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97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7
第81章 賺錢最快的路子

  寶鼎拿出黑鷹令牌遞給了隗藏,“一路順風。我們咸陽再見。”

  隗藏接過令牌。琴珪和唐老爹的目光也投到了這塊令牌上。三個人的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掠過寶鼎拿著這塊金牌痛打魏縛時的場境。

  清晨寶鼎手拿黑鷹令牌狂揍魏縛的消息已經傳開。老秦武人充耳不聞,就像沒聽到一樣,無所謂,打就打了,怕個鳥啊。馮劫卻是擔心,親自坐著軺車趕到輜重大營探視,唯恐魏縛有個什麼好歹。

  寶鼎太衝動了,如果說東籬寓毆打公子厲還有一舉多得之效,那麼在輜重大營痛打魏縛就純粹沒事找事,自找禍事了。本來利用晉陽私鹽一案可以狠狠打擊一下楚系外戚,但寶鼎先是擅權衝擊輜重大營抓捕魏縛,其後更是變本加厲,把中更爵輜重將軍魏縛打昏了,楚系外戚勢必然抓住這兩件事死咬著寶鼎不放,最終將迫使秦王政不得不讓步,把魏縛一案從輕處理。

  馮劫為此頗為不滿,對寶鼎更是埋怨,但思前想後,他發現自己急功近利了,與老秦武人比起來,自己對寶鼎的期望值不是太高,而且根本不切實際。寶鼎還是一個孩子,十五歲的孩子,其實實際年齡還不到十五,因為在邊疆長大,條件艱苦,他和這個年齡的義渠人一樣,早早承擔起了家族的重任,所以看上去比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成熟老練,但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孩子,他需要成長的時間。

  老秦武人就不急,慢慢來,慢慢培養,有個十年就差不多了。秦王政和制定這個計策的國尉尉繚也不急,他們預計的時間也是十年,而馮劫在一番埋怨之後,也想通了,寶鼎已經是個天才了,他在短短時間內就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連續出擊,迅速扭轉了當前的不利形勢,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如果還要求他做得十全十美,那實在太苛刻了,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扼殺了一位未來的輔國重臣。

  巴蜀人理所當然要埋怨寶鼎,因為他們就在咸陽,昨夜所擬制的計策就是建立在楚系外戚突遭猛烈打擊的基礎上,楚系外戚遭受的創傷越重,對他們就越有利,但寶鼎衝動而幼稚的一次發洩給了楚系外戚一個還擊的藉口,這太遺憾了。

  可以預想到,華陽老太后肯定要出面干涉了,家裡兩個孩子給打成重傷,楚系外戚的顏面何在?威嚴何在?尊嚴何在?就算孩子犯錯了,觸犯了律法,那自有廷尉府、宗正府依法處置,豈容得外人濫施死刑?你打一個紈褲公子可以忍,但你得寸進尺,又打一個,而且還是中更爵的輜重將軍,這未免也太無法無天了吧?你眼裡還有王法嗎?你置王國安危於何地?我楚系外戚豈容得他人如此欺凌侮辱?你這就是挑釁,就是向楚系外戚宣戰,那麼誰給你的膽子?誰在背後指使操控?這其中又有什麼樣的針對楚系外戚的黑幕和陰謀?

  寶鼎拿金牌打人純粹就是發洩,而這次衝動後果嚴重,把華陽老太后逼出來了,一旦華陽老太后強勢介入,大王就非常被動,他肯定要給老太后一個滿意的交待,無疑,從輕處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唯一的選擇。

  這番話誰都不敢當著寶鼎的面說,說出來就是指責寶鼎做得不對,告訴他自己很不滿,那肯定會激怒寶鼎,搞得不好還反目成仇。這位公子出自邊疆蠻荒,本是流配刑徒,事實上他從出生到現在除了血統高貴外,其它和高貴一點扯不上邊,所以根本不能以正常思維揣測他的想法,目前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引導。

  公子寶鼎現在就像一頭橫衝直撞的野牛,正面對陣的下場就是血肉模糊,公子厲和魏縛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聰明的辦法則是誘惑他,欺騙他,引導他,把他慢慢帶進圈欄,然後再慢慢馴化他,舍此以外別無它途。

  現在隗藏腦子裡想的就是誘惑寶鼎的辦法。巴蜀人此次如果能乘勢崛起,寶鼎居功至偉,同時也把雙方的利益緊緊捆到了一起。寶鼎或許並不重視巴蜀人,但巴蜀人卻必須重視寶鼎,因為這是他們崛起路上的金鑰匙,這把金鑰匙可以讓大王和巴蜀人獲得彼此的信任,而這種信任正是巴蜀人崛起的基石,沒有這塊基石,巴蜀人的崛起就是“空中樓閣”,說倒就倒了。

  隗藏望著手上的令牌,猶豫著,躊躇著,考慮著如何開口。

  “別看了。”寶鼎說道,“我已經洗乾淨了,上面沒有血跡了。”

  隗藏抬起頭,笑著搖搖頭,“公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寶鼎擺擺手,神情有些惱怒,眼睛裡更有三分不屑,“上午師傅看到我,一點笑容都沒有,嗯了一聲就走了,可見他十分不高興。這有什麼不高興的?不就是打了一個貪贓枉法的將軍嗎?難道他不該打?難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就算華陽太后出面干涉又怎麼樣?我大秦國到底是太后最大還是大王至高無上?是太后說了算還是大王說了算?”

  “公子……”隗藏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畢竟從寶鼎的神態和語氣裡聽得出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時候說重一點,敲打他一下有好處,“大王肯定頂不住啊。”

  “頂不住?”寶鼎冷笑,“你怎麼知道大王頂不住?”

  “魏縛傷勢很嚴重。”

  “我不過下手重了一點而已,又不會死人。”寶鼎還是一臉的張狂。

  “公子啊,你天生神力,這下手何止重了一點而已?”隗藏苦笑道。

  魏縛的傷勢比公子厲要嚴重得多,至今還在昏迷之中,但就算魏縛醒了,也有一個天大的麻煩,那就是他無法行使輜重將軍的職權了。

  河北大戰激戰正酣,輜重將軍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這時候魏縛就算犯罪了,但只要不是叛國、謀反的大罪,北方戰場的統帥桓齮(qi)都不能擅自停止他的軍職,而是要報咸陽,由大王下令才能免除或者停止他的軍職。至於王翦,他是北方戰場的副統帥,有名無實,就是個擺設,他更無權處置魏縛了。

  如今雖然有確鑿證據證明魏縛販運私鹽,但太原要先報奏咸陽,由咸陽決定是不是暫時停止或者解除魏縛的軍職,在這之前,魏縛依舊是手握大權的北方戰場的輜重將軍。現在寶鼎把他打成了重傷,這個罪責之大可想而知了。

  王翦果斷,已於清晨時分接管了輜重大營,確保河北戰場的軍需不會出問題,同時稟報桓齮,奏報咸陽。此事不同於東籬寓刺殺未遂案,一個屬軍方,一個屬地方郡府,兩者的嚴重性不可同日而語。

  “公子,大王頂不住,不是因為受制於華陽太后,而是因為你確實違律了,這個把柄給楚系外戚牢牢攥在了手心裡。”隗藏嘆道,“大王若要保你,就要從輕處置晉陽私鹽一案,所以他不得不向楚系外戚妥協。”

  寶鼎愣了一會兒,這才知道自己闖了禍,怪不得上午師傅馮劫看到自己十分不高興。直娘賊,好像是有點麻煩啊,如果大王不保我,我這一關就難過了。旋即想到自己本一流配刑徒,本就一無所有,大不了再回烏氏,怕個鳥啊。

  “人我已經打了,咸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寶鼎揮了揮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大不了我再回烏氏放羊。”

  隗藏、琴珪和唐老爹相顧無語。這位公子,你沒有有責任心啦。你引爆了一場風暴,把我們都拖進去了,然後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啦,有這麼容易的事?恐怕就算你想跑,咸陽的大王也要拿根鐵鏈拴住你的腿,這事已經由不得你了。

  “公子,這種孩子話還是不要說了。”隗藏一語雙關地說道,“打了就打了,誰也沒有說個不字,大家還是站在你這一邊。目前我們依舊佔據著優勢,如果大王為了保你而妥協,那麼他砍向楚外戚系的長劍肯定要舉得更高一點,這樣討價還價的時候就不會吃虧。”

  寶鼎聽到這句話頓時放心了,心想始皇帝是什麼人?如果他連我都保不住,將來還能建下一統四海的萬世偉業?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嘛,不過,下次打人要注意一點了,像魏縛這種身居要職的將軍還是不要打了,稍有不慎就把自己搭進去了,劃不來。

  “公子,你為什麼要打他?”琴珪忍不住把心裡的疑惑說了出來,“就因為他把黑鷹令牌扔到了地上?”

  這句話頓時勾起了寶鼎心裡的怨恨,當即臉色一寒,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恨他們,恨透了,所以老子要打他們,見一個打一個。”

  隗藏和琴珪、唐老爹互相看看,目露恍然之色,他們下意識地認為,寶鼎是因為當年華陽太后和楚系外戚蓄意阻擾莊襄王赦免寶鼎母子,所以才對楚系恨之入骨。其實他們想錯了,寶鼎之所以恨他們,是把前世的恨帶到了今生,虛幻和現實糾纏在一起,讓寶鼎的心理變得畸形而扭曲。

  前世的特權階層肆無忌憚的敲詐盤剝和凌辱最底層的百姓,用敲骨吸髓可能有些過了,但相差不遠矣。這種恨深深銘刻在寶鼎的靈魂深處,他無數次幻想著用最原始的血腥手段實施報復,雖然這是一種自我麻醉和宣洩的手段,但他的心理就像千千萬萬的生活在最低層的百姓一樣,不知不覺中就扭曲了,而這種扭曲的心理在他穿越到了這個特殊時代,重生到了一個特權階層之後,突然得到了一個宣洩的口子,一個真實的宣洩之處,於是這種畸形的心理驟然爆發。

  寶鼎知道自己的心理變化源於前世的憤懣,但他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前世他活得太累太憋屈,今世他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他也有條件不再委屈自己了,於是他變得蠻橫、驕縱和暴戾,而這種心理隨著實力的強大會越來越明顯,恐怕將來會變成一場災難,但寶鼎早就決定了,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他要把這種瘋狂進行到底,那麼很顯然,凡是打擊他、壓迫他、欺凌他、侮辱他的人都將遭到無情的攻擊,不是你死我活,就是玉石俱焚。

  寶鼎的真實心理,巴蜀人當然不知道,但他們的誤解卻有異曲同工之效,在他們看來,寶鼎這種與生俱來的仇恨根本沒有化解的可能,他和楚系外戚就是你死我活,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這大概就是大王看中他的原因,而巴蜀人也因此放心了。

  權力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利益,他們世世代代就是這麼過來的,所以他們擔心未來的寶鼎可能在利益面前向楚系外戚做出妥協,那未來的鬥爭就非常複雜了,但寶鼎這句話無疑給了他們更多的信心。像寶鼎這種經歷的人,一旦仇恨的種子深入骨髓,那即使有妥協也是暫時的,最終還是要刀兵相見。

  “公子,如果你……”隗藏斟酌了一下措辭,繼續說道,“如果你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那你到了咸陽之後……”

  “我一定要擊敗他們,而且一定會擊敗他們。”寶鼎信誓旦旦,他之所以敢於做出這樣的誓言,因為歷史軌跡本來就是這樣,八年後,昌平君熊啟被趕出了咸陽,而在這之前,華陽太后肯定是辭世了,否則秦王政也無法放開手腳把楚系外戚驅逐出京。

  他本想再做一次預言,但擔心將來惹麻煩了,還是把嘴巴閉上了。那天為了一鳴驚人,脫口說出了一個大秦十二年之後統一天下的預言。這種預言巴蜀人顯然不會相信,最起碼在楚系外戚沒有倒台之前,他們無論如何不相信。只要楚系外戚在,大秦就沒有吞滅楚國的可能。但預言一旦成為現實,肯定會被巴蜀人拿出來恭維自己,一傳十十傳百,這種先見之明就會成為自己擁有超絕才華的詮釋,不過,如果預言多了,而且都驗證了,那自己就是妖孽,這條命恐怕保不住。

  “公子到了咸陽後可有什麼打算?”隗藏有意拋出誘餌了。

  “有啊。”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賺錢,我要賺錢啦,否則我拿什麼養客養兵?”

  隗藏、琴珪和唐老爹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臉錯愣地望著寶鼎,但看他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又不像開玩笑。

  三人面面相覷,神情極為怪異。

  “怎麼了?”寶鼎好奇地問道,“賺錢有什麼不對嗎?你們可有什麼賺錢的好路子?我正在尋思這事,正好你們來了,問對人了。”

  隗藏面如止水,作沉思狀。琴珪兩眼望天,作遐想勢。唐老爹臉上的皺紋擠到了一塊,似乎痛苦不堪。

  寶鼎愈發奇怪了,目光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唐老爹身上。長者嘛,和靄可親,疼愛後輩,比較厚道,有安全感,問長者總不會錯。寶鼎微微躬身,客氣地說道:“老爹何以教我?”

  唐老爹自知躲不掉了,但又怕傷了公子面子,打了他的臉,讓他下不了台,於是滿臉堆笑,極力裝出一副忠厚長者的樣子,“公子當真不知?”

  寶鼎搖頭,心想我若知道我還問你?前世的經商之道在這裡根本用不上,時代不同嘛。

  唐老爹閱人多矣,確信寶鼎真的不知,不禁暗自疑惑,這是哪一位師傅教出來的天才?武技超絕、才智不凡,但性情粗鄙野蠻,對世事更是一竅不通。旋即想到他出自北疆蠻荒之地,十五年來一直與義渠北虜放馬牧羊,不諳世事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這世上若想在一夜間就能名利雙收的唯有一件事。”

  寶鼎愣了一下,霍然醒悟,入仕做官。我倒,我真是白痴啊,這下臉丟大了。寶鼎頓覺羞赧,臉上立即湧出一抹臊紅。

  果然,唐老爹開始詳細解釋了,這個時代賺錢最快的路子就是做官。

  寶鼎也沒有心思聽了。答案他已經知道了,他還聽長者的嘮叨幹什麼?他的思緒馬上飛了,他在想做官賺錢的事了。這種事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一樣,先做官,做了官錢也就源源不斷的來了。

  這個時代人分貴賤,若要做官必須擁有“士”的身份。“士”在這個時代是貴族階層的最低一層,數量沒有庶民多,但六國相加也是一個龐大數字。這個階層就是所謂的“寒門”了。“士”不分文武最大的宏圖志願就是入仕為官,以圖名利雙收,建功立業,其中成功者比比皆是,六百餘年來湧現出了大量名留青史的人物,赫赫有名的就有管仲、孫武、吳起、商鞅、蘇秦、樂毅、呂不韋等等,當真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以呂不韋為例。呂不韋是商人,地位低,但他有本事,有雄心,他的賺錢理論就是官商結合,故有“小商在於民、中商在於政、大商在於國”的著名營商理論,這句話可謂精確詮釋了由官而富的至理。

  呂不韋本人的經歷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到秦國做了相國後,被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陽十萬戶。十萬戶一年的租稅有多少?保守估計也有五十萬錢左右吧?再加上私田、利用特權壟斷營商、放子錢(高利貸),這一年下來至少超過百萬錢的收入吧?當年呂不韋經商,一年能賺多少?恐怕他一年也賺不到這個數目的零頭吧?由此可見做這種“生意”的回報率太高了,高得讓人不敢想像。一般商賈不敢想,呂不韋想到了,而且還做到了,神人也。

  “公子,在我大秦若要做官,就要上戰場殺敵。我大秦實施二十等軍功爵祿,必須立有軍功,有了爵位才能做官。當然,此律對於大賢來說,不適用,對於像公子這樣的宗室王孫來說,更不適用。但是,依我大秦律,只有賜邑或賜稅達六百家者,才能擁有養客的資格,否則嚴重違律,要受到嚴懲。”

  唐老爹估計寶鼎不知道大秦國“養客”的規定,所以在解釋完了做官是賺錢的最快途徑後,馬上隱晦地提醒道。

  養客還需要資格?要賜邑或賜稅達六百家?那必須做到幾等爵才行?寶鼎不好意思開口問,只好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唐老爹。

  唐老爹暗自哂笑,恭敬說道:“依照律法,第9等五大夫爵一般稅邑三百家,再往上就是左右庶長,三更(左更、中更、右更),一般也是賜邑或賜稅三百家,但也有特例,大王也可以格外榮寵,額外加賜稅邑。”

  寶鼎一聽,心裡頓時涼了。現在自己是八等爵公乘,按照唐老爹的說法,自己至少要再升四級,到左更爵才有希望獲得六百家的稅邑,然後才擁有養客的資格。再升四級?那要多少戰功才行?王賁年近四十,打了快三十年的仗了,才做到左更爵,由此可以想像在“卿”這一級別上,陞官的難度有多大。

  唐老爹看到寶鼎面顯沮喪之色,不緊不慢地又說了一句,“對於公子這樣的宗室來說,稅邑六百家的收入,連日常用度都不夠,更不要說養客養兵了。”

  寶鼎神色一緊,臉色更是難看。想想也是,這座營寨裡就有一千名虎烈衛,三千五百匹戰馬,這一年需要耗費多少錢財?六百戶一年的租稅才多少錢?杯水車薪都算不上,根本就是毛毛雨嘛。

  寶鼎再次躬身求教,“請老爹賜教。”

  唐老爹猶豫了一下,隨即看到隗藏和琴珪都投來鼓勵的眼色,無奈一咬牙,一字一句地鄭重說道“公子拜侯封君。”

  拜侯?封君?我倒,你以為我是誰?秦王的親弟弟啊?秦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只有一個,那就是長安君成蛟,叛逃去了趙國,我不過是秦王的堂弟而已,但秦王的堂弟太多了,估計沒有一百也有好幾十,他會給我格外恩寵?封我君侯?算了吧,別做夢了。

  寶鼎想都不想,用力一搖手,“算了,別說了,就此打住。”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7
第82章 我將為君侯

  寶鼎立即便明白了巴蜀人的想法,他們有意幫助自己成為史上“四大公子”一類的權臣,像齊國孟嘗君、趙國平原君、魏國信陵君、楚國春申君一樣的權臣,做到這樣的權臣,自身實力的強大自不必說了,更影響和主宰著王國的命運,但同時間,這樣的權臣也是坐在火山口上,無時無刻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寶鼎無意成為如此萬眾矚目的顯赫人物,最起碼暫時不會想,除非將來時勢使然,否則絕不會拿他自己和子孫後代、甚至三族九族的性命冒這樣的風險。

  其實在這個時期的歷史上,拜侯封君者主要是宗室重臣,或外戚重臣,而以賢才、武功而拜侯封君者並不多,如樂毅、蘇秦、白起、張儀、范睢、呂不韋、李牧等等,正是這些人大多沒有好下場。

  在寶鼎的記憶裡,無論是宗室外戚還是功勛卓著的臣子,尤其是權臣,大多得不到善終,這主要是漢唐以後的政治特色,就先秦這段歷史來說,無論是春秋還是戰國,這六百餘年的政治風格與後代歷朝還是有顯著區別,某些地方根本就是迥然不同。 寶鼎對此瞭解甚少,想當然地把後世的一些為官之道處世之術放在了這個時期,結果再次擺了個大烏龍。

  寶鼎神態堅決地一搖手,隗藏等三人則再次愣然。

  “公子何意?”隗藏實在忍不住了,驚訝地問道。

  “槍打出頭鳥。”寶鼎直言不諱地說道,“這種事不能干,還是韜光隱晦的好,免得還沒露頭,就被一個大浪打死在沙灘上。”

  寶鼎這話說得很直白,隗藏三人一聽就懂了,但他們的神情更顯驚愣,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就是寶鼎對自己未來的設想?他有沒有搞錯?他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走出了烏氏?

  公子寶鼎走出烏氏,顯然不僅僅因為秦王的需要,更大的原因是來自於他背後白氏和司馬氏的推動,這從白氏和司馬氏不惜代價重建虎烈衛就能看出來,也就是說寶鼎事實上背負著重振三姓的重任,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寶鼎自身的實力必須快速發展,這至關重要。假若寶鼎自身實力不足,無法進入咸陽的權力中樞,在朝堂上沒有相當份量的話語權,他根本就無法幫助白氏和司馬氏解禁,更不要說幫助武安君昭雪沉冤了。

  這次白氏、司馬氏利用家族力量給寶鼎重建虎烈衛;烏氏更是慷慨解囊、傾盡全力相助;老秦武人義無反顧,赤膊上陣;關東外系公開跳出來竭力支持,都是衝著這個目的來的,他們要給寶鼎以最大實力,要以最快速度把寶鼎送回咸陽,要以最快速度把寶鼎送進權力中樞,要以最快速度讓寶鼎擁有話語權,從而迅速打破咸陽的權力格局,推動咸陽政局向有利於己方利益的方向發展。

  所以,當昨夜咸陽賜封寶鼎的詔書送達之後,王賁在宣讀的時候口氣就不對了,而一幫對咸陽寄予厚望的人當時就有些失態,蒙恬借酒罵人明顯就是在發洩不滿,至於寶鼎的師傅馮劫更是失望,連恭賀寶鼎的話都沒有說。

  巴蜀人看在眼裡,知道大帳裡的人之所以強作歡顏純粹是因為屬於不同的派系,誰也不想給對方抓住痛腳,所以一個個戴著假面具推杯換盞,不過沒有堅持多久,王翦便找了個與老朋友述舊的拙劣藉口結束了酒筵。

  清晨,寶鼎把魏縛打成重傷,王翦連問都沒問,老秦人視若無睹,足見他們的憤怒之大,估計就算寶鼎把魏縛打死了,老秦人也毫不在乎,他們就是要籍此向咸陽表明一個鮮明態度,咸陽獎懲不公,寶鼎賞賜太輕。你既然敢把我們當叫化子打發,侮辱我們,我們就敢出手報復,這次打傷你一個人,下次就直接殺人。

  巴蜀人對咸陽賜賞寶鼎一個八等公乘爵也是驚訝萬分,他們沒想到大王在咸陽竟然受制如此,連重賞一個宗室公子都力有不逮,怪不得大王怒不可遏,要和楚系外戚撕破臉了。

  大王既然要讓寶鼎重返咸陽,寶鼎又立了大功,乘機重賞一下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寶鼎是興國君一脈的唯一傳承,公子弘謀反一案的內幕只要是個正常人都知道是冤案,大王有充足理由賜給寶鼎一個上卿之位,歸還其財產宅院,給予重賞,然後急召回京。就算寶鼎寸功未立,大王也應該這樣賞賜,一來補償寶鼎,二來拉攏一下其它宗室王孫,暖暖他們的心,誰知竟是這麼一個讓人失望透頂的結果。這種賞賜影響不好,大王會被冠之以薄情寡義之名,而宗室臣下則由人推己,未免心寒。

  當然,寶鼎第一步受阻,並不代表他以後步步受阻,他的前程還是非常輝煌,拜侯封君不過是早晚的事。

  此刻大王急需一位對他忠誠的實力雄厚的宗室重臣,有這樣一位重臣在前面衝鋒陷陣,與楚系針鋒相對大打出手,大王才能在激烈的權力鬥爭中穩住陣腳,然後全力反撲。

  就現在大王的實力來說,山東外系有先天缺陷,根基不穩,無法替他衝鋒陷陣。呂不韋就是個例子,呂不韋都抵擋不住楚系外戚的攻擊,更不要說蒙氏和馮氏了。老秦人因為一連串的打擊和挫折,與嬴姓王族產生了嚴重的裂痕和隔閡,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雙方重建信任的難度很大,短期內大王還難得到他們不遺餘力的支持。至於巴蜀人,現在雙方還處在對立階段,此次寶鼎的計策即使成功了,大王接納了巴蜀人,雙方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消除彼此的成見,建立彼此的信任。

  這樣一分析,不難發現,大王實力太過單薄了,所以,把寶鼎這位宗室公子召回咸陽,對大王鞏固和集中自己的王權、對咸陽政局的改變、對整個大秦國的政局走向將起到決定性作用,這恐怕也是大王當初極力堅持最終迫使寶鼎不得不走出烏氏的重要原因。

  由此可知,只要寶鼎表明了自己對大王的忠誠,展現了自己超凡的實力,那麼大王肯定要重用,而且馬上就要重用,因為楚系外戚對他的摯肘太多了,他已經被楚系外戚捆住了手腳,不但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更預感到了大秦國所面臨的嚴重危機,他急需打破這種權力的桎梏,急需鞏固和集中自己的王權,所以他急需寶鼎這個唯一的可以與楚系外戚正面對壘的宗室重臣。

  宗室封君侯有親疏之分。比如長安君成蛟,他是莊襄王的庶子。莊襄王的生母夏太后是韓國公主。莊襄王從趙國逃回來後,夏太后給他娶了一位韓國公主,生了成蛟。秦王政回咸陽後,只有這麼一位弟弟,所以兄弟感情還是不錯的。成蛟弱冠被封長安君,為了給他建功,韓系在背後出力,讓他出使韓國,從韓國討要了十幾座城池。這一代宗室王孫,除了成蛟外,再無封君之人。

  過去,宗室重臣樗(chu)裡疾因為扶持昭襄王上位,功勞大,被封嚴君。然後就是宣太后的兩個兒子高陵君和涇陽君。大秦歷史上就這四位宗室被封君。宗室封君自宣太后開始,都是先封君,再建功,這算是宗室的特權。

  寶鼎目前功勞不大,年紀也不大,還有其父公子弘謀反大罪的污點,和秦王政也僅僅是三代以內的堂弟,所以馬上給他封君的可能性並不大。但凡事都有例外。現在對秦王政來說,其實完全有條件封公子寶鼎為君侯。

  莊襄王是因為華陽太后和楚系外戚的幫助才上位,因此他和秦王政在華陽太后的干涉下,先後把華陽太后的弟弟熊宸,兩個侄子熊啟、熊熾都封君了。若說功勞,這三位君侯中陽泉君有幫助莊襄王上位的功勞,而昌平君和昌文君則有連續平定成蛟兵變和嫪毐之亂的功勞。但昌平君、昌文君與宗室君侯一樣,因為地位身份特殊,都是先封君,後立功。

  文信侯呂不韋死後,目前秦國就這三位君侯,陽泉君熊宸,昌平君熊啟,昌文君熊熾,都是楚系外戚中堅人物,昌平君出任相國,昌文君出任御史大夫,陽泉君出任郎中令,牢牢把持了朝政。

  堂堂一個大秦國,嬴姓王族子孫竟然沒有一個君侯,而楚系外戚不但有三個君侯,還分別擔任大秦國的中樞大臣,牢牢控制了朝政,這個局面對嬴姓王族的權威顯然是個不小的打擊。如果秦王政以此為藉口,非要提拔公子寶鼎為君侯,並且不惜代價與華陽太后對抗到底,那華陽太后和楚系外戚最終只有讓步。昌平君和昌文君都能先封君,後建功,而宗室王孫寶鼎已經建功了,再封君還不行?這是大秦國,是嬴姓子孫的王國,你一個楚系外戚如此壓制宗室王族,未免做得太過分了。

  過去華陽太后和楚系外戚可以用嬴姓王族子孫沒有才華出眾者、沒有大功勞為由,蓄意阻擾秦王政賜封宗室為君侯,那麼現在宗室裡出現了寶鼎這樣一個既有才華又有大功勞的王孫,那還有什麼理由阻撓呢?難道當真有篡國的心思?想倣傚齊國田氏代齊,用熊氏代秦?

  巴蜀人正是把咸陽局勢看透了,隨著寶鼎在晉陽追著楚系窮追猛打,其自身實力逐漸露出真面目,尤其是二十五年前的大秦悍將公孫豹的出現,讓巴蜀人漸漸看到了真相,揣測到了秦王政的真實意圖。

  這對巴蜀人來說是個絕對不允許錯過的機會,掌握這個機會的重要性遠遠大過此次把隗狀推上丞相公的位子。在他們看來,只要乘著這次三派聯手的機會,群策群力把寶鼎推上君侯的位子,那麼隗狀遲早都可以上位做丞相公,而更重要的是,因為巴蜀人與寶鼎的親密關係,巴蜀人就此進入了大秦國的權力中樞。

  一個丞相公能幹多少年?大秦歷史上的相國、丞相在位時間超過十年以上的,鳳毛麟角,但放眼看看天下,就以四大公子來說,哪個不是執掌國政幾十年,權傾一時?大秦國內的嚴君樗裡疾、高陵君還有涇陽君,也都在中樞幹了幾十年,所以,如果寶鼎成為君侯,要不了多少年,他的實力就是大秦第一,不但可以與楚系抗衡,與楚系平分權柄,所有攀附於他的派系都能因此得到實實在在的利益,每一個派系都有進入中樞的機會,而且還不是一代人兩代人的機會。

  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啊,巴蜀人如果抓住了,那才叫真正崛起於大秦。

  至於君王,他高高在上,他的御下治國之道從古至今都是一樣,鬥爭中求平衡,鬥爭中求穩定,朝堂之上永遠都有派系之爭,否則君王就危險了,所以忠臣也罷,奸臣也罷,都是伴君如伴虎,隨時都有可能成為鬥爭的犧牲品。

  回顧歷史不難發現,君王常常如流水一般更替,而權臣則往往輔佐數代君王,因此,做為沒有牢固根基和強大背景的普通官吏來說,贏得君王的信任固然是好,但如果靠上一個長盛不衰的如參天大樹般的大權貴,那才是一種更好的選擇。

  比如“四大公子”,比如呂不韋,大肆養客,門下食客一般都在三千以上,這些文武士人為什麼蜂擁而至?很簡單,這是一條通向王國權力中樞的捷徑,是實現抱負理想的捷徑,也是發財致富的捷徑。歷史上很多功成名就的人最早就是依附於大權貴,以此做為晉陞的階梯成功登頂。

  這些東西對這個時代的權貴士卿來說耳熟能詳,屬於常識。巴蜀人以為寶鼎很清楚,對自己未來也看到很清晰,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誰知幾句話試探過後,他們竟然發現寶鼎對此一無所知,這不禁讓他們目瞪口呆,根本不敢想像。

  寶鼎時而聰明,其智慧讓人驚嘆,讓人覺得他是個罕見的天才;時而又愚蠢,其言行舉止活脫脫一個粗鄙蠻夷。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公子寶鼎?

  “公子,你想錯了。”

  隗藏著急了,當即把寶鼎的未來做了一番詳細的闡述。

  寶鼎顯然走入了誤區,對這個時代的認識和理解完全錯了。這是個大爭之世,是個充滿了激情和進取的時代,無數的人為了理想和抱負不惜粉身碎骨,而更多的人為了大利小利肆意踐踏禮法,什麼忠誠信仰,什麼禮儀廉恥,統統丟進了這個咆哮的時代大潮裡。

  寶鼎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臉紅,越聽越是羞慚,以致於後來如坐針氈,差點要掩面而逃了。

  這個時代和他前世那個時代根本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前世那個世界經過了兩千多年的“大一統”教育,兩千多年的儒家文化教育,中土人的思想和靈魂早已被牢牢禁錮。寶鼎用前世的人生觀、價值觀來考慮這個時代的國事家事,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兩者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公子,你是大秦王族,你與生俱來就是高高在上的貴族,你與生俱來就擁有權勢和財富,你只要擁有出眾的才華,擁有強悍的實力,你就必然會成為國之重器,必然會成為這個王國的主宰,必然會成為天下人所景仰的大權貴。”

  隗藏看到寶鼎面紅耳赤,羞愧不安,於是放緩了語氣,鄭重說道:“公子,營商不算過是賤民之業,刺殺不過是匹夫之勇,戰場則是武者博取功名之地,但這些事都與公子無關。公子是國之重器,公子志在天下,公子這輩子要做的事是治國平天下。”

  “所以……”隗藏停了一下,斷然說道,“公子要盡快返回咸陽,要盡快拜侯封君,要盡快承擔起治國之重任。”

  寶鼎沉默不語,用心聆聽,竭盡全力讓自己的思路跟上隗藏的述說。

  對自己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自己必須用全新的角度審視這個世界,閱讀這個世界,理解這個世界,然後融入到這個世界,但很顯然,融入太難了,太難。

  “這次我們回到咸陽後,會廣為宣揚你的故事,大力褒讚你的功績,為你重返咸陽做準備,為你拜侯封君造勢。”隗藏指指琴珪和唐老爹,“他們在晉陽還要停留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他們將和老秦人,還有關東外系的蒙氏、馮氏一起商量造勢之策,以幫助公子在最短時間內拜侯封君。”

  寶鼎在隗藏的“狂轟濫炸”之下有一種仿若夢幻般的感覺。我可以拜侯封君?我馬上就要成為諸侯?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是真的?”寶鼎問這話的時候,神思恍惚,如同夢遊一般。

  “你不信?”隗藏笑了起來,“那好,我問你,你不是說,大秦十二年後就要統一天下嗎?”

  寶鼎點頭。

  “關東有六國,大秦一年消滅一個,那需要六年,還剩下六年是不是?”

  寶鼎又點頭。

  “如今楚系外戚把持朝政,大王處處受制。大王不要說發動吞滅六國的大戰了,就連今日邯鄲一戰都岌岌可危。所以,若要吞滅六國,首先就要擊敗楚系外戚,將他們逐出咸陽。以今日大王的實力來說,未來六年有沒有可能擊敗楚系外戚?”

  寶鼎搖搖頭。

  “若想在六年內擊敗楚系外戚,大王需要更強的實力,而公子的背後就有三股力量。若是你崛起了,把三股力量凝聚在一起,大王就有足夠的實力擊敗楚系外戚。以你目前的情況,如果步步為營,六年之內可以發展到把三股力量凝聚於一起的實力嗎?”

  寶鼎又搖搖頭。

  “所以,這次大王要強勢出擊,他已經等不及了,他只要賜封你為君侯,給你一個最高的起點,你就可以給他築一道攔洪堤壩,雖然堤壩後面暫時風平浪靜,但只要三五年時間,你蓄積了足夠的力量,就可以掀起一場狂風暴雨,然後……”隗藏做了個洪水決堤的姿勢,“轟,摧枯拉朽一般,擊敗楚系外戚。”

  寶鼎總算恍然大悟了。

  假如事實真相給隗藏說對了,那麼秦王政為了擊敗楚系外戚,可謂處心積慮。看看目前的宗室子弟,也只有自己的身份和背景符合這個苛刻的條件。秦王政能找到自己,確實不容易,這也可以理解他為什麼一定要逼著自己走出烏氏,原來真相在這裡。

  “楚系外戚根深葉茂,實力龐大,一場洪水恐怕無法沖垮他們。”

  寶鼎想到了既定的歷史軌跡。史書上沒有記載這段時間大秦相國的任何事情,所以也無從揣測他們之間的鬥爭,最終秦王政是如何擊敗楚系外戚,並將他們全部趕出咸陽的,誰也不知道。歷史記載了結果,沒有記載過程,更沒有記載內幕,寶鼎對未來的事其實兩眼一抹黑。假如我失敗了,在楚系外戚倒台之前被他們幹掉了,那我這樣衝鋒陷陣豈不白死了?

  先前寶鼎以穿越人的心態,認為自己只要小心謹慎,慢慢熬到那一天就行了,但事實是,他知道歷史結果,而其他人不知道,所以其他人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們聯手推出了寶鼎,讓寶鼎赤膊上陣與楚系外戚正面廝殺。

  這有必要嗎?寶鼎欲哭無淚。尤其讓寶鼎哭笑不得的是,隗藏竟然煞有其事地拿十二年來說事。現在看來,自己這個大嘴巴惹禍了。隗藏回京肯定要把這句話告訴秦王政,以鼓動秦王政下定決心衝破重重阻撓,以最快速度把自己推上君侯之位。

  姑且不說這個預言的可信度有多高,就秦王本人的心理來說,他其實非常著急,他巴不得有個藉口堅定自己的決心。十二年後一統天下,這顯然是個非常具有誘惑力的預言,絕對可以堅定秦王政火速把寶鼎推上君侯之位的決心。

  “這是將來的事,公子無須多慮,畢竟你不是一個人,你的後面還有很多人,這場對決我們還是有一定的勝算。”隗藏正色說道,“公子的當務之急是,必須在河北戰場取得戰績。以我們的預測,河北大戰對秦軍不利,這一戰有可能失敗。這一仗打敗了,受損的不僅僅是楚系外戚,同樣也包括公子,所以公子要想方設法打贏這一仗,即使打不贏也沒關係,正常撤軍就可以了,但絕對不能敗。此仗一敗,公子拜侯封君之事必將受阻,遙遙無期。”

  寶鼎頭一暈,苦笑無語。這一仗本來就是秦軍打敗了,你讓我如何扭轉戰局?我有逆天之力嗎?

  “公子,切記切記。”隗藏囑咐道,“無論如何不能敗啊。”

  “我恐怕力有不逮。”

  “公子乃天縱奇才,必有取勝之道。”隗藏笑道,“你在代北、在晉陽做的事,不都成功了嗎?公子即將為君侯,必建奇功啦。”

  寶鼎深吸了一口氣,我將為君侯?如果是真的,那就博一把,與天斗,與地斗,與李牧斗。

  “大兄可有取勝之策?”

  “我?”隗藏啞然失笑,指指琴珪和唐老爹,“我們都是鑽營之人,打仗不行,更無法給公子提供什麼奇思妙策,不過,我可以給你說說河北戰場敵我雙方的實力情況。趙國自長平之戰後實力大減,已經不具備與大秦抗衡的實力,但趙人頑強,血不流盡,死不休戰,這種氣勢足以彌補實力上的不足。正因為趙人的頑強,這些年趙國不但兩次擊敗燕國的入侵,還試圖反攻秦國。年復一年的戰爭耗盡了趙國的實力,尤其這次秦趙大戰,從開始到現在,已經超過九個月了,連大秦都難以為繼了,更不要說趙國。所以,李牧雖然南下救援,但趙國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只要秦軍不犯錯誤,這一仗就不會打敗。”

  寶鼎驀然醒悟,對,隗藏說得對,趙國實力不濟,李牧其實比桓齮更著急,他一樣會犯錯。桓齮看上去犯錯了,但宜安或許就是一個陷阱,桓齮也想給趙軍致命一擊。王翦果然厲害,看出了要害,所以急於趕赴河北戰場。我只要想辦法把王翦的大軍拉到河北戰場,此仗即使打不贏,但絕對不會輸。

  我要改變歷史了。寶鼎暗自嘆息,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歷史軌跡因我而改變,那接下來它將如何發展?

  隗藏此行目的已經達到,又囑咐寶鼎到了戰場一定要注意安全,隨即匆匆告辭,帶著一幫衛士飛馬離去,直奔咸陽。

  寶鼎因為明天上午就要趕赴河北戰場,所以下午又跑去輜重大營,從大營裡調了一批武器。蒙恬倒是非常關心,特意調撥了一批琴氏剛剛送來的強弓勁弩,還撥給他兩百虎翼衛。寶鼎非常感激,連聲道謝。

  晚上寶鼎趕去行轅,與趙儀辭別。琴氏兄妹備了酒筵,算是給寶鼎餞行。

  幾個人正談得高興,暴龍突然闖了進來,“公子,大事不好,上將軍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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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用生命然諾

  寶鼎、琴珪、唐老爹隨著暴龍一陣狂奔趕到行轅大帳。

  大帳周圍戒備森嚴,王氏的驍雄衛似乎全部出動了,密密麻麻,把大帳圍得水洩不通。一幫大小將領被擋在大帳外面,焦慮不安。看到寶鼎過來了,紛紛躬身為禮。有人就衝著裡面連聲叫喊,“公子來了……”

  叫聲未止,王離哭喪著一張臉跑了出來,“公子,快,快,我大父正等著你呢。”

  “上將軍怎麼樣?”寶鼎一邊迎上去一邊急切問道。他倒不是很著急,依照歷史軌跡,王翦還有十幾年的壽命,雖然遇刺,但最多不過受傷而已,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宜安這一戰,王翦自始至終沒有露面,是不是就是因為突然遇刺,導致北疆軍未能及時趕到戰場?

  “公子,刺客在箭頭上淬有劇毒,我大父連中三箭,傷勢嚴重。”王離眼圈紅紅的,悲聲說道。

  周圍將領一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跟著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有人更是破口大罵,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刺客撕成碎片。

  寶鼎心裡陡然一沉。不會吧?真的傷勢嚴重?王翦遇刺重傷,那北疆軍支援河北戰場一事肯定要延遲。寶鼎對改變宜安大戰的結果本來還有三分信心,這下頓時化作烏有了。沒有王翦親臨戰場指揮,在寶鼎看來這一仗想轉敗為勝根本不可能。

  寶鼎跟在王離後面穿過一層層衛士,心急火燎地衝進了大帳,抬頭一看,王翦高踞首席,正與公孫豹悠閒地品茗聊天,師傅馮劫陪坐一側,正樂呵呵地說著什麼。王賁和羌瘣(hui)站在地圖邊上,竊竊私語。

  寶鼎一顆心頓時落地,跟著無名火氣,不待王離做出反應,抬腿就是一腳。王離騙倒了寶鼎,心裡正得意,打算回頭調侃兩句,誰知寶鼎的腳已經到了,當即被踹了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

  寶鼎沖上去一把卡住了王離的脖子,“下次再騙我,打斷你的腿。”

  王離委屈啊,但又發作不得,“大兄,不是我要騙你,是大父的命令,我不敢不聽啦。”

  兩個小傢伙的打鬧已經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馮劫看到寶鼎不問青紅皂白抬手就打人,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有心想告誡兩句,眼角餘光卻掃到了一臉笑容的公孫豹,心裡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位豹率,還是不要招惹的好,免得自取其辱。

  “公子來得很快啊。”王翦衝著寶鼎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案几邊上來。

  王離倒是乖巧,雖然捱了寶鼎一腳,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給寶鼎倒了一盞茶。寶鼎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急躁了,既然王翦沒事,但又讓王離散佈其重傷的消息,這裡面肯定有名堂,自己這一腳踹得太冒失了。乘著王離給自己端茶的時候,寶鼎衝著他尷尬地笑笑,然後低聲道了個謙。王離翻了個白眼,心想多大的事啊,用得著抱歉嘛,公子這也太過了吧。

  王賁和羌瘣也走過來坐下。

  “都準備好了?”王賁笑著問道,“弓弩數量夠不夠?”

  “謝謝左更了。”寶鼎微微躬身致謝,“上將軍沒事吧?”

  “有驚無險。”王賁說得輕描淡寫,但眉宇間還是掠過一絲怒色,“趙國黑衣乘著上將軍和豹率在晉水小酌之際,突然下手行刺。事出突然,驍雄衛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豹率就已經出手了,當場殺死了兩人,另外三人在逃亡過程中被銳士斬殺。”

  趙國黑衣?是不是代北的長歌?寶鼎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長歌追到了這裡,趙儀豈不危險?還有那個田光,他是不是帶著一幫燕國死士追去了咸陽?寶鼎腦中胡思亂想,目光卻轉向了王翦,關心地問了兩句,然後又轉向公孫豹,“老爹,你沒有受傷吧?”

  “受傷?你以為老夫十五年不殺人,手裡的長劍不快了?”公孫豹冷笑,傲然說道,“老夫就算手裡沒劍,一樣可以殺人,一步殺一人。”

  寶鼎無語,心裡卻暗自為那位死去的好兄弟抱屈,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這位豹率的驕橫跋扈一般人哪裡受得了,大概也只有神智不清的痴兒才能忍受。

  “老爹,黑衣刺殺失敗,很可能還要再刺第二次,你看……”寶鼎緊張地望著公孫豹,查看他的反應,一旦發現苗頭不對,立馬閉嘴,“上將軍的安全至關重要,正好你和上將軍又是二十五年沒見了,你看是不是暫時留在晉陽……”

  “怎麼?翅膀長硬了,要單飛了?”公孫豹斜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河北戰場我要去,另外我還要把你安全帶回烏氏交給你母親。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把你自己的事辦好就行了。”

  “老爹,我不是那個意思……”寶鼎急忙搖手,“我主要是擔心上將軍這裡……”

  “我的安全不會有問題。”王翦和善地笑道,“我倒是擔心你的安全。有豹率在你身邊,我就很放心了。我故意佯裝遇刺重傷,就是想把消息傳出去,騙騙李牧而已,如果他上當了,提前發動反擊,那我們就能在戰場上掌握一定的主動。”

  寶鼎疑惑不解。李牧提前發動攻擊,秦軍還能掌握一定的主動,這是為什麼?

  王賁接著說話了,“輜重將軍魏縛坐鎮晉陽,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控之中,如今他受了重傷,又是晉陽私鹽大案的首犯,已經無法行使輜重將軍的職權,上將軍依律接管了輜重大營,如此一來,我們北軍就可以以演練為名,將主力迅速調到井陘要塞西面的綿崆山一帶。”

  “綿崆山距離井陘要塞大約一百里,目前屬於太原郡。我們把北軍調到這裡,名義上並沒有違反咸陽的命令。”王賁說到這裡衝著寶鼎微微一笑,“宜安城距離井陘要塞大約一百二十里,距離肥下有三十里,距離赤麗大約六十里。假若李牧向赤麗或者宜安城發動攻擊,我們最遲在兩天之內就可以抵達戰場。”

  兩天?兩天還是太長啊,等北軍趕到的時候,仗都打完了。寶鼎暗自搖頭,小聲問了一句,“兩天的路程是不是太長了?北軍主力能不能提前趕到井陘要塞?”

  王翦輕輕搖手,淡然說道:“公子,這個距離非常合適,無論是對咸陽還是對桓齮(qi)來說,都非常滿意。”

  “公子,北軍主力一直沒有參加宜安大戰,麃(biao)公的軍隊也一直駐守在井陘要塞和赤麗城之間,同樣沒有參加攻城大戰。如果我們靠得太近,就有下山搶功的嫌疑,這會招致前方將士的不滿。”羌瘣解釋道,“他們打了好幾個月,損失巨大,至今還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這時候我們在沒有接到咸陽命令的情況下貿然進入河北戰場,肯定會激怒他們,稍有不慎就會引發衝突,所以……”

  寶鼎愣了半晌,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這都是軍功爵祿制惹得禍啊。軍功意味著爵祿,爵祿則意味著地位和財富,是人都會去搶,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搶,結果就造成了如今這種尷尬的局面。

  “上將軍,北軍何時開拔?”寶鼎問道。

  “不急,依河北戰局而定。”王翦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大軍主力剛剛開始攻擊肥下,李牧即使要出動,也要等到我主力大軍疲憊之後,所以至少半個月之後他才會反擊。此去綿崆山不足四百里,北軍日夜兼程的話,四天足矣。”王翦說到這裡看了寶鼎一眼,“你明早起程,順便護送一支輜重車隊去河北。”

  寶鼎恭敬應諾。

  “到了河北,先去赤麗見麃公將軍。”王翦繼續說道,“桓齮上將軍的行轅在宜安戰場,麃公會帶你去見他。”接著他指指案几上的一個烏黑木函(木匣),“公子,這是我寫給桓齮上將軍的書信,你替我帶給他。”

  王賁轉身捧起黑函遞給寶鼎。寶鼎雙手接過,感覺入手甚重,估計裡面裝著竹簡。王翦用竹簡給桓齮寫信,可見內容並不重要,也沒有牽扯到機密。寶鼎稍稍心安。假如這份信涉及機密,必須函不離身,那抱著這麼大一個木函從晉陽跑到河北,就是一件苦差事了。

  這年代沒有紙張,能夠拿來寫東西的也就竹簡木牘和羊皮絹帛。如果用竹簡木牘書寫,再用木函封裝,那一封信看上去就算“龐然大物”了。望著手裡的這份“書信”,寶鼎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應該發明一下紙張?這不但可以讓自己名利雙收,還能讓更多的貧賤者獲得讀書的機會,是利國利民利己的一件大好事啊。

  記得前世聽歷史老師說過,紙雖然由西漢蔡倫發明,但其實在他之前,已經有工匠造出了類似於縑帛的可以用來書寫的東西。這個已經被後世的考古證實了。蔡倫正是因為受到了這種最原始紙的啟發,進而把樹皮、麻、布、魚網等東西放在一個大鍋裡煮啊熬啊搗啊的,結果就鼓搗出真正意義上的紙了。

  既然蔡倫一個宦官都能造出紙來,我這個穿越而來的本科大學生也應該差不多吧?蔡倫發明紙的時間大概在三百多年後,而在這之前就已經有工匠鼓搗出這東西,只是因為身份地位等原因,這個直接推動人類進步的發明者給直接無視了,否則也就沒有蔡倫這個享譽千古的名字了。

  假如自己在這個時代造出紙來,那以後享譽千古的四大發明者之一不就是大秦公子寶鼎了?寶鼎心臟一陣猛跳,這個前所未有的誘惑讓他瞬間失神。以他現在的地位身份,權勢財富樣樣不缺,召集一些工匠試驗造紙根本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用自己的先進思路,再配以工匠們的聰明才智,不但造紙絕對沒有問題,製造更多的有利於推動這個時代發展的工具也應該同樣沒有問題。科技就是生產力,如果我能用前世學到的知識來推進這個時代的科技發展,把科技轉化為生產力,那大秦統一之後生產力會不會飛速發展?生產力發展了,國富民強了,大秦帝國內部所蘊藏的激烈矛盾會不會因此得到有效緩解?帝國的壽命會不會因此延長,避免突然傾覆的命運?

  “公子,公子……”王賁的喊聲把寶鼎從遐想中驚醒過來。

  “你在想什麼?”公孫豹眉頭緊皺,十分不滿地問道。

  寶鼎尷尬地笑笑,“我在想我終於有機會繼承父親的遺志,上戰場殺敵了。我可以面對面地與敵人浴血搏殺,親手砍下一顆又一顆的首級,一想到這裡我就熱血沸騰,難以自持。”

  這話剛一出口,帳內眾人無不變色,就連王翦臉上的笑容都陡然變僵,眼內更是露出深重憂色。

  “公子,切切不可。”馮劫斷然搖手,“如果公子抱著這樣的想法去河北,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說著他轉身望向王翦,急切說道,“上將軍,請重新考慮一下,我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我反對公子在這個時候趕赴河北戰場。”

  “上將軍,我們應該慎重再慎重。”羌瘣也說道,“雖然咸陽馬上就要派人來,上將軍有意讓公子暫避風頭,但相比起來,公子留在晉陽更合適。公子此刻的安全關係到咸陽政局的發展,關係到國之安危,容不得任何差錯。上將軍,秦國的仗還有得打,公子立戰功的機會數不勝數,伯父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寶鼎愣住了,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然造成這種後果,真是大嘴巴,早知就把嘴巴閉緊了。

  王翦猶豫了一下,轉目望向公孫豹。公孫豹神色凝重,顯然也是躊躇,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寶鼎。

  “上將軍,老爹,我知道你們擔心我的安全,我保證,此去河北,我堅決聽老爹的話,老爹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寶鼎當即發誓,看到王翦依舊猶豫不決,他馬上又補了一句,“上將軍,我在代北九死一生,最後還不是刺殺成功,安全回來了嗎?”

  寶鼎原以為用代北的事可以證明自己的實力,誰知捅了更大的馬蜂窩。公孫豹兩眼一瞪,凌厲殺氣噴湧而出,“你給我閉嘴。你還好意思說代北的事,我問你,當初離開烏氏的時候,我是怎麼囑咐你的?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十幾年來,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你都言聽計從,但出了烏氏你就變了,你竟然置若罔聞。”

  “你心裡還有你母親嗎?還有我這個師傅嗎?你如果死在了代北,你母親還能活下去?她會悔恨而死,會死在你父親的墳前,她發過誓的,她至今還站在你父親的墳前,等著你的消息。”

  公孫豹眼圈驀然一紅,老淚忍不住湧出了眼眶,“你太過份了。你母親為了你,忍辱負重,為了治好你的病,曾親自遠赴西疆採藥,差點死在了冰川。你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活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理由,但你是怎麼報答她的?就用你這一身的傷痕?用你的劍去殘忍地刺痛她的心?”

  寶鼎心神震顫,羞愧低頭。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想到了傴僂著身軀艱難走在山道上的柔弱背影。自己是怎麼報答母親的?用自己的自私、用自己的死亡報答了對自己寄予了一生希望的母親。寶鼎心痛如絞,一時再難控住自己的悲慟,淚如雨下。

  眾人黯然無語。

  公孫豹仰起頭,強自忍住了眼淚。當寶鼎在代北驚天一刺的消息傳到離石要塞,公孫豹氣瘋了,一面嚴禁手下將消息傳回烏氏,一面懇求王翦即刻派人到代北尋找寶鼎。到現在為止,王翦派去代北的人還沒有回來。

  寶鼎安全到了晉陽,如實述說了代北的事。王翦又把此事告訴了公孫豹,至此公孫豹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當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殺了郿城西家那個卑鄙的小子,他竟然差點斷送了寶鼎的性命。至於暴龍,他的確被蒼頭騙了,他既然把寶鼎託付給了蒼頭,蒼頭就應該兌現諾言,結果一轉眼蒼頭就把諾言丟到了腦後,所以公孫豹原諒了暴龍,不過他不會饒恕蒼頭,他發誓要打斷蒼頭的腿,替寶鼎找回公道。

  “你說句話吧。”王翦伸手拍拍老友,“我聽你的。”

  “你們都說聽我的,但從來就沒人聽我的。”公孫豹憤怒地罵道,“現在就連這個一向聽話的孩子都陽奉陰違了。好,我說句話,讓這個孩子去河北。他是武安君的後代,是公子弘的兒子,是老秦人的孩子。老秦人的孩子就應該上戰場,就應該浴血殺敵。”

  “糾糾老秦,共赴國難,昂昂虎烈,死不休戰,這是他的誓言,他既然發誓了,那就要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去然諾,否則他就不是武安君的後代,不是我們老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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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初見麃公

  從晉陽到井陘要塞不到五百里,一路都是山路,還要攀越太行山,所以輜重車隊的速度並不快,直到第8天寶鼎一行才抵達井陘要塞。

  駐守井陘要塞的是一支北軍,兩千步卒,統率是麃(biao)公帳下的一員裨將。司馬斷與這位裨將不但認識,還曾經並肩殺過敵。兩人見面之後激動擁抱,寒暄兩句後,那位裨將就為司馬斷打抱不平,破口大罵了,不但罵咸陽的權貴,連大王都罵。

  寶鼎在一旁暗自咋舌,老秦人的驕橫彪悍果然名不虛傳,一個裨將都敢把大王罵得狗血淋頭,由此也可看出,老秦武人和咸陽的仇怨非常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雖然這個時代的君臣之間遠沒有像後世那樣壁壘森嚴,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但像這位裨將一開口就把大王罵得狗血淋頭還是太過了,最起碼的尊敬還是要的,從這一點不難發現今日的大王在軍中的威信並不高。

  不過想想也是,大王在位十三年了,沒有拿得出手的功績,相反接二連三地逐兄弟禁老母,把個咸陽搞得雞犬不寧血雨腥風,尤其讓人氣憤的是,大王依靠一幫楚系外戚屢屢誅殺老秦人。從古至今有多少君王會昏庸到相信外姓人的忠誠而大肆屠殺自己的族人?恐怕不多吧,但今日咸陽的大王肯定是一個。這樣的大王讓老秦人如何去尊敬他?如何心甘情願為他賣命?

  這位裨將的戰功比不上司馬斷,但他已經是左庶長爵裨將了,而司馬斷不過是個四等不更爵,整整差了六級。司馬氏和白氏因為被禁錮,即使戰功卓著其爵位也只能到四等不更爵為止。四等爵在軍中的身份就是“卒”,到了五等大夫爵才是官長將率,所以白氏司馬氏子弟雖然依舊在軍中拚殺,積累了大量軍功,但爵位升到“不更”就停下了,這使得軍中將士非常同情他們,對咸陽更是大為不滿,怨言滿腹。

  司馬斷隨後給這位裨將介紹公子寶鼎。聽說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在代北一次刺死兩位大權貴的傳奇人物,這位裨將驚嘆不止,當他得知寶鼎的深厚背景,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竟是一位顯赫的貴胄公子後,兩隻眼睛頓時就瞪圓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記憶裡,宗室王族也就在昭襄王時代出了一個樗裡疾,一個嬴豹,還有一個嬴弘,都算是了不起的人物了,誰知二十多年過去了,幾乎被國人無視的宗室王族竟又出現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且還是個少年,那可以想像一下,隨著這位少年公子的崛起,未來幾十里大秦宗室王族都將因為這位傳奇般的人物而被國人所尊重和敬佩。

  寶鼎對這類極度驚奇的目光已經司空見慣,凡是第一次把傳奇刺客寶鼎和有著深厚背景的公子寶鼎重合到一起的人都是這副不可思議的神態,就像看到神話故事裡的“四不像”一樣,歎為觀止。初始寶鼎還很享受,多了就不以為意,再延續下去,長期被人當作“四不像”來圍觀,估計就要受不了了。

  司馬斷又介紹了公孫豹。這位更是傳奇了,他那一輩的人幾乎死絕了,如今軍中像他這樣老資格的顯赫人物大概也只有王翦、麃公和桓齮等寥寥數人,諸如司馬梗、王龁、王陵、蒙驁這些人都已成為歷史了。

  這位裨將激動得熱淚盈眶,轉眼就把公子寶鼎扔到一邊去了。對於一個熱血老軍來說,公孫豹就是他們的偶像,他們的神話。武安君屬於高山仰止的人物,而公孫豹則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戰績,他的強悍,他的霸道,他的瘋狂,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那麼真實的存在,為了袍澤他可以拋頭顱灑熱血,為了袍澤他可以衝撞大王,可以拎著把長劍義無反顧地殺進丞相府,為了袍澤他丟棄了一切,亡命天涯二十餘載……這才是老秦人的軍魂,老秦人的熱血,老秦人心目中高高屹立的英雄。

  裨將太激動了,激動得手舞足蹈,最後他瘋狂地衝上要隘鼓樓,擂響了戰鼓,他要把豹率回歸的消息告訴自己的兄弟,告訴所有的大秦人。

  戰鼓如雷,吼聲如雷,將士們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他們呼喊著,歡呼著,吶喊著……

  公孫豹被將士們抬上了城樓。兩千名要塞守軍,兩千五百名蒼頭衛士,近萬名輜重民伕同聲歡呼,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如同一層層驚天大浪,狠狠地撞擊在要塞上,氣勢磅礴。

  公孫豹站在要塞的最高處,站在大秦的纛旗下,揮舞著雙臂,在將士們的歡呼聲裡,老淚縱橫。大秦沒有拋棄他,大秦的將士們沒有忘記他,即使過去了二十五年,他依舊是一桿不倒的戰旗,依舊在風雲之中獵獵狂舞。

  公子寶鼎被激動的將士們所淹沒,被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所深深震撼,他第一次看到了一個被大秦人所擁戴的英雄,相比起來,自己不過滄海一粟,實在不值一提。

  他驀然想到了遠在咸陽宮的秦王政,想到了秦王政默許重建虎烈衛並把這支軍隊安置在離石要塞的目的,他和王翦一樣,一心一意要把自己推進河北戰場,其中固然有為了給自己積累軍功的目的,但更大的目的卻是逼出公孫豹,讓公孫豹回歸大秦,回歸大秦軍方,從而揭開二十五年前的那道血腥傷痕,掀起遮掩在大秦將士心頭上長達二十五年的那層陰霾。

  秦王政用這種辦法旗幟鮮明地告訴老秦人,告訴大秦將士,他要治癒那道流血二十五年的傷痕,他要驅散那層厚厚的陰霾,他要讓大秦軍隊再次成為縱橫天下的無敵之師。

  從井陘要塞向東南而行七十里就是赤麗城。

  公孫豹在要塞將士們的歡呼聲裡離開了井陘,再行三十里抵達黃驛。北軍副統率麃公帶著幾位將軍、裨將飛馬來迎。

  公孫豹與麃公袍澤情深,兩人緊緊擁抱,激動的淚水滾滾而下。

  寶鼎等人和麃公的部下都遠遠避開,讓兩位老將軍把臂言歡,盡情享受著這重聚一刻的驚喜和快樂。

  王離給雙方做了引見。麃公帳下的將率都已經知道了公子寶鼎和他近期的所作所為,也知道這位公子的未來不可估量,是以都有心結交。

  貴胄公子其實不在乎年紀大小,而在乎他自身實力和其背後實力的大小,尤其背後的實力,更直接決定了貴胄公子的未來。寶鼎的背後有老秦人,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他同時又是昭襄王的嫡重孫,宗室興國君一脈的傳承,這個宗室身份的實力同樣不容小覷。宗室公子與老秦人這兩股實力的聯合,等於強強聯手,對雙方未來的發展都極其有利。

  寶鼎表現從容,不卑不亢,矜持但不倨傲,有禮但不謙恭,給這幫將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中間有個細節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當王離介紹到馮毋擇時,寶鼎表現得較為親熱,而馮毋擇更是當著眾人的面揭穿了謎底,他的叔父太原郡守馮劫就是這位公子的師傅。

  馮劫是公子寶鼎的師傅,而上黨馮氏又是逐漸嶄露頭角的咸陽新貴。從這個小細節裡,將率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公子寶鼎的背景恐怕遠沒有看上去的簡單,而是異常複雜。不過想想也是,如果公子寶鼎的背景過於簡單,被對手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將來在咸陽必定被對手壓制地動彈不得,那還混什麼混?

  白氏、司馬氏伴隨於公子寶鼎左右屬於正常,未來他們能否解禁重新崛起就要靠這位公子在咸陽大展身手了,而烏氏巨賈也出現在這支隊伍裡就顯得有些突兀了,估計也是看中了公子寶鼎的未來前景吧。

  正當這些將率們一邊熱烈攀談一邊胡思亂想的時候,麃公與公孫豹述完了舊,並肩走了過來。

  寶鼎不待麃公走近,先行上前施禮。他這次來河北有一部分目的就是為了這員老將。麃公性格張揚,打仗勇猛,一直是大秦軍方威名顯赫的悍將之一。寶鼎早在晉陽的時候就經常聽人說起他,早是如雷貫耳了。麃公年過花甲,高大威猛,發須灰白,紫褐色的面膛上有一雙咄咄逼人的銳利眼睛,威嚴十足。

  “虎率之子,不錯,看上去頗有幾分虎率當年的威風。”麃公聲音洪亮,手捋長鬚,笑呵呵地誇獎道。

  “何止幾分?”公孫豹揶揄道,“出了烏氏就自以為是,為所欲為,像足了他的父親。”

  “少年人嘛,膽子大,血性足,敢拚敢闖,這樣好。”麃公用力拍拍寶鼎的肩膀,“不要以為豹率對你有什麼不滿,其實他心花怒放。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赤手空拳就敢橫行天下,擋者披靡。你父親拍馬都追不上他,否則以你父親的實力,當年何至於遭人陷害,流配邊荒?你又何至於遭受如此苦難?”

  寶鼎被老將軍撲面而至的威嚴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哪敢回話,只能躬著身子,唯唯諾諾而已。三位老將軍裡,寶鼎覺得王翦最為和藹可親,讓人倍感親切;公孫豹太過跋扈,讓人恐懼;而麃公則威風八面,讓人敬畏。

  公孫豹嘿嘿一笑,望著寶鼎的目光裡露出一絲罕見的嘉賞之色。的確,他耗費了十五年心血,把一個痴兒打造成了一個悍不畏死的猛士,一出山就氣沖鬥牛,震驚天下,他怎不得意?這個時代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碌碌無為而死,像寶鼎這樣即使死在了代北也值得,畢竟他創造了一個奇蹟,成為一個傳奇,而無數的才俊英傑至死都默默無聞,這才是最悲哀的事。

  “什麼樣的師傅就教出什麼樣的弟子。”麃公笑道,“公子以弱冠之齡孤身北上,赤手空拳刺死兩位當世權臣,到了晉陽又拳打腳踢,把楚系打得顏面掃地,狼狽不堪,如此傑作,就是你師傅當年也做不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公子,你出師了,可以讓這頭老豹子滾蛋了。”

  寶鼎尷尬無語,公孫豹則哈哈大笑。

  “當年,如果你父親能像你現在一樣……”麃公又發感嘆了。

  “不要提當年的事。”公孫豹皺皺眉,“虎率心裡很苦,所以他才遠離中土,最後甚至等不及孩子出師就早早離開了人世。其實他早就不想活了,他一心求死,否則以我之力,還救不了他一家三口?”

  “虎率,唉,他呀……當年邯鄲大戰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了無生意了,果然,沒過多久……”麃公說到這裡搖搖頭,忽然面色一整,衝著寶鼎大聲問道:“如果有人要殺你的生死兄弟,你怎麼辦?”

  “殺了他。”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

  “如果那人是你的親人呢?”麃公追問道。

  寶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麃公的意思。想來當年昭襄王要殺白起,公子弘幫哪邊都不好,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我是重生之人,我穿越而來,我的抱負是拯救大秦帝國,如果有人因此擋我的道,我絕不手軟。

  公孫豹和麃公緊緊盯著寶鼎,等待他的回答。

  “殺了他。”寶鼎斷然說道。

  公孫豹和麃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同時掠過一絲喜色。

  “這才是你的弟子。”麃公嘆道,“十五年啦,你這十五年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他還是太小了。”公孫豹略略有些遺憾,“如果再等幾年,我可以讓他心如堅鐵。”

  “凡事都有個度,過猶不及啊。”麃公撫鬚說道。

  “過猶不及?”公孫豹冷笑,“當年死了多少人?如果當年虎率……如果他聽我們的話,果斷出手,怎麼會死那麼多人?他只考慮自己,考慮他那個王族,何曾考慮到我們老秦人的生死?死了那麼多人,他愧疚,他痛苦,他遠離中土,他不想活了,難道這樣就行了,就可以減輕他的罪孽?”

  麃公看到公孫豹的脾氣又上來了,擔心他刺激了寶鼎,急忙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

  “當年我在月氏碰到他,如果不是白家那個姑娘苦苦哀求,我就一劍剁了他。”公孫豹怒氣上湧,哪裡按捺得住?

  寶鼎頭皮一麻,這老頭也太彪悍了吧?我那兄弟的痴呆毛病是不是給他活活打出來的?

  “好了好了不說了。”麃公一手拉住寶鼎,一手拍拍公孫豹,“走,我們回營,我給你們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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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走進死地

  鴻山掩映在鬱鬱蔥蔥的密林之中,陣陣山風吹過,掀起層層綠浪,悠長而雄厚的低鳴聲隨風掠下山巒,與山下營寨中的獵獵大旗互為應和,交匯成一道低沉的聲浪迴蕩在夏日的陽光下。

  寶鼎站在山崗之巔,目光從蔚藍色的天空上緩緩落下。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平原上雜草層生,看不到莊稼。這幾年秦軍頻頻翻越太行山,由井陘要塞向呼沱水南北兩岸展開攻擊,試圖切斷河北與代北的聯繫,包圍邯鄲。連綿不斷的戰事導致庶民大量逃亡,如今這裡已經渺無人煙,除了大片大片的荒蕪土地,只有三三兩兩從山上跑下來覓食的野獸。

  目光循著平原緩緩回收,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營寨。營寨內帳篷林立,大纛飛揚,繽紛戰旗迎風飛舞,來來往往的車馬隊川流不息,成群結隊的甲士巡守在要害之處,戒備森嚴。

  這就是秦軍在河北戰場上的輜重大營。大營西靠鴻山,有河流從營中流過。東北連赤麗城,東南接宜安城,正東方向四十里處就是呼沱水。在大營東南北三個方向,築有六座大型堡壘,以阻禦敵軍的攻擊。

  “嗚嗚……”一陣悠揚的號角聲從東南方向傳來,接著一支車隊從地平線上慢慢駛來。

  寶鼎望著那支由遠而近的車隊,臉上的悲傷之色更為濃厚,目光中更是流露出深深的痛苦,此刻那風中傳來的號角聲聽在耳中分外淒楚,彷彿死去的冤魂在哀嚎在哭泣,讓人感同身受,痛苦不堪。

  “又是運傷兵的車隊。”王離從草地上站起來,指著遠處的車隊對寶鼎說道,“肥下的仗打得太慘烈,每天都要成百上千人的陣亡,損失太大了。”

  寶鼎幽幽嘆了口氣,黯然魂傷。

  戰爭,這就是戰爭。前世他生活在一個和平年代,戰爭的硝煙已經遠離中土,但今世他生活在一個大爭之世,雖然這個綿延了六百餘年的大爭之世已經走到了它生命的盡頭,這頭吞噬了六百餘年鮮血和生命的戰爭猛獸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然而,它死亡前那一刻的瘋狂,死亡前所爆發出的巨大力量依舊有吞天滅地的威力,依舊讓人恐怖不安。

  在大營裡待了三天,這三天對自己來說是一次痛苦的煎熬,所受的痛苦遠遠超過了代北酷刑之後肉體上的痛疼,這是一次靈魂的煎熬,是一次生命的錘煉。那日夜慘嚎的傷兵,那一個接一個在哀嚎中死去的大秦將士,從肉體到靈魂上,都給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衝擊。誰都知道戰爭的殘酷,但只有真正站在戰場上,親眼看到成千上萬的將士在痛苦中死去,親耳聽到無辜孱弱的百姓絕望的哭號,才會切身感受到戰爭帶給這個世界的巨大苦難。

  初進戰場,看到這血腥的一幕,恐懼和痛苦佔據了自己的心靈,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傷卒淒厲的哀嚎,自己一度想逃跑,想遠遠離開這人世的煉獄。慢慢的,自己嘗試著用仇恨來代替恐懼,用憤怒來焚燒痛苦。慢慢的,自己麻木了,從心靈到肉體,都麻木了,對戰爭、對死亡似乎漸漸適應了,這種日子也不再恐怖,只是,自己依舊不想待在這裡,逃離戰場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

  三天的時間很短暫,在這三天裡,自己一次次從馬車上抬下鮮血淋漓的傷卒,一次次抬著死去的將士爬上山崗,把他們埋葬在這片樹林裡。這僅僅是其中的一小半,更多的傷兵還在戰場上廝殺,更多死去的將士至今還躺在戰場上無人掩埋。當自己的手上沾滿了殷紅的血跡,當自己剷起泥土灑到一具具冰冷的軀體上,一種侵蝕人心的悲哀隨著血液流遍了全身。他們為何而死?為誰而死?說得殘忍一點,他們的死毫無價值,不過是為了滿足君王權貴們的個人私慾而已,說得高尚一點,他們是為和平而戰,是為結束六百餘年的戰爭而戰。

  一定要結束戰爭,一定要讓這個世界的人過上安寧的日子。這個誓言曾經貫穿了人類整個歷史,這個誓言上沾滿了鮮血,這個誓言其實就是勝利者的面具。現在這個誓言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非常好笑,但它卻是真實的。自己的地位身份決定了自己的命運,要麼做個失敗者,隨同咸陽的大火灰飛煙滅,要麼做個勝利者,戴上這塊血淋淋的面具,書寫一部勝利者的歷史。

  一隊騎士從地平線上衝了出來,他們一路飛馳,越過了轔轔車隊,像狂飈一般捲進了大營。緊接著,從中軍大帳的位置傳出嘹喨的號角聲,一面耀眼奪目的紅色鴻雁令旗冉冉升起,獵獵狂舞。

  “公子,左庶長請你到大帳議事。”曝(bao)布就站在寶鼎的後面,看到令旗升起,馬上躬身說道。

  寶鼎微微頷首,轉頭看向身後。幾十名虎烈衛正帶著一群民夫在掩埋陣亡將士的屍體,但因為昨夜死去的人太多,而寶鼎又固執地要求給每位死去的將士一個墓穴,這導致掩埋速度非常緩慢。

  “公子,還是挖一個大坑吧。”曝布面色陰沉,目露悲色,“將士們在天之靈知道公子的心意,他們不會怨怪公子。”

  寶鼎堅決搖頭,“不行。”說完他轉身就向山坡走去,那意思要親自動手了。

  曝布一把抓住了寶鼎的手臂,“公子,左庶長以紅色鴻雁旗相招,說明有緊急軍情,戰局正在發生變化。請公子即刻下山,馬上趕到中軍大帳。”

  寶鼎吃了一驚,心跳驟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來。戰局發生變化?難道李牧要反擊了?以王翦的預測,李牧最佳的反擊時間就在這幾天。寶鼎不再堅持,調頭就向山下跑去。王離緊緊跟在後面。

  曝布衝著站在附近的黑夜銳士們揮了揮手,十六個人即刻分成兩隊,一隊搶在了寶鼎的前面,一隊則由曝布帶著,尾隨於寶鼎之後,寸步不離。

  寶鼎看到黑夜銳士們一個個神色冷峻,全神戒備,在自己前後周圍飛速狂奔,把自己團團圍住,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那些領導人的保鏢。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一天,雖然所處時代不同,但這種前呼後擁的派頭一模一樣,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時候他又想到了王翦。在離開晉陽的時候,王翦特意召見了這批黑夜銳士,重賞之後說了一句話,此去河北,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公子,公子的安全關係到國之安危,只要你們把公子完整無缺地送回咸陽,大王肯定會給你們陞官晉爵。關鍵時刻,這種實質性的獎勵遠比假大空的哄騙有效果。於是,這十六名黑夜銳士就成了寶鼎的“保鏢”,而暴龍和他的一幫兄弟們的使命就此結束,王翦非常“客氣”地把他們從寶鼎身邊“趕走了”。

  寶鼎本來就無意帶他們去河北戰場。暴龍這幫人畢竟是趙國人,帶他們去河北戰場於情於理都不合適。他們本是馬賊,對趙國並沒有什麼忠誠可言,或許對於他們來說,還是願意跟在寶鼎後面,這意味著美好的前程,但寶鼎回到了秦國,身不由己了,目前很多事他說了不算,必須聽從王翦的安排。

  寶鼎讓他們暫時跟著趙儀,先去咸陽。烏氏和卓氏曾經對暴龍有過承諾,現在暴龍把事情圓滿完成了,甚至在陰差陽錯之下超額完成了,烏氏和卓氏自然要兌現諾言。暴龍拿到了那筆錢財,又有巴蜀人的照撫,將來即使不跟著寶鼎,在咸陽也一樣能過上安寧富足的日子,再不用像過去一樣在刀口上討生活了。

  寶鼎有些過意不去,而暴龍和斗鈞等人卻是感激不盡,他們好不容易抓住了機遇,從此可以在秦國過上好日子了,當然不想在這個時候上戰場一命嗚呼。寶鼎身份特殊,可以說是高高在上,如今他們想高攀都高攀不上,至於給寶鼎做貼身護衛的事,更是想都不用想了,大秦人絕對不允許,而他們的實力和黑夜銳士比起來也是天上地下,所以還是現實一點好,先到咸陽安頓下來,將來如果寶鼎顧念舊情,倒是還有攀附的機會。

  寶鼎一邊想著暴龍的事,一邊在銳士們的護衛下,向山下急奔。輜重大營和正規軍營不太一樣,因為佔地普遍較大,一般情況下允許官長將率乘馬坐車。這座輜重大營方圓十里,佔地極廣,好在中軍營帳就在小河邊上,距離山崗大約有兩里多路。寶鼎下山之後,上馬飛馳,很快就抵達了中軍大帳。

  大帳內氣氛凝重。公孫豹高踞首席,正襟危坐,神情非常嚴肅。司馬斷、白公差、烏重,還有一位王翦的驍雄衛統率,五百主王蕃,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左邊。右邊則站著輜重大營的三位軍官,一位左庶長爵的裨將,一位五大夫爵的都尉,一位公乘爵的軍侯。

  寶鼎、王離和曝布匆匆走了進來,看到公孫豹高踞上座,立時感覺事情嚴重了。

  這座輜重大營由北軍駐守。北軍的前沿陣地在赤麗,但當日麃(biao)公直接把他們帶到了這裡,其目的很明顯,就是讓寶鼎這支兩千五百人的軍隊戍守輜重大營,一來安全,二來仗打贏了一樣有功,打輸了也不至於背上罪責。

  寶鼎和公孫豹的到來在輜重大營引起了轟動,然而,當天晚上,寶鼎便被麃公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心裡的興奮和激動頓時煙消雲散。

  桓齮(qi)從南線戰場帶來了十五萬大軍,他把這些軍隊全部放在了宜安和肥下,讓麃公的兩萬北軍做後備並承當戍守輜重之責。前些時候桓齮調整了攻擊之策,麃公要從赤麗城方向強渡呼沱水,從側翼方向攻擊九門城。

  李牧的代北軍主力就屯駐於九門城。從九門渡河,向南可以支援肥下,向西南可以策應宜安,向西可以攻擊赤麗。

  三個多月來,雙方的軍隊一直在宜安激烈交戰。上個月,李牧的代北軍抵達呼沱水北岸,但一直按兵不動。桓齮此次調整攻擊之策,把主力調去攻擊肥下,其意圖就是要把代北軍引出來。

  麃公手上只有兩萬人,不管是攻擊還是防守,都嚴重不足,一旦李牧把主力調到赤麗方向,麃公肯定抵擋不住。這樣一來,形勢就很明顯了,桓齮顯然是以麃公為誘餌,把李牧的代北軍吸引到赤麗、宜安一線。只要代北軍過了呼沱水,掉了陷阱,桓齮就掌握了主動,他隨即可以指揮大軍沿著呼沱水南岸急速推進,將代北軍包圍於宜安一帶,如此大局可定。

  李牧會不會掉進陷阱?敢不敢渡河反擊?麃公無從預測,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手上這兩萬北軍並不是真正的誘餌,真正的誘餌是鴻山輜重大營。假若李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了鴻山大營,秦軍主力失去了糧草武器,最終必定難以支撐,敗北而去。

  最安全的地方其實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當寶鼎得知這一事實後,心情非常複雜。怪不得馮劫和羌瘣(hui)都反對自己來河北,而王翦也是猶豫不決,原來河北戰場根本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鴻山輜重大營與赤麗城、宜安城正好構成了一個錐形陣勢。假若李牧的目標是鴻山輜重大營,那他首先就要攻佔赤麗,從而有效阻擊井陘要塞的支援軍隊,其次就是要擊敗宜安城下的秦軍,以阻擊肥下秦軍主力的回援,從而給趙軍攻佔鴻山輜重大營贏得足夠時間。

  在麃公看來,鴻山大營左有赤麗的兩萬北軍,右有宜安辛勝的三萬大軍,足以保證鴻山輜重大營的安全,而寶鼎卻知道這兩支軍隊都被李牧擊敗了,鴻山輜重大營也給李牧搶去了,桓齮和他的主力大軍更是全軍覆沒。李牧取得了宜安大捷,並因此被封為趙國的武安君。

  寶鼎叫苦不迭,誰能料到自己一走進河北戰場,就被安排在了一塊死地上,但目前這塊死地在秦軍將率的眼裡卻非常安全,寶鼎無論用什麼理由都無法離開,這讓他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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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九死一生了

  麃(biao)公原本在輜重大營部署了五千守軍,寶鼎帶著蒼頭短兵來了之後,他連夜調走了兩千五百人,以加強赤麗一線的兵力。

  寶鼎是宗室貴胄,目前的爵位是八等公乘,只要財力許可,擁有一千私兵也合乎律法。烏氏有爵位有財力,以八百私兵相助寶鼎完全沒有問題。至於王翦的五百驍雄衛和蒙恬的兩百虎翼衛本有建制,隨同寶鼎作戰更在情理之中。寶鼎有軍隊,王翦又給了他建制,還讓他護衛輜重,那麼順理成章,他到了河北戰場自然就要承當起護衛輜重大營的重任。

  寶鼎有心跟在麃公後面,一則離開鴻山這塊死地,二則保護麃公的生命安全。從目前的戰局發展來看,如果歷史軌跡不變,麃公極有可能死在赤麗,但寶鼎的要求被拒絕,只能留在鴻山。

  沒辦法,既然到了這塊死地,寶鼎只有竭盡全力死裡求生了。隗藏曾說過,寶鼎如果到了河北戰場,秦趙兩軍打個平手都行,就是不能打敗仗。如果打了敗仗,承當了罪責,那秦王政若想封其為君侯,阻力不是很大,而是幾乎不可能了。

  從歷史上的宜安大戰可以推測到,李牧肯定拿下了鴻山輜重大營,而桓齮(qi)就是因此大敗,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突然被李牧翻盤了。如今寶鼎到了鴻山輜重大營,那此仗假若敗了,寶鼎的罪責不是大,而是非常大了。

  三天裡,寶鼎除了強迫自己盡快適應戰爭,適應血腥的戰場外,就是在考慮堅守鴻山之策,為此他跑遍了整個輜重大營和附近的山林平原,但一無所獲。在軍事上,他是個地地道道的門外漢,在他眼裡,鴻山輜重大營的防禦無懈可擊,堪稱完美,唯一的遺憾就是軍隊太少了,如果有個五萬大軍,絕對可以守住,就算李牧帶著十萬大軍殺來也休想攻克。

  寶鼎一籌莫展,曾向公孫豹、司馬斷和白公差求教。

  司馬斷和白公差和所有秦軍將士一樣,認為此仗勝局已定,對寶鼎的這種擔心嗤之以鼻,認為他根本就是杞人憂天,沒事找事。白公差甚至拍著他的肩膀揶揄道,王翦上將軍之所以讓你來河北戰場,並親自給桓齮上將軍寫信,就是為了給你建功的,假若此仗沒有勝算,王翦上將軍會讓你來冒險?你就安心待在這裡,等著拿功勞吧。

  寶鼎帶來的那封信最終並沒有親自交到桓齮手上。桓齮上將軍到肥下指揮作戰了,麃公又不願意遠離赤麗城,所以就派親信部屬送了過去。桓齮上將軍還是非常給面子,給寶鼎寫了一封書信,字裡行間透漏出對武安君、對虎率公子弘的敬意,勉勵寶鼎繼承祖輩遺志,奮勇殺敵,並囑咐寶鼎在鴻山安心待著。輜重大營是大軍的後方基地,糧草武器更是大軍的生命所在,這份擔子可謂重逾千斤。

  公孫豹倒是重視,還陪著寶鼎巡視了營外的六座堡壘。過去武安君打仗,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導致意外的細節,他要求自己的部下必須面面俱到,確保萬無一失,這才有戰無不勝的奇蹟。公孫豹長期跟在武安君後面,身受武安君的影響,久而久之也養成了這種習慣,凡事都追求完美無缺。對打仗要求如此,對士卒要求如此,對寶鼎的要求也是如此。一個人的成功不可能靠運氣,勝利也不是靠僥倖而來,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才是成功的基礎。公孫豹這樣要求自己,所以他的人生很輝煌,現在他這樣要求寶鼎,結果寶鼎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出手就給了世人一個驚喜,創造了一個傳奇。

  王翦在晉陽就看到了秦軍的危機,認為桓齮此策非常冒險。公孫豹雖然離開戰場二十五年了,但他的打仗經驗非常豐富,他到了河北戰場就察覺到了危險,認為桓齮的部署明顯有輕視對手的意思。桓齮看不起趙軍,更輕視李牧,並把這種情緒帶到了戰場上,而這顯然是個足以致命的細節。

  寶鼎得到了公孫豹的支持,膽氣略壯,於是一邊急告晉陽,懇求王翦早日率軍來援,一邊向駐守輜重大營的裨將提出了加固輜重大營防禦設施的建議。

  這位裨將對寶鼎的建議很重視,馬上稟報麃公,但僅僅過了一夜形勢就變了。

  “左庶長,有何急事?”寶鼎急切問道。

  裨將躬身為禮,“公子,上將軍來信,說今日九門城的代北軍開始在呼沱水上架設浮橋,估計李牧要反擊了。”

  寶鼎鬆了口氣,隨口問道,“趙軍在何處架橋?”

  “據報,趙軍同時在呼沱水多個地段開始架橋,赤麗、宜安、肥下一帶都有。從趙軍的動向上估猜,李牧反擊在即,形勢因此變得嚴峻了。”裨將說完拿出一根泥封銅管遞給了寶鼎,“公子,這是上將軍給你下達的命令。”

  “給我?”寶鼎接過銅管,疑惑地問道,“輜重大營由左庶長指揮,我聽左庶長的命令就行了,上將軍為什麼要給我單獨下令?”

  “那個狡猾的老匹夫擔心你欺負左庶長,在關鍵時刻把輜重大營搞亂了,影響了戰局,所以才給你寫書,意思是警告你不要把手伸得太長,否則不要怪他不客氣,把他惹毛了,他要殺人的。”公孫豹冷哂道,“打開看看,看看老匹夫給你下了什麼命令。”

  公孫豹左一個老匹夫,右一個老匹夫,驕橫跋扈的嘴臉就連寶鼎都看不下去了,不由微微皺眉,小心翼翼地勸道:“老爹,這裡是輜重大營,我們都是上將軍的下屬,你這樣稱呼他似乎不好吧?”

  “哪來的廢話?”公孫豹厲聲喝道,“快打開看看。”

  寶鼎翻了個白眼,不敢再說廢話了,急忙剔開泥封,從銅管裡抽出羊皮卷,展開一看,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眾人看他臉顯驚色,大感疑惑。王離忍不住湊上去看了一眼,不由失聲驚呼,“上將軍要調走左庶長?”

  公孫豹神色微凜,目露疑色,旋即又想到什麼,臉露喜色,但嘴裡還是不依不饒地罵了一句,“老匹夫果然狡猾。”

  桓齮把章邯調走,把兩千五百北軍調走,那誰來守輜重大營?無疑,當然是寶鼎這位大秦公子了。

  兩千五百蒼頭短兵戍守一座方圓十里的輜重大營,這未免太過輕率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桓齮也是重用寶鼎,關鍵時刻大膽起用,給足了宗室和老秦人的面子。你們不是要公子來河北戰場立功嘛,好啊,我乾脆好人做到底了,送你一個大大的功勞。

  如果仗打贏了,寶鼎的功勞的確不小。主動率私軍上前線作戰,臨危受命以單薄兵力戍守輜重大營,雖然他沒有親自到前線和敵人面對面的廝殺,但這份功勞完全拿得出手,即使有人心懷不滿,也只能歸結於寶鼎的宗室身份,誰叫人家出身好呢,這種好事不給他還給誰?

  司馬斷、白公差、烏重、王離,包括戍守輜重大營的三位軍官都是這種想法。在他們眼裡,這一戰沒有輸的可能,桓齮拱手送給公子寶鼎這樣一個大功勞,可見他雖然是楚系在軍方的領軍人物,但還是非常顧及舊日袍澤的恩情,關鍵時刻不遺餘力地提攜寶鼎,好人啦。

  寶鼎也認為他是個好人。歷史上他被李牧擊敗後,有記載說他無臉回京,從此遠走他鄉杳無音訊;有記載說他逃到燕國化名樊於期,後來荊軻就是拎著他的人頭刺殺秦始皇。桓齮的結局到底如何,在歷史上是個謎。過去寶鼎不理解,現在他知道原因了,因為桓齮是楚系,在大秦歷史上,凡是和楚系有關係的人和事都被刻意地淡化和隱瞞了。

  就目前秦軍上下對此仗的預期來說,桓齮這一做法顯然是出於私心,而不是出於派系的利益需要,因為桓齮信心十足啊,看到李牧終於忍不住要出擊了,他馬上把輜重大營的戍守重任交給了寶鼎,這其中的用意一目瞭然。當然了,以寶鼎的個人能力承當不了如此重任,但他身邊有公孫豹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有司馬斷和白公差這樣的少壯將領,有兩千五百名實力強悍的私軍,這樣的實力戍守一座輜重大營那是綽綽有餘。

  然而,有好意願是一回事,把它變成現實則是另外一回事。

  寶鼎這次不是欲哭無淚,而是真的要哭了。誰能料到,這一戰的最後勝利者是李牧?他捧著桓齮上將軍的這份命令,不知是感謝好,還是破口大罵好。到了河北我就後悔了,現在正不知道怎麼求生呢,你倒好,順勢推一把,把我架到火山口上,你這是成心要我死啊。

  桓齮下令,公子寶鼎以公乘爵掌輜重大營。在大秦,凡第十六等大上造爵以下,既是爵名也是官名。公乘爵相當於軍中一曲軍侯,最多可領五千兵,雖是官長將率,但不是高級軍官。

  原戍守輜重大營的裨將軍則即刻率領本部人馬火速趕赴赤麗戰場。這位裨將軍風風火火,一邊下令集結軍隊,一邊把輜重大營的印信符節給了寶鼎,簡單交接了一下,便帶著軍隊匆忙上路了。

  寶鼎暈乎乎的,莫名其妙地就坐到了輜重大營統率的位置上,直到送走了那位裨將,他才意識到,歷史軌跡悄然發生了變化,形勢把自己推到了一個九死一生的懸崖上,若想繼續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必須守住這座連營十里的巨大營寨,否則,完了。

  守得住嗎?兩千五百人分到六個大型堡壘裡,一個堡壘只有四百人,如果趙軍蜂擁而來,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更不要說守住大營了。

  寶鼎越想越是害怕,起先還邊走邊想,後來全身發冷,心急如焚,撒開兩腿就跑,一個勁跑回了大帳。司馬斷和白公差等人搞不清寶鼎又發了什麼瘋,一個個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面。這時候寶鼎如果神智失常,那就糟糕了,不過好在還有公孫豹,保證輜重大營的正常運轉絕對沒問題。

  大帳裡,公孫豹正坐在案几後面,俯身望著地圖,凝神沉思,忽然看到寶鼎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隨後司馬斷等人又一窩蜂地衝進來,眉頭頓時皺起,怒聲喝叱道:“慌張什麼?是不是又在打鬧?這是戰場,不是烏氏草原,不是你家的牧場,胡鬧什麼?”

  “不是不是……”寶鼎連連搖手,“老爹,我們沒有打鬧。我在想,如果出現了最糟糕的情況,我們怎麼辦?如何守住輜重大營?”

  “最糟糕的情況?”公孫豹微微頷首,招呼寶鼎坐到自己對面。

  司馬斷等人看到寶鼎一切正常,暗自鬆了口氣,也圍坐了過來。此刻大家的心情都很好。跟在貴胄公子後面就是不一樣,不但有人送戰功,而且還是不需要流血流汗的戰功。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啊。

  “公子,不會出現最糟糕的情況。”白公差信誓旦旦地說道,“呼沱水以南,我們有十七萬大軍,雖然打了三個月,有一定的損失,但桓齮上將軍帳下至少還有十五萬到十六萬大軍。另外王翦上將軍的北軍很快就會抵達綿崆山。這樣算起來,我們在河北戰場上至少有十八萬軍隊,而趙國軍隊滿打滿算也沒有這麼多。那天麃公說了,李牧大約從代北帶來了五萬大軍,呼沱水一線的趙蔥大約有十萬軍隊。趙國就這麼多軍隊了,此仗打完,趙國也就完了,邯鄲指日可下。”

  “兩軍交戰,不在於兵力多寡。”寶鼎苦笑道,“歷史上,以少勝多的例子比比皆是,誰敢保證這一仗我們穩操勝券?你去問問桓齮上將軍,看看他敢不敢拍胸脯保證?”

  “公子,你敢問嗎?”司馬斷笑道,“如果王翦上將軍說,此仗沒有絕對把握,我相信。王翦上將軍歷來就是謹小慎微之人,即使他有絕對把握,他也不會說出來。桓齮將軍不一樣,去年漳水河一戰,他乾淨利落地圍殲了十萬趙軍,現今大軍士氣正旺,在河北戰場上又擁有絕對優勢,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把握,他敢貿然決戰?”

  寶鼎立即反駁,“我秦軍十五萬,趙軍十五萬,雙方兵力相當,誰也沒有優勢;我秦軍兵分三路同時出擊,兵力分散,而趙軍則收縮於九門,兵力集中,兩者相比,趙軍在攻擊上明顯具有優勢;我秦軍連續作戰三個多月,將士疲憊,而李牧從代北南下一個多月了,一直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兩軍相比,趙軍優勢明顯;我秦軍連戰連勝,將士們驕傲自滿,人人輕敵,而趙軍連戰連敗,再敗他們就要亡國了,他們沒有退路,所謂驕兵必敗,哀兵必勝,兩軍相比,我秦軍的優勢又在哪?就算王翦上將軍的三萬北軍到了綿崆山,但他們距離宜安有兩天的路程,如果李牧打得快,打得堅決的話,兩天內就足以結束決戰,等王翦上將軍趕到戰場,這一仗已經結束了。所以,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到桓齮上將軍有任何優勢?”

  司馬斷給駁得啞口無言,雖有心辯解,急切間卻找不到理由,一時面紅耳赤,難堪至極。

  白公差動了動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想想還是把嘴巴閉上了。

  王離一臉敬佩,衝著寶鼎連連拱手,意思是大兄你厲害,會裝啦,你不是說不會打仗嘛,對打仗的事一竅不通嘛,怎麼一轉眼說起來頭頭是道?

  “公子,鴻山的左邊有赤麗的麃公將軍,右邊有宜安的辛勝將軍,五萬大軍擋在我們的前面,輜重大營即使有危險,也不會有致命的危險。”烏重雖然覺得寶鼎說得也有道理,但具體到戍守輜重大營這件事來說,寶鼎似乎考慮得太多了。糧草輜重關係到大戰勝敗,一旦這裡出了問題,寶鼎就徹底完了,所以他還是認為不要瞎折騰得好,既然桓齮上將軍有心送你功勞,你還想許多干什麼?安安心心待在這裡就是了。

  寶鼎正要反駁,公孫豹搖手阻止了,“你說說看,最糟糕的情況是什麼?”

  寶鼎站起來走到公孫豹身邊,俯身指著地圖說道:“誰都知道,輜重大營是重中之重,輜重大營被敵人攻佔了,那仗也就不要打了,有多遠逃多遠。”

  司馬斷等人都圍到了地圖邊上。

  “如果我是李牧,我日思夜想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攻佔秦軍的鴻山輜重大營,如此河北大戰就打贏了。”寶鼎說道,“李牧在呼沱水南岸龜縮了一個多月,秦軍打又打不動,退又不願退,進退兩難,這種情況下,桓齮上將軍決定分兵攻打肥下,做出分兵之勢,以誘使李牧來攻。如果我是李牧,我必定將計就計,大張旗鼓地做出反擊態勢,以麻痺秦軍,隱藏自己的實際意圖。”

  “李牧的實際意圖是什麼?”

  “就是攻擊鴻山輜重大營。”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我會佯裝一下,先集中主力於赤麗一線,做出迂迴包抄之勢。我打秦軍的西線赤麗,桓齮上將軍則打我的東線肥下,兩軍互為牽制,我不動,桓齮上將軍也不會動。兩軍僵持之際,我突然發動夜襲,入暮渡河,凌晨攻擊,等到天亮,鴻山輜重大營已是我的囊中之物。秦軍失去了輜重大營,與井陘要塞的聯繫又被切斷,必定急速突圍,這時候,就不是桓齮圍殲李牧,而是李牧圍殲桓齮了。”

  司馬斷“撲哧”一笑,指著寶鼎嘲笑道,“公子說得十分有理啊,但李牧以主力大軍渡河,五萬人馬浩浩蕩蕩,他瞞得了誰?再說,五萬人馬渡河而來,需要多長時間?”

  寶鼎也是“嗤”地一聲冷笑,“你以為李牧的主力是五萬大軍嗎?”

  眾人愣了一下,不明白寶鼎啥意思。

  “難道南下的代北軍不止五萬?”烏重疑惑地問道,“十萬?或者十五萬?”

  “代北軍有十萬?”司馬斷嗤之以鼻,“你以為我秦軍斥候瞎了眼啦。”

  “代北軍的規模至少有十五萬。”烏重一本正經地說道,“趙國卓氏和我們烏氏關係一向密切,這是卓氏透漏給我們的消息,而且據說從邯鄲方面也得到了證實。”

  “代北軍全部南下,長城還要不要了?雁門還守不守?上谷那邊還要不要防禦燕國?”司馬斷駁斥道,“李牧能帶五萬大軍南下就算不錯了。”

  “你們都說錯了。”寶鼎伸出了兩個手指頭,在眾人面前晃了幾下。

  “二十萬?”王離驚呼道。

  寶鼎瞪了他一眼,“兩萬,李牧真正的主力就是兩萬騎軍,那才是他在代北戰無不勝的真正原因。他憑什麼擊敗匈奴人?憑什麼卻匈奴人七百餘里?靠長城、弓弩還是戰車?很簡單,他靠得就是騎軍。”

  “中!”公孫豹拍案讚道,“中!公子說得對,說得太對了。我一直覺得桓齮這個計策總有考慮失誤的地方,現在我知道了,那就是桓齮不瞭解李牧,他從來沒有和李牧打過仗,他根本不知道李牧的真正實力。趙國自從走了廉頗,死了龐煖,馬上就來了一個李牧大將軍。這個人如果沒有真本事,怎麼可能鎮戍趙國北疆幾十年?”

  眾人看看得意洋洋的寶鼎,又看看激動的公孫豹,不明所以。兩萬騎軍?兩萬騎軍能幹什麼?兩萬騎軍就能擊敗秦軍?

  寶鼎自然知道代北騎軍的厲害。雖然這個時代的騎軍戰鬥力有限,但李牧的代北騎軍是在與匈奴人的戰爭中成長起來的,這支騎軍將士大部分都是北虜人,而且有豐富的作戰經驗,代北騎軍的實力早已遠遠超過了秦國騎軍,這是他們第一次深入到河北腹地作戰,其驚人的戰鬥力將給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秦軍以致命一擊。

  宜安大戰秦軍敗在哪?就是敗在代北騎軍的馬蹄之下。

  公孫豹在大漠待了好幾年,在月氏、匈奴、林胡都待過,他甚至還幫助月氏與匈奴人打過仗,他對北虜騎軍的戰鬥力有深刻的認識。寶鼎這句話正好提醒了他,讓他霍然頓悟。

  “公子,擊鼓鳴號,召集輜重大營所有軍吏,馬上到大帳議事。”公孫豹斷然下令。

  “老爹,幹什麼?”寶鼎驚訝地問道。

  “移營。”公孫豹的口氣不容置疑,“以最快速度,把輜重大營搬到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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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立威

  “咚咚……”隆隆的戰鼓聲如陣陣驚雷般掠過平原山巒,群山回應,天地震撼。

  輜重大營的各級軍吏從四面八方飛奔而來,聚集於中軍大帳。

  司馬斷宣讀了上將軍桓齮(qi)的命令,從即刻起,公子寶鼎掌領輜重大營。

  各級軍吏再次見禮。在這個時代,人分等級,宗室貴胄與生俱來就是高高在上,而公子寶鼎已經成為傳奇,他的功勛足以威懾這些普通軍吏。如果一個紈褲公子突然掌領輜重大營,或許會招致大家的非議和不滿,但公子寶鼎主掌輜重大營,大家不是不滿,而是同情了。

  很明顯,這一仗打完之後,趙國就完了,將率們都將陞官晉爵。做為主掌輜重大營的官長雖然功勞不小,但相比在前線廝殺的將率們來說,那就差了好幾檔了,能晉陞一級爵位就算不錯了。由此可見,這位公子在咸陽混得差強人意,屬於受排擠的一類,前途黯淡啦。

  寶鼎客氣地說了幾句齊心協力的話,然後口氣一轉,把當前戰局的發展大概說了一下,考慮到輜重大營可能成為趙軍的攻擊目標,而戍守兵力又嚴重不足,所以決定在最短時間內,發動輜重大營所有的將士工匠和民夫,把輜重大營搬到山上去。

  這個事情太重大了,帳內頓時一片嘩然,軍吏們更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輜重大營的統率在緊急情況下雖然擁有臨時處置的大權,可以做出移營決定,但此刻形勢尚好,也看不到撲面而來的危機,在未經上將軍桓齮同意的情況下,貿然移營,其後果難以預料,輕則受到責斥,重則可能罷官,如果出現意外,導致戰局發生逆轉,那肯定要斬首,而不論官長受到何種處罰,輜重大營的所有軍吏都將連坐。如果官長斬首,他們即使僥倖抱住了腦袋,也難逃流配之刑,自己這輩子不僅完了,子孫後代都完了。

  反對,絕對反對。所有軍吏,異口同聲,堅決反對。

  輜重大營因為其特殊性,軍吏較多,各自管著一攤子事,或多或少都有一點權利,有的甚至有著不小的權利,所以這些軍吏都有大小不同的背景。試想待在這地方,不但遠離戰場,安全有保障,而且還有大筆的油水可撈,尤其打了勝仗繳獲了戰利品,那油水可就太大了,一夜致富不成問題啊。尤其可貴的,輕輕鬆鬆就能立戰功,到哪找這麼好的地方?沒關係沒後台能到這裡來?既然來了,就是抱著發財致富陞官晉爵,然後安安全全回家去的目的,突然有人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損害了他們的利益,誰能接受?不要說你是個不得寵的宗室公子,就算你是個權傾一時的王族貴胄,也一樣不賣帳。這事能幹嗎?這可關係到自家的腦袋,關係到家人親族的性命啊,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

  輜重大營的長史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操著一口濃重的南方口音,他很囂張地告訴寶鼎,這座輜重大營的實際掌領者是輜重將軍魏縛,而不是麃(biao)公將軍。麃公將軍不過承當著這座輜重大營的戍守之責,至於寶鼎,也是一樣,對於輜重大營的內部事務,沒有干涉權。

  北方戰場只有一位輜重將軍,那就是魏縛。河北戰場的這座輜重大營和晉陽的輜重大營都受魏縛的節制,但魏縛奉咸陽的命令留守晉陽,於是河北這座輜重大營的日常事務就由輜重將軍府的長史負責,而戍守之責則由前方軍隊臨時擔任。桓齮把這件事先交給了麃公,現在又交給了公子寶鼎。

  輜重將軍魏縛出事了,但晉陽私鹽一案關係到咸陽權利的博弈,所以到目前為止,除了桓齮和麃公等幾位有限的軍方統率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包括這位長史,他接到的命令是魏縛被咸陽召回了,輜重將軍一職由王翦上將軍暫為代領。

  河北這座輜重大營裡的軍吏全部都是魏縛的人,其中很多人牽扯到私鹽一案,但這裡有桓齮上將軍在,而且河北激戰正酣,王翦動不了,也沒辦法動,只有等到大戰結束以後再說。

  然而,事情的發展有時候無法被人所控制,它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旦跑出去,再追就難了。

  寶鼎堅決要到河北戰場,河北戰場就輜重大營最安全,所以王翦理所當然把寶鼎交給了麃公將軍。等到寶鼎到了河北戰場的輜重大營,李牧馬上開始了反擊,而桓齮為了確保勝利,把麃公的北軍全部集中到了赤麗一線,於是跑到河北戰場來混戰功的公子寶鼎自然就成了戍守輜重大營的最佳人選。一個閒人,有時候也能發揮作用,物盡其用嘛。

  誰知公子寶鼎剛剛接到命令,馬上就開始了大折騰,他要移營,要把輜重大營搬到山上去。姑且不說把大營搬到山上的難度,就說他這種做法,明顯就有貪生怕死之嫌。當然了,一個在代北刺死兩位權貴的刺客未必怕死,但現在這種異常舉措作何解釋?還不是擔心出事,害怕自己遭到咸陽的追究?這不是怕死嘛。

  “我是叫你移營,並沒有干涉你輜重大營的日常事務。”寶鼎笑著解釋道,“移營的原因我已經說了,你不相信我的推測沒有關係,但我要確保輜重大營的安全,我移營的目的就是保護輜重大營,所以……”

  “大營移到山上,必將影響糧草輜重的轉運,影響到河北戰局。”這位胖胖的幕府長史大概平時頤指氣使習慣了,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地就露出了驕橫傲慢之態,“公子,你沒有權利移營,麃公將軍也沒有,唯一有權下令移營的只有輜重將軍魏縛和上將軍桓齮。”

  輜重將軍魏縛已經出事了,上將軍桓齮當然沒有理由答應,所以這位長史的話根本就是蓄意阻止。

  寶鼎心裡的怒氣在翻湧,但他強自忍耐,依舊笑著說道:“趙軍已經在呼沱水上架橋了。此處距離呼沱水不過四十里,趙軍轉眼就能殺到。等到他們殺來了,我們再移營就來不及了。”

  “公子負有戍守輜重大營之責。趙軍殺來了,公子當然要奮勇阻敵。”

  “我只有兩千五百人,阻擋不住。”

  “公子為什麼不急報桓齮上將軍,請他下令?”這位長史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強硬了。

  “先移營,馬上開始。”寶鼎說道,“我急報桓齮上將軍。此處距離肥下七八十里,快馬來回需要時間,但我們的時間非常緊,趙軍或許今夜就會殺來。”

  “不行。”這位長史斷然拒絕。

  他可不願意陪著公子寶鼎冒險。在他看來,桓齮絕對不會答應,而寶鼎也未必會稟報桓齮,因為這件事源於這位公子對戰局的猜測。這位公子弱冠之年,第一次上戰場,紙上談兵,懂個鳥啊,純粹瞎折騰。

  寶鼎當然不會傻到先去稟報桓齮。他先把輜重大營移到山上,如果趙軍殺來了,自然是奇功一件,如果沒有殺來,已經既成事實了,桓齮最多罵他一頓而已,反正又沒有影響到戰局。

  寶鼎的怒氣已經不可遏止了。公孫豹坐在邊上,面如止水,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可以強勢介入,相信這些人必定嚇得屁滾尿流,乖乖奉命去移營,但這些人勢必陽奉陰違,尤其重要的是,這會損害寶鼎的威信。如果寶鼎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說明他能力有限,並不是一位天生的統帥,他還需錘煉,目前還不足以擔當大任。

  寶鼎笑了起來。前世做推銷,忍人所不能忍之事是一項基本技能,寶鼎一直做得不夠好,不過,就眼前這種情況來說,他還能忍,事情還沒有到翻臉的地步。

  “大營裡有十萬工匠民夫,有近萬受傷的將士,還有大量的糧秣武器和戰馬布帛,還有其它各種各樣的物資。”寶鼎笑著問道,“大營一旦失陷,這些人,還有這些東西,都將成為趙軍的戰利品,而我十幾萬秦軍將士將因此失去生命。這麼嚴重的後果,你就沒有想過嗎?”

  “公子,這個問題不是我應該想的,我也沒有能力去想,我要做的事,我要想的事,就是確保輜重大營的正常運轉,以保證前方戰場的需要。”幕府長史一臉正氣,說得義正嚴詞。

  寶鼎心裡的怒火驀然炸開,熊熊燃燒。

  在這位長史的眼裡,除了他自己的利益,其它一概不管,什麼工匠民夫,什麼糧秣武器,什麼十幾萬大秦將士,和他啥關係沒有。

  “輜重大營都被趙軍攻佔了,你還拿什麼保證前方戰場的需要?”寶鼎質問道。

  “公子,你不要杞人憂天了。趙軍還在呼沱水北岸,等趙軍殺到大營外面再說吧。”幕府長史不屑地揮揮手,大聲嘲諷道,“公子如果擔憂過甚,先把中軍大帳搬到山上去吧。”

  寶鼎終於忍不住了,怒氣衝天而起,殺意噴湧而出。前世老子被人凌辱,最多只能拍拍桌子罵罵娘,這一世老子不忍了,誰敢凌辱我,老子就殺了他。

  此刻大帳內的一幫軍吏有的幫著幕府長史說話,有的在下面竊竊私語,還有的沉默不語,靜觀其變。

  寶鼎抬頭望向眾人,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有人一臉鄙夷,有人憤憤不平,有人則幸災樂禍地看笑話,還有人因為位卑話輕,躲在後面以同情的目光望著他。

  寶鼎輕輕拍了一下案几,示意軍吏們靜一靜。

  “這樣吧。同意移營的站右邊,不同意移營的站左邊,拿不定主意的站中間。”

  幕府長史嗤之以鼻,對這位少年公子更是不屑一視。這都什麼事?軍國大事有這樣隨心所欲的嗎?

  幕府長史站到了左邊。他在輜重大營裡顯然有實力,轉眼之間,十七個軍吏都站在了他身後。拿不定主意的有七個小吏。至於右邊,一個人沒有,全體拒絕移營。

  寶鼎笑笑,衝著曝布招招手。

  公孫豹兩眼陡然睜大,臉色驟然緊張。司馬斷、白公差、烏重、王離、王蕃驀然想到什麼,個個色變,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拖出去,梟首示眾。”

  寶鼎揮揮手,輕描淡寫,這一刻,他全身的熱血沸騰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權力帶給人的強烈刺激,那種生殺予奪的感覺讓人陶醉,讓人酣暢淋漓,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曝布楞了一下,接著猛地站直身軀,衝著帳外高聲斷喝:“虎烈衛……”

  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士蜂擁而入。

  “拖出去,梟首示眾。”曝布手指站在左邊的軍吏,厲聲喝道。

  幕府長史駭然心驚,他難以置信,這位公子竟然要殺他,“你沒有權力殺我,你憑什麼殺我?昌平君是我的表姐夫,我父親是……”

  一個虎烈衛一拳砸到他的臉上,另一個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然後左右夾住,拖著就走。

  一幫軍吏瞠目結舌,根本不敢相信這位少年公子竟然狠毒到了如此地步,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十七個,這種殘忍血腥的事情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更多的虎烈衛衝了進來,一個個如狼似虎,把這幫肝膽俱裂的軍吏全部拖了出去。

  那幾個拿不定主意的小吏嚇得魂不附體,一個膽小的中年人更是癱倒在地。

  公孫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目光中露出了一絲欣慰。這樣殺伐決斷的少年,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狠是狠了點,但不狠何以立威?尤其在此刻,唯有殺人才能立威,否則輜重大營根本沒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搬到山上,而此舉將是河北大戰的關鍵所在,極有可能就此扭轉戰局,贏得最後的勝利。

  司馬斷、白公差和王離等人驚呆了,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虎烈衛將那幫軍吏拖了出去,甚至忘記了向寶鼎求情。

  “告訴他們,腦袋不要拎進來了。”寶鼎再次拍拍案几,神色異常平靜,聲音更是平穩,“將人頭懸掛各處,如有反對移營者,殺無赦。”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8
第88章 麃公危矣

  輜重大營沸騰了。

  十七顆血淋淋的首級、趙軍正在向鴻山殺來的消息、即刻移營否則殺無赦的命令,在短短時間內便傳遍了大營,工匠民夫們惶恐不安,在各自官長的命令下迅速開始了移營的準備工作。

  大帳內,第二批被急召而來的軍吏們戰戰兢兢地站立兩側,一個個面如土色,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這些人都是被殺軍吏的副手,他們熟悉輜重營的諸般事務,若想在最短時間以最快速度有條不紊、緊張有序的把輜重營搬到山上,這些人至關重要。

  寶鼎前世的工作經歷給了他很大幫助,在斬殺十七名軍吏之後,他並沒有慌亂,也沒有瞎指揮,他馬上下令把這些軍吏的副手們叫到了大帳,共同商議移營的辦法。

  先前那位嚇癱的中年人是營中一名主管糧秣運轉的小吏,雖然膽子小了一點,但經驗豐富,在寶鼎安撫鼓勵了一番後,突然膽氣上來了,當場拿出了一個遷移辦法。

  這位小吏說,趁著決戰還沒有開始,馬上向赤麗、宜安、肥下三地運送足夠三天用度的糧秣武器,還有能作戰的戰馬、戰車也一起送過去,這樣就有效減少了輜重營的儲備。另外,把所有脫離了生命危險的傷卒立即送往井陘要塞,這既可以減少大營的傷員數量,也可以把暫時用不上的輜重車以及部分羸弱民夫搶先轉移到安全地方,由此也緩解了輜重營的遷移重壓。

  這些安排寶鼎全部照辦了,並即刻下令執行。同時,他任命這位小吏暫代輜重營長史一職,統一安排移營諸事。直到這時寶鼎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唐仰,來自蜀郡成都,有一口濃重的蜀音,是走琴氏這條路子才進了輜重營做事。

  寶鼎笑了起來。搞了半天竟是琴氏的人,這時他才意識到剛才殺人太衝動了,殺得太多了,估計那裡面還有巴蜀人,其實殺一個長史也可以起到相同效果,但自己一時怒不可遏,控制不住,全殺了。看來前世那些經歷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太大了,那種深埋心裡的報復情緒一旦爆發便不可收拾。

  寶鼎搖搖頭,把這些讓人鬱悶的東西統統丟到了腦後,主動向這位新長史請教。這位新長史沒想到自己因禍得福,更沒想到公子寶鼎竟然有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優點,心情更為放鬆,於是滔滔不絕說了一番話。糧秣武器是重中之重,第一個要轉移的就是糧秣武器;其次是重傷員和工匠;然後再輪到其他物資,按重要程度,依次搬運。

  寶鼎一一遵從。為了加快速度,寶鼎命令虎烈衛所有屯長各帶所屬五十卒分散到大營各處,組織民夫立即上山伐樹,開闢簡易通道。另派兩小隊斥候分別向鴻山南北方向探尋小徑,務必在最短時間打通與赤麗、宜安兩地的聯繫,這樣一旦決戰開始,輜重大營依舊可以持續向前線運送物資。

  等到第二批軍吏聚齊於大帳之時,移營的詳細辦法已經擬好,主要命令已經下達,寶鼎只是安排任務而已。不過在最後,他還是冷森森地威脅了幾句。軍吏們哪敢再有忤逆之心?一個個連聲應諾,待寶鼎說出一個散字,立時如臨大赦,一窩蜂地跑了。

  輜重大營佔地極廣,但相比鴻山那就不值一提了。很快,幾十道人流從輜重大營奔湧而出,迅速被鴻山那鋪天蓋地的綠色浪濤所吞噬。到了晚上,移營進入了高潮,輜重大營與鴻山之間出現了幾十條火龍,燈光閃爍,人聲鼎沸,綿延十里不絕,蔚為壯觀。

  寶鼎下令,連夜搬移,若有懈怠者,斬。

  此刻公子寶鼎的威名被懸掛在大營各處的首級塗抹上了一層血腥之氣,將士、軍吏、工匠、民夫們對其異常敬畏,雖疲憊不堪、體力不支,但沒人敢停下來,更不敢提出異議。

  夜過中時,寶鼎和公孫豹帶著一隊銳士沿河巡視,看到許多人汗流浹背,搖搖晃晃的難以支撐。寶鼎當即把新長史唐仰叫了過來,“派人沿途分發乾糧,供應飲水,吃飽喝足才有力氣幹活。”唐仰猶豫了半天,才欺欺艾艾地回道,“公子,輜重營每人每天二頓食物,口糧都是固定的,如果加……”

  “你眼睛瞎啦。”寶鼎不待他說完,便指著四周幹活的民夫們厲聲叫道,“你自己看看,他們還有力氣幹活嗎?”

  唐仰嚇得倒退一步,忙不迭的地連連點頭,“好,好,我馬上去辦,馬上去辦。”說完飛一般跑了。

  寶鼎與公孫豹又到河東轉了一圈。因為是緊轉移,營帳都沒有撤,不過人員和物資大都轉移了,河東這邊空蕩蕩黑漆漆的透出一股陰森味道。

  途中遇到幾隊巡值衛士,看到寶鼎都恭敬有禮,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得出來,寶鼎在他們的心目中不再是那位聲名鵲起、名噪一時的傳奇刺客,而是一位掌握生殺大權的貴胄公子了,後者給人以威嚴,讓人敬服,讓人畏懼。

  一行縱馬涉水再回河西,這時有人認出了寶鼎,當即激動地叫了起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叫喊聲此起彼伏,歡呼聲更是連成了一片,震耳欲聾。

  寶鼎初始很詫異,我不過殺了幾個人,立威一下而已,又不是為民除害,不至於這麼快就得到人心,讓他們如此尊崇擁戴吧?寶鼎一邊揮手致意,一邊傾耳聆聽,漸漸地,他從人們的叫喊聲裡聽到了一些東西,自己這位公子救了他們的命,這才是他們感激涕零的真正原因。

  殺幾個貪得無厭的小吏,賞一頓乾糧,最多贏得一些好名聲而已,若想贏得他們的擁戴,必需把他們的生死存亡牢牢掛在心上,只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上位者,這樣的權貴才能贏得他們的心,得到他們的擁戴。

  寶鼎激動之餘,意識到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對於這些社會低層來說,他們沒有更多奢望,也就是安居樂業,一大家子人平安幸福地生活著。從古至今,普通的老百姓一直都是這個願望,但又有多少幸運兒能夠過上這種夢想中的日子?尤其這個年代,戰爭延續了六百餘年,戰爭在摧毀了人們生命的同時也催毀了他們的夢想,現在他們的夢想就是活著,活著對於他們來說早已變成了一種奢侈。始皇帝的偉大在於他統一了中土,結束了六百餘年的戰亂,而始皇帝的夢想最終還是破滅了,他帶給了中土一場空前的浩劫,這場浩劫摧毀了帝國,也摧毀了數千萬人的生命。

  老天讓我來到這個時代,又賜予我一把鋒利的寶劍,如果我不能拯救帝國,不能挽救千千萬萬人的生命,我來幹什麼?我活著又有何意義?寶鼎望著一張張感激的面孔,一雙雙期待的眼晴,心裡不禁大聲吶喊起來:我為你們而活著,我願意為你們戰鬥,願意為你們而死。

  當朝陽升起之時,河東方向的所有人員和物資都轉移了,這讓寶鼎鬆了一口氣,開始琢磨著依靠營中的河流建一道障礙。這條河流將大營一分為二,雖然河道不寬河水不深,卻是一條天然溝壑,只要在河西這邊擺好車陣,完全可以有效阻擋趙軍的衝殺,可惜的是大營理裡的軍隊太少了,即使把大營所有的輜重車、戰車都堆放在河西這邊,也無法擋住趙軍推進的腳步。

  這天上午,大營民夫繼續向山上搬運物資,而虎烈衛則在寶鼎的命令下,帶著部分民夫繼續砍伐樹木,以形成一條長達數里的隔火帶,防備趙軍放火燒山。砍伐下的樹木則沿著山體搭建成一道道樹障,以做阻敵之用。

  中午,從赤麗率先傳來消息,趙軍渡河攻擊了,決戰開始了。

  寶鼎毫不猶豫,再召大營軍吏,命令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務必在天黑之前把囤積於河西的物資全部轉移到山上。

  長史唐仰和軍吏們到了此刻依舊不以為然,在他們眼裡趙軍已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趙軍過河反擊了又怎樣?他們是我大秦雄師的對手嗎?不過大家都懼怕公子寶鼎,異口同聲地答應了。

  寶鼎感覺到了這些人驕傲自大的心態,他想了一下還是打算告誡一下,免得出現意外。

  “你們還記得上將軍蒙驁嗎?”寶鼎問。

  眾人點頭。

  “七年前,他出井陘攻打趙國,結果戰敗,死於都山。”寶鼎突然厲聲喝道,“蒙驁為什麼會死?因為驕傲,因為他曾在函谷關擊敗了五國聯軍,因為他曾經擊敗過趙軍統帥龐煖,結果都山一戰,他敗給了龐煖,被龐煖伏擊,中箭而亡。驕兵必敗,前車之鑑。桓齮上將軍帶著你們氣勢洶洶地殺到河北,打了三個多月了,至今毫無進展,這時候,你們憑哪一點認定我大秦必勝?”

  眾人驚凜,默然無語。不過想想公子寶鼎說得也有道理,歷史上以弱勝強的例子太多了,何況在河北戰場上,趙軍目前的實力還可以,而秦軍並沒有絕對優勢,這一仗打到現在都沒有結果已經說明問題,趙人並非沒有反擊之力,只是還沒有捕捉到恰當的戰機而已。

  “給所有人加口糧,從現在開始,加快搬運速度。”寶鼎下了第一個命令。

  “大營所有的車輛,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統統推到河西堤岸,佈置車陣。”

  “緊急下令,徵召民夫中所有善射者,馬上到中軍集結。”

  眾人被寶鼎的氣勢所震懾,轟然應諾。

  下午,桓齮(qi)上將軍從肥下傳信。趙軍主力於今天上午從肥下方向渡河,如今雙方在呼沱水南岸激戰。他對寶鼎昨日連夜運去三天用度的糧秣武器一事大加讚賞,認為寶鼎此舉給了前方戰場及時有力的支持,誇獎寶鼎能從戰局的發展而靈活安排物資運送實屬難得,囑咐他務必保證輜大營的安全。決戰已到,輜重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不久,從赤麗再傳消息,趙軍主力出現了,攻勢如潮,兩萬北軍感覺防守吃力,已經向宜安辛勝將軍求援。麃(biao)公建議寶鼎,為安全計,及時把河東重要物資轉到河西。一旦輜重大營遭遇強敵,以寶鼎手上的單薄兵力未必可以擋住敵人,關鍵時刻,那條小河可以發揮重要作用。

  寶鼎拿著麃公的書信,一股不祥的預感忽然湧上心頭。麃公危在旦夕。此趟趕赴河北,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救下麃公,麃公如果戰死,對老秦武人的打擊太大了。

  寶鼎焦慮不安地來回走了幾步,叫曝布即刻把公孫豹請來。

  公孫豹臨時承當了組建弓弩軍的重任。十萬民夫大都來自關西和太原一帶,善射者眾,應召而來的足有兩萬多人,全部都是老弱病殘。

  依照大秦律,男子從十七歲到六十歲都是服役之齡,凡服役之齡的男子都要從軍作戰,有爵位者可以放寬到五十六歲,所以輜重大營的民夫不是十七歲以下的少年就是五十多歲的老者,雖然也有青壯,但必有殘疾。公孫豹從這些人裡挑選了一萬五千人,考慮到老弱力氣不夠,全部定為弩手。輜重營有大量的蹶張弩、唐弩和大弩,每張弩至少需要配備三人,所以一萬五千人配了五千張弩。目前公孫豹帶著一幫虎烈衛正在訓練弩手,臨陣磨槍,以備不時之需。

  公孫豹匆匆趕來。看完麃公的書信,他隨手扔到案几上,不屑地說道:“李牧想玩,我們就陪他玩玩。”

  “這是李牧的疑兵之計。”寶鼎拉著公孫豹走到地圖前,俯身指著地圖上的肥下、赤麗兩地說道,“桓齮上將軍說,趙軍主力從肥下方向渡河而來,而麃公說,趙軍主力在赤麗一線,兩個地方同時出現趙軍的主力,必定讓我們無從判斷,舉棋不定。”

  “狼還沒有跳進陷阱,桓齮當然不會動。”公孫豹哂笑道。

  “老爹認為接下來李牧將如何攻擊?”寶鼎問道,“你該不會以為李牧就這樣拖下去吧?”

  “李牧既然動了,當然不會無聊到打什麼僵持之戰。”公孫豹冷笑了一聲,手指宜安城,“李牧的目標是桓齮,所以他必定以主力攻擊宜安城,將桓齮包圍在宜安、肥下一線。”

  寶鼎皺皺眉,“老爹非常肯定?”

  “自從桓齮移師攻打肥下後,戰局的發展逐漸明朗,雙方都知道對方想幹什麼。”公孫豹說道,“李牧反擊,說明他很有膽色,敢於應戰,更敢與秦軍打一場硬戰,氣勢如虎啊,所以此仗勝負難料,但桓齮過於自負,竟然拋出輜重大營這個誘餌,算是行險一搏,一旦赤麗、宜安被攻破,輜重大營失守,桓齮必敗無疑。”

  寶鼎想了一下,又問道:“如果你是李牧,你打算用什麼辦法攻佔秦軍輜重大營?”

  “鴻山輜重大營是一個誘餌,它不是陷阱,陷阱是宜安城。”公孫豹不屑地撇撇嘴,指著地圖說道,“不出意外地話,桓齮今夜必定從肥下悄悄調出一支人馬返回宜安,這樣李牧一旦以主力展開攻擊,宜安的辛勝可以牢牢拖住李牧,給桓齮的主力包圍趙軍贏得足夠時間。”

  “如果我是李牧,我會避開宜安,先打赤麗,做出與其僵持之態,以麻痺桓齮。桓齮受到欺騙,沒有果斷調整部署,這隨即給了我攻克赤麗的機會。”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赤麗,大軍直殺鴻山。鴻山輜重大營隨即成了我手中的誘餌,宜安必定分兵來救。只待宜安分兵,我再以主力猛攻宜安。宜安城下的秦軍措手不及,必被擊潰。如此大局以定,我可以輕鬆拿下鴻山輜重大營,同時阻擊桓齮突圍。三日後,桓齮糧秣武器用盡,我隨即可盡起大軍將其圍殺。”

  寶鼎連連點頭,對公孫豹的謀略大為佩服。歷史上的宜安之戰就是這麼打的,雖然史書上沒有記載具體細節,但整個戰役的經過就是如此。桓齮過於自負,拿自己的老營做誘餌,結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全軍覆沒。

  寶鼎從案几上拿起麃公的書信遞給公孫豹,“老爹,麃公危矣。”

  公孫豹微微頷首,眼裡露出一絲憂色,“打仗嘛,就是這樣,生死由天了。”

  “老爹,麃公不能死,尤其現在不能死。”寶鼎急切說道,“此仗十有八九要輸,假如李牧的實力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計,我們不僅會輸,還有可能大敗而歸。雖然我現在努力挽救輜重大營,但戰局的發展難以預料,一旦麃公在赤麗戰死,兩萬北軍敗回井陘要塞,那桓齮和十幾萬秦軍將士極有可能全軍覆沒。”

  “王翦正在趕赴綿崆山。”公孫豹說道。

  “麃公死了,桓齮被圍,王老將軍手上只有三萬大軍,他還能力挽狂瀾?他還會殺到宜安送死嗎?”寶鼎激動地質問道。

  公孫豹明白了寶鼎的意思,“你想把麃公騙到鴻山?”

  “對,把麃公騙到鴻山。”寶鼎說道,“這樣赤麗方向的北軍一旦戰敗,就不會撤到井陘要塞,而是向鴻山撤來,如此鴻山就由誘餌變成了陷阱,雙方的勝負將由鴻山決定。”

  公孫豹白眉緊皺,考慮良久後斷然說道:“好,我馬上去赤麗。”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8
第89章 李牧的致命一擊

  入暮之後,鴻山輜重大營的河東方向陷入一片黑暗,河西卻是燈火輝煌,耀眼的火星雲一直蔓延到鴻山之巔,遠遠望去,異常壯麗。

  寶鼎在銳士們的簇擁下,四下巡視,從河西的車陣到鴻山深處的營帳,從綿延數里的樹障到山巔的臨時哨樓,無一遺漏。

  他不知道李牧得知秦軍輜重大營突然移到山上之後將如何調整攻擊部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李牧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輜重大營向宜安、肥下一線的秦軍主力輸送糧秣武器。如果形勢發展到那一步,鴻山輜重大營將成為秦軍主力突圍的方向,只要靠近鴻山,他們就能得到糧食武器的補充,那麼這一仗誰勝誰負就難說了。當然,最好的結果就是雙方打個平手,然後秦軍順勢撤軍,結束這一場耗時九個月的戰鬥。

  這一仗打到最後不分勝負,平手而終,對咸陽來說難以接受。平手不過是楚系外戚拿來掩蓋大軍失利的遮羞布,最終他們將要為此承當責任,其中的博弈險惡萬分,而秦王政能否籍此機會打擊對手,不僅要在策略上運用得當,更要利用寶鼎崛起的機會,把他背後幾股力量牢牢栓在一起,以便聯合起來與楚系外戚抗衡,這樣才能找到反擊的機會,否則反受其害。

  寶鼎想到這裡就頭痛。咸陽的局勢太複雜,他又不熟悉咸陽的具體情況,目前想不出應對的好辦法,但他在返回咸陽之前,一定要拿出對策,否則回到咸陽兩眼一抹黑,處處受制,那還不如不回去。既然回去,就要打出一片天地。

  要想回咸陽,就要在河北戰場上立軍功,要想立軍功,就要打勝仗,但寶鼎知道歷史發展的軌跡,再加上從實際情況的分析來看,打勝仗的可能性的確不大。當初在晉陽的時候,巴蜀人就斷定秦軍要輸,而王翦也認為形勢對秦軍不利。今天公孫豹更是大膽預測,說桓齮沒有勝算。如此一來,自己只能祈禱了,希望自己把輜重大營轉移到山上的舉措,能夠幫助桓齮在關鍵時刻反敗為勝。

  站在鴻山之巔,任由夜風吹拂,寶鼎俯身向山下望去。軍營掩映在美麗的燈火之中,尤其沿河點燃的一堆堆篝火,由東到西,如同一串耀眼的明珠,在黑暗中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東南方向。百里之外就是肥下了,桓齮上將軍現在正在呼沱水南岸指揮作戰。做為一個統帥,親自趕赴前線指揮作戰,可見他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重壓。他肯定知道此策背後所含的巨大風險,但他沒辦法,他背後有個龐大的勢力,這個勢力為了持續控制大秦權柄,需要這一仗的勝利。

  從整個戰場態勢來說,秦軍在河北遭到了趙國頑強的抵抗,這一仗無功而返也在情理之中,但咸陽不允許他無功而返。秦王政越來越成熟,對權力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對楚系外戚把持朝政越來越不滿,與此同時,華陽太后卻日益老邁,她隨時可能駕鶴西去。咸陽激烈的權力鬥爭必然延伸到了戰場,所以昌平君熊啟自出任大秦相國之後,馬上發動了對趙戰爭。

  昌平君的目的顯然是吞滅趙國,籍此功勞長期把持朝政,但寶鼎疑惑不解的是,假若華陽太后不在了,雄心勃勃的秦王難道還會任由楚系猖狂?楚系以外戚為中堅,外戚則以後宮為支撐。華陽太后不在了,楚系外戚由誰支撐?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後宮力量做為支撐,楚系外戚就如無水之魚、無本之木,難以持久。

  一個熟悉的名字忽然鑽進了寶鼎的腦海。公子扶蘇。假若公子扶蘇的母親楚國公主被立為王后,那扶蘇順理成章就是大秦國的太子,一王后一太子,這足以做為楚系的支撐了。假若這一仗打贏了,桓齮率軍擊敗了李牧,攻克了邯鄲,吞滅了趙國,楚系外戚籍此功勞,與華陽太后內外聯手,逼迫秦王立後、立太子,那咸陽政局必將被楚系外戚長期把持。

  應該是這樣,應該就是這樣……寶鼎喃喃低語,腦海中掠過一幕幕熟悉的歷史畫面。

  始皇帝建下萬世功業,卻自始至終不立後,不立太子,這未必太過離奇。後世人常常為此百思不得其解。自大秦之後的歷朝歷代,不立後的罕見,不立太子的也有,但每每到了這一刻,都是朝堂權力鬥爭最為激烈的時候。後世人一致認為,始皇帝權威之高,史上罕有,但現在看來,這話值得商榷。

  大秦傳承六百餘年,與中土爭霸六百餘年,當始皇帝統一天下的時候,它的身體裡流淌著濃濃的戰國血液,其後由一幫貧賤楚人在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大漢與之相比,是兩副截然不同的“軀體”,一個是耄耋(mao/die)老者,一個是總角幼子,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後世人用大一統為基礎的王朝思維去考慮傳承六百餘年的在列國稱霸中生存下來的大秦帝國的歷史,顯然無法正確理解這段輝煌的年代,無法透過重重迷霧看到它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真相。

  我回到咸陽,不會就此捲進王統之爭吧?寶鼎立即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王統傳承歷來血腥而殘忍,歷史上因為捲進王統之爭而死去的文臣武將數不勝數,但大秦帝國若想避免亡國的噩運,若想把國祚世代傳承下去,就必須在始皇帝活著的時候解決皇統傳承問題,必須確立太子,這也是自己實現理想和抱負的最為關鍵的一步棋,這步棋如果沒有成功,那大秦帝國就如同一駕失控的戰車,若想力挽狂瀾,必將付出驚人的代價,這顯然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寶鼎抬頭望向深邃的星空,心亂如麻。理想畢竟是理想,一旦走進現實,再抬頭一看,理想卻是遙不可及,就如夜空中亮麗的星星,距離自己太遙遠了。未來自己有多少事要做?有多少事做得成?每做成一件事歷史將產生怎樣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讓自己接近理想還是距離理想越來越遠?

  “公子……”曝布的叫聲將陷入沉思的寶鼎驚醒了。

  “公子,麃(biao)公將軍來了。”曝布手指遠方,大聲說道。

  寶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暗中,一點紅色的亮光從東北方向突然跳了出來,接著它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漸漸變成了一道耀眼的火花。

  “走,到轅門迎接。”

  寶鼎冰冷的心似乎被這一點火花點燃了,心裡忽然溫暖起來,心情也變得開朗起來。不管怎麼說,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是改變了很多事,就拿從遠處飛馳而來的麃公來說,自己或許就能救他一命,或許就能讓他再活個十年二十年,這未嘗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麃公勒馬停於轅門之外,望著被漫山遍野的火光點綴得異常美麗的山巒,搖頭苦笑。

  公子就是公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不同凡響。代北驚天一刺殺死兩位大權貴,改變了燕趙兩國政局;晉陽拳打腳踢,在咸陽捲起了一場風暴;到了河北,不過讓他戍守一座輜重營而已,他竟然也能做出驚人之舉,改變整個戰局。如此公子,到了咸陽將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寶鼎迎了出去,一路小跑到了麃公的馬前,拱手為禮,剛想說幾句客套話,麃公手裡的馬鞭已經厲嘯著直奔他的面目而來。寶鼎嚇了一跳,連退兩步。麃公飛身下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你還要不要腦袋?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你難道不知道大秦律法,不知道大秦軍律?你有幾顆腦袋?啊?”

  寶鼎知道麃公關心自己,雖然臉上尷尬,但心裡還是很高興,低著腦袋做出愧疚的樣子,好像已經認識到錯誤似的。

  “好了,把頭抬起來。”麃公罵了兩句,語氣隨即緩和下來,“營已經移了,人也給你殺了,你耷拉著個腦袋能解決什麼問題?”

  “將軍,我太衝動了……”寶鼎主動承認錯誤。

  “這事與你無關。”麃公用力揮了一下馬鞭,“所有責任,我一力承當。”

  寶鼎楞住了,心裡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由轉目望向公孫豹,不知道他到底用什麼辦法把麃公騙來了。現在赤麗激戰正酣,公孫豹把北軍統率騙到輜重大營來,當然要用點非常手段,否則麃公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赤麗前線。

  公孫豹衝他眨了一下眼睛,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把嘴巴閉緊了,不要亂說話。既然麃公來了,輜重大營又被寶鼎搞得面目全非,麃公短期內是走不掉了。這事太嚴重了,直接影響到決戰勝負,寶鼎承當不起這個責任,麃公只有竭盡全力挽回,實在不行就賠上自己的一顆腦袋。

  “將軍,赤麗方向的戰況如何?”寶鼎急忙轉移問題。

  鴻山的事目前看來的確違反了軍律,如果戰敗,追究起來肯定要殺頭,但接下來的戰局發展如果如寶鼎所揣測,那此舉必將成為逆轉戰局的關鍵,寶鼎不但無過反而建下了奇功,他的臨機決斷更是顯露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在論功行賞上屬於第一大功勞。

  “趙軍還在持續渡河,赤麗正面之敵越來越多,保守估計已經超過了五萬之數。”麃公一邊大步急行,一邊神色嚴峻,語氣沉重地說道,“趙軍在黃昏時分加快了渡河速度,以我的估計,他們肯定在呼沱水上架設了更多的浮橋,所以到了黃昏之後,渡河速度驟然加快。

  “上將軍可有對策?”寶鼎又問。

  “我雖然急報肥下,但兩地相距較遠,趙軍斥候又蓄意阻截兩地的聯繫,因此我至今尚未接到上將軍的回覆。”麃公說道。

  “我下午曾接到上將軍的書信,他說趙軍主力正在肥下方向渡河。”寶鼎緊跟在麃公身後,擔心地說道,“趙軍同時以主力攻擊赤麗和肥下,這其中必有虛實,上將軍是不是應該及時調整部署?”

  麃公放慢腳步,扭頭看了一眼寶鼎,眼內露出一絲警告之意,“公子,這是戰場,一舉一動都關係到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生死。我們要絕對遵從統率的命令,不能質疑統率的決策,更不能任性妄為。”

  麃公對寶鼎在鴻山的做法顯然極其不滿,但他並沒有直接否決打擊寶鼎,而是用了“任性妄為”予以評價,輕描淡寫而已。

  “暫時沒有調整部署的必要。”麃公繼續說道,“我們從邯鄲獲得了準確消息,李牧南下的代北軍只有五萬人,所以李牧反擊之中雖有虛實,但他手中可以調動的軍隊非常有限,無法對我們造成威脅。”

  停了片刻,麃公又耐心地解釋道,“上將軍的目的是把李牧的代北軍誘過呼沱水,然後進行圍殲,所以我們現在必須示敵以弱,先把李牧誘進陷阱,然後再展開圍攻。過早調整部署,必會打草驚蛇。李牧不上當,圍殲之策也就無法實施。”

  寶鼎楞了一下,追問道:“誰敢保證李牧手上只有五萬軍隊?假如他有十萬、二十萬呢?”

  麃公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似乎對寶鼎這種幼稚無知的推斷有些難以忍受。

  “將軍,此仗打敗,趙國就完了,到了這個時候,李牧還有意保留實力?邯鄲失陷,國祚敗亡,李牧的代北之地隨即失去河北強有力的支撐,他還能支持幾天?如果你是李牧,你是堅決放棄代北傾盡全力南下與秦軍決一死戰,還是妄想著在趙國敗亡之後做個代北小王?”

  麃公霍然止步,目光炯炯地盯著寶鼎,“傾盡全力?”

  “假若李牧傾盡全力,代北三郡可以調動多少軍隊?”寶鼎問道。

  “十五萬到二十萬。”麃公神色凝重,顯然被寶鼎這番質問打動了。不錯,邯鄲都守不住了,趙國都要亡了,李牧還守著一個代北幹什麼?如果自己是李牧,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捨棄代北,集結代北所有的力量南下決戰。咸陽對邯鄲政局的推斷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過度誇大了邯鄲與代北的矛盾?是不是太過輕視了李牧這個陌生的對手?

  十五萬到二十萬?寶鼎被這個數字驚呆了?怎麼差距這麼大?

  “代北本北虜之地,部落眾多。自趙武靈王北上拓邊到現在,趙國長城以內的北虜諸種因為得到了河北的支撐,衣食有了保障,人口日益增多。”麃公看到寶鼎目瞪口呆的樣子,於是說了幾句以解寶鼎之惑,“李牧戍邊幾十年,不但把匈奴人打得不敢靠近陰山,就連陰山周圍的林胡、樓煩、白狄、東胡等諸多部落也被其一一征服。另外,當年我們北上打太原的時候,趙人大量逃亡,大部分也都逃到了代北。代北在李牧的鎮戍下變得非常安全,成為趙人避難的首選之地。這些年河北屢屢遭到秦燕兩國的攻擊,很多河北人也逃去了代北。因此代北目前的人口比較多,如果李牧抱著與邯鄲共存亡的念頭傾盡全力南下,他必然要調動代北所有的力量,如此一來,保守估計的話,李牧在代北至少可以召集到十五萬到二十萬的軍隊。”

  寶鼎驀然想到了公子恆,想到了李牧的瘋狂,想到了代城的衝天大火,一個念頭倏然閃過他的腦海。我知道公子恆為什麼死了,他是為拱衛趙國而死。代北需要李牧,更需要公子恆,公子恆死了,李牧在代北獨木難支。假若邯鄲失陷,李牧在失去公子恆有力支持的情況下,很難在代北續立一位大王以延續趙國國祚。公子恆一死,李牧被逼無奈,只有抱著放棄代北的想法,傾盡全力南下作戰了。

  “李牧的代北軍肯定全部南下了。”寶鼎的語氣非常肯定,他停下腳步,轉身對著呼沱水方向,抬手指向漆黑的夜空,“赤麗也罷,肥下也罷,發動反擊的都是李牧的代北軍,但這還不是他真正的主力,他真正的主力正在黑暗中渡河,正準備向宜安發動致命一擊。”

  麃公暗自吃驚,不知道寶鼎的判斷有何依據,他轉目望向公孫豹,公孫豹也是疑惑不解。做為鎮戍代北幾十年的李牧,對代北的感情可想而知,代北就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代北,只要他守住代北,就算邯鄲滅了,趙國國祚還是可以繼續延續下去,這種情況下,他即使有傾盡全力南下決一死戰的想法,卻未必能夠說服自己做到。如果自己是李牧,處在李牧的位置上,自己就做不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條後路無論如何都要留著。

  麃公正要說話,突然看到寶鼎手指的方向出現了一點火紅色的亮光。

  公孫豹也看到了,“那是什麼?”

  寶鼎臉色微變,緊張地舔舔嘴唇,強作笑顏,“不會是李牧的代北騎軍吧?如果他要用騎軍偷襲我的輜重大營,這個時機倒是選擇得不錯。”

  麃公衛隊的戰馬突然焦躁不安,個個仰首嘶鳴。有位經驗豐富的百騎長臥倒於地,側耳傾聽地面的動靜,驀然,他臉色大變,一躍而起,衝著麃公大聲叫道,“騎軍,大隊騎軍,距離我們最多還有四五里……”

  麃公的臉色霎時變了。如果寶鼎猜對了,如果李牧有更多的軍隊,如果李牧以大隊騎軍偷襲宜安和鴻山一線,給秦軍以致命一擊,那麼整個戰局就被李牧牢牢控制了。

  “偷襲,李牧偷襲……”寶鼎突然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擂鼓……吹號……”

  曝布一把拽下背上的牛角號,高高舉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吹了起來。

  “嗚嗚嗚……”

  報警的號角聲突然撕裂了黑夜的靜謐,迴蕩在深邃的夜空之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48
第90章 恐怖一擊

  “咚咚咚……”震天鼓聲從鴻山響起,群山迴蕩,氣勢如虹。

  號角聲此起彼伏,漸漸與鼓聲相呼應,一股鋪天蓋地的肅殺之氣從黑暗中如潮水一般湧出,霎時淹沒了鴻山上下,璀璨美麗的燈火就像受到驚嚇的嬌嬈,花顏失色,驚懼不安。

  “撤,撤,所有民夫即刻撤到山上。”寶鼎一邊狂奔一邊對緊隨身後的曝布叫道,“告訴唐仰,河西的東西不要了,統統丟掉,把人撤回去,快,快。”

  曝布舉起號角,再度吹響。

  “傳令司馬斷,佈陣鴻山右翼;傳令白公差,死守鴻山左翼,準備阻敵。”

  “再告王離、王蕃,速整弓弩軍,於河西車陣之後列陣,快。”

  寶鼎一個命令接著一個命令,看上去頗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但他緊張的面孔、恐懼的雙眼則暴露了他新兵的真面目,諸多命令之所以脫口而出,都是在心裡預演了無數次的結果,形勢一緊張,不由自主地便脫口而出了。

  麃(biao)公和公孫豹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回頭遠眺,臉色越來越嚴峻。

  遠處黑暗中的那點亮光正在變大,漸漸變成了一條亮麗的紅線。以他們的經驗來判斷,來犯趙軍至少在萬人以上。兩位老將軍相顧失色,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駭。如果不幸給寶鼎言中,李牧從代北帶來了十五萬到二十萬大軍,那趙軍兵力將遠遠超過秦軍,河北戰場就不是桓齮在挖陷阱,而是李牧在挖陷阱了,可怕的是,桓齮自負自大,偏偏就掉進了李牧的陷阱,此番決戰,秦軍已先期陷入被動,前景堪憂。

  僥倖的是公子寶鼎料敵於先,搶在趙軍展開大規模攻擊之前把輜重轉移到了山上,現在只要依據有利地形牢牢守住輜重,保證大軍的糧食武器,那秦軍尚存一戰之力,將士們不至於完全絕望,主力大軍更有可能殺出重圍,不至於慘遭全軍覆沒的命運。

  鴻山燦爛奪目的火星雲突然如一潭美麗春水被一聲驚雷炸開,平靜的水面上驟掀萬重波瀾,潭下更是暗流湧動,一時間風雷大作,波濤滾滾。在震耳欲聾的鼓號、吶喊聲鴻山沸騰了。

  一隊隊驚恐萬分的民夫向山上撒腿狂奔,一隊隊弓弩手從營帳裡跑出來慌慌張張地列陣,一隊隊全副武裝的虎烈衛則從密林中衝出,向山坡樹障後集結,還有一部分虎烈衛則沿著河西車陣飛速奔跑,在車陣之後迅速列陣,但鴻山樹障曲曲折折綿延數里,河西車陣也長達五百步左右,二千五百名虎烈衛散分於各地,防守太過單薄了,根本不堪一擊。

  麃公默默注視著山上燈火的移動,眉頭皺得更緊了。如果桓齮沒有在最後一刻把兩千五百北軍調到赤麗前線,輜重營搬到山上後倒是可以堅持一陣,如今卻是千難萬難了。

  麃公暗自嘆氣,覺得桓齮應該更穩一點,兼顧一下輜重營的防守,旋即想到自己也是一樣,以為只要在赤麗、宜安一線擋住趙軍,輜重大營就萬無一失,誰料到李牧手上有足夠兵力牽制赤麗、宜安兩地的秦軍,更有幾萬騎軍可以用來直接偷襲鴻山,給秦軍致命一擊。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已是懊悔莫及了。

  寶鼎看到輜重營緊張有序地動了起來,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雖然大家都是措手不及,很驚慌,但在這個全民皆兵的時代,即使是老弱民夫也有豐富作戰的經歷,尤其那些白髮蒼蒼的士伍老軍,能夠活到這個年紀也不知打了多少仗了,臨戰經驗之豐富甚至超過了青壯伍卒,所以鼓號響起之後,他們迅速冷靜下來,依號而動,匆忙而不亂。

  寶鼎放慢腳步,轉身對麃公叫道:“將軍,請到鴻山之巔指揮全局,我和公孫老爹在河西車陣阻敵。”

  麃公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公子的安危至關重要,還是公子上山,我和豹率在山下阻敵。”

  “將軍,我懂什麼?我第一次上戰場,我什麼都不懂,怎麼指揮?”寶鼎心急如焚,情急之下瞪著眼睛扯著嗓子就叫了起來,“將軍,我們只有兩千五百人,還有五千蒼頭老軍做射手,我們就這點人,能不能堅守到救兵來援全靠臨陣指揮了。請將軍速速上山。”

  “那你隨我一起上山。”麃公斷然說道。

  “將軍,我是大秦公子,我是虎烈衛的統率,這裡的將士為大秦而戰,我的虎烈衛天天保護我,但打仗的時候,我卻躲到他們的後面,讓他們在前面送死,我大秦宗室的尊嚴在哪?我王族的威信在哪?我的勇氣又在哪?”

  麃公神情微動,暗自讚嘆,但他不能讓寶鼎親冒矢石與敵廝殺,一旦出了意外,他承擔不了這個責任。他剛要拒絕,公孫豹說話了,“讓他留在這裡。他說得對,他是大秦公子,他的一舉一動代表著宗室王族的尊嚴。如果他要建立自己的威信,要贏得老秦人的擁戴,他就應該留在這裡,與將士們並肩戰鬥,同生死,共存亡。”

  “豹兄……”麃公有些激動,大聲說道,“公子身負重任,他要做的事遠比殺幾個敵人,斬幾顆首級重要。”

  “在大秦,沒有任何事比擊敗敵人更重要。”公孫豹厲聲說道,“當年虎率甚至有可能成為大秦儲君,但他自始至終和我們並肩殺敵,從來沒有退縮過,沒有害怕過。”

  公孫豹毫不退讓,一把拉過寶鼎,衝著麃公連連揮手,“你快上山吧,快……”

  “公子,將軍,你們快看……”曝布突然指著後方叫了起來。

  眾人齊齊回頭。遠處黑暗裡的那條紅線不斷擴大,如今已變成了一團翻湧的火星雲,正飛速向鴻山方向飛來。

  “趙軍至少有幾萬人。”曝布的聲音裡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意,“鴻山有一場惡戰了,有死無生的惡戰。”

  “將軍,請速速上山。”寶鼎急切催促。

  麃公再不強求寶鼎,一邊加快了腳步,一邊向自己的衛士說道:“立即派出快馬向井陘要塞求援,請他們急告王翦上將軍,河北戰局發生驚天逆轉,我主力大軍被包圍於宜安、肥下一線,請他火速馳援。”

  “急告赤麗,不惜一切代價擋住趙軍的攻擊,守住赤麗城,從而確保太原援軍可以在最快時間內抵達戰場。”

  “向宜安辛勝將軍報警,求援。”說到這裡他面露苦笑,搖搖頭,“鴻山與宜安的聯繫肯定被切斷了,但還是派人跑一趟,盡盡人事吧。”

  “將軍,我們已經找到了一條通往宜安的小徑。”寶鼎急行一步,追上麃公,大聲說道,“這條小路要翻山越嶺,耗費時間較長,但應該比較安全,書信有把握送出去。”

  麃公回頭看了他一眼,毫不吝嗇讚美之辭,高興地誇了他兩句,“立即派你的人以最快速度飛奔肥下,向桓齮上將軍報信,請他火速從肥下撤軍,與宜安辛勝將軍會合,然後向鴻山方向突圍。告訴他,你已先期將輜重營搬到山上,輜重萬無一失。另外,王翦上將軍已經抵達綿崆山,三日內即可抵達鴻山戰場,請他務必不惜一切代價向鴻山方向突圍。只要南北兩路大軍會合於鴻山,就會得到糧秣武器的補充,如此我大軍可以重整戰陣,與李牧再決雌雄。”

  麃公語氣鏗鏘,雖面臨危局,但依舊充滿自信,並沒有因為形勢的惡劣而沮喪悲觀。

  一行人過了小河,駐馬河堤回頭再看。黑暗中的那團火星雲正在飛速膨脹,翻湧的星團裡透出一股濃郁而凜冽的殺氣,彷彿鬼魅幽靈一般讓人不寒而慄。

  烏重、長史唐仰,還幾個軍吏都候在大帳之中,看到寶鼎等人過河而來,匆忙迎上。眾人也不介紹寒暄了,略略點頭便進了大帳。

  唐仰馬上向麃公介紹輜重營的移營步驟以及目前輜重營的佈署、儲備。唐仰口齒伶俐,條理分明,短短十幾句話便把輜重營的情況稟報完了。

  “鴻山防線太長,防守兵力太少,雖有山勢之險但無濟於事。”麃公斷然說道,“緊急下令,所有民夫立即參戰,以最快速度分發武器、甲冑,將他們火速充實到各處防線。”

  “將軍,趙軍距離鴻山近在咫尺了,你還是趕快上山吧。”寶鼎再次催促。

  麃公點點頭,手指唐仰,“你跟著我。你熟悉這裡,我需要你的幫助。”

  唐仰巴不得上山了,聞言大喜,點頭哈腰地跑到了麃公身邊。

  出了大帳,再望向遠方,那團火星雲已經擴大到令人恐怖的地步,隱約可聽到轟隆隆的戰馬奔騰聲,地面似乎也有了些許的顫抖。

  麃公抬頭向山巒望去,眉頭鎖緊,稍加沉吟後,對唐仰說道,“傳令,山上燈火立即熄滅,全部熄滅。”

  寶鼎和公孫豹互相看了一眼,已然明了麃公的想法,只是這疑兵之計未必奏效,趙軍氣勢洶洶地撲過來,如果發現輜重大營空無一物,十有八九都要強行攻山。

  輜重已經變成這場決戰的關鍵,誰拿到了鴻山輜重大營,誰就控制了戰場主動權。

  麃公與公孫豹交換了一下防守計策,又留下兩百衛士給寶鼎,囑咐他務必小心在意,然後催馬上山,急速離去。

  第一次上陣廝殺就碰到一場惡戰,一場血戰,不知是寶鼎運氣不好,還是老天要故意折磨他,總之麃公離去不久,當寶鼎看到越來越近的敵人,聽到越來越清晰的轟隆隆的戰馬奔騰聲,他又害怕了,後悔了。剛才熱血上湧,一時血氣方剛沒控制住,說了幾句狠話,結果現在進退兩難,只有拎著腦袋向前衝了。

  公孫豹帶著寶鼎最後一次巡視河西戰陣。留在河西的虎烈衛,還有五千弓弩老軍看到公子寶鼎竟然留了下來,竟然要與他們並肩殺敵,同生死共患難,一個個激動不已。寶鼎所到之處,將士們紛紛振臂歡呼,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裡。寶鼎的熱血又沸騰了,豪氣衝天而起,面對勇敢的大秦將士,他情不自禁地高舉雙手,放聲狂呼,盡顯豪邁氣概。

  火星雲呼嘯而來。

  浩浩蕩蕩的代北騎軍出現了,鋪天蓋地,,排山倒海一般,氣勢如虎。密集的戰鼓聲震撼了天地,連天號角聲撕裂了夜幕,大地在馬蹄下顫抖,驚雷般的殺聲如驚濤駭浪般猛烈撞擊著鴻山。

  河西地勢比河東高,大秦將士嚴陣以待,弓弩並舉,蓄勢待發。

  鴻山璀璨奪目的燈火消失了,山巒湮沒在漆黑的夜色裡,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猛獸,悄悄地張開了血盆大口。

  公孫豹挺拔的身軀屹立於大帳後方的高台之上,手握諸色令旗,淵渟嶽峙,兩眼如炬,殺氣凜冽。

  寶鼎、曝布和十五名黑鷹銳士站立於車陣之後,神色緊張地望著如洪水一般咆哮而來的趙國騎軍。

  地面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寶鼎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身軀在顫抖,他的雙腳、他的手都在顫抖,他睜大了雙眼,恐懼著看著逐漸逼近的騎兵大軍,冷汗不知不覺濕透了衣衫。

  曝布突然伸出一隻大手,緊緊抓住了寶鼎的肩膀,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的聲音穿透了轟隆隆的馬蹄聲,鑽進了寶鼎的耳中,“吸氣,大口地吸氣……”

  寶鼎吸氣,不停地吸氣,整個胸部幾乎都要爆炸了。

  “喊出來,用盡你全身的力氣喊出來。”

  寶鼎猛地抬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瘋狂高吼,“殺,殺,殺……”

  他瘋狂的喊,瘋狂的叫,身體裡的血液沸騰了,一股戰意從心底湧出,跟著在身體裡轟然爆裂,他的身體開始燃燒,燒燬了恐懼,燒燬了所有的感覺,他的戰意衝天而起,他瞪大了一雙血紅的眼珠子,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殺,殺……

  近了,近在咫尺了。

  代北騎軍的號角幾乎同時吹響,跟著令人恐怖的一幕的出現了。

  野牛,身軀龐大的黑色野牛,幾百頭野牛,上千頭野牛,就那麼突然從黑暗裡衝了出來,它們越過了騎軍,它們衝進了鹿砦,它們摧毀了營寨前的所有障礙物,然後如驚天巨浪一般狠狠撞上了柵欄。

  第一排野牛沒有撞開,但第二排緊隨其後,再度撞了上去,第三排……

  “轟……”高大堅實的柵欄碎裂了,倒塌了。

  龐大的野牛群衝進了輜重營,摧枯拉朽,擋者披靡。

  趙軍爆發出一聲震天歡呼,跟著殺聲如陣陣驚雷,在夜空中聲聲炸響。浩浩蕩蕩的代北騎軍如決堤洪水一般衝進了輜重營,如驚天狂飆一般將河東大營席捲一空。

  大秦將士駭然睜大了雙眼,他們第一次看到如此龐大的野牛陣,他們彷彿看到了從地獄裡跑出來的嗜血猛獸。幾萬人的騎軍大陣更是氣勢磅礴,那毀天滅地的巨大威力讓他們心神震顫,彷彿突然間看到了死神的來臨。

  鴻山駭然色變,輜重營裡的所有人都在黑暗裡發抖。無堅不摧,真正的無堅不摧,如此強大的趙軍,拿什麼才能抵擋他們?拿什麼才能擊敗他們?如果不是身處高山,如果不是居高臨下,恐怕沒人能夠禁受得起如此恐怖的一擊。

  麃公的手在抖,臉色早已變得非常非常難看。

  “擂鼓,擂鼓……”麃公猛然回頭,衝著身後的衛士們厲聲叫喊,“擂響戰鼓,迎戰……”

  “點燃山巔篝火,升起令旗,告訴河西戰陣,擋住敵軍的第一擊,不惜一切代價,將野牛阻殺於車陣之外。”

  “咚咚咚……”上百面戰鼓同時擂動,一時間地動山搖。

  十幾堆篝火衝天燃起,將鴻山之巔照耀的亮如白晝。

  公孫豹舉起了令旗,河西戰陣裡霎時鼓聲如雷,將士們放聲高呼,弓弩同時向天,張弦待發。

  王離一拳砸下,戰馬痛嘶,沿著弓弩軍陣前風馳電掣。

  “備大弩……唐弩第二陣……”王離揮舞著令旗,在弓弩陣前聲嘶力竭地叫著喊著。

  近了,越來越近了。野牛在狂奔,戰馬在狂奔,地面在劇烈抖動。河西車陣在轟隆隆的奔騰聲裡呻吟顫抖,大秦將士在排山倒海一般席捲而來的狂飆面前駭然變色。

  八百步……六百步……

  公孫豹再舉令旗。

  王離猛勒馬韁,戰馬前蹄高揚,直立而起,仰首狂嘶。

  “大弩……射,射,射……”

  一千張大弩發出刺耳嘯叫,一千支弩箭射向了夜空,驚心動魄的厲嘯霎時越過車陣,直射前方。

  瞬間,弩箭釘進了六百步以外的野牛陣,“轟,轟,轟……”一連串的撞擊聲連續響起,中箭野牛淒厲慘嚎,接二連三栽倒於地。

  野牛的速度更快了,代北騎軍的速度更快了。黑夜在轟鳴聲裡顫慄,死亡的氣息籠罩了整座鴻山。

  戰鼓聲驚天動地,號角聲直衝霄漢。

  唐弩發動了,箭陣更加密集了。

  野牛連續倒斃,代北騎軍的盾陣在弩箭的厲嘯聲中片片碎裂。

  蹶張弩發動了,強弓開始齊射,五千名白髮蒼蒼的射手竭盡全力,一萬五千名蒼頭老軍全力配合,秦軍箭陣的威力已經發揮到了極致。

  近了,近了,野牛衝進了小河,浪花飛濺中,一頭撞進了車陣。

  “轟……”一聲巨響,一輛輜重車被瘋狂的野牛撞得倒飛而起。

  寶鼎衝了出去,手中的長矛如閃電一般,狠狠扎進了野牛的脖子,鮮血噴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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