”寶鼎又問道。

  琴唐白眉緊皺,猶豫了片刻問道:“公子要辦的事是否與今日晉陽局勢有關?”

  寶鼎搖搖頭,笑道:“晉陽局勢無關緊要,關鍵是咸陽,咸陽的決策直接決定了晉陽局勢的變化。”

  琴唐雖然聽說了寶鼎有驚人的天賦和與年齡完全不相對稱的成熟,但一直將信將疑,現在與寶鼎面對面坐著,看他舉止,聽他說話,琴唐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公子的確非同一般,尤其此刻表現出來的成熟和老練,沒有絲毫的造作和偽裝,讓人完全忘記了他的真實年齡,不敢再把他當作一個涉世未深的弱冠少年。

  琴唐預感到寶鼎要做一件大事,而這件大事以巴蜀隗氏的力量未必可以做到。

  “我無法回答公子。”琴唐鄭重說道,“隗氏世代與楚國羋(mi)氏王族聯姻,與楚系的關係非常密切。這一代的隗狀、隗藏兄弟與相國昌平君熊啟是表叔侄關係,稱呼華陽太后為表姑祖母,關係自然深厚,但隗氏背景太複雜了,以致於楚系外戚一直有意識壓制隗氏,以防止隗氏對楚系造成威脅。”

  “隗氏自入巴蜀之後,便與蜀國(當時是開明王朝)開始了聯姻,幾百年下來,隗氏在巴蜀的勢力極其雄厚。秦國滅蜀之後,以蜀國子孫為君侯繼續統領巴蜀。昭襄王時期,秦國把公主嫁給了隗氏,正是要利用隗氏的力量迅速削弱蜀國王室在巴蜀的影響。現在蜀國已經成為歷史,其王室子孫早已沉寂,隗氏取代了蜀國王室成為巴蜀最有實力的家族,再加上他又是嬴姓王族的外戚,一旦崛起,必將嚴重削弱楚系的力量,對楚系造成沉重打擊。”

  “以隗氏和楚系目前的關係,隗氏可以影響到楚系的決策,但要看什麼事,要看這件事對誰有利,如果對巴蜀人有利,那就不行了。”琴唐望著寶鼎,面露歉意,“所以,如果我不知道公子打算在咸陽幹什麼,我的確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寶鼎略感吃驚,他低估了隗氏的實力,而隗藏也有意隱瞞自己的真正實力,如果沒有琴唐這番話,他還不知道隗氏在巴蜀竟有如此龐大的勢力。有關古蜀國的歷史,寶鼎略知一二,是從論壇上看到的。古蜀國有五個王朝,第5個是開明王朝,大概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最後被秦國滅了。其實他應該想到的,隗氏的大隗國位於蜀國和楚國之間,自然與這兩國都有密切關係,只是這古蜀國的歷史早已湮滅,後世也就從考古方面有所發現而已,寶鼎對它極其陌生,當然不會把隗氏和古蜀國聯繫到一起。

  不過這對寶鼎來說是個好消息,他就擔心隗氏實力不夠了,既然隗氏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影響楚系的決策,那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

  “我要保住一個人。”寶鼎說道,“這個人非常關鍵,直接影響到了咸陽未來政局的發展,也影響到了巴蜀人在咸陽的崛起。”

  琴唐疑惑不解,目前除了寶鼎,他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人可以直接到咸陽政局的發展。

  “公子可以告訴我嗎?”琴唐笑道,“請公子相信我,我們琴氏和隗氏血脈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根本不分彼此。”

  這話寶鼎相信,因為自從隗氏在歷史上消失之後,琴氏也就消失了,這兩家還真的是同生死共存亡。寶鼎略略躊躇了一下,考慮到此事要完全拜託巴蜀人,他現在別無選擇,只有把真相說出來。

  “桓齮(qi)。”寶鼎說道,“我要保住桓齮上將軍。”

  琴唐大吃一驚,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桓齮,寶鼎竟然要保住一個楚系的中堅人物,這是為什麼?原因呢?

  “大王要殺死桓齮?”琴唐吃驚地問道,“就因為宜安大戰?宜安大戰不是還沒有定論嗎?”

  寶鼎笑了起來,“如果大王要殺桓齮,楚系會讓他殺嗎?”

  琴唐馬上明白過來,更是吃驚了,“楚系要殺桓齮?”

  “楚系殺不殺桓齮我不知道。”寶鼎說道,“我只知道楚系要放棄桓齮上將軍,要拿桓齮上將軍做替罪羊,以遮掩楚系決策失誤的事實。”

  琴唐有些茫然,想不通,繞暈了。楚系要放棄桓齮?要知道桓齮可是楚系在軍方的領軍人物,把他放棄了,楚系豈不要失去對軍方的控制?那不是自毀長城嗎?

  琴唐畢竟是大匠,研究弓弩大兵非常在行,搞這些權謀鬥爭卻遠遠不及隗藏這些人。現在寶鼎已經把事情說出來了,按道理琴唐即使想不明白也不要問了,這裡面很複雜,有些東西可能牽扯到更多的機密,但琴唐實在太好奇了,於是不假思索地脫口問道:“公子,楚係為什麼要放棄桓齮上將軍?”

  寶鼎的確不想再解釋了,因為這都是他的估猜,根據歷史上的記載推測出來的。歷史記載宜安大戰後桓齮畏罪潛逃,藏匿於荒野深澤,從此杳無音訊,也有記載說他逃到燕國化名樊於期,但不論那種記載,桓齮都是逃了。

  桓齮為什麼要逃?在這個時代,戰爭太多,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所以統率即使打了敗仗,也罪不至死。大部分統率都因為得到君王的信任,勵精圖治捲土重來,倒霉一點的降職解職,只有極少數人因為政治鬥爭恰好成了犧牲品。

  就當前的咸陽政局來說,桓齮就算全軍覆沒了,也沒有必要逃,他的背後有強大的楚系外戚。現在宜安大戰最壞的結論就是慘敗而已,桓齮有什麼理由要逃?依照大秦律,叛逃的將領要夷滅三族,桓齮一個人逃了,他的親人家眷卻難逃一死,三族盡誅,幾百口人啦,他白痴啊?就為了自己一條性命卻讓幾百位親人死於非命,誰會幹這種事?以最壞的情況來說,桓齮無論是被殺還是自殺,他只要不逃,家族幾百口人的性命就保住了,而且連坐有限,畢竟他是打了敗仗,不是謀反叛亂,懲罰太厲害肯定會對軍中將士造成衝擊,所以他死後,他的家族親人衣食無憂沒有問題,子孫後代還是一樣可以重新崛起。

  寶鼎思來想去,想不明白桓齮為什麼要逃?如果一定要找理由的話,那只有一個,他的存在威脅到了楚系的利益,楚係為此不得不拋棄他,置他於死地,他只有出逃,他逃了,對楚系的威脅沒有了,反過來,楚系感恩圖報,自會妥善處置他的家人。

  這種事在寶鼎的前世非常多,很多大罪犯為了保住自己背後的利益團體,出逃國外,而背後的利益團體感恩圖報,也不會虧待了他的家人,大家各取其利。寶鼎想不通,很自然就把前世的東西代入了這個時代,於是認定桓齮被楚系拋棄了。

  那麼,桓齮掌握了什麼秘密,又被誰發現了緊追不放,以致於威脅到了楚系的安全,迫使楚系不得不拋棄他?

  當前對楚系威脅最大的是什麼?一個是宜安大戰,如果宜安大戰以慘敗做為結論,那楚系在軍方的力量必定受到打擊;還有一個就是晉陽的私鹽大案,此案牽扯甚廣,但正是因為牽扯太大,利益糾葛嚴重,一時半會查不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此案一旦查個水落石出,恐怕楚系要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這下答案就呼之慾出了。

  咸陽的大王抓住機會,窮追猛打,而楚系雖竭力抵擋,但私鹽大案剛剛爆發,河北大戰又以慘敗而結束,連番遭受打擊,顧此失彼,這種情況下楚系必須做出選擇了,要麼向大王讓步,主動讓出一部分權力,但後果極有可能是兵敗如山倒,被大王乘勝追擊,痛打落水狗,最後一敗塗地;要麼壯士斷腕,頑抗到底,與大王拚個兩敗俱傷。很顯然,第二個選擇最符合楚系的利益。

  楚系要自斷一臂了,那砍誰?歷史上的很多真相湮滅了,但結果卻常常被記載下來。在這個特殊的時期,秦國的假上將軍桓齮戰敗出逃了,不可思議地出逃了。這就是寶鼎知道的答案,通過這個答案一路倒推,雖然很多細節還是推不出來,但寶鼎最終得出一個結論,若想扭轉局面,就不能讓桓齮出逃,必須把他留下來。

  怎樣才能留下桓齮?很簡單,先把他三族親人全部抓起來。這是桓齮的命脈,只要抓住了這個命脈,桓齮根本不敢出逃。

  這件事大王可以做,但大王需要抓捕桓齮三族的證據。證據需要核實,在沒有核實之前,不能亂抓人,楚系會以此為理由極力阻擾,這時候,就需要隗氏出來了,至於隗氏怎麼做,用什麼辦法欺騙華陽太后和相國熊啟,那就不是寶鼎考慮的問題了。寶鼎不熟悉咸陽,他也想不出來主意,此事需要隗氏與秦王政密議,拿出一個完整的足以騙過華陽太后和相國熊啟的計策。

  琴唐所問的這個問題也是寶鼎沒有想明白的問題,他只知道最後的結果,但答案很快就會出現,因為晉陽的局勢已經緊張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等到真的爆發了,答案也就出來了,桓齮為什麼要出逃也就清楚了。

  “至於為什麼,我現在不能說。”寶鼎以機密為理由,拒絕透漏,“如果你認為隗氏可以影響到楚系的決策,可以搶在桓齮出逃之前將他的宗族家人全部抓起來,以便阻止桓齮出逃,那我馬上告訴你下一步要做什麼。”

  琴唐知道自己問得太冒失了,以他的身份,知道的機密越少越好。

  “我認為有把握。桓齮對楚系來說太重要了,左膀右臂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會放棄。”琴唐仔細想了一下說道,“此事對楚系明顯有利,只要隗氏計策得當,時機掌握得好,肯定可以做到。”

  寶鼎笑著點點頭,心想單靠隗氏一家的力量還是不行,必須要大王配合,只是這樣一來,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隗氏和楚系外戚就要翻臉了。

  “公子,此事關系重大,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還是親自返回咸陽為好。”琴唐擔心書信不安全,於是主動建議日夜兼程速返京師。

  寶鼎搖搖手,“時間肯定來不及了。晉陽局勢馬上就要發生驚天變化,先生還是寫封信送回咸陽,叫咸陽以最快速度做好準備,遲恐不及。”

  “我寫?”琴唐驚訝地望著寶鼎,為什麼要我寫?這有什麼玄妙之處?我說得清楚嗎?

  “先生向咸陽傳遞密信的時候,有沒有暗語?”寶鼎問道。

  琴唐這才恍然大悟。商賈傳送回易機密的時候,為避免洩密,都用事先約定好的暗語。此事過於重大,寶鼎當然要面面俱到,確保萬無一失。琴唐暗自欽佩寶鼎心思慎密,於是當著寶鼎的面寫好了書信,隨即躬身告辭,連夜就要派人送出書信。

  寶鼎陪著琴唐向帳外走去。琴唐一邊走一邊說道:“行轅的事估計很嚴重,三位上卿都無法調停,想必公子今夜無論如何都要跑一趟。”

  “駟車庶長在,廷尉卿在,還有宗正卿和太原郡守,哪一個不是響噹噹的朝廷大員?”寶鼎笑道,“我算什麼?跑去丟人現眼啦?”

  “也是,廷尉卿李斯掌刑獄,有他往那裡一站,還有誰敢違律?那不是自尋死路嗎?”琴唐撫鬚笑道。

  廷尉卿李斯?寶鼎的腦海中立即掠過一張剛毅嚴峻的面孔。第一次看見李斯的時候,寶鼎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感覺。前世讀這段歷史的時候,他憎恨趙高,更不喜歡李斯。

  大秦帝國的突然滅亡,李斯要承擔全部責任,死不足惜。

  趙高當時是什麼官?中車府令,兼行符璽令事。中車府令是個什麼官?官秩六百石,職務相當於皇帝的侍從車馬班長,專門負責皇帝的車馬管理和出行隨駕,有時候親自為皇帝駕御,是皇帝的絕對心腹。

  說白了趙高就是始皇帝的“司機”,兼職管印章,就這麼個屁大的官,能翻多大的浪?李斯當時是帝國左丞相,他才是“沙丘之變”的真正主謀,正是他的一念之差,葬送了整個大秦帝國。後世歷史把葬送大秦帝國的責任一股腦兒推給了趙高,這才是真正的“指鹿為馬”,不知居心何在?

  李斯四十多歲,未老先衰,鬢角都白了,不過看上去還是很硬朗。他對寶鼎倒是客客氣氣,但寶鼎卻自始至終沒有給他好臉色。想想也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看到一個親手葬送了大秦帝國的人,恐怕誰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沒有借題發揮、指桑罵槐,當場發飆罵人就算很不錯了。

  琴唐敏銳地察覺到寶鼎聽到這個名字後臉色馬上陰沉下來,於是不失時機地提醒道,“他是楚人。”

  楚人?李斯是楚人?寶鼎倒是從沒想到過李斯竟然是楚人,驚訝之餘不禁脫口問道,“他是楚系?”

  琴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斯不是楚系還是哪一系?難道他還是老秦人啦。

  “他過去不是呂不韋的人嗎?”寶鼎一直以為李斯屬於關東外系,誰知完全錯了。

  “呂不韋的人?”琴唐嗤之以鼻,“如果他是呂不韋的人,他會上書諫逐客,再跑回咸陽?呂不韋貶黜洛陽,他的人誓死追隨,全部離開了咸陽,公子不知道?”

  寶鼎連連點頭,他有些明白了。李斯上了《諫逐客書》被秦王政召回後,馬上做了廷尉卿,一直到始皇帝快死的時候,他才進了一步,做了左丞相,丞相公的副手。在一個位置上一幹就是二十多年,這個人的確有本事,但絕對算不上始皇帝的心腹。

  接下來晉陽要發生的事,會不會和李斯這個廷尉卿有直接關係?

  剛剛送走琴唐和唐仰,馮劫又派人來了,這次口氣嚴厲了,以師傅的名義勒令寶鼎馬上趕去行轅。師傅要餓暈了,如果你再不來,師傅就拿著鞭子來打人了。

  “快到夜中了,繼續僵持下去也沒意思。”寶鼎笑著對公孫豹說道,“老爹,你是不是跑一趟,擺擺長輩的威風,給兩位上將軍一個面子,讓打架的人都回去吃飯?”

  公孫豹輕蔑冷笑,“老夫沒興趣。”

  “你是不是不想看到駟車庶長嬴豹啊?”寶鼎戲謔道,“聽說你們兩個都是軍中的豹率,彼此不服氣,常常大打出手。”

  公孫豹嗤之以鼻,不屑地揮揮手,“你剛才和琴氏大匠密議甚?”

  “請他向咸陽傳個消息。”寶鼎笑道,“晉陽要平空響驚雷了,但不是今夜,我還需要時間。”

  公孫豹詫異地看著他,“有辦法回咸陽了?”

  寶鼎點點頭,“我們很快就能回咸陽,但今夜的事必須解決,必須讓雙方暫時緩一緩,以便讓他們積累更多的怨憤,這樣驚雷響起來的時候,才能驚天動地。”

  公孫豹也不問了。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確信寶鼎的病好了大半,並且變成了一個天才,只要按他的話去辦,事事皆成。從他瘦弱的背影上,已經隱約可以看到當年武安君睥睨(pi/ni)天下的風采了。

  公孫豹帶著一隊衛士飛馳行轅而去。

  夜過中,馮劫坐著青銅軺車轔轔而至,公孫豹卻沒有回來。

  “公孫老爹呢?”寶鼎一邊扶著馮劫下了軺車,一邊問道。

  “他已經恢復爵位了,不是你老爹了。”馮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錯,還好你沒有去,你要是去了,你就不要叫我師傅了,我丟不起那人。”

  寶鼎笑了起來,好奇地問道:“咸陽赦免了老爹?”

  “多少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馮劫換上一副笑臉,樂呵呵地說道,“大王恢復了豹率的爵位,少上造將軍,代替麃公,算是暫時平息了一下北軍的憤怒。”

  寶鼎又驚又喜,“老爹呢?他還在行轅?他把打架的人都勸走了?”

  “誰敢惹他?”馮劫撫鬚大笑,“他雷霆震怒,縱聲咆哮,當即把一幫將率官長們嚇得抱頭鼠竄,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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