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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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三方會談

    夜過中,東籬寓被密密麻麻的火把所籠罩,戰馬的嘶鳴聲不時打破黑夜的寧靜。

    蒙恬的虎翼衛佔據了山莊,居高臨下,嚴陣以待。輜重將軍魏縛的短兵依晉水而列,氣勢洶洶。雙方劍拔弩張,氣氛肅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馮劫的軺車就停在莊園門口,十幾個郡府衛士站成一排,算是暫時把兩支殺氣騰騰的軍隊隔開了。郡府衛士們面對前後兩軍蓄勢待發的弓弩,一個個神情恐懼,如果不是郡守馮劫就站在他們中間,早就抱頭鼠竄了。這地方能待嗎?一旦打起來,郡府衛士首當其衝,立馬就會變成“刺蝟”。

    馮劫就坐在軺車上,閉目假寐。這事他管不了了,雙方堅決不讓步,他一個地方長官毫無辦法,只能讓上將軍王翦處置了。

    上將軍府的反應很快,幕府司馬飛馬而至,傳達上將軍的命令︰小孩子打架,大人摻和什麼?都給老夫滾回去,若敢擾民滋事,軍法從事。

    這是上將軍王翦的命令?這是息事寧人嗎?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輜重將軍魏縛勃然大怒,當著幕府司馬的面縱聲咆哮,“上將軍公然袒護部屬,我要上奏咸陽,我要到大王面前告他。”

    “嗤……”那位幕府司馬嗤之以鼻,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最好現在就擬書上奏,此去咸陽路途遙遠,驛馬日夜疾馳,至少也要兩天以上,等到大王的詔書到了,三天早過了。”說到這裡他“撲哧”又吐了一口,就吐在魏縛的腳下,然後斜瞥著眼楮,鄙夷地說道,“你也不打聽打聽公子寶鼎的身份,摸摸他的背景,冒冒失失就帶人抓他,你想幹什麼?想害我們老將軍啦?”

    魏縛怒目圓睜,肺都氣炸了。老秦武人向來囂張,過去城孟西白、夏陽司馬氏都是驕橫跋扈的主兒,如今頻陽王氏也是一樣,手下一幫老軍沒有一個講理的,誰拳頭大誰就有理。一個幕府司馬都沒把輜重將軍放在眼裡,更不要說王翦那個老匹夫了。看樣子,以自己目前的力量若想把公子寶鼎抓到手,絕無可能,只能向咸陽求援了。

    蒙恬和馮劫高懸的心總算放下了。

    老將軍雖然沒有公然袒護,但這句不屑一顧的話比袒護更厲害,他擺明就是要力挺公子寶鼎,逼著魏縛不得不急奏咸陽,請華陽太后和相國昌平君出面干涉。

    當事人都是王族,宗室公子,地方郡府無權處置,北疆軍幕府更沾不上邊了,這事只能十萬火急稟奏咸陽,請駟車庶長會同廷尉府、宗正府到晉陽查明事實,然後拿出相關處置意見,由大王定奪。現在咸陽宮裡華陽太后的權威最大,大王也要先請示老太后,然後才能最終定案。所以這事太複雜了,太大了,可以說是震驚朝野的大案。

    如此大案,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地方郡守肯定要受到連累,軍方因為地位特殊,即使受到牽連也有限,但前提是不要介入,但現在軍方出動了,並且控制了兩位公子和相關當事人,而且王翦明顯就在袒護公子寶鼎,那一旦查明的事實對公子寶鼎不利,王翦就要承擔一定的責任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事實真相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位公子背後的派系如何博弈,勝出者,決定事實真相。

    蒙恬和馮劫至此基本認定,通過此次鬥毆事件,寶鼎把三大派系拉到了一起,一場權力博弈就此拉開了序幕,但形勢對己方非常不利。

    此刻正值河北戰事緊張之際,假若河北戰事因此受到影響,己方就要承擔責任。假若河北大戰敗了,本來可以給楚系以重創的最佳機會卻因為公子鬥毆事件而喪失,與此相反的是,楚系外戚反而乘機抓住了機會把戰敗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但是,假若河北大戰贏了,形勢則發生逆轉,處於劣勢下的大王和三大派係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必定堅決聯手,與楚系外戚抗衡到底。

    這時候老將軍做出選擇很難,最後恐怕還是以河北大戰獲得勝利為前提,決定力挺公子寶鼎,並以此為契機,把三大派系聯合到一起,從而達到維護老秦人一系的目的。

    “既然上將軍下令了,那就堅決遵照上將軍的命令。”魏縛只好退而求其次了,衝著蒙恬冷聲說道,“我要帶走公子厲和他的衛士。”

    蒙恬昂著頭,面若寒霜,理都不理他。

    “馮郡守……”魏縛轉頭望向馮劫,冷森森地說道,“我再說一遍,我要帶走公子厲和他的衛士。”

    “將軍,你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馮劫怒氣衝天,一手指著蒙恬的虎翼衛,一手指著魏縛的短兵,“我一個小小郡守在你們眼裡算什麼?你們誰聽我的?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

    魏縛又看向幕府司馬。他已經讓步了,如果王翦還是步步緊逼,那他真的要翻臉了。

    幕府司馬衝著蒙恬拱拱手,“左庶長,你看這事怎麼辦?”

    “公子說了,只要將軍拿一萬金,馬上交人。”蒙恬佯裝無奈地說道,“我一個小小的左庶長,我能替公子做主?你要我去搶嗎?我敢搶嗎?一旦把公子逼急了,一劍砍下另一個公子腦袋,我就完了,我蒙氏也完了,所以……”蒙恬瞪著魏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想要人,自己進去要,我陪著你。”

    “好好,這主意不錯。”幕府司馬嘿嘿一笑,“將軍,你看如何?我們位卑言輕,沒資格摻和公子們的事。將軍出身侯門,又是兩位公子的長輩,說話有份量,所以還是勞將軍大駕,親自去討人為好。”

    魏縛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他不敢進去。

    刺客寶鼎的大名早已傳遍,昨天晚上蒙恬又在軍中公開寶鼎了的真正身份。當時魏縛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極度震驚,連夜急奏咸陽。很明顯,公子寶鼎的背後隱藏著一個驚人的陰謀,而這個陰謀就是用來對付楚系外戚,其背後的操控者就是王翦,而大王極有可能知道此事,在暗中予以支持。

    山雨欲來風滿樓,咸陽又要起風暴了。他預感到了危險,晉陽已經成了權力博弈的最前線,可謂殺機四伏,步步驚心,稍有不慎就會被風暴撕碎。然而,他越是害怕風暴,風暴來得越快,僅僅過了一天,風暴就已經席捲而至。

    東籬寓一事肯定是個陷阱,裡面肯定深藏著陰謀。魏縛搞不清,搞不清就沒有必要橫衝直撞,自身的安全為第一要務,所以他絕不會離開自己的衛軍,孤身犯險。

    “你們都知道公子厲的背景。”魏縛冷笑,威脅道,“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挽回,但正在發生的事情,諸位一清二楚。如果公子厲出了事,想來高陵君一家,還有華陽大姐,甚至華陽太后,都不會忘記諸位的‘功勞’。”

    馮劫目露不屑之色。蒙恬抬頭望天。幕府司馬兩眼一瞪,不高興了,“將軍,不就是一萬金嘛,這點錢對你來說算什麼?公子厲既然如此重要,你還捨不得錢?再說了,這事鬧得這麼大,駟車庶長、廷尉府和宗正府都要趕來晉陽,一旦事情查實了,這錢還不是你的?難道你還怕駟車庶長獨吞了不成?”

    魏縛怒極而笑,“一萬金?你以為我是誰?我到哪籌一萬金?我要是能拿出一萬金,我還能站在這?估計早被你們上將軍抓進大牢了。”

    幕府司馬一甩手,不管了,揚長而去。

    “左庶長,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交不交人?”

    蒙恬轉身就走,理都不理他。剛才幕府司馬的暗示已經非常清楚了,公子厲不能交給魏縛,而是要牢牢控制在北疆軍手上。再說了,就算沒有幕府司馬的暗示,蒙恬也絕不會交人,他估計寶鼎既然敢扣人,還公然敲詐勒索,那一定有原因。

    魏縛無奈親自趕赴上將軍府求見王翦。

    出面接待他的是王賁,說老將軍睡了,這種小事無須驚擾老人家,我親自跑一趟吧。這算是給足魏縛面子了,哪料魏縛根本不領情,心裡把王翦父子罵得狗血淋頭。這陷阱就是你們王氏挖的,你家小子就是當事人之一,如今這件事鬧大了,你們王氏等著倒霉吧。

    王賁、王離父子飛馬趕到東籬寓。馮劫、蒙恬看到王賁來了,急忙迎上。

    “公子厲怎麼樣?”王賁一邊急行,一邊問蒙恬。

    “我沒有進去。”蒙恬回道,“聽說臉被打爛了,肋骨也被打斷了,躺在地上不能動,傷勢比較嚴重。”

    王賁冷哼一聲,停下腳步轉頭望向王離。王離嚇得一縮脖子躲到了蒙恬身後,連聲叫屈,“父親,公子出手太快,那拳頭就如狂風暴雨,劈頭蓋臉的,就看到一片影子,等我想上去阻止的時候,公子都打完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王賁忿然罵了一句,腳步更快了,“醫匠到了嗎?”

    “到了,已經上藥了。”蒙恬說道,“醫匠說,傷勢正在惡化,最好馬上送去軍營。”

    一行人匆忙進了園子,首先看到的是擺放在地上的八具無頭屍體,然後是十幾個俘虜,有的跪著,有的躺著,跪著的被打得鼻青臉腫,躺著的估計傷勢嚴重。接著他們就看到了公子厲。公子厲的臉徹底變形了,根本看不出原樣。兩個醫匠站在一邊,看到王賁急忙行禮。王賁俯身查看了一下公子厲的傷勢,眉頭皺得更緊了。

    王離搶先跑進了堂上。寶鼎、趙儀、隗藏、琴氏兄妹和唐老爹匆忙迎出。

    “叔,給你添麻煩了。”寶鼎面色從容,躬身致謙。

    王賁笑笑,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受驚了吧?要引以為戒,不要以為自己武技高就忘乎所以。你可以刺殺別人,別人也一樣可以刺殺你。”

    眾人一聽,臉色都變了。馮劫、蒙恬心中的最後一絲擔心霎時消失。王賁這句話等於定了性,此事不是兩位公子鬥毆,而是一起未遂的刺殺事件。這樣一來公子厲百口莫辯,最後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隗藏、琴氏兄妹和唐老爹卻是叫苦不迭。他們都是當事人之一,如果老秦武人把此事定性為刺殺,他們的證詞至關重要,但此時巴蜀人沒有選擇,只有配合,而結果就是與楚系外戚徹底決裂,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王翦太狠了,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殺伐決斷,根本不給對手任何機會。

    寶鼎卻是處之泰然。這種結果早在他的預料當中,只是沒想到老將軍心狠手辣,一出手就要置公子厲於死地,從而迫使巴蜀人與楚系外戚徹底決裂。這一手太狠了,打得人喘不過氣來。

    寶鼎把隗藏四人介紹給了王賁,又給巴蜀人介紹了自己的師傅馮劫,還有蒙恬,然後正準備請王賁到堂上去,卻聽到王賁問了一句,“公主呢?”

    寶鼎心臟猛跳,暗自詛咒王離。這小子太不仗義了,到處出賣我,以後絕不相信他。寶鼎無奈,只好把藏在虎翼衛後面的趙儀拉了出來。趙儀的公主身份暴露了,禮儀上自然要注意,要有公主的矜持,不能表現出過度的謙卑,好在王賁中規中矩,恭敬見禮,沒有給趙儀難堪。

    馮劫倒是沒想到這位公主如此漂亮,見禮之後正想說幾句場面話,誰知趙儀竟然再度行禮,而且是執弟子之禮。馮劫略感錯愣,旋即想到這位公主已經成了公子寶鼎的女人,以這種身份行弟子之禮也屬正常,只是場合不對。

    在這種場合下,她與寶鼎一樣向馮劫執弟子之禮,等同於告訴這裡所有人,她是寶鼎的女人。有必要在這種場合公開這種關係?馮劫一邊樂呵呵還禮,一邊迅速掃了一下周圍人的臉色,果然發現王賁、蒙恬神色凝重,而寶鼎一臉驚訝,不過巴蜀人倒是神色如常。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比我這個師傅還早知道?

    寶鼎真是欲哭無淚,一雙眼楮惡狠狠地瞪著王離,恨不得一腳踹死他。這事鬧得?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有趙儀,她到底想幹什麼?真的想一直留在我身邊?妖孽啊,紅顏禍水,要出事的,比如今晚,假如公子厲不是貪圖趙儀的美色,何至於鬧到流血死人的地步?最多兩位公子打一架而已。

    這是蒙恬第三次見到趙儀,這次他恭恭敬敬地行禮了。

    寶鼎和趙儀先行,王賁和馮劫拖後半步,其他人跟在後面,先後進入大堂。

    趙儀知道接下來這幫人要商談大事,隨即找個藉口退下了。王離向琴使了個眼色,兩人也退下了。唐老爹就站在大堂外面,他根本就沒有再進來。

    馮劫、蒙恬、隗藏、琴、寶鼎圍坐案几四周,個個神情肅穆,等待王賁說話。

    王賁似乎在想什麼,沉吟良久,忽然問寶鼎︰“還要一萬金?”

    寶鼎急忙搖手,“那只是藉口而已。”

    “目的呢?”王賁追問。

    寶鼎笑著指指眾人,“把大家請到一起,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談什麼?”王賁的口氣略顯嚴厲。

    寶鼎望向隗藏,“表兄,事以至此,就不要藏著掖著了。”

    隗藏苦笑,真的是苦笑,對此趟晉陽之行懊悔不迭,但事以至此,只有咬牙向前衝了。富貴險中求,或許巴蜀人就能籍此次機遇風雲化龍。

    “我有證據證明魏縛和一幫人販賣私鹽。”隗藏不再隱瞞,把所知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馮劫和蒙恬又驚又喜,他們萬萬沒想到寶鼎剛剛到了晉陽,竟然就掀起了一場大風暴,而且還是穩操勝券的大風暴。大王英明,慧眼識人啦,如果沒有他的堅持,哪有現在的大好形勢。

    王賁面無表情,靜靜地聽著,直到隗藏說完,這才問了一句,“什麼條件?”

    證據是有了,但需要巴蜀人的全力配合,沒有他們的配合,這些證據根本不足以成為證據。

    王賁問得直接,隗藏也答得乾脆,“咸陽曾有傳聞,說大王自呂不韋罷相後,有意改相國為左右丞相,以分相國之權。今相國昌平君獨攬大權,大王處處受制,雖有親政之名,卻無親政之實,倘若改相國為左右丞相,則必有助於大王奪回權柄。”

    這話說得有些驚心動魄,說白了就是巴蜀人擺明了姿態,願意為大王衝鋒陷陣,但前提是,左右丞相要拿一個出來給巴蜀人。

    王賁轉目望向馮劫。馮劫和蒙恬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均是喜不自勝。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假如巴蜀人願意倒向大王,給楚系外戚倒戈一擊,這就是天大的功勞,大王自然厚加賞賜,一個丞相公算得了什麼?

    馮劫做了非常肯定的答覆,然後他問王賁,“老將軍的意見呢?”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問老秦人的條件,二是問老將軍對河北戰局有什麼看法。此刻老將軍的態度至關重要,假如老將軍認為河北戰局有驚無險,贏定了,那此次戰果非常有限,三方就要抱著長期合作的想法擬定策略,反之,則乘勢攻擊,以凌厲手段最大程度地擴大戰果。

    王賁的目光轉向了寶鼎。預測河北大戰必敗無疑的就是寶鼎,而從宜安前線傳回來的消息也證明了他的判斷有一定道理。老將軍從大局出發,堅決要求把北疆軍盡快投入到河北戰場,以彌補本方在排兵佈陣上的不足,繼而確保河北大戰的勝利。但時間不等人,戰場形勢更是瞬息萬變,目前上將軍桓已經決定分兵攻打肥下,而北疆軍主力至今還在太原,一旦戰局不利於本方,北疆軍再匆忙趕赴戰場就來不及了。

    “北疆軍主力必須盡快趕赴河北。”王賁說道,“我們本是後備軍,但後備軍距離戰場要近,否則如何及時支援?請大王即刻下令,萬萬延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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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極度誇張

    魏縛感覺自己要瘋了,本以為忍氣吞聲,屈從於老秦武人的拳頭,這事大家各讓一步,自己接回公子厲也就算了,反正咸陽方面馬上就會予以反擊,誰知一轉眼,打架斗歐變成了刺殺未遂,公子厲變成了罪犯。

    魏縛撞天叫屈啊。公子寶鼎是什麼人?他在代北一次就刺殺兩位大權貴,還在燕趙兩國精兵的圍追堵截下逃了回來,這樣的人誰敢刺殺?

    王賁臉色陰沉,眼神凜冽,似乎有滿腔怒火要爆發,對魏縛的質問更是不理不睬。

    馮劫嘿嘿一笑,揶揄了一句,“君王都被人剌殺,何況他?武技高和被刺兩回事,不要混為一談。”

    “公子厲根本不認識他,兩人哪來的仇怨?”

    “公子厲或許沒有刺殺之意,但他的手下呢?”馮劫冷笑道。

    魏縛實在受不了了,憤怒在心裡燃燒,熱血上湧,身軀發抖,他要發作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你們以為在晉陽就能為所欲為?

    “將軍……”隗臧突然說話了,“的確是公子厲的手下突然撥劍刺向公子寶鼎,這是我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魏縛怒視隗藏,正要發作,忽然看到隗藏向他眨了兩下眼楮,還不易察覺地搖了一下頭。魏縛驀然驚醒,自己真是暈頭了,差點上了這幫賊人的當,只顧著要為公子厲討回公道,為自己找回面子,竟然忘了還有巴蜀人身陷其中。

    隗藏看他冷靜下來,心裡暗自冷笑。平日驕橫慣了,目中無人,今日踫到對手原形畢露了吧?色厲荏苒,你嚇唬誰啊?不問青紅皂白帶著軍隊就來抓人,你以為這是咸陽,是你家的後院啊?公子寶鼎抓不到,公子厲要不回去,現在又給老秦武人激將了一下,忍不住又要發橫了,你這不是找死嗎?穰侯怎會有你這麼愚蠢的子孫?楚系又怎麼如此大意,把你這麼個無能之輩放在晉陽?你這一身肉連給老秦武人塞牙縫都不夠,還在這裡猖狂什麼?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動動腦子?

    魏縛給隗藏一提醒,總算開始動腦子了。他平日恣意驕橫,為所欲為,誰敢惹他啊?結果時間一長,他的眼裡也就沒有幾個人了,除了咸陽那幾位,餘者皆不入其眼。正是因為如此,他也一直沒有給咸陽看中,至今還放在下面磨煉,結果磨煉出一個大麻煩了。

    魏縛馬上有了主意,計上心頭。你老秦人說刺殺就是刺殺啊,你總要有證據吧,而最有說服力的證據無疑就是巴蜀人的證詞。你們倚仗武力逼迫巴蜀人作偽證,以為這樣就能顛倒黑白、隻手遮天?

    “左更,這件事你說了不算,我已急奏咸陽,駟車庶長、宗正府和廷尉府馬上就會派人來查實。”魏縛冷聲說道,“在這之前,兩位公子還有相關人等暫時羈押於郡府。”

    “嗤……”馮劫嗤之以鼻,一口拒絕,“你出動軍隊之前為什麼沒想到我?既然你們把軍隊都調出來了,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才不會摻和其中。這件事你們負責,北軍府負責,上將軍負責。”

    “哼……”王賁輕蔑冷笑,用力一揮手,“我北軍一力承擔。”說完他衝著臉色鐵青的魏縛厲聲說道,“馬上撤走你的短兵,否則以抗令論處,殺無赦。”不待魏縛做出反應,王賁轉身就走,飛馬回城去了。

    魏縛當然不會聽對王賁的話,他置若罔聞,一邊命令短兵繼續與蒙恬的虎翼衛對抗,一邊再奏咸陽。

    這形勢變太快了,先是兩公子東籬寓鬥毆,接著兩位公子背後的軍方將率出兵對峙,現在鬥毆又變成了刺殺,事件的性質升級了,北疆軍府直接出面接管此事,形勢對魏縛和公子厲來說極為不利,魏縛只有再奏咸陽,同時急報河北桓(qi),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魏縛如果一籌莫展,任由事態惡化下去,他就太無能了,事後必被楚系外戚所責斥,一旦被解職棄用,他的前途也就完了,所以他不能再退讓了,就算沒有把事情辦好也絕不能表現得懦弱無能。

    王賁回到府署,把三方會談的詳細經過說了一下。

    王翦沉思良久,問道︰“孩子沒事吧?”

    “沒事。”王賁笑道,“只是他劍走偏鋒,太危險了。”

    王翦撫鬚而笑,“這孩子有出息,好,興國君有孫如此,九泉之下再無遺憾了。”說到這裡他抬頭看看王賁,“替我給白氏和司馬氏各寫一封信,把晉陽的事說一下,有些陳年老帳也該翻出來曬曬了。還有,告訴兩家的老匹夫,懷璧其罪可以理解,但欺騙老夫就要不得了,明明是塊璞玉非要遭踐成一塊土疙瘩,豈有此理嘛。”

    王賁、羌(hui)啞然失笑。想想也是,寶鼎的母親愛子心切,或許不願讓他重返咸陽,當白氏、司馬氏在寶鼎身上傾注了很大的希望,他們藏著掖著也就罷了,還蓄意欺騙,說寶鼎是個痴兒,這太過份了。

    這次寶鼎突然出現,讓他們措手不及,還好寶鼎才智非凡,在短短時間內便於混亂複雜的局勢裡找到了方向,然後又奇蹟般地將三股力量拉到了一起,尤其讓人驚嘆的是,他甚至連攻擊對手的武器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將三股力量聯合在一起給對手以致命一擊了。世上當真有這種匪夷所思的天才?寶鼎是個少年,久在邊塞,對咸陽政局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他到了晉陽後,兩天內就扭轉了乾坤,總不能將其簡單地歸結為運氣好。運氣好固然重要,但如果沒有驚天之才,又豈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遇?

    “伯父,巴蜀人掌握的證據比我們的多,兩相對照,不難發現楚系的人的確膽大妄為,徇私枉法,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方。這一次出手,我們抓住的可不止一條大魚啊。”羌感嘆道。

    “不要過於樂觀。”王翦淡淡地說道,“這次博奕最終還要看河北戰場的勝負。若我大軍如願以償,擊敗李牧,奪下邯鄲,則此次博弈的戰果相當有限,甚至有可能遭到楚系的反噬。反之,若我大軍戰敗了,我們雖然可以在咸陽打個翻身仗,但戰敗後的巨大損失又豈能與這點小戰果相比?”

    王賁和羌相視苦笑。

    “巴蜀人說,咸陽財力不足,有撤軍的想法,目前正在找替罪羊。我們就是替罪羊。”王賁忿然說道。

    “何止是我們。”羌也是憤憤不平,“河北戰場上的(biao)公更是首當其衝。從桓的排兵佈陣來看,公在赤麗一線的渡河攻擊將直接關係到主力攻打肥下的成敗,但公只有兩萬人馬,渡河之後一旦被李牧擊敗,趙軍主力隨即可以直殺宜安,與宜安城內的軍隊裡應外合,完成對肥下的包圍。”

    “這一點桓肯定清楚。我們假設一下,假若桓攻打肥下只是撤軍前的最後一次攻擊,其主力名為趕赴肥下作戰,實則暗藏於宜安,那公敗走赤麗之際,也就是我大軍撤退之時,而此戰失利之責將盡歸於公。”

    “所以北軍主力必須即刻趕赴井陘,給公以有力支援。”王賁說道,“今大王遲遲不調北軍進入河北戰場,主要原因就是緣於楚系的阻撓,因此晉陽一事必須果斷、堅決、狠辣,要給楚系狠狠一個大巴掌,把他們打痛、打暈,如此大王才能順勢掌握主動,拿到更多的決策權。”

    “那何時重拳出擊?”羌問道。

    “公子的建議是,全面撒網,同時發動,力爭一個不漏,確保萬無一失,如此才可做到雷霆一擊。”王賁望向老將軍,恭敬地說道,“父親,此案牽涉甚大,涉案官吏多達幾十人。京都和其他地方我們鞭長莫及,但太原一地的涉案官吏,則盡在我們掌控之中。幕府可以抓軍吏,郡府可以抓地方官吏,只待一網打盡後,即刻同時審訊,徹查貪贓枉法之事,不給楚系以任何反擊時間。”

    王翦微微頜首,衝著王賁、羌揮揮手,“你們去辦吧。下午我去行轅,見見那孩子。”

    “父親,魏縛還在東籬寓與蒙恬對峙,並無退讓跡象。”

    王翦不耐煩地揮揮手,連話都懶得說了。

    天亮之後,幕府派人警告魏縛,馬上率短兵撤回輜重大營,否則後果自付。

    魏縛回應幕府,馬上放回巴蜀人,因為輜重大營裡的琴氏子弟聽說家主兄妹被北軍羈押,非常憤怒,琴氏大匠琴唐更是聯合工匠請願,要求北軍放回巴蜀人。河北戰場目前激戰正酣,需要的武器數量大,琴氏子弟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魏縛請幕府從大局考慮,暫時把巴蜀人放了,免得影響了前線大戰。

    巴蜀人現在是刺殺一案的重要人證,北軍豈會放人?

    王賁斷然下令,北軍各部全部出動,以演練為名,同時向東籬寓方向急速前進。

    這太誇張了,太囂張了,太欺負人了,還有沒有天理啊?難道誰的拳頭大誰就有理啊?魏縛氣得差點失去了理智,他可以想像此事傳回咸陽後,他的前途肯定完了。他後悔啊,這本是一個陷阱,他不自量力,非要往裡跳,結果給了老秦武人機會,一次次地利用他的錯誤迅速擴大事態,以至於現在北疆軍全部出動,鬧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魏縛自作聰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欲哭無淚,無奈只好灰溜溜地帶著短兵回了輜重大營,同時再奏咸陽,痛斥老秦武人囂張霸道。這事都不需要他誇張,北疆軍為了一個公子寶鼎竟然全部出動,已經是空前絕後的誇張了。

    寶鼎聽說北疆軍為了聲援自己,全部出動,感動不已,以致於見到王翦後竟然激動得淚流滿面,哽咽失聲。

    他確實很激動,現在是他最艱難的時候,能否贏得王氏和北疆軍的支持直接關係到他未來的發展。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老秦人的中堅人物,只有贏得老秦人的絕對支持,他才能建功立業,才能給武安君翻案,才能在咸陽立足,而尤其重要的是,只有這樣他才能逐漸上位掌控軍權,只有掌控了軍權才能在帝國最危難之刻力挽狂瀾,否則只有與咸陽大火一起灰飛煙滅了。

    命運之神非常眷顧寶鼎,讓他在抵達晉陽後的第三天就獲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三大派系拉到了一起,至此確立了他在秦王政和三大派系中無可替代的位置。

    這個機遇的獲得要感謝三個人,蒼頭、蒙恬和隗藏。蒼頭讓他知道了咸陽複雜的政局,蒙恬在第一時間公開了他的身份並給予他堅定的支持,而隗藏則替他解開了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秘密,讓他透過重重迷霧看清了大秦帝國未來二十多年的政局發展。正是因為有了這三個人和這三個人給他的幫助,寶鼎才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舉掌控了自己的命運。

    此刻的他如同一葉扁舟,突然從歷史的支流中衝入了歷史的大河,從此他就在波濤洶湧的大河中劈波斬浪,奮勇前進,至於能不能將一葉扁舟換成一艘戰船,能不能駕駛這艘戰船從大河中的巨型漩渦中衝出來,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翦就像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者,把寶鼎當作了自己的孩子,倍加疼愛。

    從祖輩說到現在,又從邊疆說到晉陽,老人家滔滔不絕,非常開心。

    “我聽說你為了練習擊技之術荒廢了學業,是嗎?”王翦忽然問道。

    寶鼎尷尬點頭,“從現在開始,我會珍惜每一天。”

    王翦笑笑,“第一次看到你,也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樣吧,送你一些兵書典籍,希望你每日勤奮讀書,將來做個國之重器。”

    寶鼎急忙致禮感謝。這時候對他來說,早日閱讀這個時代的書卷典籍可以說至關重要,老將軍此舉可謂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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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老子的隊伍來了

    寶鼎一行住進了行轅,他手底下就斗鈞一幫人,和琴氏的黃衣勁督衛比起來,差得太遠,就是乞丐和富豪的差距。

    王離有事沒事調侃兩句,這讓寶鼎非常鬱悶,急切期待暴龍帶著自己的隊伍盡快趕來。

    趙儀和琴性情相投,很快就親密起來,過了一夜更是姐妹相稱了。趙儀的秘密知道的人有限,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不會輕易洩密,畢竟此事關系重大,從寶鼎的意思來看似乎要留在身邊,既然如此,那還是嚴守這個秘密為好,免得給寶鼎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寶鼎正在琢磨著找個什麼樣的時機把趙儀託付給琴氏,誰知琴聰慧,主動提了出來。寶鼎肯定要上過戰場之後再回咸陽,這樣他功勛更多,爵位更高,或許還能謀個比較滿意的官職,那時再回咸陽就不一樣了,最起碼沒有太多的人敢拿他父親公子弘來說事。

    公子弘是以謀反罪流放,事隔二十多年,主要當事人都不在了,找不到證據了,翻案難於登天。這是寶鼎背在身上的一個污點,而這個污點肯定會影響他的前途,尤其當他的利用價值不高的時候,他極有可能被閒置棄用,那他今生的抱負也就無法實現了。

    藉著琴的熱情,寶鼎順水推舟,把趙儀託付給了隗氏和琴氏。

    趙儀沒想到寶鼎的背景如此深厚,心中忐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像寶鼎這樣的宗室公子前途無量,將來的權勢之大完全可以預見,這從晉陽一幫權貴豪門對寶鼎的恭敬態度就能看得出來。進了這樣的豪門,做了他的女人,就算是沒名沒份的女人,也有無數雙眼楮盯著,結果可想而知,一旦自己做的事暴露了,恐怕就不是滅頂之災那麼簡單的了。趙儀越想越是害怕,心裡就有了離開寶鼎的念頭,而跟著琴氏先期趕到咸陽,可以迅速與潛伏黑衣聯繫上,相信在他們的幫助下,能夠找到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

    寶鼎抓緊一切時間讀書。老將軍送了整整二十大箱子書簡,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其中有兵法有諸子典籍,還有大秦的各種律法,尤其讓寶鼎意外的是,竟然還有《呂氏春秋》。這個年代書卷典籍算是稀罕物,有錢讀書的人少,讀書人家有藏書的就更少,所以除了像王翦這種出身豪門大族的人,一般也拿不出這麼多書卷典籍,更不要說白送人了。事實上這是一筆厚禮,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厚禮,但這禮只有現在送才能讓寶鼎銘記於心,等到寶鼎回到咸陽,這筆厚禮就不稀奇了。

    寶鼎心情急迫,如饑似????,奈何前世古文底子太薄,特別是先秦文章辭賦,更是艱澀難懂。寶鼎沒辦法,不恥下問,抓著趙儀不放,日夜討教,但趙儀年少,所學也是有限,常常是知其文不知其意,有個一知半解就算不錯了。寶鼎苦嘆,只好把希望寄託於師傅馮劫了。

    馮劫這兩天非常忙,軺車載著他在郡府和行轅之間往來飛馳。王賁、羌(hui)兩位將軍坐鎮行轅,居中調度。隗藏、琴則給他們出謀畫策。三大派系攜手合作,一個重創楚系外戚的計謀有條不紊的穩步推進。

    這天下午,寶鼎正在苦讀,斗鈞、蠻屠風風火火地衝進了軍帳,“公子,暴龍回來了,公子的蒼頭短兵到了。”

    寶鼎大喜,從席上一躍而起,激動地問道︰“在哪?暴龍在哪?”

    “正在向行轅而來。”斗鈞也是喜形於色,“馬上就要到行轅了。”

    “走,去接一下。”寶鼎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飛身向帳外跑去。老子的隊伍來了,老子也有軍隊了。

    還沒有跑到轅門處,就聽到低沉的戰馬奔騰聲從遠方傳來,抬頭看去,只見天邊捲起一股飛揚的煙塵,那煙塵滾滾而來,逐漸瀰漫於空中,而轟隆隆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如驚雷一般震耳欲聾,連綿不絕。

    “咚咚咚……”行轅內戰鼓鳴響,號角激昂,巡值衛卒紛紛衝出轅門,列陣以待。

    遠方的煙塵之中也傳來了號鼓之聲,彷彿在回應行轅的詢問,很快,行轅內的戰鼓停了下來,唯有號角聲還在斷續響起,就像在召喚遠來的貴客。

    寶鼎跑到了轅門外面。前方開闊的平原上,一支騎兵軍正飛速馳來,旌旗飄揚,戰馬如雲,鎧甲鮮明,黑氅飛舞,氣勢如虎。

    一騎驟然加速,如離弦之箭,席捲而來。

    “公子……”暴龍遠遠搖手,大聲叫喊,“我回來了。”

    寶鼎上前數步,揮手致意。兩者相距十幾步,暴龍飛身下馬,搖搖晃晃地跑到了寶鼎面前,躬身見禮,“公子,幸不辱命,我把虎烈衛全部帶來了。”

    虎烈衛?我的蒼頭短兵叫虎烈衛?這個名字倒是很有氣勢。王賁、羌都叫公子弘為虎率,父親的這個外號或許就是來自於他的這支威名顯赫的蒼頭衛軍。寶鼎上前扶起暴龍,看到他憔悴不堪,臉上鬍子上都沾滿了灰塵,心中大為感動,不禁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了他一下,“好兄弟,謝謝了,一路辛苦。”

    暴龍嘿嘿一笑,“跑路而已,辛苦甚?”

    “嗚嗚……”這時號角連天響起,騎兵軍的速度迅速減慢,並逐漸停了下來。

    前排十幾個騎士卻加快了速度,飛馬趕了過來,在距離寶鼎大約三十多步的時候,同時勒馬停下,飛身落地,一個個掀開兜鍪(mou),解下擋風的罩布,快步走向寶鼎。

    寶鼎的心劇烈跳動起來。這是我的親人,我在這個世界的親人。

    寶鼎的心越跳越快,驀然一股異樣的情緒從心底湧起,淚水不可遏止地湧了出來。他不知道是悲還是喜,他只是想哭。我有親人了,我終於看到我的親人了。寶鼎用力擦了把眼淚,大步迎了上去。

    “你都認識他們?”寶鼎忽然問道。

    暴龍就跟在他後面,想到當初寶鼎假扮痴兒的事,心中好笑,隨口揶揄道︰“公子難道不認識?”

    “不認識。”寶鼎鄭重地說道,“快,告訴我他們的名字,快。”

    暴龍愣了一下,疑惑不解,但看到寶鼎神色嚴肅,不像開玩笑,急忙介紹道︰“公子,中間那位長者就是府上的家老公孫豹,據說過去是武安君的衛隊率,劍藝射術極其精絕,有傳言說他可以三箭齊射,不知是真是假。烏氏的人都叫他公孫老爹,但虎烈衛卻叫他射日率。”

    “公孫豹右邊那位叫司馬斷,來自夏陽司馬氏;左首那位叫白公差,來自城白家。這兩位都是你的表兄。”

    “其餘十六位都是黑鷹銳士,最厲害的一個就是白公差身邊的那位,他叫曝布,據說力大無窮,徒手就能殺虎獵豹,從軍十七載,斬首五百,名冠黑鷹之首。”

    暴龍看到對面的人越來越近,不敢再說廢話,以最快的速度把其餘十五位黑鷹銳士的名字一口氣說了出來。這一路上他和這些人混得很熟,言語間流露出對他們的深深敬意。

    公孫豹加快了速度,遠遠就喊了一嗓子,“公子……”

    這位老者年近花甲,白髮白鬚,身形略顯削瘦,一張稜角分明個性剛毅的臉,一雙犀利的眼楮,不怒而威。

    寶鼎早在記憶裡找到了他的畫面。不知為什麼,死去的那位兄弟對這位家老的記憶並不深刻,如果不是看到他本人,寶鼎根本想不起來家裡竟然還有這樣一位威名顯赫的家老。

    寶鼎小跑了起來,沖上去一把抱住了公孫豹,激動地叫道,“老爹……”

    現在他可以肯定,死去那位兄弟的劍術、射術都是來自於這位家老的傳授,或許是因為這位家老過於嚴厲,導致那位兄弟對其十分不滿,所以記憶中的印象並不深刻。

    公孫豹稍顯錯愣,眼楮裡更是露出一絲疑惑,旋即他緊緊抱住了寶鼎,用力拍拍寶鼎的後背,“不錯,這次干的不錯,沒有丟你祖宗的臉。”說著一把推開寶鼎,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叫我什麼?”

    “老爹。”寶鼎意識到公孫豹可能發現自己和過去不一樣了,有心給他一個驚喜,於是微微一笑,“老爹,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教授我的劍術,我這次肯定死在代北了。”

    公孫豹霎時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望著寶鼎。站在他身後的司馬斷和白公差也是滿臉驚訝,難以置信。

    “老爹,我的病好了一點,比過去好多了。”

    公孫豹痴呆呆地望著寶鼎,猶如中邪一般。這是做夢嗎?公子的痴病竟然好了?

    “兩位表兄,一路辛苦。”

    寶鼎一邊抓住公孫豹的雙手輕輕搖著,一邊對司馬斷和白公差頷首致意。

    那兩位也傻了,和公孫豹一樣,痴呆呆地望著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老爹,我母親還好嗎?她是不是非常擔心我?”寶鼎笑道,“我在代北的驚天一刺,有沒有傳到烏氏?”

    巨大的驚喜猛烈撞擊著公孫豹的心,撞得太猛了,以致於他頭暈目眩,眼前都有些發黑。

    “你好了?你真的好了?”公孫豹顫抖著聲音問道。

    “還有一點。”寶鼎說道,“當我要動武的時候,如果手上有武器,我就會陷入瘋狂。還有,我對痛疼的感覺非常遲鈍。”

    “天啦,你真的好了,你竟然恢復了。”公孫豹突然激動地叫起來,跟著一把抱起寶鼎,抱著他用力轉了起來,“武安君,天啦,你看看,你睜開眼楮看看,寶鼎他好了。”

    註釋︰

    兜鍪,古代戰士打仗時戴的保護頭部的帽子。先秦時稱呼“冑”(zhou),到戰國時稱為“兜鍪(m u)”,北宋時稱“頭鍪”,宋以後又多稱“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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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昂昂虎烈

    公孫豹太激動了,老淚縱橫,這些年的苦難終於感動了上蒼,昔年它曾殘忍地奪走了三姓五氏的希望,今天他終於開恩眷顧了,把希望又還給了三姓五氏,還給了老秦人。

    寶鼎從公孫豹的眼淚裡看到了深埋在他心裡的苦痛,那種苦痛刻骨銘心,讓人感同身受。武安君,都是因為武安君的冤屈,老秦人心裡的陰霾越來越濃,漸漸已遮蔽了他們曾經火熱的心,冷卻了他們曾經沸騰的熱血。一定要為武安君翻案,要讓金色的太陽驅散老秦人心上的陰霾,讓他們的心再熱烈地跳起來,讓他們的熱血再沸騰起來,讓他們用自已的生命和鮮血支撐起帝國的天空。

    寶鼎在心中吶喊,我用自己的生命發誓,翻案,一定要翻案,一定不讓自己的親人失望。

    “老爹……”寶鼎的淚水流了出來,他緊緊挽住公孫豹的手臂,替他擦拭臉頰上的淚水,“老爹,我已經回來了,我的病也好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我會重返咸陽,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替武安君昭雪沉冤。”

    “好,好……”公孫豹用力拍打著寶鼎的後背,驀地仰天長嘯,嘯聲激盪,彷彿要把鬱積心中的悲痛全部發洩出來。嘯聲畢,公孫豹的情緒也穩定下來,他一把擦乾了眼淚,伸手攬住寶鼎的肩膀,“走,去看看你的虎兵豹卒,這是武安君和司馬上將軍留給你的,也是虎率唯一留給你的傳承,這是老秦人的武魂,是老秦人的力量之源。”

    司馬斷和白公差一直目不轉晴地望著寶鼎,唯恐自己看錯了,最終他們認定奇蹟果真發生了,武安君在天之靈終於伸出了援助之手。兩人驚喜交加,心潮激盪,難以自持,眼晴不由自主地濕潤了。看到寶鼎走近,兩人雙雙躬身為禮。

    “表兄……”寶鼎與兩人一一擁抱。

    司馬斷大約三十多一點,高大俊偉,矜持中透出一股威嚴,氣勢逼人。白公差要年輕一點,長相惇厚,穩重中透出一股強大自信。

    “中!”司馬斷讚道,“大家都很高興,非常高興,你給了我們一個驚天之喜。”說到這裡他的情緒有些激動,不得不停下來控制一下。過了片刻,他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何時發現自己的病好了?怎麼好的?”

    “說來話長,晚上我們細談。”寶鼎笑道,“不過我還沒有完全復原,過去的事還是一無所知。”

    “好,好。”司馬斷高興地說道,“公子,謝謝你,謝謝你帶給我們的驚喜。”

    寶鼎正要說話,卻被白公差興奮的叫聲打斷了,“公子,我叫什麼?”

    “白公差。”

    “那他呢?”白公差手指司馬斷問道。

    寶鼎笑著又說了。

    “我父親叫什麼?”

    “不知道。”寶鼎老老實實地回道。

    “滾一邊去。”公孫豹一把推開白公差,“快,十萬火急報送烏氏,告訴主母,公子的病好了,徹底好了。”

    “對,對,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一定要第一個告訴小姑母,我這就去。”白公差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了,衝著一頭霧水的暴龍忿然罵道,“直娘賊,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們?你藏著掖著啥意思?”

    暴龍張口結舌,啞然無語。啥意思?我還想不明白呢。天啦,先前公子竟然真是個痴兒,那他為什麼突然好了?太奇怪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公孫豹帶著寶鼎走到了黑鷹銳士面前。十六位黑鷹銳士站成兩排,躬身行禮。

    寶鼎望著他們,想到十幾年來他們忠心耿耿、無怨無悔地守護著自己,心裡不禁湧出萬分感激。他俯下身去,一躬到底,久久不見直起。

    黑鷹銳士急忙還禮,心裡也是波瀾起伏。十幾年了,苦難的日子終於到頭了,終於守到了雲開霧散的一天。曝布眼含熱淚,上前一把扶起了寶鼎。

    寶鼎已是淚流滿面。他真的感動了,不僅僅因為他們一直守護著那位死去的好兄弟,更因為他們矢志不渝的忠誠,這種忠誠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尤其對今日的寶鼎來說,那更是他實現抱負的基石。寶鼎的淚水不是為自己而流,而是為帝國未來的命運而流,帝國的未來能否得以改變,不在於軍隊有多少,國力有多強,而在於軍隊對帝國的忠誠,黎民對帝國的忠誠。

    寶鼎的淚水感動了這些黑鷹銳士,他們再一次躬身致禮。

    寶鼎擁抱了曝布。曝布三十多歲,身形健碩,相貌堂堂,威風凜凜,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氣,他彷彿就是一座大山,凌空飛來,從天而降,讓人害怕,讓人窒息。

    “謝謝,謝謝你們的守護。”寶鼎衷心誠意地說道。

    “公子客氣了。”曝布鄭重說道,“我們曾在武安君墓前發過誓,為了昭雪武安君的冤屈,我們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一代代,無怨無悔。”

    寶鼎心神震顫,熱淚再次湧出,“此生此世,兄弟齊心,誓死奮戰,絕不言退,一定要讓天上的武安君安息,讓地上的蒼生永享太平。”

    寶鼎神情堅毅,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公孫豹、司馬斷、曝布和黑鷹銳士們眼放異彩,心掀波瀾,他們看到了一個嶄新的公子寶鼎,一個朝氣蓬勃敢於擔當的公子寶鼎。上天垂憐,他們等了二十五年,盼了二十五年,今天終於心願得償。

    眾人齊齊躬身為禮。

    “誓死追隨公子。”曝布與黑鷹銳士們齊聲高呼。

    “公子,將士們都想看看你。”白公差飛馬而來,興奮地說道,“公子,上馬巡視一下你的虎烈衛。”

    寶鼎躊躇不語,目露猶豫之色,但旋即想到了那日在蒙恬軍中接受大秦將士歡呼的一幕,那場面非常震撼,至今想起來還是讓人血脈賁張。前世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當時看到場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非常惶恐緊張,窒息難擋,但一旦經歷過了,心理承受能力強了,反而很享受那種萬眾矚目高高在上的感覺。

    既然自己的隊伍來了,當然要巡視一番,鼓勵一番,再犒勞一下。想到這裡,寶鼎心裡湧出萬丈豪情,我要檢閱自己的隊伍,我也要閱兵。

    寶鼎猛地舉起了手,豪氣干雲地大聲說道︰“走,一起去,去看看我的虎兵豹卒。”

    眾人轟然應諾,紛紛上馬。

    曝布摘下背後的牛角號,舉號向天,全力吹響。“嗚嗚……”激昂的號聲響徹原野,曝布和黑鷹銳士打馬狂奔,各回本陣。虎烈衛鳴號回應,大隊人馬再度動了起來,只見戰馬飛馳,旌旗飛揚,叫喊聲此起彼伏,很快這支千人騎軍就在原野上一字排開。

    大旗獵獵,號角悠場,戰馬嘶鳴,甲士們的堅鎧利器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光芒。

    曝布高舉戰旗,飛馬而至,遠遠停下,縱聲狂呼,“虎烈陣畢,請公子閱。”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捺住緊張的心情,輕催坐下戰馬。戰馬揚首低嘶,四蹄起落,向軍陣馳去。

    公孫豹隨後而行,伴於右側。曝高擎大旗伴於左。司馬斷、白公差、暴龍三騎尾隨於後,迅速接近軍陣。

    我該怎麼做?我是不是要喊兩聲?記得前世領導人閱兵都是邊行邊喊,這個時代呢?君王將率如何閱兵?腦海中立時掠過那日蒙恬站在高台上聲嘶力竭的叫喊。正想著呢,一行人己經到了軍陣前列,沿陣而行。

    戰馬的速度並不快,寶鼎可以看清每一個虎烈衛的臉,看到他們喜悅而激動的眼晴。虎烈衛紛紛躬身見禮。寶鼎不知道怎麼辦,手足無措,本能地挺直了身軀,神情嚴峻,目光在每一個虎烈衛的臉上停留、掃過,不知不覺,千人的隊伍就巡視完了。

    戰馬輕鬆轉彎,調頭,返回。寶鼎有些茫然,這就完了?我的第一次閱兵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了?這也太冷淡太寒摻了吧?一點閱兵的氣勢也沒有啊,更不要說體現烈烈軍威了。不行,要再來一次,老子說什麼也要喊兩聲,讓這支千人的隊伍叫起來,吼起來,把大秦的烈烈軍威爆發出來。

    寶鼎一腳踹上馬腹,戰馬吃痛,飛速疾馳。寶鼎豁出去了,閉上眼晴,右手猛地撥出烈日秋霜,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放聲狂吼,“糾糾老秦……共赴國難……”

    吼聲未止,一聲驚雷般的轟鳴驀然炸響,“嗨……”

    這聲吼氣勢磅礴,震耳欲聾,震撼天地。

    寶鼎的血沸騰了,衝天戰意在體內凝聚,爆裂,他揮動著長劍,高昂著頭顱,再度放聲狂吼,“昂昂虎烈……死不休戰……”

    “嗨……”虎烈衛們舉起武器,同聲呼應,一股凜例殺氣衝天而起。

    寶鼎縱馬飛馳,連身狂吼,虎烈衛們則連聲呼應,“嗨嗨嗨……”

    寶鼎衝過了陣列,猛地勒住馬韁。戰馬剎住身形,高高揚起前蹄,激烈嘶鳴。

    虎烈衛們熱血沸騰,氣勢如虹,依舊放聲狂呼,大秦軍隊的無敵威武,大秦將士的凜冽威風,在這一刻表現的淋灕盡致,讓人血脈賁張,難以自制。

    公孫豹、司馬斷、白公差、曝布、暴龍駐馬停下,個個雙目炯炯地盯著寶鼎,神情異常激動。

    有的人與生俱來就擁有高貴的身份,有的人與生俱來就是天才,更有人與生俱來就是國之重器。寶鼎就是這三者的完美結合,他有高貴的身份,他天賦異稟,他僅僅在戰陣前縱馬跑了一趟,就激起了將士們的衝天鬥志,這種人,天生就是將才,所以,他必定會成為國之重器。

    行轅外,王賁、羌(hui)、馮劫、蒙恬、隗藏……所有人都在虎烈衛的歡呼聲中注視著寶鼎,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個在陣前縱馬飛馳揮劍狂吼的寶鼎,這一刻,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確,大秦即將崛起一位鼎柱人物,未來的寶鼎必將是國之重器,追隨在他的身後,必將獲得璀璨前景。

    王賁和羌喜形於色,他們想到了武安君,想到了那個大秦的神話,今日的寶鼎已經具備了傳承武安君衣的實力,或許他可以延續大秦的神話,續寫大秦的輝煌。

    蒙恬和馮劫互相看了一眼,兩人的目光中都迸發出一股難以遏止的興奮和激動。大王英明,如果沒有大王的堅持,這一切不會發生,大秦的國之重器極有可能一直湮沒於茫茫的北疆黃沙之中。

    兩人背負雙手,並肩而立,目光穿透前方的獵獵戰旗,穿透那聲震雲霄的吶喊,看到了天邊那輪血色夕陽,恍惚間,他們仿若看到了一個人,看到了一個曾經決定大秦百年國運的人,他叫樗(chu)裡疾,大秦宗室重臣,正是他從燕國接回了質子贏稷,將其扶上了王位,才有了昭襄王五十六年的執政,大秦國半個世紀的輝煌。沒有昭襄王就沒有大秦的今天,但如果沒有樗裡疾,也就沒有昭襄王。寶鼎會不會如秦王政所期待的那樣,成長為與樗裡疾一樣的國之重器?

    寶鼎坐在戰馬上,氣喘吁吁。這一陣狂吼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以致於嗓子都啞了,但他達到了目的,他成功了。望著熱血沸騰的虎烈衛,聽著他們震耳欲聾的吶喊,寶鼎有一種巨大的成就感,更有一種美妙的滿足感,這讓他激動不已,甚至產生了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原來,換一個身份,換一個時代,再給我機遇,我也可以做一番大事業,實現自己的大抱負,將來還能建功立業、名留史冊。

    寶鼎笑了起來,放開身心,痛痛快快地笑了起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切期待自己的未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放飛自己的夢想,盡情描繪美好的明天。他高高舉起長劍,仰頭向天,放聲長嘯,這一瞬間,壯懷激烈,天地彷彿都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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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彪悍的豹率

    曝布高擎大旗,一邊縱馬飛馳,一邊吹響了撤陣的號角。

    虎烈衛依次撤陣,以百人為隊,在曝布的帶領下,向行轅左邊的山林急馳而去,他們將在那裡安營紮寨。

    虎烈衛陸續撤陣而走,獵獵大旗紛紛轉向,這時行轅外的人忽然發現,在這支騎兵軍的後面還有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這支大軍由成群結隊的駝馬牛羊組成,其中戰馬的數量至少在兩千匹以上。每一匹戰馬上都滿載著糧秣武器,駱駝和犍牛上也同樣負重。

    行轅外的人默默地看著這支奇特的大軍尾隨於虎烈衛之後向遠處走去,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眼楮裡更是露出震驚之色。誰能料到,一支千人的虎烈騎竟擁有三千多匹戰馬,這個實力太強了,而這就是寶鼎目前所擁有的實力。在這之前,即使是蒙恬也沒有想到寶鼎竟有如此強悍的實力。

    騎軍在戰場上的重要性越來越重要,戰馬也隨之成為緊缺物資,目前即使是北軍統帥王翦,他的兩千衛軍裡也只有五百騎士,而且還是一人一騎。衛軍本是私軍,官長將率的私人軍隊,大秦律法依照將率等級給予一定數量的建制,但私軍用度全部由將率自理,包括鎧甲武器都由將率自己購買,所以像王翦這樣能夠養得起兩千蒼頭短兵的將率,在大秦國非常少,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今天寶鼎的私軍一露面,其磅礴的氣勢就給人以巨大衝擊,雖然這支私軍由一千騎士組成,還有十六個黑鷹銳士,但考慮到他的背後是大秦軍方最為彪悍龐大的兩個家族城白氏和夏陽司馬氏,這個實力還是可以接受,但接踵而至的輜重隊伍裡的兩千多匹戰馬卻讓所有人震驚了。

    一人三騎,三千多匹戰馬,寶鼎這支私軍的實力絕對位居大秦首位,大秦的三位假上將軍王翦、桓(qi)和蒙武的私軍數量雖然都在兩千以上,但騎士和戰馬的數量都無法與寶鼎這支私軍相提並論。這不僅僅是戰馬的問題,還有一個財力的問題。大秦三位假上將軍也有能力湊齊一千騎士和三千匹戰馬,但養不起,以他們家族的實力無法長年支撐這樣一支耗費驚人的私軍。

    狂飆,一股席捲而至的狂飆。

    行轅外所有的人在這一刻都深切感受到了此股狂飆所帶來的強烈衝擊。寶鼎在代北的驚天一刺震驚了天下,在晉陽的驚天一拳又震驚了大秦,今天他又拉來一支實力超群的私軍,接下來到了河北戰場,寶鼎或許還能爆發,還能創造奇蹟,他就像一股無堅不摧的狂飆,所到之處,摧枯拉朽,擋者披靡。

    這讓人想到了武安君白起。當年武安君白起崛起於行伍,當他做到左更將軍後,開始獨自領軍作戰,從此他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就像一股無堅不摧的狂飆,席捲天下。

    寶鼎就是武安君的傳承,無堅不摧的狂飆從武安君傳承到了寶鼎,大秦會不會因此迎來新的輝煌?會不會再次迎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寶鼎會不會完成武安君的遺願,帶領大秦軍隊吞併六國,統一四海?

    當行轅外的人尚沉浸在寶鼎驚人實力中,引發出無限遐思的時候,寶鼎正志得意滿地看著浩浩蕩蕩的牲畜大軍從自己的面前走過,並不知道虎烈騎帶來的震撼如此之大。

    一千騎士三千多匹戰馬意味著這支騎兵軍可以連續作戰,等同於這是一支三千人的騎軍。戰馬的爆發力和體力有限,在戰場上衝殺一個來回後疲憊不堪,必須換馬再戰,如果沒有足夠的戰馬,那麼一個衝殺之後這支騎軍暫時就無法作戰了,除非騎士棄馬步戰。倘若有足夠的戰馬,騎士連續換馬作戰,反覆衝殺,其戰鬥力將成倍增長,殺傷力也是成倍上升,這才是這支騎軍真正令人敬畏的地方。

    “公子,這兩千多匹戰馬,還有這些牲畜和糧秣武器,都是由烏氏提供。”公孫豹的語氣裡充滿了感激之情,“這次烏氏竭其所能,給公子提供了最大的幫助,將來公子到了咸陽,千萬不要忘記了烏氏的恩情。”

    寶鼎恭敬答應。他已經估猜到烏氏對自己一家的幫助,但沒想到烏氏竟然不惜代價資助自己,這其中當然不排除烏氏抱著高風險高回報的想法,但烏氏在自己一家最艱難的時候予以照撫,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予以幫助,這份恩情比山還重,萬萬不能遺忘。

    寶鼎不禁想到了呂不韋。當年呂不韋在邯鄲認識異人後認為奇貨可居,全力幫助他回國並登上王位,而秦王政父子也沒有虧待呂不韋,讓一個異國的巨商富賈在大秦做了十三年的相國。患難時刻見真情,將來自己雖然不能像秦王政父子報答呂不韋一樣授其以權臣之位,但只要烏氏需要,自己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這時有三位騎士從輜重隊伍中打馬而出,直奔寶鼎而來。

    “公子,你能認出這三人嗎?”公孫豹問道。

    公孫豹已經從最初的驚喜中冷靜下來。寶鼎的病並沒有徹底好,他必須對寶鼎的身體狀況有個全面瞭解,然後才能依照寶鼎現有的身體狀況合理安排,確保他不會再出意外。

    他是看著寶鼎長大的,寶鼎天賦異稟,小時候就表現出驚人的天賦,所以大家都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但天有不測風雲,十年前,一次小小的意外竟然讓寶鼎變成了痴兒。公孫豹因此承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壓,十年來他耗盡了心血,愁白了頭髮,竭其所能教授了寶鼎劍術和射術,但無論給寶鼎吃什麼藥,寶鼎的病情都沒有絲毫改善。

    這一次白氏和司馬氏決定讓寶鼎走出烏氏,行險一搏,公孫豹極力反對,為此他甚至與白氏和司馬氏的兩位家主翻臉了。他已經把寶鼎當作了自己的孩子,他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有生命危險,但他沒想到的是,咸陽的大王竟然是這件事的背後主謀。

    駟車庶長嬴豹親赴烏氏,寶鼎的母親最終在咸陽的威逼下屈服了,而公孫豹也被這位昔日袍澤的一句話所打動,寶鼎是老秦人,是大秦子民,千千萬萬的大秦人為了守護王國,前赴後繼戰死疆場,寶鼎為什麼不行?如果興國君在世,如果虎率公子弘在世,他們會阻止寶鼎走出烏氏為國而戰嗎?就這樣,寶鼎跟著一個北疆馬賊,走出了烏氏。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寶鼎的代北之行,不但刺殺了兩位大權貴名震天下,他的病也奇蹟般的好了大半。天意,真的是天意啊。人的慾望沒有止境,公孫豹也是一樣,當他冷靜下來之後,昔日的那些宏圖大計如潮水一般湧入心頭,他要在有生之年徹底治好寶鼎的病,讓他變得更強大,讓他成為武安君第二,讓他成為大秦的守護神。

    寶鼎自然不知道這位公孫老爹的雄心壯志,他正翱翔在自己的夢想裡。公孫豹的這句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把他從虛幻中拉了回來。

    寶鼎仔細看了一下,似乎對最前面的中年人有些印象,後面那兩位就非常陌生了。

    公孫豹暗自皺眉,不過想到寶鼎痴呆了十年,這十年對他來說應該是一片空白,沒有記憶也在情理之中。

    “前面那位就是烏氏少主。”公孫豹介紹道,“這次烏氏老家主下了血本,不但給了你兩千五百匹戰馬,數千頭牲畜和足夠虎烈衛三個月用度的糧秣武器,還讓少主烏重帶了五百名義渠短兵和三百名壯奴隨你趕赴河北戰場。”公孫豹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公子,烏氏這份大恩,你要牢牢記住。”

    公孫豹再一次提及烏氏之恩,可見他也是感激涕零。

    寶鼎聞言,再一次鄭重承諾,並跳下戰馬,徒步迎了上去。烏重遠遠下馬,急步走來。烏重大約三十五六歲,高大結實,劍眉長髯,面如重棗,相貌俊偉,看上去豪爽而彪悍。寶鼎對他第一印象非常好,感覺烏重忠厚和善,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不待烏重走近,寶鼎就停了下來,恭恭敬敬的鞠深躬,行大禮。

    “公子,要不得要不得,禮重了。”烏重三兩步跑了過來,伸手攙扶。

    “這禮受得。”公孫豹站在寶鼎後面,鄭重說道,“少主就受了這一禮。日後公子回到咸陽,必當竭力相報。”

    “叔,十幾年了,大恩不言謝。”寶鼎站直身軀,恭敬說道,“將來,只要烏氏需要,我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公子,言重了。當年如果不是你父親飛馳八百里趕到烏氏報訊,不是他帶著兩百烏氏子弟堅守要隘一個月,我烏氏早就化為灰燼了。”烏重嘆道,“公子,你父親對烏氏恩重如山,我們烏氏至死也不會忘記你父親的救命之恩。相比起來,烏氏今天能給予公子的幫助實在是太少了。”

    寶鼎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再度躬身致謝,“叔,烏氏之恩,銘記於心,今生今世,以死相報。”

    “公子,你……你好了?”烏重突然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叫了起來。

    先前他看到寶鼎說話條理清晰就已經很驚訝了,但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公孫豹教授的,誰知寶鼎又來了一句,驚訝之餘仔細打量,驀然發現寶鼎變了,不但眼神清澈明亮,而且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哪有半點痴呆的模樣?

    “叔,我好了,我的病好了。”寶鼎笑道。

    烏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連連搖頭。跟在他身後的兩名烏氏子弟也是一臉震驚,目瞪口呆地望著寶鼎。

    “叔……”寶鼎又叫了一嗓子。

    “這是真的嗎?”烏重突然衝到公孫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聲問道。

    公孫豹笑著點點頭,“先跟公子去行轅,我還要見幾個老朋友。”說完他衝著兩名烏氏子弟揮揮手,“你們先去營寨安頓好,晚上再與曝布一起來行轅,公子給大家接風洗塵。”

    寶鼎當前而行。

    公孫豹背負雙手,氣宇軒昂,錯後半步跟隨。司馬斷、白公差和烏重依次跟在後面。

    王賁、羌(hui)、蒙恬、馮劫等人已經遠遠迎了上來。

    “豹率……”王賁、羌急行數步,給公孫豹恭敬施禮。

    公孫豹昂首而立,神色矜持,衝著兩人微微頷首,“二十五年了……”說到這裡目光掃向兩人腰間,發現兩人竟然還是佩戴著銅印黑綬,臉色頓時變了,冷聲說道,“二十五年了,兩位就沒有一點長進?”

    王賁、羌老臉漲紅,神情尷尬,躬身站在哪裡羞赧無語。馮劫知道公孫豹是什麼人物,心裡有些緊張,悄悄退了半步,試圖躲避一下,誰知公孫豹一眼就看到了他,“你是誰?我怎麼看著有些面熟?”

    “豹率,他是太原郡守,馮劫。”王賁趕忙側身介紹。

    “馮劫?”公孫豹略略皺眉,驀然想到什麼,兩眼頓時瞪圓,厲聲喝道,“是不是上黨馮氏?”

    “叔……”王賁知道公孫豹要發飆了,小聲喊了一句,語帶哀求之意。

    公孫豹理都不理他,瞪著馮劫叫道,“你是不是馮亭那個匹夫的子佷?啊?”

    馮劫頭皮一麻,背心處頓時冒出一層冷汗,忙不迭的地連連點頭,“豹率,正是,正是……”

    “太原郡守?直娘賊,咸陽那幫鳥人吃了馬糞啊?你也能做太原郡守?馮氏子佷都能做太原郡守,佩個銅印黑綬,浴血殺敵的老秦人為什麼過了二十五年還是左更爵?啊?”公孫豹鬚髮怒張,指著王賁的鼻子吼道,“王賁,這二十五年你幹了甚?在家抱女人養孩子啊?啊?”

    王賁低著腦袋,額頭上冷汗涔涔,哼都不敢哼一聲。

    羌面露懼意,有心想勸撫兩句,但又不敢,正猶豫的時候,驀然聽到公孫豹衝著自己吼了一嗓子,“還有你?小羌王,羌騎死絕了?啊?二十五年了,銀印青綬都沒佩上,你不嫌丟人啦?”公孫豹怒不可遏,大手揮動,似乎要給他一個巴掌。

    羌嚇得一縮腦袋,退後半步,大氣都不敢喘。

    周圍人傻了,這個彪悍的蒼頭老軍是誰啊?一來就發飆,把兩位將軍一位郡守罵得頭都不敢抬。這也太誇張了吧?

    蒙恬突然想起來了,這個蒼頭老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射日率,大秦最彪悍的勇士,武安君最信任的生死兄弟,戰場上無堅不摧的鋒銳。想起大父當年給自己講的故事,蒙恬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乘著公孫豹大罵羌的時候,迅速退入人群,逃之夭夭了。

    寶鼎發現不對了,老爹這是干什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辱罵兩位將軍和一位郡守,一點面子也不給,不好吧?“老爹……”寶鼎上前一步抓住了公孫豹揮舞的胳膊,低聲說道,“老爹,這裡是轅門,不是講話的地方,我們先進去好不好?”

    公孫豹冷哼一聲,甩開寶鼎,兩手負後,怒氣衝天的向轅門走去。

    王賁、羌和馮劫齊齊鬆了一口氣,各自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然後又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好像也不怕挨罵似的,一個個還陪著笑臉。

    寶鼎有些傻眼,搞不明白公孫老爹怎麼有這麼大的派頭,囂張跋扈,太彪悍了。

    “那蒼頭是誰?”王離從人群裡冒了出來,湊到寶鼎身邊問道。自己的父親給一個蒼頭老軍罵得像孫子似的,王離火大了,有心要找個機會下黑手教訓一下,給父親出口惡氣。

    “我家的家老。”寶鼎一邊走一邊說道。

    “家老?”王離冷笑道,“你騙誰啊?你家的家老敢罵我父親?不想活啦?”

    “真的。”寶鼎一聽這話有些得意了,這王族就是不一樣,隨便一個家老都敢把人家將軍罵得狗血噴頭,太爽了。

    王離想到寶鼎的背景,心裡有些犯疑,難道是白氏或司馬氏的長者?“他叫甚?”

    “公孫豹。”

    王離倒吸了一口涼氣,兩隻腳頓時停了下來,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你騙人,他是你家的家老?你作夢去吧?”

    寶鼎驚訝地看著他,莫名其妙,“你知道他?”

    “我當然知道。”王離目露崇拜之色,“我就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的,他是我大父的生死之交。”

    “他有什麼故事?”

    “你不知道?”王離翻了個白眼,差點一頭栽倒,“你到底是不是老秦人啊?”

    寶鼎振振有詞,我從小就在烏氏長大,那裡不但是邊疆不毛之地,還是義渠人的居住地,我能聽到什麼故事?再說公孫豹如果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有心歸隱,當然不會像個市井小民一樣四處炫耀自己的過去。

    王離將信將疑,但看到寶鼎嚴肅的樣子,又想到二十五年來這個人與武安君同為老秦人的禁忌,除了當年的一些老人知道他的底細外,現在的年輕一輩也就道聽途說而已,寶鼎不知道他的傳奇也是情有可原,於是故作神秘地低聲說道,“他是我大秦赫赫有名的四大勇士之一,與任鄙、烏獲、孟說齊名。”

    “任鄙、烏獲和孟說的故事聽說過嗎?”王離問道。

    寶鼎搖頭。王離無語。

    公孫豹年輕時在武安君帳下效力,統領射日衛征戰天下,斬首千級,是大秦迄今為止最彪悍的黑鷹銳士。他和司馬靳都是武安君的心腹愛將,兩人號稱是武安君的左膀右臂,功勛卓著。長平大戰後,兩人爵升少上造,聞名天下。(少上造,秦二十等爵第十五爵,到了這一級就算上卿,秩比兩千石,銀印青綬。)

    武安君受冤被貶,公孫豹勃然大怒,先是跑到王宮把昭襄王大罵了一通,結果被亂棍打出,一氣之下,他又跑到丞相府把範睢打了一頓,結果受到嚴懲,與武安君一道被貶為庶民。武安君死後,他曾謀劃刺殺範睢和一些關東士卿,但事情敗露,不得不遠逃大漠,從此杳無音訊,成為一代傳奇。

    “他的故事早已成為傳說,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王離不可思議地大搖其頭,“他竟然躲在你家做家老,這,這……這怎麼可能嗎?”王離氣憤地大叫起來。

    寶鼎沒想到公孫豹的聲名如此顯赫,這樣一個傳奇人物竟然隨著武安君一起凋落,而結局更是淒慘到遠逃大漠,由此可以想像當年大秦軍方有多少英雄人物被那場血腥而恐怖的大風暴席捲而去,他們隨武安君一起灰飛煙滅,湮沒在歷史的滾滾大潮之中。

    由此也可以想像,當年老秦人受到了多麼慘重的打擊,這個打擊讓他們刻骨銘心,讓他們怒不可遏,直到如今,仇恨還在他們的心裡燃燒,受傷的心還在滴血,雖然這段歷史漸漸湮沒,但老秦人不會遺忘,仇恨更不會消失,受傷的心靈依舊沒有癒合。

    二十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正好一代人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老秦人百折不撓,他們血液裡流淌著一往無前的勇氣,他們奮起鬥爭,但一次次失敗,失敗的後果是老秦人一次次遭受重創,老秦人距離他們的希望越來越遠。

    寶鼎在軍營裡待得時間越長,越能深切感受到老秦武人深埋在心裡的那種刻骨仇恨,他隱約察覺到,或許正是這種刻骨仇恨,讓他們在帝國的最後一刻選擇了放棄。

    寶鼎從公孫豹身上看到了衝天怨氣,而這種怨氣顯然無助於改變老秦武人目前的艱難處境。自己任重而道遠,前路茫茫啊。

    註釋︰任鄙、烏獲、孟說,秦武王時期的大秦勇士。《韓非子.守道》︰“用力者為任鄙,戰如賁育,中為金石,則君人者高枕而守己完矣。”《史記.秦本紀》︰“ 武王有力好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昭王十三年 任鄙為漢中守。”《史記.樗裡子甘茂列傳》︰“ 秦人諺曰︰‘力則任鄙,智則樗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4
第76章 打發叫化子啊?

    或許是因為懼怕這位驕橫跋扈的蒼頭老軍,也或許有人猜到了這位蒼頭老軍的身份,最後走近大帳裡的只有寥寥數人,除了跟隨公孫豹而來的司馬斷、白公差和烏重外,行轅這邊只有王賁、羌(hui)和馮劫三人。寶鼎則屬於陪客,沒有說話的份。

    蒙恬消失了;巴蜀人也非常知趣地避開了;王離則飛馬離去,進城稟報大父王翦。

    王賁把公孫豹請到主席坐下,急不可耐地問道︰“叔,你何時到的烏氏?”

    “師傅,你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一直藏匿不出?”羌也急切問道。

    “不要叫我師傅。”公孫豹怒視羌,用力一揮手,“老夫沒有你這種貪生怕死的弟子,沒有,從來就沒有。”

    眾人被公孫豹的氣勢所震懾,一個個噤若寒蟬,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羌臉色非常難看,眼裡更是露出深深的苦痛和悔恨。忽然,他離席而起,解下長劍,雙手高捧,跪倒在公孫豹面前,“師傅,當年都是我的錯,如果你恨我,你就砍下我的首級,我決無怨言。”

    “哼哼……”公孫豹冷笑,一股逼人的殺氣噴湧而出,“老夫這雙手從不殺貪生怕死之徒。如果你覺得當年的事你做得對,你對得起武安君,對得起你那些死去的兄弟,那老夫無話可說,反之,你就該死,二十五年前你就該死。”

    “叔……”王賁“撲 ”跪下,痛聲說道,“叔,二十五年了,羌兄被無盡的悔恨摧殘了二十五年,夠了……他是羌王,他要守護羌人,他不可能像你一樣衝進王宮裡大罵老王,更不可能像你一樣提劍殺進相國府,快意恩仇。當年他也曾為武安君上書鳴冤,也曾被解除軍職押進大牢,雖然他沒有像龍率司馬靳一樣至死不屈,沒有像虎率公子弘一樣咆哮殿堂,但他也是竭盡所能了。叔,難道你非要他為武安君陪葬?非要逼著他死?如果當年我們都像你豹率一樣失去理智,都像龍率、虎率一樣與武安君同生死、共進退,那老秦人還能剩下多少?還有誰來守護我們的王國,守護我們的子民?今天我們還會聚在一起為大秦而戰,為大秦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寶鼎也跪下了,其他人都跪下了。

    “老爹,當年事的已經過去二十五年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已成為過眼煙雲。”寶鼎言辭懇切地說道,“老爹,老秦人還在,老秦人還是王國的鼎柱,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眾志成城,一切苦難都會過去,武安君的沉冤也會得以昭雪。此時此刻,我們最需要的是同心同力,是兄弟齊心啦。”

    公孫豹神情痛苦,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良久,他閉上眼楮,咬了咬牙,一掌拍在了案几上,“罷了,罷了……”

    帳內肅殺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寶鼎急忙把羌、王賁扶了起來,其他人也各回本座,但沒人敢說話。這位豹率當年的威名太過顯赫,即使到了今天,這些小輩在他面前也還是戰戰兢兢,驚懼不安。

    “叔,你何時回來的?為何我們一直沒有得到你的消息?”王賁實在忍不住心裡的好奇,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出塞後老夫去了月氏,後來遇到虎率。”公孫豹嘆了口氣,“當年我們追隨武安君縱橫天下,誰知武安君一死,我們在大秦竟然沒有立錐之地,淪落到逃亡大漠的悲慘之境。”公孫豹神情痛楚,連連搖頭。

    停了片刻,他繼續說道,“過了幾年,我們聽說匈奴人要入侵大秦,隨即日夜兼程趕回長城要塞,與匈奴人浴血廝殺。”公孫豹說到這裡手指寶鼎,黯然苦嘆,“如果不是為了這孩子,老夫也就與虎率一起戰死了。我們堅守要隘一個月,最後只剩下了十幾個人。白家那孩子當時身懷六甲,至死不走,非要與虎率同生共死。虎率死了,臨死前他求老夫救救孩子。老夫答應了,帶著白家那個孩子殺出了重圍。老夫受了重傷,三年後才復原,此後就一直留在烏氏。”

    公孫豹輕描淡寫,但聽者卻是驚心動魄,可以想像當年那一仗何等慘烈。當時秦軍主力正在東線征伐,北疆邊軍又被林胡牽制,兩百人沒有援兵,卻在要隘成功阻敵達一個月之久,最後全部陣亡,唯一的生還者就是公孫豹和寶鼎母子了。

    “好了,不說這些成年舊事了。”公孫豹揮揮手,似乎要把過去的苦痛一起拋棄,“說說河北戰局,我們何時趕赴戰場?”

    王賁和羌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公孫豹眉頭緊皺,不屑地說道,“是不是老夫沒有資格知道啊?”

    “不不,叔,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王賁急忙搖手,然後衝著羌連使眼色,示意他趕快把複雜的局勢解說一下。

    羌先從咸陽說起,然後說到河北戰局背後隱藏的激烈博弈,再把寶鼎代北驚天一刺給咸陽造成猛烈衝擊後的局勢變化,以及寶鼎在晉陽的驚天一拳將複雜的局勢驟然明朗化,將三大派系拉到一起聯手抗衡楚系外戚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師傅,當前最為迫切的事就是把北軍主力火速調進河北戰場,但晉陽的事短期內解決不掉。”羌的語氣顯得很無奈,“以我們的推測,從北軍府把魏縛販賣私鹽一案稟奏咸陽,到大王在咸陽贏得主動,下詔調北軍進入河北戰場,最快也要半個月之後。”

    “鳥!半個月之後,河北戰場都決出勝負了,北軍還跑去幹什麼?收屍啊?”公孫豹怒聲問道,“還有沒有其它辦法?”

    羌搖搖頭,走到懸掛在大帳一側的地圖前,揭開覆蓋其上的玄色布帛,把河北戰場雙方大軍的部署和當前攻防之策簡要說了一下。

    “師傅,桓(qi)的大軍已經移師肥下,辛勝的大軍繼續攻擊宜安,(biao)公的大軍則從赤麗一線強渡呼沱水,牽制趙軍主力。”羌手指地圖上的赤麗城,“師傅,桓上將軍分兵作戰,犯了兵家大忌,尤其在李牧陳兵呼沱水北岸、收縮防守的情況下,等於送給李牧一個集結優勢兵力重拳出擊的機會。北軍府預測,假若李牧決心反擊,那麼他的攻擊方向必是赤麗。”

    “擊敗公,攻佔赤麗,趙軍隨即切斷了井陘要塞與宜安城的聯繫,將桓大軍包圍於宜安和肥下一線。這樣李牧可以以一部兵力阻擊我井陘援軍,以主力與宜安城內的趙軍裡應外合,重創宜安城下的辛勝。假若辛勝戰敗,桓又沒能及時返回宜安與其會合,那我大軍不但被包圍,更失去了集結主力突圍的機會。如此一來,我三路攻擊大軍被李牧各個擊破,敗局再難挽回。”

    “桓那個老匹夫糊塗了,不會打仗了。”公孫豹忿然罵道,“你們沒有提醒他?他有沒有預防之策?”

    “北軍府已經三次急書河北,但桓上將軍至今沒有給我們回覆。”羌神色凝重,悄悄看了一眼公孫豹,低聲說道,“我們得到消息,說咸陽糧秣武器不足,已經難以為繼,撤軍迫在眉睫,所以……”

    “所以桓著急了,擔心自己無功而返,要承擔罪責,是嗎?”公孫豹冷笑道,“這樣的人也能做上將軍?咸陽瞎了狗眼,竟然把幾十萬大秦兒郎的性命交給一個楚系外人,此仗焉能不敗。既然是一場敗仗,我們還跑去幹什麼?找死啊?”

    “不,老爹,我們一定要去,還要馬上去。”寶鼎突然激動地叫了起來,“公危矣,如果我們去遲了,公極有可能戰死呼沱水,兩萬北軍將士十有八九要全軍覆沒。”

    帳內眾人齊齊望向寶鼎。馮劫更是緊張地一把抓住了鬍子,他的佷子馮毋擇就在公軍中當任裨將,假若此戰折在河北,對馮家來說可是一個驚天噩耗。

    寶鼎初時聽到公這個名字覺得很熟悉,後來再聽羌把戰場攻防態勢一說,立即想起來這位大秦老將就是死在河北戰場,具體什麼時候死的他不記得了,但不是宜安之戰就是明年的番吾之戰。仔細推敲一下,不難發現,公死在宜安之戰的可能性還是最大。想到這裡,寶鼎再也忍不住了,當即叫了起來。公可是老秦武人中德高望重的一位老將,如果這時候陣亡,對老秦武人來說不亞於當頭一棒,對局勢的影響太大了。

    “公子,少安毋躁,形勢沒有你想像的危險。”公孫豹波瀾不驚地說道,“公久經沙場,這種小場面對他來說不值一哂。”

    “老爹,我在代北的時候曾偷聽到李牧的談話,肥下其實就是他設下的陷阱,他要以此陷阱拖住我大軍主力,然後出奇兵攻打赤麗、宜安,將我大軍包圍於宜安、肥下一線予以圍殲。”寶鼎急切說道,“老爹,這件事我已告訴了他們……”他手指王賁和羌說道,“不信你問問他們。如今河北戰場敵我雙方的攻防態勢已經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李牧馬上就要實施反擊了,我們必須馬上趕赴河北戰場,與公將軍會合,不惜一切代價守住赤麗,否則此戰不僅僅是失敗,而是慘敗了。”

    公孫豹暗自吃驚,如果肥下果真是李牧設下的陷阱,那河北戰局就異常嚴峻了。難道桓打了一輩子仗,到老了還會犯下這種幼稚的錯誤?

    公孫豹望向王賁和羌。兩人同時點頭。

    “事情有些巧合。”王賁說道,“前幾天公子剛剛把這一情況告訴我們,我們就接到了桓上將軍的書信,他打算分兵攻打肥下,並要求我們做好隨時趕赴河北戰場的準備,顯然也是考慮到了其中蘊含的危險,有意讓我們趕赴戰場,但北軍的調動需要咸陽的同意,而咸陽無視大局,置大秦幾十萬兒郎的性命於不顧,堅決不讓我們趕赴河北戰場,擔心我們搶了吞滅趙國的功勞。”

    “豈有此理。”公孫豹勃然大怒,一拳砸到了案几上,“那幫楚系鳥賊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我們的大秦,我們的王國,哪裡輪得到他們指手劃腳?大王呢?大王難道連調動北軍的權力都沒有?他這個大王是怎麼幹的?大秦的君王自昭襄王開始就沒有一個硬骨頭,都是軟蛋,都被一幫穿黃衣說鳥語的女人攥在手心裡。直娘賊,嬴姓王族現在都變成啥了?堂堂一個大秦國竟然被幾個羋姓熊氏的楚人控制了,豈有此理!”

    公孫豹盛怒之下,破口大罵。

    帳內眾人駭然變色,目瞪口呆地望著公孫豹。

    黃昏時分,王翦來到了行轅。

    兩位生死兄弟分隔二十五年後再次相見,當真是百感交集,尤其想到死去的那些兄弟袍澤,兩人更是黯然魂傷,相對唏噓。

    接風宴就在行轅大帳內舉行。

    蒙恬硬著頭皮也來了,出乎他的預料,當王翦把他介紹給公孫豹的時候,公孫豹竟然還誇了他幾句。

    在蒙恬的記憶裡,大父蒙驁和這位公孫豹雖然都是武安君帳下的猛將,但兩人關係不好,一個原因是蒙驁來自齊國,另外一個原因是這位公孫豹太囂張了,仗勢欺人,尤其欺負外系人。蒙驁耿直,為此屢屢與公孫豹發生衝突,兩人的關係勢同水火。不過自武安君一案後,因為蒙驁仗義執言,為武安君奔走伸冤,一度贏得了老秦武人的好感和尊敬。

    巴蜀隗氏和琴氏的出現則讓公孫豹大為不快,好在王翦已經對他解釋過了,從大局出發,他也就忍下了,不過並沒有給什麼好臉色。

    筵至中途,幕府司馬匆忙而至,咸陽的詔書到了。

    王賁當場宣讀了咸陽的詔書。

    寶鼎重返王族,恢復宗室屬藉。封八等公乘爵。

    此次寶鼎建有四功。一是幫助代北黑冰擒獲內賊,賞賜爵位一級;二是刺殺燕國國相公子隆,賞賜爵位三級;三是刺殺趙國宗室貴冑公子恆,賞賜爵位三級;四是護衛燕國太子丹安全抵達太原,賞賜爵位一級。總賜爵位八級,公乘爵,歲俸四百石,賞田十頃(千畝),住宅五十畝。

    眾人大喜,紛紛恭賀寶鼎,筵席氣氛更是熱烈。

    寶鼎當然是心花怒放。八等公乘爵,軍吏最高級別了,在禮制貴族等級中已經由“士”一級躍升為“大夫”一級了,再往上就是“卿”和“諸侯”,至於“天子”一級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寶鼎感慨萬分啦,人生如夢,果真不假。前世庸碌小民,今世因為機緣巧合,竟然在短短兩個多月內由一個流配邊疆的刑徒變成了“大夫”一級的貴族,而且還是宗室貴族,做夢都會笑醒啦。

    想想蒼頭,幹了十幾年秘兵,出生入死,才不過混了個公乘爵。再看看黑鷹銳士,在戰場上浴血搏殺,不但要斬首百級,還要積累無數軍功,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升到公乘爵。再看看蒙恬,出身好,又是大王的竹馬之交,征戰沙場也有十幾年了,至今不過十等爵左庶長,只比自己高兩級。

    寶鼎抱著酒爵就在美滋滋的想,如果我再刺殺幾個相國,那爵位豈不要直接升到諸侯一級了。旋即他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如果再去刺相國,自己必死無疑啊。這次純粹是機緣巧合才殺死了公子隆,至於公子恆的死,和自己毫無關係,這個大功勞根本就是撿來的。

    仔細想一想,大秦這個二十等軍功爵難拿啊。就說幫助黑冰抓內賊的事,真正的寶鼎竟然因此而死,退一步說,就算不死,回來了,也不過就賜一級爵位。相比起來,付出和回報差得太遠了。

    寶鼎既興奮又激動,但帳內大多數人卻對咸陽非常不滿,甚至可以說是極其不滿。拿個八等公乘爵來糊弄老秦人,你糊弄誰啊?打發叫化子啊?如此驚天功勞竟然只給個八等軍功爵,直娘賊,你夠狠的啊,欺負老秦人欺負到這種份上,太過了。

    遠的不說了,就說近的。甘羅,楚國下蔡人。他祖父甘茂曾是秦惠文王、武王和昭襄王時期的重臣,曾與樗(chu)裡疾同為大秦左右丞相,昭襄王初年在樗裡疾等人的打壓下逃到了齊國。呂不韋為相的時候,十二歲的甘羅到了咸陽,因為天賦異稟,被呂不韋和楚系外戚所賞識。小傢伙天生利嘴,先是說服將軍張唐出使燕國,後來又在秦軍打到邯鄲城下的時候,出使趙國要回了五個城池。就這功勞,回來就封了個第十五等少上造爵,位列上卿。

    把寶鼎的功勞與甘羅的功勞兩下一比,就知道老秦人現在的憤怒了。

    “嘿嘿……”公孫豹強忍怒火,連聲冷笑,“大秦王族啊,堂堂一個大秦王族立了功勛,竟然連個‘卿’都封不到,一身傷痕竟然還不如一個叛賊孫子的嘴皮子有用。”

    “你那麼大火氣幹什麼?”王翦撫鬚笑道,“大王不是給了公子一個黑冰秘兵的身份嘛,有了黑鷹令牌,再加上宗室公子的顯赫名頭,可以說是手握特權啦。有了這個特權,還要上卿那個虛名幹什麼?”

    公孫豹一點就通,“計將何出?”

    “魏縛的輜重大營不屬於我北軍府,如果我擅自派人衝進去搜查抓捕,等同於違律。”王翦不緊不慢地說道。

    “正好大王給了公子一張黑鷹令牌。”公孫豹明白了,“你想把這事交給公子去做。”

    “我不知道大王為什麼要把公子放在黑冰台,但就目前的晉陽來說,公子和他的黑冰身份卻正好解決了我一個難題。”王翦舉起了酒爵,向公孫豹虛敬了一下,“今天晚上如何?”

    “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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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等黑鷹令牌

    酒宴散去,王翦、公孫豹與寶鼎一起走進了偏帳。

    王離給三人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

    王剪看看寶鼎腰間所佩的銅印黑綬,笑著問道︰“很高興嗎?”

    寶鼎開心地點點頭,“我現在還有做夢般的感覺。我走出烏氏才兩個多月,挨了一頓酷刑,殺了一個人,然後就恢復了宗室屬籍,還封了一個八等公乘爵,太不可思議了。和那些黑鷹銳士比起來,我覺得很慚愧。”

    王翦“哦”了一聲,頗感詫異。如果寶鼎不屑一顧,或者淡定從容,他認為很正常,但現在寶鼎不但興奮激動,還像閭左貧賤突然爆富一樣,有股不真實的感覺,這完全不是一個貴公子的心態,相反,這是一個貧賤小人的心態。

    公孫豹看到寶鼎那張沉浸在喜悅和幸福中的面孔,老臉羞赧,恨得給他一個巴掌。老子的臉給你丟盡了,你這還是公子?估計給你一個二等小爵你也是這副撿了寶的表情。

    寶鼎哪裡知道他們的心思?他那前世小人物的心態,短期內根本改不了,他怎麼改?他根本就不知道貴公子是什麼心態。衿持、傲慢可以裝,但貴族代代傳承的觀念是流淌在血液裡的,裝都裝不出來。

    “嗤……”公孫豹實在忍不住了,狠狠瞪了寶鼎一眼,冷聲說道,“咸陽在打我們的臉,你知道不知道?”

    寶鼎愣然,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不要嚇著孩子。”王翦看到寶鼎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抬手衝著公孫豹搖了搖,“你一直就這樣教授他武技?”

    “嗤!”公孫豹又是一聲冷笑,“這樣能練出什麼?從小到大我都是用錘煉黑鷹銳士的辦法調教他,否則十五歲的少年哪來此等武技?世上哪有什麼天才?天才都是一招一式、從早到晚、年復一年練出來的。”

    王翦頭皮一麻,想到黑鷹銳士那近乎殘忍的錘煉辦法,心裡不禁略感窒息。苦了這孩子,難怪白氏、司馬氏靜極思動,原來有這頭惡豹藏在烏氏調教寶鼎,怎能不讓他們怦然心動?

    “他長大了。”王翦說道,“他有翅膀,該讓他自己飛了。”

    “我知道。我也老了,我還能活幾年?”公孫豹感嘆道。

    “這孩子很不錯,你教了他一身好本事,第一次翱翔就聲震天下,你也該知足了。”王翦讚道。

    公孫豹望著寶鼎,目露得意之色,連連點頭,“以後到了九泉之下見到武安君,我也有個交待了,來,來……”

    公孫豹把寶鼎叫到了自己身邊,正色說道,“你是大秦嬴姓王族,興國君一脈的唯一傳承,就憑這身份,當年你父親戰死北疆後,咸陽就應該讓你母子認祖歸宗,但咸陽薄情寡義,置若罔聞,成心要置你母子於死地,要斷絕興國君一脈。”

    公孫豹感覺自己扯遠了,用力一揮手,“好了,舊事不提了。現在你憑自己的本事,也一樣回來了,就憑你這身份,咸陽不但要加爵,還要歸還你家族的所有財產,但咸陽沒有。好,不給就不給,咱們不缺錢。現在大秦南北兩大巨商富賈都是你強有力的後盾。筵席上隗氏、琴氏當著我們老秦人的面表了態,發了誓,不要你開口,他們就會主動援手,你以後不缺錢。”

    “現在我們再來看代北的驚天一刺。燕國國相相當於燕國多少軍隊?十萬差不多吧?就算打個對折,也還有五萬吧?公子恆是什麼人物?他一死邯鄲政局立即失衡,代北缺了他李牧頂不起來那片天,趙國的危機因此愈發深重。公子恆抵得上十萬大軍吧?這兩顆人頭的價值,與那些黑鷹銳士們斬下的首級能夠相提並論?以此兩大功績中的任何一個,咸陽都可以封你為上卿,但咸陽給了什麼?一個八等公乘爵,好,好,好大方的出手,好大的氣魄。咸陽要打我們的臉,我們就狠狠地打回去,不但要打回去,還要補上一個巴掌。”

    寶鼎這才恍然。直娘賊,我還以為我佔了天大便宜,原來我被人耍了,被人戲弄了,堂堂貴公子竟然被侮辱了。

    “鳥!竟敢欺負到老子的頭上。”寶鼎心裡的喜悅頓時不翼而飛,氣得破口大罵。

    王翦莞然失笑,這才像一對師徒,眼裡都揉不得沙子,一踫就炸。想想也是,如果不是這種脾氣,前幾天寶鼎也不會在東籬寓大打出手,至今那個倒楣的公子厲還躺著爬不起來呢。

    公孫豹看到寶鼎怒不可遏,罵人了,心裡高興,捋鬚“嘿嘿”一笑,“不過咸陽那位大王還是留了個心眼,在自己掌控範圍內給你謀了份好差事。”

    “啥?又想叫老子幹什麼?”寶鼎一肚子怨恨,氣呼呼地問道。

    王翦遞給他一塊金質黑鷹令牌,“隨同詔書送來的還有這塊令牌。”

    寶鼎接過來看了一下。這東西他見過,蒼頭手上就有一塊,是銀質的,證明黑冰秘兵身份的東西。寶鼎疑惑不解。咸陽千里迢迢送一塊黑鷹令牌來幹什麼?徵召我進黑冰台,讓我去殺李牧?

    “黑冰台是外事府署,黑冰秘兵不允許在王國內行使特權。”王翦指著黑鷹令牌介紹道,“黑鷹令牌分五等,木鐵銅銀金,每等令牌各代表一定範圍內的特權。持上等令牌者可指揮持下等令牌的秘兵,持銀質黑鷹牌者基本上都是黑冰台的官長了,大都在關東他國某個地方統一指揮秘兵作戰。”

    “金質黑鷹令牌則由君王親自授予,一般只授給黑冰台的正副統領,但也有例外,比如君王要秘密調查什麼,則授予執行黑冰以金質黑鷹令牌,憑此令牌可調查秩俸二千石以下各級官員。”

    “今大王賜你金質黑鷹令牌,事實上就是徵召你為黑冰秘兵,而你這個黑冰秘兵則擁有極大特權,在外你可以調配、指揮黑冰秘兵,對內你可以秘密調查秩俸二千石以下官員。這個權力非常大,相比起來要遠勝那些有名無實的上卿了。”

    寶鼎一聽,回顏作喜,沒想到秦王政對自己這個堂弟還是不錯的,不過這份大禮似乎不是白送,而是別有圖謀。

    “大王打算調查誰?”寶鼎問道。

    王翦搖頭,“大王賜你金牌,寓藏深意。”他從案几上推過那封詔書,“大王把你宗室屬藉恢復的日期定在你抵達晉陽的那一日,如此蒙恬在軍中公開你的身份,說你是大秦宗室公子便順理成章,沒有任何違律之處。由此可見大王考慮周全,將種種不利之事一一排除。”

    “在這之後的第二天,你與巴蜀人見面,並於當天晚上重拳擊傷公子厲。因為你已於鬥毆之前恢復了宗室屬籍,所以此事也就是兩位公子之間的鬥毆,但此事剛剛傳到咸陽不到一個時辰,事件就由鬥毆變成了刺殺未遂。咸陽由此必起紛爭,不出意外的話,大王將承受來自楚系外戚的重壓,從華陽太后到相國熊啟,肯定威逼大王嚴懲不貸。”

    王翦指指寶鼎手中的金質黑鷹令牌,笑著說道︰“此刻,這張令牌在晉陽就有作用了,而且還是至關重要的作用,可以給大王以空前助力。”

    寶鼎聽明白了,心裡頓時湧出一種無奈和失望的情緒。

    秦王政、老秦武人、巴蜀人和山東外系聯手發動了打擊楚系外戚的行動,但他們誰都不願做出頭鳥,於是他們又把寶鼎推到了前面。

    寶鼎的任務就是衝鋒陷陣,衝在最前面,其他人看形勢有利就一擁而上,痛打落水狗。

    秦王政為什麼送來黑鷹令牌?說白了就是要寶鼎衝鋒陷陣,暗示他不要怕,寡人在後面給你撐著,但事實上假若寶鼎衝錯了,把他自己陷進去了,秦王政絕不會伸手拉他一把。

    王翦從這張黑鷹令牌上讀懂了秦王政的心思,馬上決定改變計策,讓寶鼎第一個沖上去。寶鼎雷霆一擊成功了,三大派系再隨後跟進,如此進可攻、退可守。退一步說,即使楚系外戚瘋狂反撲,秦王政頂不住了,沒關係,還有寶鼎在前面頂著。寶鼎就是一張大盾牌,秦王政和三大派系躲在後面給盾牌加注力量,有了這道緩衝,形勢對各派來說就完全不一樣了。

    寶鼎不敢把不滿擺在臉上。他現在個人沒有實力,某種程度上他就是扯著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既然自己現在只能做隻狐狸,那就老老實實做一隻合格的讓老虎們非常滿意的狐狸吧。

    想到這裡寶鼎暗自嘆了一口氣,一種對實力的渴望不禁油然而生。自己要盡快強大起來,盡快建立自己的實力,建立只屬於自己的強大實力,像現在這樣狐假虎威,遊走周旋於各派系之間,巧妙利用各派矛盾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日子不會長久,一旦自己的利用價值被榨乾取盡,那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實力?我的實力在哪?興國君早亡,只有一嫡子公子弘。公子弘二十五年前流配,十六年前離世,他除了給自己一個宗室公子的身份外,一無所有。

    那支配備給自己的虎烈衛,有一半來自白氏的射日,還有一半來自司馬氏的敢勇。十六名黑鷹銳士也是一樣。而公孫豹這個傳奇般的人物讓人高山仰止,他站在那裡就是一桿獵獵狂舞的大旗,自己只能藏在大旗影子下面接受他的庇護。

    寶鼎思前想後,頹然放棄。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只有扯著虎皮做大旗了,利用各方的力量為自己建立功勛,升爵升職,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招攬人才,積累財富,廣建人脈,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實力。等自己有了實力,就像今天的王翦和頻陽王氏一樣有實力了,才能去掌控別人的命運,去改變王國的命運,去影響歷史的走向,否則只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路要靠自己走,靠別人的扶持終究走不長,最好結局也就是像自己現在這樣,但無論爬得多高,都是空中樓閣,一旦遇上狂風暴雨,必定從雲層摔落,粉身碎骨。現在圍在自己身邊的人各懷目的,自己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攫取利益的橋樑,他們賺得盆滿缽滿,但自己還是兩手空空,有朝一日他們不需要橋樑了,自己也就像芸芸眾生一樣湮沒於歷史的洪流。

    寶鼎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這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失神。

    “公子,你想好了沒有?”公孫豹忽然問道。這話他說的忒彆扭,過去他都是衝著寶鼎吼來吼去,如今寶鼎病好了,變聰明了,不能再又叫又吼了,他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謝謝大父。”寶鼎躬身為禮,“大父送我一個天大的功勞,小子感激不盡,此生無以為報啊。”

    王翦淡然輕笑,眼內閃過一絲讚許,不過心裡卻是暗自吃驚。此子才智過人,老夫不過說了廖瘳數語,他竟然就猜出了全部,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但凡事物極必反,太聰明了,事事順利,少年得志,一旦目空一切,目中無人,敗亡的日子也就近在咫尺了。

    “你可有什麼地方需要老夫相助?”王翦隨口問道。

    這純粹是一句客氣話,誰知寶鼎馬上拱手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

    “說。”

    “明天天亮之前,我會佔據輜重大營,抓捕魏縛。”寶鼎說道,“但遲一天,我要趕赴河北戰場。”

    寶鼎不打算在晉陽待了,這地方波譎雲詭,危機四伏,一大幫威名顯赫的人如狼似虎一般包圍著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搾取自己的價值,自己雖竭盡所能,使出渾身解數勉強應付下來了,但已心力交瘁,感覺難以為繼,還是盡快脫身去河北戰場為好。不管怎麼說,自己無論如何要把(biao)公救下來,要把宜安守住,否則一場慘敗下來,楚系外戚固然遭受重創,但其他派系又豈能倖免?一損俱損,最後受到傷害的卻是大秦帝國,是大秦那些勇敢的糾糾兒郎。

    “這麼急去河北幹什麼?”王翦笑道,“即使戰局發展如你所料,但要達到李牧合適的攻擊條件至少要到半個月之後。公子少安毋躁,在晉陽多玩玩,多看看書,等咸陽的命令下來了,我們再一起走。”

    寶鼎想了片刻。在他的記憶裡,宜安之戰自始至終沒有王翦的份,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咸陽最終沒有下令或者下令時已經遲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命令到了但王翦在做出救援姿態後動作又遲緩了。

    “不,大父,小子心切,後日務必趕赴河北。如今我有黑鷹令牌,哪裡都去得。”

    王翦微笑點頭,“大王就給了一塊令牌,沒有隻言片語,其中含義任你揣測,但前提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對大王有利。”

    寶鼎恭敬受教。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你先去,我讓王離帶五百驍雄衛隨你同赴河北。”

    “謝謝大父。”寶鼎俯身拜謝。

    公孫豹留在了行轅,與老友徹夜長談。

    寶鼎則帶著司馬斷等人趕到虎烈衛的營寨。暴龍、斗鈞等人已經先期把寶鼎放在行轅裡的東西搬了過來,其實主要也就是那二十大箱子書簡。趙儀卻沒有跟過來,留在了巴蜀人的營帳裡,和琴在一起。

    寶鼎今夜要率虎烈衛查抄輜重大營,抓捕魏縛,所以也沒時間陪趙儀,是以聽到暴龍說起時,只是點了點頭,忽然,他想到什麼,又急忙喊住了暴龍,“走,隨我回行轅,去找巴蜀人。”

    巴蜀人給寶鼎的實力震撼了,不僅僅因為那支氣勢恢宏的虎烈衛,還有烏氏不遺餘力甚至可以說傾盡家財的支持。烏氏的家財當然不止如此,但他們所表現出的態度就是這樣,為了寶鼎,烏氏可以不計代價,傾其所有。這說明什麼?說明烏氏就像當年衛國巨賈呂不韋一樣,把身家性命全部賭在了寶鼎身上。

    烏氏哪來的信心和決心?就因為寶鼎的背後是咸陽的大王?這顯然沒有說服力,相比較而言,寶鼎背後的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聯手支持寶鼎的做法更給人以信心。

    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都是幾百年傳承下來的大家族,就像一棵參天大樹,其實力之大,根基之深,遠非一般人可以相像,而他們的背後就是老秦人,那是一望無際的大森林。那片大森林,應該才是義渠烏氏的信心之源。

    筵散之後,隗氏和琴氏兩位大小家主就坐在一起商量。他們和寶鼎的關係如果以親戚論,那算比較近了,三代以內的姑表親嘛,但天南地北,二十五年都沒有聯繫,彼此的信任有限,如何重建信任、重建親密的親戚關係則成為頭等大事。這只是其一。

    其二,晉陽私鹽大案一旦爆發,楚系外戚必定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他們或許會瘋狂報復巴蜀人,或許會不計前嫌繼續拉攏,但不管咸陽局勢如何變化,巴蜀人做為一個獨立派系已經崛起於朝堂了,但巴蜀人的實力明顯不足,嚴重不足,稍有不慎就會成為大派系鬥爭的犧牲品,所以短期內必須迅速提高實力,而目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寶鼎這位背景深厚的貴冑公子拉進來。

    只要寶鼎靠近了巴蜀人,就等同於巴蜀人得到了老秦人的援助,這個實力的增長就非常可觀了,進取不足但自保綽綽有餘啊。

    就在這時,寶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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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無間道

  寶鼎深夜來訪的消息讓巴蜀人不但感覺意外,更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這位公子寶鼎確實是天才,而且還是一位讓人畏懼的天才,他的一舉一動看似魯莽衝動,但無不暗藏深機,遠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能夠做到的。先期巴蜀人認為他的背後有王翦的影子,每一步棋都是王翦安排的,但住進行轅,觀察瞭解後,他們得出結論,王氏也沒有控制住寶鼎,相反,王氏和他們一樣,陷入了被動,不得不跟著寶鼎的步伐走。

  寶鼎在晉陽騰挪跳躍,巧妙利用各方的矛盾,一拳打在風暴的風眼上,提前催發了風暴,此舉不但激怒了咸陽的楚系外戚,也迫使三大派系不得不在晉陽聯手抗衡,至於咸陽的秦王政,估計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窮於應付了。華陽老太后的威力,豈是一個年輕君王所能抵禦?

  晉陽私鹽大案算是先發制人之策,可以打楚系外戚一個措手不及,以抵禦楚系外戚發動的如狂風暴雨一般的反擊大潮,但問題的關鍵是,寶鼎本人沒有實力,他只是三大派系的橋樑,把三大派系連在一起的鎖鏈,他不能成為扛鼎抃(bian)牛的領軍人物,一旦鎖鏈斷了,橋樑坍塌了,三大派系也就散了,其後必定被楚系外戚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各個擊破。

  一旦形勢如此發展,巴蜀人首當其衝。巴蜀人背叛了楚系外戚,又與老秦人、關東外系一向處在對立位置,雙方沒有任何信任,因此決鬥雙方都會把第一拳打向巴蜀人,巴蜀人必定成為這場風暴的犧牲品。有了犧牲品,風暴有了著陸地,決鬥雙方隨即消停下來,暫時相安無事。但巴蜀人卻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他們重蹈了山東外系的覆轍。嫪毐(lao/ai)之亂事實上就是楚系外戚和老秦人之間的搏殺。當時楚系外戚贏了,但他們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他們把合作了十三年的呂不韋趕出了咸陽。呂不韋背叛了楚系外戚,即刻罷相,追隨呂不韋的關東士卿幾乎被一掃二淨,鬥爭之慘烈,至今讓人不寒而慄

  今日巴蜀人的實力無法與呂不韋時期的關東外系的實力相提並論,所以巴蜀人有心無膽,根本不敢與楚系外戚公開決裂,也就是躲在後面用點陰招、下點黑手而已,誰知到了晉陽就碰到了寶鼎,碰到寶鼎就掉進了陷阱,然後形勢一發不可收拾,不得不從黑暗裡跳出來,扛著把大刀赤膊上陣,與楚系外戚公開決裂了。

  幾天來,他們一直忐忑不安。晉陽的事已經十萬火急報送咸陽,隗氏大兄隗狀、琴氏家主隗清兄妹應該拿出了對策,但巴蜀人的實力擺在那裡,它還沒有長成為參天大樹,它還經受不起狂風暴雨的衝擊,目前它唯一的辦法就是庇護於大森林。

  放眼大秦朝堂,只有兩片大森林,老秦人和楚系。如今他們既然與楚系決裂,那只有投奔老秦人了。解鈴還須繫鈴人,給巴蜀人帶來這場災禍的始作俑者就是寶鼎,那當然還要靠寶鼎來解決。

  事情發生時,巴蜀人以為背後的操控者是王翦,但等到他們發現判斷失誤時,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而且他們讓咸陽的隗氏兄妹在錯誤的訊息上做出了錯誤的決策,事情變得萬分危急。隗藏再次十萬火急報於咸陽,同時設法打探寶鼎的底細,以便果斷定策,就在這個時候,寶鼎的虎烈衛到了。

  寶鼎終於揭開自己神秘的面紗,露出了真實面目。他的實力驚人,憑藉這份實力,足以讓巴蜀人高懸的心放下了。

  這時候,就算寶鼎今夜不主動過來拜訪,明天一早巴蜀人也要過去。此刻,雙方要把話說清楚了,要建立牢固盟約了。

  寶鼎站在軍帳外,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看上去神色平靜,心裡卻是波瀾起伏。

  前世有句俗話,叫屁股決定腦袋,說得好聽一點叫地位身份決定行為準則。地位越高,身份越顯赫,他的價值觀、他的思維、他的做事方法都不一樣。先前寶鼎的地位身份說白了就是一件華麗的外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所以還是以生存為第一目標。現在虎烈衛來了,實力有了,華麗外衣裡面有點貨真價實的料了,他的想法也就不一樣了,首當其衝就是有了建立自己實力的想法。

  就他目前的基礎來說,起點非常高,積聚實力比較容易,但最關鍵的地方也在如此。古往今來,一蹴而就者比比皆是,尤其在權力場上,一日富貴者多如牛毛,比如外戚,比如宦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太多了。就這個時代來說,大賢雲集,瞬間登頂者更多,比如呂不韋,由商賈到相國,眨眨眼間的事。但無一律外,都是曇花一現,原因無他,沒有基礎,或者沒有夯實基礎,說倒就倒了。

  反觀楚系外戚,從宣太后開始崛起,直到如今,除了中間有短暫十幾年的衰落外,一直主宰著大秦朝政。七八十年了,基礎夯實了,已經長成參天大樹了,即使狂風暴雨也休想將其連根拔起。

  寶鼎就要建立這樣龐大的實力,他不需要華麗的空中樓閣,他需要的是一棵參天大樹,這樣即使將來狂風暴雨一個接一個,他也夷然不懼,照樣巍然挺拔,屹立不倒。

  家老唐老爹第一個迎出帳外,恭恭敬敬地行禮。

  寶鼎本能地就想還以重禮,一則敬老,二則可以表示謙恭,但旋即想到了趙儀的告誡,不禁挺直了身軀,微微頷首以做回應。

  禮制的作用是什麼?就是區分等級的。這是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上位者禮賢下士可以,你可以給他高官厚爵,給他信任重用,但你不可以失禮。當年信陵君魏無忌為了請到侯贏,親自執轡牽馬。禮賢下士是做到了,但禮也失了,遭人恥笑詬病。上位者為求賢失禮,勉強還能說得過去,但除此以外,失禮就是一種過失,一種不可饒恕的過失,輕者遭人恥笑,名聲受辱,重者遭受懲處,像寶鼎這種宗室甚至會失去屬藉。

  隗藏和琴珪聯袂迎出。兩人躬身施大禮。

  寶鼎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微微躬身,然後便在兩人的相請下,大步走了進去。

  已經有人告之了趙儀和琴玥,兩人還沒有歇息,也匆匆出迎。琴玥禮重,趙儀不過微微頷首而已。她既然恢復了公主了身份,再像過去那樣與寶鼎親密無間百無禁忌是絕無可能了。

  “今夜我想留在這裡。”趙儀以為寶鼎是來接自己的,玉臉微紅,低聲說道。

  寶鼎沉吟了片刻,柔聲說道:“遲一天我去河北戰場。在我回咸陽之前,你就待在琴家好嗎?”

  趙儀呆了一下,目露驚色,隨即玉臉轉白,眼裡忽然蒙上一層水霧,一抹濃濃的悲傷瞬間湧了出來。

  “公子儘管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公主。”琴玥高興地說道。

  寶鼎衝著她感激地笑笑,然後側身望向隗藏和琴珪。兩人同時躬身承諾。這種拉近彼此關係,加深彼此感情,建立信任的機會僅此一次,巴蜀人怎可錯過?

  “不要叫她公主了。”寶鼎想了片刻說道,“咸陽危機四伏,倘若讓人探查到她的秘密,將給我們帶來難以預料的麻煩。”

  琴玥伸手攬住趙儀,看她已是泫然欲淚,心裡不忍,於是對寶鼎說道:“公子,那你總要給她一個身份,否則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尤其現在琴氏已經到了風口浪尖上,自身也是岌岌可危啊。”

  寶鼎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心裡對她愈發看重了幾分。這個女子,果然不是尋常人,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是有意提醒自己雙方已經上了一條船,要同舟共濟,不要惹了禍事後,拍拍屁股跑了,卻把巴蜀人扔在咸陽的風暴裡獨自掙扎。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寶鼎的腦海。琴玥既然話裡有話,是不是琴家已經有了安排?

  “我在邊疆長大,遠離咸陽,不知道的事太多,所以急切間也想不到辦法。”寶鼎笑道,“玥兒可有什麼妙策以解燃眉之急?”

  琴玥眨了眨那對美麗的大眼睛,嬌笑道:“公子可曾聽說過夜郎國?”

  夜郎國?夜郎古國?寶鼎霍然想到了那個湮沒在歷史中的古老王國。記得夜郎古國是被漢武帝所吞滅,如今正是鼎盛時期。這樣一個古老的王國和隗氏、琴氏有什麼關係?

  “聽說過。”寶鼎說道,“那是西南遙遠之地的一個古老王國。”

  “公子也不是孤陋寡聞嘛。”琴玥笑道,“隗氏、琴氏與夜郎國有九代聯姻。現在夜郎國的老王后是我母親的姑姑,王妃則是我的姑姑,如果公子同意的話,公主可以搖身變做夜郎國的公主。將來公子冠禮成人,迎娶夜郎國的公主就是順理成章之事,更不會有人懷疑公主的真實身份了。”

  夜郎國的公主?寶鼎頓時明白了巴蜀人的意思,這是要利用趙儀拉近雙方的關係啊。好聰明的巴蜀人,拿我的女人做交易,左手進,右手出,一個錢不出,白賺啦。

  將來與趙儀如何發展,寶鼎目前顧不上,暫時也還沒有那個想法,這純粹是王離那小子口沒遮攔鬧出來的誤會,但讓趙儀搖身一變,以夜郎國公主的雙方出現在咸陽,卻是一著妙棋,無論是趙儀本人,還是隗、琴兩氏和自己,都能從中受惠,可謂一舉多得啊。

  這時寶鼎的目光從隗藏和琴珪臉上掃過,發現兩人並無任何驚訝意外之色,可見此策是巴蜀人早就商量好的,不過藉著琴玥的嘴說出來而已。再看趙儀,也是一樣,不過她很緊張,一雙淚水漣漣的眼睛望著自己,似乎擔心自己一口拒絕。

  直娘賊,巴蜀人拿一個蠻荒小國的公主身份就把趙儀收買了,真是太便宜他們了。寶鼎暗暗罵了一句,旋即做霍然頓悟狀,嘴裡更是誇張地發出了一聲驚呼,“好,好主意,好辦法。”寶鼎衝著琴玥輕輕拍了一下手,“玥兒,你這個情,表叔記下了,以後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

  趙儀神情一鬆,暗自吁了一口氣。隗藏和琴珪相視一笑,目露喜色,公子既然接受了巴蜀人的這份人情,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這個頭開得不錯。

  琴玥卻是玉臉緋紅,嬌羞地啐了一聲,“好不羞,哪有你這麼小的表叔?以後不要提了,曉得無?”

  寶鼎哈哈大笑,也不管什麼禮儀了,當著眾人的面拉住趙儀的手,湊在她耳邊低語道:“你願意嗎?雖然這個蠻夷國的公主不值一哂,但好歹在咸陽也有個身份,不至於太過委屈了你。”

  趙儀羞赧不已,輕聲“嗯”了一下,“謝謝。”

  寶鼎心裡的擔憂總算放下了,也是高興,鬆開趙儀的手後,又對琴玥說道,“玥兒好好照顧她,表叔回到咸陽後送你一份重禮,如何?”

  “休要再提,曉得無?”琴玥大為羞惱,狠狠瞪了寶鼎一眼,拉著趙儀走了。

  幾個人分賓主坐下。寶鼎再次感謝了趙儀的事,雖然覺得自己吃了虧,但沒辦法,這個虧只能以後再找巴蜀人補償了,當務之急是與巴蜀人建立親密關係,而趙儀這個“橋樑”來得非常及時。巴蜀人有意,寶鼎有情,雙方再坐在一起,那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心理上無疑親近了幾分。

  “公主到了咸陽,還請表兄和小少主,還有唐老爹多多照撫。”

  隗藏、唐老爹一口應諾。琴珪更是拱手說道:“公子寬心,公主現在是我們隗家和琴家的人,咸陽誰敢對她不利,就是和我們巴蜀人作對。”

  “巴蜀人現在可以在咸陽為所欲為?”寶鼎一語雙關地問道。

  琴珪白淨的面孔上立即泛起一抹羞紅,雙唇囁嚅了數下,馬上反問了一句,“大兄深夜前來,該不會是為了安置大嫂吧?”

  寶鼎笑著點點頭,看到琴珪毫不示弱的樣子,讓他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談判”。前世自己小人物,談判的時候處於絕對弱勢,沒有底氣,腰也直不起來,每到那時候就特別羨慕大公司的業務員。大公司有實力,實力決定一切,就連小小的業務員都趾高氣揚,輕輕鬆鬆就能掌控談判的主動權。如今自己不一樣了,有實力了,雖然這個實力名不符實,目前還是處於借勢狀態,嚇唬咸陽的大佬不行,但嚇唬小魚小蝦絕對沒問題。

  坐在對面的隗藏、琴珪算不上大佬,但也絕不是小魚小蝦,談判的艱難可想而知。自己的底細在他們面前無所遁形,若想打動他們,把他們拉過來,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幫助自己,必須拋下一個讓他們無法拒絕的誘餌。

  寶鼎最大的本錢就是對未來歷史的把握,他知道隗狀將成為大秦帝國的丞相,而這位丞相的執政時間非常長,他直接影響甚至改變了帝國的命運。隨著隗狀的崛起,巴蜀楚系也水漲船高,在未來一段時間甚至直到帝國敗亡的那一刻,巴蜀楚系都在影響甚至控制著帝國的政局。

  把自己與這艘大船捆在一起,或者直接登上這艘大船,利用或者控制巴蜀楚系這艘大船在歷史的洪流中劈波斬浪,自己才有可能實現今世的抱負,把帝國從敗亡的巨大漩渦中解救出來。

  抱著這樣的想法,寶鼎深夜拜訪巴蜀人,並決定借助自己背後的強大實力,直接掌控談判的主動權,讓巴蜀人接受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事,最終讓巴蜀人和自己都能利益最大化。

  換句話說,寶鼎就是在既定的歷史軌跡上順勢推一把巴蜀人。現在巴蜀人處境艱難,眼前雲山霧罩,看不到未來,這時候如果寶鼎帶著他們衝出迷霧,把他們推到既定的歷史軌跡上,寶鼎從中得到的利益可想而知。在巴蜀人最困難的時候,當然了,這個困難是寶鼎蓄意製造出來的,但寶鼎並沒有一走了之,而是和他們同舟共濟,共度難關,這比巴蜀人走出迷霧後再去攀附,那獲得的利益根本就是天上地下,不可相提並論啊。

  今日咸陽,楚系最大,朝堂稱霸;老秦人其次,橫行軍中;山東外系因為有大王的支撐,勉強維持;獨有巴蜀人的實力嚴重不足,姥姥不痛,舅舅不愛,典型鬥爭的犧牲品。比如過去成蛟之亂中,以夏太后為首的韓系;嫪毐(lao/ai)之亂中,以趙太后為首的趙系,都是屬於不自量力,自尋死路的犧牲品。這些犧牲品之所以被人犧牲,就是因為貪婪,因為貪婪而被人利用,最終灰飛煙滅。

  巴蜀人和過去的韓系、趙系相比差遠了,但他們也是外戚,而且是雙重背景的外戚,在朝堂上屬於天生的“牆頭草”派系,只要時機把握的好,做個“不倒翁”型的權力派系,還是大有可為。

  寶鼎就是看到了巴蜀人這個得天獨厚的優勢,才驀然想到了隗狀之所以上位的原因,於是他馬上想到了對策,匆忙返回到行轅找巴蜀人商議。

  “我當然不是為了安置公主而來。”寶鼎笑道,“我馬上要去河北戰場,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才回咸陽。這段時間咸陽風起雲湧,你們既有危難又有機遇。危難你們自己當然清楚了,但我不知道你們可曾看到了其中所蘊含的機遇。”

  機遇?隗藏三人面面相覷,目光中不約而同的掠過一絲喜色。難道公子要在關鍵時刻給巴蜀人以助力?

  看到三人都沉默不語,寶鼎繼續說道:“你們是不是恨我把巴蜀人拖進了風暴?但沒有風險哪來的機遇?以你們這種保守求穩、瞻前顧後的做法,若想讓巴蜀人崛起,無異於痴人說夢。現在不可能,將來也不可能,因為不管是楚系外戚還是老秦人,包括大王所信任倚重的關東外系都不會給你們崛起的機會。機會要靠你們自己去爭取,富貴險中求,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利益。”

  “願聞其詳?”隗藏躬身為禮。

  “那夜在東籬寓,你曾提到左右丞相的事。”寶鼎說道,“其實你自己也知道,你名義上為巴蜀人爭取,其實是想把機會送給老秦人或者關東外系,當他們和楚系外戚為了丞相公的位置大打出手的時候,你巴蜀人就能自保了。這不過是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計,因為你們馬上就要遭到楚系的瘋狂報復,假如老秦人和關東外系不全力相助,你們必定被趕出朝堂。”

  隗藏、琴珪、唐老爹駭然變色。如此隱秘之策,竟然給寶鼎猜出來了?這小子到底多大年紀?十五歲還是五十歲?怎麼會有如此慎密的心思?

  看到三人的表情,寶鼎知道自己猜對了。他淡然一笑,鄭重說道,“你們錯了。如果依此計而行,巴蜀人必遭重擊,全軍覆沒。你們以為老秦人和關東外系會在乎一個丞相公的位置?他們在乎的是削弱楚系的力量,而挑起楚系內訌,讓楚系自相殘殺,正是他們樂於看到的事。”

  “請公子賜教。”隗藏再度為禮。他當然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但寶鼎一拳打傷公子厲,王賁又來了一個刺殺未遂,擺明了就是要把巴蜀人拖下水,他能怎麼辦?措手不及之下只能見招折招,走一步看一步了,誰叫巴蜀人實力不濟呢?

  “咸陽已經亂了,風暴正在肆虐,巴蜀人不妨亂中取勝。”寶鼎也不隱瞞,直接說出對策,“楚系肯定不想自相殘殺,只要沒人給出巴蜀人背叛他們的證據,楚系外戚即使知道你們背叛了,也只有啞巴吃黃連,自吞苦果。以你們和楚系外戚的關係,澄清誤會,重修舊好完全不成問題。”

  “公子剛才不是說老秦武人和關東外系要乘機打擊我們嗎?”琴珪問道,“你如何保證他們不會拿出證據?”

  “那是因為你們的眼睛被強大的楚系外戚所矇蔽。在你們看來,楚系外戚就是大秦國的掌權者。”寶鼎笑道,“錯了,你們大錯特錯,請你們擦亮眼睛,看仔細了。在大秦國,至高無上者只有君王。”

  隗藏、琴珪和唐老爹霍然頓悟。說到底,此計的關鍵是巴蜀人投靠秦王政,向秦王政效忠。只要秦王政堅決維護巴蜀人,那麼老秦人和關東外系自然不會出手打擊。楚系外戚沒有巴蜀人背叛他們的確切證據,當然不會傻到挑起內訌,自相殘殺。

  “你們名以上屬於楚系外戚,暗底里卻效忠於大王。”寶鼎笑道,“那麼晉陽私鹽大案爆發後,當大王提出改相國為左右丞相時,老秦人和關東外系會鼎力支持,而楚系外戚會堅決反對,當兩派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大王提議由巴蜀人出來當任丞相公,試問,楚系外戚還會反對嗎?楚系外戚不反對,老秦人和山東外系還會反對?大家都不反對,隗狀大兄順利做了丞相公,那麼大王分相國之權,削弱楚系外戚的目的就順利達到了,試問大王會不會感激你們?大王既然感激你們關鍵時刻的支持,自會投桃報李,那麼巴蜀人的崛起還需要懷疑嗎?巴蜀人崛起了,朝堂上就有四股強大的勢力,大王隨即可以固干削支,一步步壓制楚系外戚,奪回權柄。到了那個時候,楚系外戚即使要對付你們,也是有心無力,忘天興嘆了。”

  隗藏、琴珪和唐老爹怦然心動,兩眼發光,尤其唐老爹,更是神色激動,連聲呼好。

  “公子,我們如何取信於大王?”隗藏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假如秦王政不相信他們,那寶鼎的這個計策就是空談。

  寶鼎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了那面金質黑鷹令牌。

  “你是黑冰?”琴珪駭然驚呼。

  “你有黑鷹令牌?”隗藏顯然比琴珪更熟悉神秘的黑冰台,他一眼就看到了黑鷹令牌的材質,那可是一面金燦燦的黃金打造的黑鷹令牌,整個大秦國也不過只有寥寥數枚,而能拿到這塊黑鷹令牌的人,絕對是大王的親信。

  寶鼎把黑鷹令牌遞給了隗藏,“你拿著這塊令牌,還有我寫給大王的密信,馬上回京,依計實施,確保隗狀大兄在形勢最為混亂的時候,脫穎而出。”

  隗藏的手有些顫抖,心裡更是窒息難當。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公子寶鼎和秦王政的關係竟然如此親密,而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足以保證秦王政相信巴蜀人的投奔。隗藏接過了黑鷹令牌,“公子,信呢?”

  “這封信至關重要。”寶鼎說道,“如果你們同意我的計策,我們就商量出一個詳細的辦法,然後稟奏大王。”說到這裡他望著隗藏問道,“你有辦法把黑鷹令牌和這封信親自交到大王手上嗎?”

  “我沒有辦法,但我大兄可以做到。”隗藏強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沉聲說道。

  “好。”寶鼎斷然一揮手,“寫信。” 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9-7-14 17:46 編輯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5
第79章 斬首

    寶鼎只是根據歷史軌跡和目下自己所掌握的咸陽局勢做出了隗狀乘亂上位、巴蜀人乘亂崛起的推斷,至於歷史的真相是什麼,他不知道,隗狀何時成為丞相公,他也不知道,此計能否如預期一樣成功,他同樣不知道,但他憑藉前世的人生經歷,牢牢掌握一點,機遇不是等來的,而是追到的,或許自己的計策就與歷史的軌跡相重合,歷史的這個節點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改變。

    寶鼎躊躇滿志,他的信心、背景、實力尤其與大王的親密關係,成功影響了巴蜀人。隗藏、琴和唐老爹在撲面而至的重壓和徬徨無計的情況下,幾乎沒有過多考慮就接受了寶鼎的計策,他們的思路不知不覺就為寶鼎所牽引,走向了歷史所注定的本來就是應該由他們所走的路。

    隗藏迅速擬定了一個具體實施方案。黑鷹令牌不過是引介所用,敲門磚而已,若要讓大王相信並接納巴蜀人,這份具體方案就顯得尤其重要,而其中不但要體現巴蜀人的智慧,更要體現出巴蜀人對大王、對王國的忠誠。

    隗藏、琴和唐老爹頗費了一番心思,寶鼎則一直沉默。一則他寫不出來這時代的文章,開口就露餡;二則他不熟悉咸陽,不熟悉大秦津法,更不知道咸陽派系間具體的複雜人事關系,至於大大小小的朝爭內幕更是一無所知,他有心無力,想插嘴都插不上。

    寶鼎拿出了大策略,然後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這讓巴蜀人愈發覺得他莫測高深,思量著如何用更多更好的辦法拉近彼此的關係。

    這封密信寫了很長時間,修修改改,最終謄抄完畢,已是夜中已過了。寶鼎裝摸作樣看了一下,隗藏又逐字逐句解釋,唯恐寶鼎有誤解。這封密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可關係到巴蜀人的生死存亡、巴蜀人的未來,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錯誤。

    “好。”寶鼎就一個字,接著他看看三人,笑道,“我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下次在大王面前露餡了,受到責罰,我可要找你們。”

    隗藏三人大笑,心裡的緊張不由稍減了一些。寶鼎當著三人的面,將羊皮密信放進銅管,燒上泥封,然後鄭重交給了隗藏。

    “表兄打算何時返京?”

    隗藏恨不得馬上就走,但他知道現在還不能走,還要幫助寶鼎做一件事。

    “公子打算何時動手?”

    寶鼎微微一笑,“黎明之前。”

    “那就天亮之後吧。”隗藏說道,“天亮後我就日夜兼程返回咸陽。”說完他把金質黑鷹令牌遞還寶鼎,“公子用完之後再給我吧。先前我就在想,王翦哪來的膽子擅自查抄輜重大營,沒有大王的詔令衝撞輜重大營可是誅滅三族的重罪。想來想去,或者也只有公子才敢衝撞。公子剛剛從北疆蠻荒而來,將來可以用不知律法來脫罪,最多不過功過相抵,但看到這塊令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公子不但是黑冰秘兵,還是擁有先斬後奏的特權秘兵,怪不得可以堂而皇之地查抄輜重大營。”

    說到這裡他望著寶鼎,面露疑惑之色,“公子,難道大王也知道有人秘密販運私鹽,所以特意讓你調查此事?”

    寶鼎搖搖頭,沒有說話,他拿著黑鷹令牌在手上顛了幾下,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巴蜀人,“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天我在這裡說句話,請你們務必謹記在心,一刻也不要忘記。”

    三人看到寶鼎神情嚴肅,心中不免忐忑,急忙鄭重承諾。

    “我曾對你們說過,大秦十二年後將吞滅六國,統一四海。當時你們都不相信,把它當作笑談。如果你們相信我,就請記住這句話。十二年後,你們再放眼看天下,那都是大秦的土地了。十二年後。天下一統。秦王將建下萬世功業。他的權威將臻至巔峰,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還敢輕視他的權威、質疑他的才智嗎?那個時候天下萬物皆拜伏在他的腳下,天地間唯王最大。”

    帳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悄然湮滅。

    寶鼎平息了一下略略有些激動的情緒,緩緩站了起來,對隗藏和琴說道,“替我把這句帶給大兄和大姐,天地間唯王最大,隗氏和琴氏若想崛起於大秦,傳承世世代代,就牢牢記住這句話。”說完寶鼎揚長而去。

    回到虎烈營,寶鼎立即把白公差、司馬斷、曝布、烏重和暴龍請進了大帳。

    “你們看看這張圖。”寶鼎指著鋪在案几上的帛圖說道。

    五個人睡眼惺忪、暈頭暈腦地走了過來。白公差、司馬斷和曝布僅瞄了一眼便認了出來。烏重、暴龍不懂,看了一眼便自動無視了。

    “公子,這是輜重大營佈署圖。”曝布疑惑地問道,“公子深夜相召,莫非輜重營出事了?”

    寶鼎微微頜首,從懷裡掏出黑鷹令牌放在案几上,“認識它嗎?”

    白公差、司馬斷和曝布的臉色微變,眼神驚凜,誰也沒想到,公子竟是手拿金質黑鷹令牌的黑冰秘兵,這太不可思議了。烏重和暴龍不認識,很疑惑,在他們的眼裡這塊令牌和幾個金餅的價值相差無幾。

    寶鼎俯身把案几上的一卷竹簡鋪開,“你們再看看。”

    司馬斷等人俯身細讀,不待看完已是倒抽一口涼氣。公子竟然要連夜偷襲輜重大營,抓捕輜重將軍,查抄私鹽,這事也能幹?雖說金質黑鷹令牌等同於鎮秦王劍,有先斬後奏之權,但也要看對象,抓一個九等五大夫爵以下的將率,斬幾個四等不更爵以下的士卒可以,但抓一個中更爵將軍,而且還是軍中的輜重將軍,這塊令牌的份量就不夠了。現在寶鼎要做的事明顯超過了他擁有的權限,這不但嚴重,而且還是誅三族的大罪。

    “公子有大王的詔令嗎?”司馬斷問道。

    “沒有。”寶鼎毫不在意的揮揮手,“你們擬一個偷襲之計,黎明之前拿下輜重大營。”

    “公子,如果沒有大王的詔令,這事我們不能干。”白公差神情嚴峻,口氣不容置疑。

    “沒事。”寶鼎淡然說道,“查獲私鹽,證據確鑿,功可抵過。”

    “不行,公子,這事不能干。”司馬斷斷然拒絕道。

    “公子,這是陷阱,有人要害你。”白公差忿然說道,“如果我們陷進去,不但死無葬身之地,還要連累親屬家人。”

    寶鼎的火氣“噌”的上來了,“直娘賊,這裡誰是公子?你嗎?”寶鼎指著白公差,又指向司馬斷,“還是你?誰是公子?”

    白公差和司馬斷沒想到寶鼎說翻臉就翻臉,苦笑搖頭。

    “公子,請冷靜一點,這明顯是個陷阱,公子有人要害你,你不要上當啊。”司馬斷幾乎是哀求了。

    “我不是痴兒,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寶鼎厲聲說道,“你們是我的虎烈衛,竟敢不聽我的,難道還要我聽你們的?”

    “公子,你冷靜一些好不好?”白公差欲哭無淚,一臉無奈,“公子,臨走時小姑母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小心謹慎,防備別人害了你。你要知道,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失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容不得一點差錯啊。”

    “夠了。”寶鼎厲聲斷喝,“虎烈衛是我的,虎烈衛要聽我的指揮,如果兩位大兄不聽我的指揮,你們現在就離開,帶著手下回家去,永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停了一下他又吼道,“虎烈衛不要孬種,不要貪生怕死之輩,虎烈衛只要一往無前的勇士。”

    白公差和司馬斷面面相覷,愁眉苦臉,相視無語。這能回去嗎?這要是回去還不給家裡長者亂棍打死啊。算了,既然你要瘋,那就陪你瘋一次吧,反正回家也是死,陪你瘋也是死,那還不如陪你瘋一把,出出心中的惡氣。

    “好了,好了,你別吼了。”白公差連連搖手,緊張地問道,“寶鼎啊,你沒事吧?心裡悶嗎?頭暈嗎?”接著還誇張地豎起一隻手,“這是甚?”

    寶鼎氣得兩眼一翻,揮拳就打,“直娘賊,找死啊?”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司馬斷急忙將兩人分開,然後抓住寶鼎的兩隻手臂,盯著他的眼楮,嚴肅地問道,“寶鼎,告訴我,你叫什麼?”

    寶鼎給這對兄弟搞得苦笑不得,不過他估計三人從小相識打鬧慣了,心裡不禁升起一股暖意,“大兄,我叫寶鼎。”

    “你確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司馬斷又問。

    “我要查抄輜重大營。”

    司馬斷左右看看,實在看不出異常,於是放開雙手,對曝布說道︰“公乘,你有何意見?”

    曝布兩眼如劍,死死盯著寶鼎。寶鼎起先還不服氣,和他大眼瞪小眼,針鋒相對,後來不行了,感覺寒氣逼人,受不了了。

    “公子沒有痴。”曝布說道,“過去公子與我對視,夷然不懼,那是因為公子神智不清,現在公子不敢與我對視了,可見他的神智非常清晰。”

    “既然公子正常,沒有發瘋,那我們就聽他的指揮,夜襲輜重營,查抄私鹽。”白公差果斷說道,“公乘,你集結人馬,指揮夜襲,我帶人先去探查輜重營的動靜。司馬大兄,你負責公子的安全,待我與公乘拿下輜重營後,再保護公子進營。”

    司馬斷和曝布點頭答應,三個人圍著帛圖討論了一下攻擊之策,把寶鼎、烏重和暴龍晾在了一邊,根本無視。雖然這麼做未免有些驕橫失禮,但事實是寶鼎三人的確一竅不通,一起商量白白耽誤時間。現在時間緊張,輜重大營防衛嚴密,在保證不傷人的情況下拿下整座大營的難度非常大。司馬斷三人作出決定後,隨即全身心投入策劃,這種失禮之舉也是無意。

    寶鼎倒是無所謂,事實求是嘛,外行指揮內行,干涉內行做事,尤其這種關係生死的大事,當然要不得,所以他非常明智,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聽三人討論。

    暴龍和烏重也不懂。雖然烏重在馬背上長大,還經常與寇邊的匈奴、林胡以及小股馬賊作戰,但那都是小打小鬧,與正規打仗兩碼事。兩人也站在一邊聽。

    司馬斷、白公差和曝布商議良久都沒有萬全之策。傷人避免不了,死人也有可能,若想不傷人不死人就佔據輜重大營,無異痴人說夢。

    “斬首。”寶鼎忍不住了,覺得三人商議了半天都沒有抓住重點,於是開口提醒道。

    “斬首?”司馬斷轉頭看看他,苦笑道︰“公子,不能殺人,殺了人事情就更麻煩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寶鼎不耐煩了,一把推開他,擠到案几前,俯身指向帛圖,在帛圖上所繪的中軍大帳位置上用力點了點,“你們集中主力,先把中軍營帳全部拿下,將魏縛和營中主要軍吏全部抓住,如此輜重營就能輕鬆拿下。”寶鼎接著張開右手,在帛圖上亂拍一氣,“武庫、馬廄、鐵坊、弓弩妨、箭營……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你佔這些地方幹什麼?打仗啦?我只要抓住魏縛就行,只要控制了魏縛,輜重營我想怎麼查就怎麼查,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也不懂?”

    司馬斷、白公差和曝布三人你看看我,我看你,神情十分尷尬,啞口無言。

    寶鼎一看自己說對了,更是得意,指著司馬斷和白公差說道︰“你們懷疑我痴,我呸,我看你們倆個才痴了。”

    司馬斷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白公差卻是忿然罵道,“鳥!是你說要佔據輜重大營,你如果說只要抓住魏縛,我們何至於商量半天?”

    “鳥!”寶鼎毫不退讓地罵了過去,“大兄,我如果讓你攻佔輜重大營,你不會想到斬首吧?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很簡單嘛,你怎麼這麼笨?”

    白公差又羞又惱,臉紅脖子粗,恨恨地瞪著寶鼎,暗自罵道,直娘賊,早知你不痴的時候如此囂張,老子還不如再把你打成痴子,旋即想到自己單打獨鬥根本不是寶鼎的對手,心裡不禁哀嘆,天啦,我的末日到了,這小子痴的時候我給他做陪練吃盡了苦頭,如今他不痴了,愈發暴躁囂張,我豈不是要天天挨罵天天挨打?不行不行,先把這陣子熬過去,然後回家,這差事我不干了,誰喜歡伺候這主兒誰來。

    “公子所言極是。”曝發恭敬施禮,“我立即重擬攻擊之策,只是這斬首……”

    寶鼎有膽子罵兩位表兄,卻不敢對冠絕黑鷹的曝布失禮,急忙解釋道︰“斬首的意思就是擒賊先擒王。”

    “斬首不就是砍頭嘛,啥時變成擒賊先擒王了。”白公差逮到機會,馬上鄙視了一下。

    “呸!”寶鼎一撇嘴,很是跋扈地說道,“我說是就是,咋?不服?”

    “好了,好了。”司馬斷急忙打圓場,“你們兄弟倆能不能互相讓讓?從小到大都這樣,成何體統。你……”司馬斷手指白公差,以一副大兄的派頭說道,“你都成人有孩子了,還與小孩一般見識,你就不能讓讓他?”

    “鳥!”寶鼎和白公差同時罵道,“滾!”

    白公差領五十人作前哨,曝布帶二百人突襲,二百五十名虎烈衛於黎明前成功拿下了輜重大營。魏縛在睡夢中被抓,大營中高級軍吏全部被控,沒有人死亡,只有大營的巡值衛士大約傷了十幾個。魏縛的蒼頭短兵雖然迅速包圍了中軍大營,但虎烈衛主力隨即氣勢洶洶地殺到了轅門之外,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形勢異常緊張。

    就在這時,北疆軍出動了。蒙恬以保護輜重為名,率領本部人馬堂而皇之地進駐了輜重大營。

    天亮了,寶鼎白衣玉冠,雙手負後,在六名黑鷹銳士的保護下,龍行虎步,氣宇軒昂地走進了輜重大營。

    司馬斷、烏重和暴龍跟隨於後。

    一路上將士們紛紛向寶鼎躬身行禮。寶鼎刻意模仿公孫豹,寒著臉,背著手,目不斜視,頗有些威武的氣勢,可惜就是年少,身體又太單薄,貴冑公子的傲慢派頭倒是遠遠超過了將率的威嚴。

    曝布和九位黑鷹銳士站在大帳之外,幾十名虎烈悍卒以戰陣列於四周,嚴陣以待。看到寶鼎走來,黑鷹銳士和虎烈衛同時躬身行禮。

    寶鼎舉手朝虎烈衛們揮了揮,兩腳不停,大步走進了中軍大帳。

    魏縛發須散亂,衣裳不整,顯然是被虎烈衛從被縟中拖出來的,此刻他就像一頭被困牢籠的猛獸,面色獰猙,憤怒咆哮。

    白公差捂著耳朵站在一群虎烈衛的後面,顯然被罵得受不了了。

    “公子,小心些,這老匹皮似乎氣瘋了,不要靠近他。”白公差大聲叫道。

    寶鼎停下腳步,隔著虎烈衛的盾陣,向魏縛看去。

    魏縛聽到白公差的叫聲也立即停止了咆哮,轉頭看向寶鼎,眼內閃過一絲詫異,大概沒想到這位聲名顯赫的公子竟是如此普通。驀然,他瞪大兩眼,猛地衝向了寶鼎,吼聲如雷,“豎子大膽,竟敢襲我軍營,罪不容赦。”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7
第80章 金磚拍死你

  虎烈衛擋住魏縛,不讓他靠近寶鼎。

  寶鼎昂著頭,背著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蔑冷哼,“中更,你的輜重大營不堪一擊,我只用兩百五十悍卒就拿下了大營,抓住了你這位統率,你還有臉在這裡咆哮?如果趙國黑衣深夜來襲,以你的防衛之力,恐怕擋不住他們吧?如果輜重大營被趙人一把火燒了,我倒想問問你,你還活得了嗎?”

  “豎子,襲我軍營,等同謀反,罪誅三族。”魏縛手指寶鼎,縱聲怒吼,“你等死吧。”

  “哈哈……”寶鼎笑了起來,“罪誅三族的不是我,而是你。穰侯一世英明,子孫繁衍,結果今日卻盡數葬於你手。”

  “嘿嘿,死到臨頭了,你就嘴硬吧。”魏縛怒極而笑,“到了九泉之下,白氏、司馬氏的那些冤魂必定生吞活剝了你。”

  “不勞你操心。”寶鼎笑道,“到了九泉之下,你這個不肖子孫去找穰侯哭訴吧,我等著你。”說完他從懷裡掏出那塊金質黑鷹令牌遞給了曝布,“中更,睜大眼睛,看仔細了。”

  曝布恭敬地捧起黑鷹令牌,穿過虎烈衛,走到魏縛面前,高高舉起。

  魏縛駭然變色,囂張氣焰頓時散盡,眼內更是露出深深恐懼。

  “中更,大王顧惜你是穰侯之後,一直忍耐,希望你適可而止。”寶鼎撇撇嘴,冷哂道,“可惜,你太貪婪了,如今更是膽大包天,置王國存亡於不顧,變本加厲,肆無忌憚地踐踏大秦律法。”

  “豎子,血口噴人。”魏縛色厲荏苒,厲聲喝道,“你竟敢誣陷我?憑據呢?拿出憑據來。”

  寶鼎搖頭,鄙夷的望著他,“要麼你親自打開庫房,要麼我下令強行打開庫房。二者選其一。”

  “你敢查抄庫房?”魏縛氣急敗壞地叫道,“沒有大王的詔令,誰敢查抄庫房?”

  “中更,我們是親戚,我徇私一次,給你機會。”寶鼎臉色一寒,目露殺氣,“如果你頑抗到底,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我告訴你,如果庫房的大門由我打開,罪證就不是一點兩點,我會用堆積如山的鐵證置你於死地,不但殺了你一家,還要夷滅你三族,就算華陽太后出面都保不了你。”

  魏縛暗自膽寒,兩眼怒視寶鼎,恨不得撕碎了他。事實擺在眼前,寶鼎是大王部署的一著暗棋,是專門拿來對付楚系的,如今這著暗棋發揮作用了,一擊致命,不要說自己,就連咸陽的熊啟、熊熾、熊宸都措手不及,這次受創是鐵板釘釘了,但咸陽宮裡還有華陽太后,還能一手遮天,此事只要應付得當,本系受創有限。至於自己,肯定要承擔罪責,替罪羊的命運跑不掉了,但無論是華陽太后還是相國熊啟,都會極力袒護,自己最多被逐出咸陽,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想到這裡,魏縛也就不想負隅頑抗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時候與寶鼎對著干,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這小子太狠了,公子厲不但被他打成了重傷,還背上了一個刺殺的罪名,假如這次再把公子厲拖進私鹽大案,那公子厲就徹底完了,而自己如果繼續頑抗下去,恐怕比公子厲更慘,死了都白死。

  魏縛一旦冷靜下來,馬上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沉著從容,果斷下令,輜重大營所有軍隊各歸本營,庫房衛卒即刻撤離,各級軍吏馬上配合公子寶鼎查核庫房。

  寶鼎一直站在那裡觀察魏縛,越看心裡火越大。魏縛很囂張,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寶鼎,眼神陰冷、傲慢、輕蔑,帶著一抹濃濃的嘲諷和鄙夷,甚至還能從他臉上看到憐憫之色,那神情彷彿在向寶鼎示威,老子就是犯法了,就是肆無忌憚地販私鹽了,你能奈我何?你算個鳥啊,你等死去吧。

  這種眼神在寶鼎的記憶裡非常深刻,前世他跑推銷的時候混跡於社會各個階層,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越是瞧不起像他這樣的社會底層,記得有一次他到某個部門領導那裡去辦事,那個領導自始至終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屁股都沒抬,也沒給一個笑臉,更沒有讓坐,前後寥寥幾句話,官腔官調,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根本不願理睬,骨子裡就鄙視社會最低層,而他就一直躬身站著,陪著笑臉,厚著臉皮。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忽然發現那個領導從自己進門到出門,連姿勢都沒變,僅僅就翻了兩個白眼動了幾下嘴皮子,而那個領導最後一刻的眼神深深刺激了他,讓他刻骨銘心。

  魏縛現在的眼神和寶鼎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眼神幾乎一模一樣,一股怨恨忽然從寶鼎的心底噴湧而出,跟著轟然爆裂,猛烈地衝擊著他的身心,讓他忍不住產生了殺人的衝動。

  魏縛從曝布手上拿過那面金質黑鷹令牌看了看,然後“嗤”的一聲冷笑,隨手扔向了寶鼎,“拿回去。今日不便招待,以後在咸陽給公子接風吧。”

  “當……”黑鷹令牌掉在了地上。

  曝布和周圍的衛士們駭然變色。金質黑鷹令牌等同於鎮秦王劍,代表著君王的權威,魏縛竟然囂張到了這種地步,公然蔑視君王。魏縛也是一驚,他沒有想到寶鼎竟然沒有接,竟然成心要陷害他。

  “跪下。”寶鼎怒視魏縛,手指地上金牌,厲聲說道,“跪下拿起來。”

  魏縛惱羞成怒,指著寶鼎怒聲吼道,“滾,立即給我滾。”在他眼裡,這始終是一塊黑鷹令牌,它的權威根本不能與鎮秦王劍相提並論,所以他此舉雖然失禮,但真要追究起來也沒大罪,不過是蔑視黑冰台和侮辱寶鼎而已。

  “直娘賊,老子打不死你。”寶鼎熱血上湧,再也無法控制心裡的那股怨恨,神智驀然失控,大吼一聲就衝了上去,一拳砸在魏縛的面目上。

  魏縛措手不及,當即中拳,身軀倒飛而起,淒厲的慘嗥霎時響徹大帳。

  眾人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堂堂的公子竟然出手打人。

  “囂張,老子叫你囂張。”寶鼎俯身撿起金牌,身形如電,在眾人的驚呼聲裡再一次撲了上去,劈頭蓋臉一陣狂揍。

  司馬斷、白公差一左一右衝了上去,一個抱手,一個抱腰,拚命往後拖。寶鼎力氣大,根本拖不動。

  “快啊,快上啊,拉住他。”白公差情急之下,衝著曝布和幾名黑鷹銳士大叫道,“他瘋了,他又瘋了,快攔住他。”

  曝布等人這才意識到壞事了,公子的病又犯了。以前在烏氏,寶鼎平時看上去還好,樂呵呵的一個痴兒,但一旦激怒了他,那就是狂風暴雨,人少了根本制不住他。眾人一擁而上,抱頭抱腳,硬是把寶鼎拖開了。

  寶鼎這陣子發洩得酣暢淋漓,兩隻手和衣服上都是血跡,那塊金牌上更是鮮血淋漓。

  再看魏縛,頭被金牌砸破了,臉也被打壞了,血流滿面,尤其那幾道被金牌砸開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寶鼎,你這是干什麼?”司馬斷氣怒攻心,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本來就反對寶鼎走出烏氏,畢竟寶鼎不是一個正常人,但家中大父非常堅決,咸陽方面也屢屢施加重壓,最後逼得小表嬸不得不忍痛讓步。到了晉陽看到寶鼎病好了,大家都很高興,誰知一轉眼功夫,寶鼎的病又犯了。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曝布急忙沖上去查驗魏縛的傷勢。

  “怎麼樣?他死沒死?”白公差臉色蒼白,顫抖著聲音問道。寶鼎的力氣可不是一般的大,十四歲的時候有次發病,竟然徒手打死了一頭牛,這件事至今還是烏氏的一大奇聞被廣為流傳。

  “僥倖,他還活著。”曝布神情緊張,也是心有餘悸,“公子下手好像留了餘地,否則他哪裡還有命?”

  “那他怎麼一動不動?”白公差心驚膽顫地問道。

  “暈死過去了。”曝布抬頭衝著一名黑鷹銳士叫道,“快,快找醫匠來,快啊。”

  白公差這才放心了,和司馬斷、烏重一起把猶自罵罵咧咧的寶鼎拽出了大帳。暴龍看看躺在地上的魏縛,又看看寶鼎的背影,不禁想起了逃亡途中寶鼎攻擊太子丹的一幕,看來太子丹的運氣不錯,大家的運氣都不錯,如果當日太子丹像魏縛一樣被寶鼎打了個半死,大家受到拖累,估計一個都逃不出來。

  出了大帳,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清鮮的空氣,感覺心裡那股怨氣淡化了許多,至於神智則早已恢復。

  “你……唉,你讓我說什麼好。”司馬斷氣苦,抱著腦袋叫道,“兄弟啊,你不能這樣啊,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們一個都跑不掉,大家都要受連累啊。”

  “寶鼎,這事麻煩了。”白公差連拍額頭,當真是欲哭無淚,“你剛剛打了公子厲,這又把魏縛打了,兩個人都被抬回咸陽,你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嗎?整個楚系啊,你把華陽太后,把相國昌平君,把整個楚系外戚全部得罪了,將來你在咸陽怎麼立足啊?”

  “嗤……”寶鼎冷笑,嗤之以鼻,然後用袍袖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老子怕他個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惹惱了老子,老子就把咸陽的天捅個窟窿,和他楚系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司馬斷、白公差、烏重相顧失色,寒意層生,背心處更是冷汗涔涔。天啦,寶鼎這病是好了大半,但結果卻事如願違,他的性情比有病的時候更加不堪,這根本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惡魔,將來到了咸陽怎麼辦?這裡是晉陽,有老秦武人罩著,寶鼎即使闖出天大的禍,老秦人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到了咸陽,那裡就是楚系的天下,寶鼎如果還是像現在這樣橫衝直撞,必定頭破血流,最後連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蒙恬意氣風發地走了過來。王離興奮地跟在後面,趾高氣揚。揚眉吐氣啊,這次算是把楚系外戚打得滿地找牙了,尤其解氣的是,魏縛販私鹽一案人贓俱獲,牽連甚廣,楚系外戚在事實面前只有打碎牙齒往肚裡吞,即使想報復也只有等到這次風暴之後了。

  兩人興致勃勃地跑來找寶鼎,打算看看他如何整治一向囂張狂妄的魏縛,誰知還沒走到大帳,就看到幾個虎烈衛拿著藥箱,拖著幾個醫匠狂奔而過,頓時感覺不妙。誰受傷了?寶鼎受傷了?不會吧,就他那強悍的身手和身邊那幫強悍的黑鷹銳士,誰能傷得了他?那就剩下一個可能,魏縛被寶鼎打了。

  果然,緊走急步,一抬頭,就看到寶鼎得意洋洋、威風凜凜地站在大帳外面,手上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血跡,尤其讓人害怕的是他手裡的那塊金牌,整個被血染紅了,觸目驚心啦。

  蒙恬頭一暈,寶鼎要是把魏縛打死了,那形勢就驟然逆轉,晉陽私鹽大案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魏縛怎麼樣?”蒙恬急切問道。

  司馬斷、白公差鳥都不鳥他,視而不見。烏重倒是恭敬地施禮說道:“左庶長,將軍被公子打傷了,性命無虞。”

  蒙恬這才松了一口氣,一頭衝進了大帳。王離走到寶鼎身邊,一臉崇拜之色,“大兄,以後我就跟著你了。我在咸陽有不少仇家,以後到了咸陽就要仰仗大兄之力幫我報仇血恨。”

  寶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臉色一變,冷聲說道:“咱堂堂大秦公子,能幹那種潑皮無賴之事?”

  眾人皆嗤之以鼻。你到晉陽才幾天功夫就把晉陽搞得雞飛狗跳,一個宗室公子一個外戚被你打了個半死,將來到了咸陽還得了?就你這還堂堂大秦公子?王族宗室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查抄的結果超過了先期預料,魏縛不但夥同他人販賣私鹽,還有一大堆貪贓枉法、巧取豪奪、損公肥私之事。

  王賁、羌瘣聞訊大喜,與馮劫、隗藏仔細商量後,隨即決定按預定之計,於今天夜間在太原郡的各地展開大規模的抓捕行動,另有一部分關於咸陽和其它郡縣官吏涉案的證據,則由隗藏帶著,日夜兼程返回京都稟奏大王。

  當天午時,隗藏、琴珪和唐老爹帶著幾輛輜重車趕到虎烈營。因為太過倉促,巴蜀人一時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送給寶鼎,於是乾脆直接送錢了,五千布幣和五百金,這也是一份非常豐厚的重禮了。巴蜀人嫌太少,拿不出手,言辭之間頗為慚愧。

  寶鼎卻是心花怒放,連聲道謝。虎烈衛是他的私兵,用度開支太大了,沒錢不行啦。巴蜀人送的這筆錢可以說是雪中送炭,解了寶鼎的燃眉之急。

  這個時代的士卒除了武器、甲冑和口糧由王國支出外,沒有軍餉可拿,諸如衣服等日常用度都要自掏腰包,所以不是什麼人都能當兵的,首先你要是平民,家裡要有田地,這樣從軍當兵的時候家裡才能供養得起。另外也只有他們才有當兵的積極性,因為有戰功就有爵祿賞賜,一旦有了爵位,由平民進入“士”的階層,那待遇地位就不一樣了,最起碼家裡的田地住宅就要比普通平民多。

  王國裡的閭左貧賤包括那些奴僕、刑徒,正常情況下王國不會征發他們的徭役,更不會徵召他們從軍打仗,因為他們沒有田地沒有財富,太窮了,根本供養不起自己,而王國的徭役和兵役制度都規定服役者在服役期間要自己養活自己,所以,王國在財賦收入有限的情況下,為了避免自己額外掏錢養兵或者養役,只能征發平民的徭役或者兵役。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些人都是王國的最低層,從來沒有享受到王國的任何恩惠,他們對王國沒有忠誠,對大王和貴族也是滿腔怨憤,把這樣的人拉到戰場上,後果可想而知。

  王國軍隊的士卒都要自己養活自己,更不要說貴族的私軍了,所以貴族尤其軍功貴族,日子也不好過。養私兵和供養僱農、奴隸,那完全是兩碼事。私軍的蒼頭短兵就是拿命換錢,不把他們伺候好了,到了戰場上不但貴族自身的安全缺乏保障,獲取軍功的機會也大大減少,而軍功則意味著貴族的爵祿、田地和財富,所以私軍和貴族之間的依存關係非常緊密,有時候甚至可以說直接決定了權貴家族的榮辱存亡。

  寶鼎沒有錢,現在這支虎烈私軍就靠白氏、司馬氏和烏氏三族支撐著,但君子顧其本,這三族只能扶持寶鼎一時,不能扶持寶鼎一輩子。寶鼎不是白痴,當然一清二楚,所以心裡也著急,尋思著找一條快速生財的路子。今天上午烏氏就悄悄暗示寶鼎了,虎烈衛首戰告捷旗開得勝,要賞,還要重賞。他把錢都準備好了。寶鼎慚愧啊,這樣把烏氏的錢當自己錢用,將來人情怎麼還?

  正躊躇的時候,巴蜀人雪中送炭,送錢來了。巴蜀人聰明,就知道這時候寶鼎要用錢,雖然送得不多,但情義深啦,什麼叫雪中送炭,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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