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484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一章 打造一個新權貴
更新時間2010-10-13 8:54:58  字數:10487

 蒙恬喝了口茶,放下玉杯,目光再次望向寶鼎。
  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了,他被寶鼎那雙長滿了老繭的手吸引了。這雙手是劍士的手,只有天天練劍的劍士才會擁有這樣一雙手。
  眼前這個少年不足十五歲,卻有這樣一雙手,讓他大為吃驚。寶鼎幾歲開始練劍?練了多少年的劍?一天要練多長時間才會練出這樣一雙手?
  蒙恬的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幅畫面,春天的小雨里、夏天的炎日下、秋天的寒風里、冬天的飛雪中,寶鼎苦練劍術,他的母親站在一邊,默默陪伴,她全部的希望就在兒子身上,就在兒子手里的劍中,只待兒子長大從軍,積累軍功,然后過上正常人的日子。或許對于他們來說,早已斷絕了重返王族的念頭。
  寶鼎注意到蒙恬盯著自己的手,他展開雙手看了看,淡然說道:“日復一日地練劍,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走上戰場,殺敵報國。”
  “你已經做到了。”蒙恬收回目光笑道,“這二顆人頭足抵千軍萬馬。”
  寶鼎遲疑良久,忽然問道:“我可以回咸陽?”
  蒙恬鄭重點頭。
  “我的家人都可以回咸陽?”
  “是的。”蒙恬說道,“遺憾的是,你的軍功不足,大王還不能把你家的財產還給你。”
  我家的財產?寶鼎的心不爭氣地跳了兩下。前世他太窮了,窮怕了,即使到了今世還是想著賺錢發財,恐怕這個陰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消散。
  “如果我積累了足夠的軍功,大王會歸還我家的財產?”
  寶鼎對財富的向往,此刻在蒙恬看來卻是少年心性的顯露,不禁啞然失笑,“如果你立了更大的軍功,大王不但會把你家的財產盡數歸還,還會重重賞賜你。”
  “左庶長能否給我立功的機會?”寶鼎不動聲色地問道。
  蒙恬沉吟片刻,考慮這次談話是否還要繼續下去。
  目前他已知道寶鼎根本不是癡兒,駟車庶長嬴豹、國尉尉繚,甚至就連與寶鼎近在咫尺的烏氏倮都給騙過了,可見白氏、司馬氏兩家早已預料到未來的麻煩,為此未雨綢繆,先期就做好了應對之策,讓寶鼎假扮癡兒,瞞天過海。
  此次寶鼎借機走出烏氏,不是楚系在背后操控,就是白氏、司馬氏為重新崛起展開了行動,但不管寶鼎背后是誰,從他走出烏氏的那一刻起,咸陽又風起云涌,又一場大風暴開始蘊釀了。大王就在這場風暴的中心,蒙氏則在其身后,一旦風暴肆虐,蒙氏首當其沖,難逃滅頂之災。
  蒙恬反復思量,反復權衡得失,最終一咬牙,斷然決定今天務必弄清真相。就算自己中計了,但只要查出了真相,咸陽就會有充足的時間做出對策,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大王與楚系外戚之間的矛盾也還有緩沖的辦法。
  “你現在已經名震天下,但對我來說,你卻是橫空出世,異軍突起,非常神秘。”蒙恬笑道,“不知公子能否滿足我的好奇心?”
  寶鼎微微一笑,“說起來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蒙恬拿起石桌上的精致銅壺,一邊給寶鼎杯里續上茶水,一邊不解地問道,“什么誤會?”
  “這個誤會讓我一舉成名。”
  寶鼎決意交好蒙氏,以贏得秦王政的信任,所以不加隱瞞,把代城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甚至連救出趙國公主的事都沒有隱瞞。
  趙儀的事,昨夜他考慮過了,思前想后,還是決定說出來。目前他只有這么一次接近秦王政的機會,不能有絲毫失誤。趙儀的事將來一旦泄漏,他就是欺君,從此他休想贏得秦王政的信任,而他若想改變歷史,唯一的前提就是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否則他不要說改變歷史了,能否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成問題。趙儀的未來和大秦帝國的未來根本沒有可比性,在這件事上寶鼎沒有選擇。
  蒙恬的神色不停變化,時而驚駭,時而緊張,時而激動,時而又疑惑,很多細節他也想不明白。他對燕趙兩國政局的了解遠遠不如蒼頭,蒼頭都心存疑惑的事,他就更搞不清了。
  寶鼎說完之后,蒙恬陷入了沉思。這件事里有太多說不清講不明的地方,而正是對這些細節的認定和判斷決定了寶鼎是否值得信任。
  良久,蒙恬從沉思中“醒”過來,端起玉杯慢慢抿了一口茶,猶豫了半天才對寶鼎說道:“公子,有件事,這個……”蒙恬似乎覺得難以開口,頗為躊躇。
  “左庶長無須顧忌,此事關系到國之安危,寶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寶鼎鄭重說道。
  蒙恬感激地看了寶鼎一眼,“公子,事關重大,如蒙恬有失禮之處,還請公子務必諒解。”
  “左庶長言重了。”寶鼎笑道,“日后我到了咸陽,人生地不熟,還要很多地方需要麻煩左庶長,到時候左庶長可要幫忙啊。”
  蒙恬點點頭,一口應承,然后拱手為禮,“公子恕我無禮了,我想看看公子身上的傷。”
  寶鼎愣了一下,隨即狂喜。
  剛才他也為如何贏得蒙恬的信任而頭痛。畢竟代北的事機緣巧合過多,有些細節其實經不起推敲,破綻百出,但事實又的確如此,他也無法解釋,他總不能把公子恒、李牧、張良、長歌、西門老爹等人喊到一起對質吧?所以很多秘密已經隨著那把大火徹底消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現在蒙恬突然提出要驗傷,那倒真是目下唯一的好辦法。
  寶鼎自述,曾遭到黑衣三天三夜的酷刑折磨。三天三夜是什么概念?一般人哪里承受得了?不管是白氏、司馬氏,還是楚系,都不敢想出這種辦法來,一旦出現意外,寶鼎必死無疑,誰敢承擔責任?所以此事只有一個可能,寶鼎在撒謊。如果他身上沒有傷,或者有傷但沒有遭受酷刑折磨的痕跡,那么他刺殺公子隆和公子恒一事就不可信,這件事肯定別有隱情,可能是白氏、司馬氏或者楚系有意為之,以便送給寶鼎一個大功勞,讓他一夜之間名震天下,從而幫助他迅速返回咸陽。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真是天助寶鼎,他其實拿不出有力證據,偏偏這一身傷實實在在,沒有半點虛假。真正的公子寶鼎就是死于酷刑之下。
  寶鼎心中大定,微微一笑,從容站起,“就在這里嗎?”
  蒙恬輕拍石桌。六位甲士身形閃動,瞬間將寶鼎圍在中間,遮擋得嚴嚴實實。
  “公子曾在代北被黑衣酷刑折磨了三天三夜,你們好好看看。”蒙恬的目光掃過六位手下,肅然說道,“公子是我大秦的勇士,真正的鐵血勇士。”
  “謬贊。”寶鼎從容解衣,三兩下之后,一副傷痕累累的軀體暴露在眾人眼前。
  寶鼎的傷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一部分已經好了,還有一部分依舊結著厚痂,另外還有一小部分則涂著傷藥。整副軀體看上去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蒙恬駭然驚呼,猛地站了起來。六位甲士也是駭然變色,一個個的眼神頓時變了。
  一個少年不但獨自刺死了燕相公子隆和趙國公子恒,還殺出了重圍,這本身就是個傳奇,嗤之以鼻的大有人在,其中就包括這幾位甲士。如今看到這副傷痕累累的軀體,他們信了。能在黑衣三天三夜的酷刑折磨下熬過來的人,其心智之堅定,毅力之頑強,已是匪夷所思,這樣的人什么事干不出來?比如這次刺殺,先是行苦肉計接近敵人,再實施刺殺,然后在己方黑冰配合下殺出重圍,仔細一想,此事對他這種人來說其實根本不算什么難事。
  “公子,來,我幫你穿上衣服。”蒙恬再不懷疑,滿懷敬佩之意,俯身從地上拾起衣物,關心地說道,“公子,大營里有最好的醫匠和傷藥,不如你暫時搬到軍營來。”
  寶鼎笑而不語,一邊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一邊暗自感嘆。時也運也,如果不是穿越重生,公子寶鼎豈能死而復生?我又如何能得到這副軀體?誰又能想到正是因為這副軀體、這身傷,自己竟然贏得了蒙恬的信任?只要贏得了蒙氏的信任,距離秦王政就非常近了,自己的夢想也就有了實現的可能。
  寶鼎再坐下時,六位甲士已重新散開,但遠離了小亭,似乎知道蒙恬接下來有重要的事與公子商談。
  寶鼎把杯中茶一飲而凈。蒙恬馬上給其續上。
  “我很難想像,當時你是怎么熬過來的?”蒙恬曾見過黑冰審訊罪犯,那種血腥手段至今讓他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栗。黑衣同為秘兵,想來審訊手段相差無幾。
  “九死一生。”寶鼎輕描淡寫地說道。現在回頭看,寶鼎也是暗自后怕,雖然他沒有經歷三天三夜的酷刑折磨,但重生后肉體上的巨大痛苦還是讓他無法承受,假若不是李牧要利用他的身份嫁禍黑冰沒有繼續拷打,假若不是寶鼎有間歇性精神疾病一動手就瘋狂,以他重生后的脆弱心理和對這個時代的懵然無知,根本沒辦法逃出代城,恐怕早就死翹翹了,然而,機緣巧合之下,老天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活了下來。
  =
  “你為何假裝癡兒?”蒙恬問道,“這是誰的主意?”
  寶鼎笑而不語。凡是不知道的事情,他就故作神秘,不說話。這一招在前世好用,在今世也同樣屢奏奇效,所有寶鼎現在運用起來駕輕就熟。
  “駟車庶長曾親自趕赴烏氏,國尉也派黑冰暗中探查,但竟然都被你瞞過了。”蒙恬笑道,“大王之所以懷疑,是因為烏氏家主說,你小時候很聰明,大約在五六歲的時候,不慎從一匹怒馬上摔下,從此就癡了,心智也一直保留在五六歲的狀態。大王認為,此事蹊蹺,從馬上摔下就摔成了癡子,不可信,因為在你身邊,每天都有人保護你。”
  “自從你父親戰死后,你就成了三家唯一的希望。你是王族,是興國君一支的唯一血脈,只要立有軍功,肯定能重返咸陽,重回王族,所以三家的全部希望在你的身上,為此你父親的衛士、白氏和司馬氏的蒼頭短兵,甚至還有一批曾經追隨武安君浴血沙場的黑鷹銳士,都輪番趕赴邊塞守護你,你的安全絕對不會有問題,怎會一摔就摔成了癡子?現在看來,還是大王說對了,你果然不是癡兒。”
  寶鼎暗自震驚。他已經從蒼頭那里了解到黑鷹銳士在軍中的地位。黑鷹銳士如傳奇一般存在,是軍中悍卒崇拜的偶像。任何一個黑鷹銳士,其爵位都在五級大夫之上,高者為公乘,最高者甚至有五大夫爵,位同官長將率,地位尊崇。他一個小小的流配公子,竟然能得到黑鷹銳士的保護,這份恩情太大了。
  “國尉之所以發現你,就是起自黑鷹銳士。”蒙恬感嘆道,“武安君辭世二十五年了,但當年的老部下沒有忘記他,忠誠地守護著他的后代,希望有那么一天,你可以站起來,替武安君昭雪沉冤。尤其令人感動的是,老一代的黑鷹銳士戰死了,他們會把這個心愿傳下去,新一代的黑鷹銳士則義無反顧地繼續肩負起這個重任。只要沒有征伐,他們就趕赴邊塞守護著你。在他們心里,武安君就是天上的太陽,而你,就是將太陽托出地平線讓它重放光華的希望。”
  寶鼎的心在戰栗,淚水突然涌上了眼眶。只要我活著,只要我一口氣在,我誓死昭雪沉冤,把那輪太陽高高托起,讓它的璀璨金光照耀大秦帝國。
  蒙恬默默地看著寶鼎,神色肅穆,心里卻對自己這番說辭的效果非常滿意。能讓寶鼎感動得熱淚盈眶,能讓他感受到自己使命的重大,能讓他知道很多人一直在為武安君的冤屈而奔走呼號,這就行了,剩下的就要看寶鼎的選擇了。
  “大王有意撥亂反正。”蒙恬盯著寶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是,阻力太大,遠遠超出了大王的想像。”
  “我愿為大王馬前卒,擋我者,殺無赦。”寶鼎猛地坐直身軀,神情堅決,擲地有聲。
  “中!”蒙恬大喜,當即決定按照原定計策行事。
  雖然大王已經決定放棄,但那是基于對形勢的錯誤判斷,現在代北的事已經搞清楚了,寶鼎也旗幟鮮明地表明了立場,接下來,當然不能繼續執行咸陽的錯誤決策,而應該當機立斷,把這件事繼續進行下去。
  “依舊計,你獨自出塞北上,一則保密,二則等待時機,一旦時機合適,你到太原來,隨我到河北戰場積累軍功,然后返回咸陽。公子返回咸陽是此策的第一步,也是最為關鍵的一步。這一步走好了,接下來的事才有繼續進行的可能。”蒙恬說道,“誰知你竟在代北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戰成名。如今你軍功有了,名聲有了,返回咸陽已經不成問題,但這不在我們的預計之內,給了咸陽一個措手不及,大王甚至懷疑此事深藏隱密,背后不是有白氏和司馬氏的影子,就是楚系的陰謀,所以斷然決定放棄此策,重謀他計。”
  “今日我到懸甕山見你,其實違背了大王的命令,但收獲巨大,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測。”蒙恬笑道,“我將即刻奏稟咸陽,而你有兩個選擇,一是返回烏氏,等待返京的消息,二是繼續留在太原,隨我去河北戰場,再建軍功。”
  寶鼎想了片刻,問道:“假如沒有代北的事,我是不是必須去河北戰場?”
  “當然。”蒙恬說道,“你的情況特殊,如果沒有軍功,大王無法赦免,你也無法重返咸陽。”
  “到了河北戰場,就一定能建功?”寶鼎追問道。
  “大王已經給你準備了建功的條件。”蒙恬笑道,“目前在離石要塞,有一千短兵,這其中有你父親的舊日衛士,有白氏的射日,有司馬氏的敢勇,有烏氏的私兵,另外還有黑鷹銳士。這些黑鷹銳士本來都應該在河北戰場,但大王將其中一部分密詔調回離石要塞,以護衛公子到河北戰場。”
  寶鼎先前已經知道離石要塞可能有自己人,但萬萬沒想到竟是由秦王政一手安排的。不過想想也是,私兵也是軍隊的一部分,離石要塞又是大秦北疆第一重鎮,一千私兵屯駐要塞,如果沒有秦王政的默許,誰敢隱瞞不報?這事如果捅到了咸陽,尋根溯源,剝繭抽絲,此策必定暴露。
  沒想到自己距離秦王政如此之近。寶鼎有些激動,本以為秦王政距離自己遙不可及,誰知柳暗花明,原來秦王政就在自己身邊,近在咫尺。
  “我現在一定要去河北戰場嗎?”寶鼎問道。
  “當然不是。”蒙恬說道,“代北之事傳到咸陽后,咸陽馬上就會查明你的身份,這時候就算有人蓄意阻攔你返回京都,也是有心無力,因為你是王族,是興國君一支的唯一血脈,王族也罷,大王也罷,都要維護王族的利益,維護大秦律的公正。其次,你的母系是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根基龐大,老秦人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給武安君昭雪沉冤的機會,他們會聯合王族,攻擊所有的反對者。所以,憑你現在的軍功,即使不去河北戰場,也可以重返咸陽。”
  蒙恬停了一下,看寶鼎用心聆聽,并沒有借著自己的話馬上做出選擇,于是猶豫了片刻,決定把寶鼎推向事先預定的方向。
  “你或許不知道,武安君和楚系外戚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恩怨糾纏。昭襄王駕崩至今已有十七年,楚系早已重新崛起,如果有心給武安君平反,這事早有結果,但楚系這些年和老秦人斗得頭破血流,根本無意重提武安君一案。”
  “如今大王雄心壯志,要滅六國統四海,為此大王需要一個穩定的政局,一支強悍的軍隊,而給武安君平反,恰好可以同時達到這兩個目的,但在今日朝堂上,大王倍受楚系外戚的摯肘,事事艱難,若想翻轉武安君一案,難度極大。”
  “此次讓你走出烏氏一事之所以要保密,就是要防備機密給楚系探知。此事牽一發而動全局,假若事情還沒有開始就給楚系發現了,那楚系必定反擊。楚系反擊的最好辦法就是搶在大王的前面給武安君翻案。”
  “一旦楚系提出此議,或者由楚系提出赦免你,幫你返回咸陽,那大王就非常被動了,他的權威將受到重創。武安君一案本是由昭襄王親自定制,假若由下臣翻案,那就是打大王的臉,打擊王族的威信,所以,此案若翻,必須由大王出面,由王族來辦,這算是撥亂反正,算是大王和王族自省,反思先王得失,矯枉錯誤,如此一來,大王和王族的威信不但不會損失,反而得到了人心,大王的權威也會得以鞏固和增長。”
  “大王主持撥亂反正,矯枉過去的錯誤,那么這些錯誤由誰來承擔責任?難道由先王承擔?就算先王可以承擔一部分,那其它責任誰來承擔?”
  “武安君一案看似簡單,其實非常復雜,內中深藏著血腥的權力斗爭。大王也罷,朝堂上的其它派系也罷,誰都輸不起,誰輸了,誰就是責任的承擔者,誰就要成為權力斗爭的犧牲品。”
  寶鼎聽到這里問了一句,“那我返回咸陽后,是不是馬上為武安君鳴冤?”
  蒙恬連連搖手,“公子,你返回咸陽僅僅是此策的第一步,雖然接下來的重點是替武安君翻案,但武安君的案子如何翻,是否能逆轉成功,不是取決于大王或者某個派系,而是取決于咸陽的權力斗爭。”
  蒙恬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聲音里透出一股無奈和悲憤。
  “公子,你必須要知道,權力斗爭極其殘酷和血腥。在這場血腥爭斗中,就算大王贏得了最后的勝利,武安君一案也未必能翻,因為翻不翻案,最終不是取決于勝利者是誰,而是取決于權力最后如何分配,朝堂各派系最終以何種利益分配方式取得妥協。”
  “公子返回咸陽一事看上去是件小事,但它背后隱藏的東西太多了,涉及面太廣,牽扯到的利益太復雜,斗爭太過激烈,因此兇險萬分,稍有不慎就會灰飛煙滅。”
  寶鼎心里早已掀起驚天波瀾。他知道政治斗爭復雜,但沒想到復雜到這種地步。
  前世他是一個普通小人物,距離政治太遠太遠,現在猛然間一腳跨進了政治,一頭沖進了政治漩渦,聽到一位處于權力核心者的講述,他才知道自己在政治上完全是個癡兒。他哪里想得到,就算最后秦王政贏了,武安君的冤屈也未必能夠得到昭雪。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在上位者的眼里,這太正常了,微不足道嘛。政治從來就沒有勝利者,只有聰明的妥協者。
  “左庶長能否給我一個建議?”寶鼎暗自恐懼,無法做出抉擇,只好求助于蒙恬。
  蒙恬早就料到寶鼎必定給自己一番話搞得心驚膽戰六神無主,所以他故作沉吟,遲疑了稍許,以非常鄭重的口氣說道:“我的建議是,馬上去河北戰場,以建更大的軍功。”
  寶鼎不明所以,目露疑惑之色。
  “你要想贏得最后的勝利,就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而是勇敢地投身其中,在風暴的最核心處搏濤擊浪,牢牢控制自己的命運,然后再去控制別人的命運。”蒙恬用力揮動著手臂,振聲發聵,“公子,你只有這樣,才能替三姓昭雪沉冤,完成重振三姓的重任。舍此以外,別無它途。”
  =
  寶鼎聽懂了。
  蒙恬的意思是上戰場,立軍功,迅速上位,成為王系中的得力干將。自己的背后有郿城“孟西白”,有夏陽司馬氏,而他們的背后又是老秦人。秦王政把自己納入王系,假以時日,就可以把整個老秦人變成他的忠實盟友。
  王系和楚系外戚相斗,各自都需要政治上的盟友。自己的事之所以要保密,正是因為武安君生前游走于王系和楚系之間,與雙方都有恩怨,所以投向哪一方都有可能。
  現在王系在朝堂上處于劣勢,秦王政因此想到了武安君,想借助他的影響力扭轉不利局面,但此事一旦泄漏,楚系馬上就會反擊。因為楚系與老秦人仇怨甚深,楚系所能采取的最好策略就是把此事扼殺在萌芽狀態,讓秦王政為武安君翻案的想法化為泡影,以維持本系在朝堂上的優勢,繼續掌控大權。
  自己一旦取得軍功,重返咸陽,楚系再想把此事扼殺在萌芽狀態就不可能了,如此秦王政就贏得了主動。
  接下來楚系將采取何種策略?是堅決反對扭轉武安君一案,把老秦人徹底推到王系一邊,還是改變策略,利用給武安君翻案的機會緩和與老秦人的矛盾,繼而在朝堂上重建三足鼎立的權力格局?
  對于老秦人一系來說,若要謀求本系最大利益,當然是與楚系妥協,以重建三足鼎立的權力格局;但對于王系來說,秦王政肯定不能接受,那他的利益損失太大了,他不但沒有削弱或者扳倒楚系,反而讓老秦人借勢而起,將來他受到的摯肘就更多了,當然不能接受,如此一來,他必然要借助武安君一案繼續壓制老秦人一系,武安君平反的日子就遙遙無期了。
  如果咸陽政局如此發展,秦王政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食惡果。楚系隨即再度占據了上風,而且他們可以借機反擊,聯合老秦人逼迫王系給武安君翻案,如此秦王政極度被動,局面更加不堪。
  對于寶鼎來說,假如形勢發展到那一步,雖然他個人是回到了咸陽,重返了王族,但他所肩負的使命卻無法完成,他將抱憾終生。
  如果寶鼎不是一位穿越重生者,到了此刻他的選擇恐怕很簡單,就如同蒼頭的建議一樣,馬上返回烏氏,靜觀其變。咸陽的風暴太大了,以他的實力介入其中,想不死都難。幸運的是,他是一位穿越者,知道歷史發展的軌跡,他知道楚系的中堅人物昌平君做了十一年的相國,然后便被趕出了咸陽。秦王政十年呂不韋罷相,昌平君繼任;秦王政二十一年昌平君罷相,現在是秦王政十三年,也就是說,距離昌平君罷相的時間只有八年了。
  既然歷史上秦王政最終還是擊敗了楚系,那自己現在還害怕什么?跟在秦王政的后面,利用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兩個龐大家族的實力,向楚系發動猛烈的攻擊。自己攻得越猛,秦王政越是信任自己,自己獲得的利益也就越大,時機成熟的時候就能給武安君翻案,甚至給自己的父親翻案,將來的前途一片光明。
  這就是穿越者的優勢,無可匹敵的優勢,戰無不勝的優勢。
  “左庶長,我隨你去河北戰場。”
  寶鼎決定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面對蒙恬期待的目光,毅然做出了選擇。
  蒙恬濃眉高聳,神情歡悅,當即撫須而笑,“公子,軍中無戲言,一旦你帶著人馬進了軍營,可就再也沒有反悔余地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寶鼎站了起來,伸出一只手,“左庶長,我們擊掌為誓。”
  蒙恬挺身站起。兩掌相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公子,來,喝茶……”蒙恬此刻的情緒非常興奮。事前他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誰知這位公子繼承了他父親的勇敢和血性,竟然當場就答應了,這簡直是驚天之喜啊。
  當初蒙恬聽說寶鼎是個癡兒的時候,非常失望,這導致整個計策不得不就此擱置,但秦王政的頑固堅持給了蒙恬最后一絲希望,或許大王就是對的。果然,大王就是大王,大王的決策果然無比英明,他說寶鼎是假癡果然就是假癡。
  現在,蒙恬看到了寶鼎,知道了真相,還幫助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接下來,就是在推動局勢發展的同時,全力培植寶鼎,把他徹底納入王系。
  其實國尉尉繚的這個計策非常龐大,考慮到咸陽復雜的局勢,此策實施的時間大約需要十年,而整個計策的核心就是對公子寶鼎的培養。
  這是咸陽權力斗爭的需要,寶鼎必須具備越來越大的實力才能給秦王政以幫助。當寶鼎親自加入這場斗爭,他和他背后的力量,還有那些老秦人,也就被統統卷進了風暴,他們會奮力廝殺。這才是秦王政需要的力量,足以幫助他摧毀對手的力量。
  蒼頭為什么毫不猶豫,一口拒絕大王?就是因為形勢不明朗,王系目前處于劣勢,以郿城“孟西白”為首的老秦人不愿意卷進風暴,但公子寶鼎一旦沖進了風暴,他們還有選擇嗎?這就是此策的高明之處,最終將迫使郿城孟西白、司馬氏和其它老秦人不得不加入王系,與秦王政并肩作戰。
  寶鼎是秦王政的堂弟,兩者在血緣關系上非常親近,一旦培養成功,必將成為秦王政最為得力的股肱之臣。另外,此策除了讓寶鼎迅速成長起來,幫助秦王政擊敗對手外,也是為未來的大秦培養一位柱石大臣。
  大秦王族從樗(chu)里疾之后,宗室中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杰出人才。樗里疾是秦孝公的庶子,惠文王異母弟,因其居住于樗里,故稱樗里疾,為人滑稽多智,謀略出眾,輔佐過惠文王、武王和昭襄王。武王時,張儀被驅逐出秦,樗里疾出任丞相。武王駕崩,諸弟爭立。樗里疾力排眾議,從燕國迎回質子嬴稷,幫助其登上王位。嬴稷就是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文治武功異常顯赫,就此奠定了大秦統一天下的基礎。所以,樗里疾功勛卓著,為宗室之柱石,可惜的是,就此之后,宗室中再也沒出現過如此杰出人物了。
  回顧武王突崩之時,大秦局勢混亂,國祚岌岌可危,如果沒有樗里疾這樣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宗室重臣坐鎮京都,行雷霆手段迅速解決王統,立明君,穩亂局,何來今日之強盛大秦?再看今日,秦王政以弱冠繼位,因為缺少像樗里疾這樣尊崇的宗室忠心輔弼,導致大權旁落,權臣為禍,在位十三年了,不但未能解決王權孱弱的問題,文治武功更是乏善可陳。
  尉繚擬定的是百年大計,而秦王政則要創萬世基業,君臣在培植宗室重臣這一點上不謀而合。秦王政一眼看中了寶鼎。寶鼎確實是最佳人選,他肩負著重要使命,在復雜而殘酷的咸陽局勢下,只要全力培植他十年,絕對可以打造一個棟梁之材。但是,挑選一個人容易,培養一個人太難了,此策最后能否成功,寶鼎能否在血腥的權力斗爭中成長起來,那是另外一回事。假如寶鼎自身能力不夠,沒能幫助秦王政擊敗對手,穩定咸陽政局,導致秦王政敗了,他自己也就失敗了。
  然而,寶鼎的外部條件雖然堪稱完美,完全符合需要,但內在條件實在太差了。駟車庶長高興而去敗興而回,尉繚更是失望,不得不重新尋找目標,但秦王政非常固執,堅持讓寶鼎走出了烏氏。結果,寶鼎還沒到太原,就給了咸陽一個大大的驚喜,但這個驚喜太大了,大得以致于把秦王政嚇倒了,懷疑這是個陰謀。
  現在,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軌,計策不但可以繼續實施,而且比預想的更順利,進展的速度也比預想的更快。
  此刻把寶鼎拉上戰場,目的就不單純是給寶鼎積累軍功了,而是讓他公開亮相,把他介紹給軍方將領,尤其是介紹給老秦武人一系的軍方將領,讓他們知道,他們所期待的人出現了,公子寶鼎終于走出了烏氏,而幫助他走出烏氏的正是大王,如今大王要全力培植他,未來的公子寶鼎將是宗室重臣,大王的股肱之臣。
  公子寶鼎的出現,意味著白氏和司馬氏的禁錮即將結束,甚至,就連武安君一案,那至今還被深埋在黑暗中讓大秦軍方無法忘卻的噩夢,似乎也有了一絲重見天日的曙光。
  如今軍方的老秦武人幾乎清一色出自司馬錯和白起的帳下,但自兩位統帥先后離世后,一部分將領轉投他系,比如關東外系的蒙驁和楚系的桓齮;一部分老秦武人則緊跟著王龁(he)、王陵、麃(biao)公和王翦等幾位老秦悍將。
  昭襄王駕崩后,王龁、王陵因為年事已高,再加上朝政被楚系所把持,先后解甲歸田,老秦武人隨即轉到王翦和麃公這兩位老將麾下。這兩位老將一直以來倍受打壓,只能在北疆戍守長城,而帳下的中低級軍官因為缺少軍功,升遷更是艱難。這些人一旦看到寶鼎,看到重新崛起的希望,心中積壓了二十五年的憤怒很快便會爆發,他們爆發出來的力量非常可怕,而這才是蒙恬極力引誘寶鼎馬上趕赴河北戰場的真正目的。
  “公子,既然要上戰場,就要了解軍情。”蒙恬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想聽聽嗎?”
  “我現在的身份……”寶鼎遲疑了一下,問道,“左庶長,這合適嗎?”
  “你是大秦王族,宗室公子,身份尊貴。”蒙恬正色說道,“自你橫空出世,在代北完成驚天之舉,建下顯赫戰功后,你就已經重返了王族,所以,你要把過去的苦難記在心里,把烏氏的刑徒身份忘掉。”
  寶鼎的確有些不適應,從知道自己是王族公子到現在差不多兩個月了,一直沒有適應過來,一個是環境使然,天天逃難也沒有時間想這個,另外就是他前世的靈魂里深深烙刻著貧寒的痕跡,他骨子里就是一個貧民,此刻的他就象一個暴發戶,突然想變成貴族,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不管是前世今生,貴族的形成都需要時間、歷史、文化、財富和權勢的積淀,貧寒出身的新貴若想得到老貴族的承認和認可,太難了。他們就是同一個階級的兩個層次,越級的條件就是歷史、文化和財富等等條件的長時間積淀。自古以來,他們就是死對頭,貴族和寒門士卿總是對立,而歷史上很多以貧寒起家的王朝新貴們,也總是在立國之初大肆屠殺舊貴族。比如這個年代,大秦帝國滅亡之后再經過五年的楚漢戰爭,等到大漢帝國統一天下的時候,還有幾個貴族?當年戰國七雄的王族子孫們都在哪?
  寶鼎暗自苦笑,感覺這一切就是夢。我是大秦公子,我是傳承了六百余年的嬴姓王族的子孫,我是貴族,真的嗎?
  =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二章 這是一場決戰
更新時間2010-10-13 15:10:11  字數:6959

 寶鼎還在想著戰國貴族們湮沒在歷史硝煙中的時候,蒙恬已經開始講述當前的河北戰局。
  這又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后世人都知道一句話,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從古至今,莫不如此。
  天下大勢暫時不說了,合縱連橫是戰國政治的核心,而這一政治策略直到楚漢相爭的后戰國時代還是盛行不衰,此后傳承兩千多年,到了寶鼎的前世,這一政治策略更是成為全球政治的精髓。
  大秦自蒙驁死后,王翦就是排名第一的假上將軍,但軍隊實際控制在另一位假上將軍蒙武的手上。好在這一時期,咸陽政治風暴不斷,先有成蛟兵變,后有嫪毐(lao/ai)之亂,接著呂不韋又給罷相了,基本上沒有大規模的對外戰爭。昌平君熊(mi)啟繼任相國后,力薦桓齮(qi)為上將軍。最后各方妥協,大秦于是就有了三位假上將軍,桓齮、王翦和蒙武,不過這次桓齮排名第一,成為事實上的秦軍統帥。
  第二年,趙國發動了對燕戰爭,老帥龐煖率軍北上征伐。秦軍乘此良機攻打趙國,一路由王翦率軍從太原方向展開攻擊,一路由桓齮、楊端和率軍從河內方向展開攻擊。趙國主力北上,國內空虛,兵敗如山倒。秦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瘋狂進攻,勢如破竹。等到龐煖率軍趕回,北路秦軍已經越過太行山打進了河北,而南路秦軍更是殺到了漳水河,距離邯鄲不足百里。
  這一仗趙國慘敗,龐煖前期所創下的退燕敗秦、斬殺秦軍統帥蒙驁等一系列戰果盡數化為烏有,龐煖因此悲憤而死。悼襄王趙偃隨后駕崩,趙遷繼位為新王。
  秦國乘勢繼續攻擊。還是兩路進攻,一路在北線威脅河北,一路在南線主攻。南線秦軍還是由桓齮和楊端和統帥,在漳水河取得了大捷,殲滅趙軍十萬,斬殺趙軍主帥扈輒。因為漳水河南岸筑有長城,秦軍攻擊不利,隨即調整策略,南線牽制,北線進攻。
  北線秦軍主帥一直是王翦,但此刻戰局對秦軍非常有利,邯鄲攻陷之期指日可待,于是咸陽下令,調桓齮到北線出任主帥,指揮作戰,而王翦卻率一支偏師駐守晉陽,以牽制代北李牧。
  “公子,你知道晉陽大營有多少軍隊嗎?”蒙恬問道。
  寶鼎伸出一只手。
  “五萬?”蒙恬搖搖頭,笑道,“公子,晉陽大營留五萬大軍干什么?攻打代北?”
  寶鼎沒敢說話。當日他在代北就是這么想的,秦軍兵分三路,一路在南線漳水河以牽制邯鄲守軍;一路殺進河北,南北夾擊邯鄲;一路則緊逼代北,拖住李牧,若李牧南下則即刻北上攻擊。
  “趙國就剩一支代北軍了,如果我們在河北把這支軍隊消滅,邯鄲還用打嗎?代北還用打嗎?”蒙恬笑著問道。
  “決戰?”寶鼎吃驚地問道。
  “對,決戰。”蒙恬說道,“我們在河北集結了二十萬大軍,在赤麗、宜安一線前后打了三個多月,目的就是要逼著李牧南下,將他的代北軍一口吃掉,然后趙國唾手可得。”
  寶鼎面頰微紅,羞赧無語。外行和內行就是不一樣,對整個戰局的分析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回想當日在代北,自己還自以為是的把河北戰局分析了一遍,認為秦軍迫切需要探查到李牧南下的時間,以便迅速北上代北,切斷李牧的退路,贏得大戰的主動權,誰知秦軍根本就沒有這樣復雜的想法,強悍的大秦人根本不鳥李牧,就是陳兵河北,等著他南下決戰。
  這才是大秦軍隊,只有大秦軍隊才有這種氣吞如虎的大氣魄,但可惜……
  “你在代北的刺殺對我們來說是個非常好的消息,這可以大大鼓舞前線將士的士氣。”蒙恬笑道,“對于我們來說,先前最擔心的有兩件事,一是燕趙結盟,燕軍進入河北戰場,二是代北的公子恒在李牧走后,率偏師南下襲擊太原。”
  “讓人沒想到的,你竟然在此關鍵時刻刺殺了燕國國相公子隆,徹底斷絕了兩國結盟的可能,并且導致燕國政局大亂。燕王喜現在自顧不暇,連派燕軍趁火打劫的時間都沒了。而尤其讓人高興的是,你還刺殺了公子恒。公子恒的死不僅僅解決了我們的后顧之憂,更重要的是打破了邯鄲和代北兩地長期以來所維持的和睦關系。李牧失去了公子恒的支持,邯鄲再不會讓他稱霸代北。邯鄲和代北的矛盾一旦激化,趙王和李牧勢必反目成仇,其結果可想而知。”
  寶鼎微微皺眉。難道趙王和李牧反目成仇,為的是爭奪代北的控制權?但代北三郡貧瘠,拿到它的控制權對邯鄲有什么直接好處?當年的歷史真相到底是什么?還有,公子恒到底是誰殺的?既然李牧知道公子恒對他的重要性,李牧還要殺他?
  “左庶長,公子恒不是我殺的。”寶鼎苦笑道,“但那位趙國公主的話顯然不可信,李牧沒理由殺他。”
  “公子,公子恒就是你殺的。”蒙恬嚴肅地說道,“即使在大王面前,即使你知道大王知道真相,也不能矢口否認,有些秘密永遠都是秘密。”
  寶鼎急忙點頭。蒙恬一旦嚴肅起來,那股撲面而至的威嚴還是頗有威懾力。
  “至于李牧為什么要殺公子恒,在我看來原因很簡單。公子恒就是給公子隆陪葬的,讓邯鄲給燕國一個交待,同時避免邯鄲和李牧因為此事而發生激烈沖突,導致河北大戰失敗,趙國敗亡。”蒙恬說道,“公子恒不死,趙國就要拿李牧開刀,以便給燕國一個交待,否則燕國必然以此為借口出兵南下。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燕王喜即使不愿出兵也沒辦法。趙國現在就指望李牧的代北軍了,邯鄲敢把李牧拿掉?趙國生死存亡懸于一線,就算邯鄲要拿李牧,李牧會答應?代北軍會答應?所以公子恒是為國而死,死得其所,值了。”
  寶鼎有些明白了,不過此事既然蒙恬都看得出來,難道瞞得過燕王喜?
  蒙恬看到寶鼎還是面帶疑惑,于是又補了一句,“燕國兩次伐趙,兩次大敗,如今的實力不堪一擊,假如趙國亡了,燕國保得住?這個年代就是弱肉強食,誰相信盟約?趙國亡了,燕國必定難逃一死,所以燕王喜迫于我大秦的威逼,雖然不敢出兵支援趙國,但這種事,只要雙方默契配合一下,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算了,畢竟趙國也賠了一個公子恒,那可是平原君的兒子,趙國的柱石大臣,也算是損失慘重了。”
  “難道燕王喜相信公子隆是秦人所殺?”寶鼎問道,“黑冰刺殺公子隆的理由實在太牽強了。”
  “燕王喜即使懷疑又怎么樣?難道他要眼睜睜地看著趙國滅亡,然后燕國跟著死去?”蒙恬冷聲說道,“這個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實力是真的。燕王喜沒有實力,只有忍氣吞聲,不忍也得忍,不信也得信。”
  寶鼎無語。秦人太強悍了,有實力就是不一樣,話里話外都是霸氣十足。
  蒙恬不再與他糾纏這件事,把話題重新引到了河北戰局。
  “此戰,桓齮在河北擊敗李牧,然后與南線楊端和南北夾擊,攻克邯鄲,從此趙國亡,山東六國去其一。兩人居功至偉,功勛蓋世。”蒙恬面色不善,語氣里更是透出一股憤懣,“桓齮和楊端和都是楚系的人,你可以想像一下,此仗過后,咸陽局勢將如何變化?”
  “大王有沒有應對之策?”寶鼎試探著問道。他現在也被蒙恬的自信感染了,覺得河北大戰確實十拿九穩,但桓齮怎么打敗了?會不會和咸陽局勢有關系?
  “我大秦將士,上下齊心,誓死奮戰。”蒙恬鄭重說道,“這一仗,不僅關系到趙國的存亡,也關系到我秦國的興衰,不容有失。”
  寶鼎把嘴巴閉上,不敢亂說話了。
  “李牧的大軍已經抵達河北戰場,正與我大軍激戰。”蒙恬繼續說道,“李牧固守營壘,死守不出。為了把李牧的代北軍主力誘出來,桓齮上將軍打算示敵以弱,命令原先暗藏于井陘的麃(biao)公暫時不要出動,太原、上黨兩地的軍隊也暫時停止東進,就地待命。所以,你還有一點時間,馬上派人去離石要塞,叫你的蒼頭短兵火速趕來晉陽。”
  “我有軍職嗎?”寶鼎有些期待地問道。
  “暫時還沒有。”蒙恬笑道,“公子可以暫居我的軍營,公子的蒼頭短兵則在我的軍營外自建一營,糧秣武器自可就近補充。”
  寶鼎微笑點頭。看得出來,這一仗的大功勞沒有王翦的份,也沒有蒙恬的份,而自己不過跟在他們后面看看熱鬧,然后順手撿便宜,撈點軍功而已。
  這就是貴族和平民的區別啊。貴族拿軍功太容易,而平民若想拿軍功,就要靠砍人頭。靠砍人頭來積累軍功聽上去很公平,其實里面的名堂太多,某種程度上就是忽悠人。假如你的上官死了,你不但沒有功勞,還要連坐;假如己方的死亡人數等于或者超過對方,你砍再多的人頭也沒用,不但無功還有罪責,總而言之,最低層的士卒想靠砍人來積累軍功,太難太難,幸運者有,但太少了。
  不過相比閭左貧賤連從軍的資格都沒有,這些從軍的平民待遇就很不錯了,最起碼有進爵加祿的希望,要知道砍一顆敵國甲士首級,加爵一級,賞田一頃(一百畝),住宅九畝,庶子(侍從的統稱)一人,要做官就是五十石之官。爵位到了五等大夫爵的時候,不但有相應的田地賞賜,還允許有六個奴隸,做官就是縣尉一級,算是很高的待遇。
  過去那些跟在武安君白起后面的將士,幸運者較多。武安君打的都是大仗,一仗打下來常常要宰殺對方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所以跟在他后面的將士都很幸運,只要不死,都能撈到爵位,這大概也是秦軍將士們崇拜他,至今還在緬懷他的原因之一吧。
  =
  “公子,如果你同意的話,今天下午就搬到我的軍營來。”蒙恬已經打定主意,絕不讓寶鼎離開自己的視線。
  寶鼎現在對王系來說太重要了,不僅他的安全至關重要,他內心的想法和選擇更是至關重要。
  秦王政為什么在河北大戰如火如荼之際,調集黑鷹銳士到離石要塞?正是在確保寶鼎安全的同時確保完全控制寶鼎,不是要限制寶鼎的人身自由,而是斷絕楚系或者其它對手接近寶鼎,以防他們威逼利誘這位涉世不深可以說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一旦寶鼎的想法變了,走上了秦王政的對立面,那不僅意味著這個計策的失敗,更意味著秦王政的失敗。秦王政決不允許失敗。
  蒙恬自感責任重大啊。坐在他對面的畢竟是個少年人,就算這個少年人發誓效忠,就算自己日夜派人看護,但心智畢竟沒有成熟,對復雜殘酷的權力斗爭也沒有直接認知,尤其令人頭痛的是,他一直在邊塞蠻荒之地長大,一直以刑徒的身份生活在屈辱當中,突然天地變了,烏鴉變成了鳳凰,刑徒變成了公子,這種沖擊太大了,他的心理如何變化?他能否像預想的那樣順利成長?
  但這些困難都不算什么,最讓人忐忑不安的就是對手的動作。寶鼎傳奇般的故事一旦在咸陽傳開,咸陽馬上就會風起云涌,楚系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他,甚至會派重量級人物趕到太原來拉攏他。
  有一個事實無法否定,那就是武安君曾經和楚系有過幾十年的密切關系,姑且不說當年宣太后對他的器重和賞識,就以穰侯魏冉、華陽君熊(mi)戎這兩位老一輩的楚系中堅來說,他們就與司馬錯、白起這兩代大秦軍隊的統帥有著深厚的私人情誼,楚系甚至與司馬氏有聯姻,而司馬氏又與白氏有聯姻。這三家的親密關系在昭襄王決意清除楚系的時候發揮了最大作用,昭襄王考慮到楚系的功績、一家人的親情,還有楚系和大秦兩代統帥的親密關系,不得不面對現實,還是以“固干削枝”為原則,在王權得到鞏固和集中的情況下,驅逐了以穰侯、華陽君為首的楚系中堅,沒有痛下殺手,徹底肅清楚系。
  其實當時也肅清不了,楚系已經經營四十年,其勢力早已植根于大秦每一個角落,昭襄王怎么肅清?恐怕把楚系勢力徹底鏟除的同時,大秦國祚的根基也動搖了,所以只能從長計議。其后十六年里昭襄王就一直在干這件事,包括誅殺白起,禁錮白氏和司馬氏,甚至不惜忍痛割愛,把自己十分疼愛的嫡長孫都賠了進去,目的都是為了把楚系外戚對大秦朝政的影響力降到最低,然而,物極必反,昭襄王最終還是沒有斗過自己的母親宣太后,功虧一簣。
  楚系外戚重新崛起至今已經十七年,華陽太后卻一直沒有解禁白氏和司馬氏,更不要說為武安君平反了,至于公子弘,那絕對是應該被遺忘的人物,這一支王族血脈肯定要被湮沒在茫茫大漠中。華陽太后的這種做法當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即使當年的老一輩楚系中堅還活著,從本系利益考慮,也會支持的。
  然而,寶鼎突然橫空出世,大王的雷霆一擊打了楚系一個措手不及。
  在武安君這件事上,大秦王族做得不好,從孝文王開始的三代君王更沒有做好,雖然原因很復雜,但寒了老秦人的心,這是事實啊。大王不愿自己打自己的臉,楚系當然不能欺人太甚主動打大王的臉,所以無論是大王,還是楚系,都欠武安君太多,欠白氏和司馬氏太多。
  如今大王準備自己打自己的臉了,楚系怎么辦?是阻止呢,還是搶先給他一個巴掌?當然是搶先給他一個巴掌了,先把他打“清醒”了再說。大王可沒安好心,他自己那一巴掌最終打不打還不知道,但在他打自己一個巴掌之前,肯定要把楚系打得暈頭轉向。
  楚系搶先打巴掌的辦法無法兩個,一是利用三家老一輩的關系,先把白氏和司馬氏拉過去,然后再利用白氏和司馬氏,把寶鼎拉過去,但他們非常被動的是,十七年了,他們都沒有幫助白氏和司馬氏,此刻突然找上門去,結果未必如愿。
  大王不一樣,他和寶鼎本是血統關系很近的堂兄弟,他們是一家人,他只要把寶鼎從邊疆接回來,寶鼎就對他感激涕零了,當然愿意為他賣命,何況為他賣命其實就是為寶鼎自己賣命,為大秦嬴姓王族賣命,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蒙恬思來想去,覺得在寶鼎這件事上,大王雖然優勢明顯,但宣太后一脈的楚系外戚已經在大秦打下了七十多年的深厚根基,而秦楚二十一代的聯姻更是讓擁有楚人血統的秦人遍布朝野,大王這種優勢恐怕不堪一擊,所以當務之急,還是把寶鼎牢牢抓在手里為好,最起碼在將其交給大王之前,要牢牢抓在手里,寸步不離。
  寶鼎沒有馬上回答。他想到蒼頭說還要等幾天才離開晉陽,因此暫時他還想和蒼頭待在一起,和蒼頭好好商量。另外從心理上來說他對眼前的一切太陌生,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恐懼,有蒼頭在身邊他覺得安全。
  他臉上的表情絲毫不拉地落在蒙恬的眼里,蒙恬心里驟然一緊,不待寶鼎回答,馬上站了起來,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我這就回去急奏咸陽,下午我去館驛接你。”
  寶鼎立感不快。他的心理還停留在前世小人物的狀態,和蒙恬待在一起,蒙恬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勢讓他很緊張,壓力非常大,這就好比前世他突然見到一位封疆大吏一般,雖然不至于噤若寒蟬口不成言,但讓他以一顆平常心或者以平等的姿態與上位者說話,太難了,最起碼第一次的時候肯定不行。當然了,現在寶鼎的身份很顯赫,再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調整,應該差不多可以做到。
  蒙恬察覺到寶鼎眼里掠過的那絲不快,但他顧不上這么多了,馬上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此刻秦趙兩國交戰正酣,有大量的趙國黑衣潛伏晉陽,公子的安全沒有保障,尤其在公子刺殺了燕趙兩位顯貴之后,必定成為趙國黑衣和燕國虎騎追殺的首要目標,所以,為公子的安全計,還是去軍營暫住最為妥當。”
  寶鼎雖然覺得蒙恬太霸道,但他前世小人物的心理還是讓他非常自然地順從了。
  蒙恬虛手相請。寶鼎與其并肩走出小亭。
  “公子,此去咸陽一千五百里,驛馬日夜疾馳,三天之內大王就能接到我的奏章。”蒙恬輕聲說道,“六天后,大王的圣旨必會送達晉陽,到那時,公子的身份就可以公開。然后我陪公子去拜訪假上將軍王翦,只要公子提出從軍殺敵的要求,公子的軍職也就解決了。”
  寶鼎只是點頭,心里卻在想,蒙恬也是統軍大將,他難道就不能給我一個軍職。這事寶鼎卻是想錯了,王翦是北疆軍統帥,蒙恬只是他的裨將,以寶鼎的身份和一千私兵的規模,只有王翦才有權給一個臨時建制。
  這個念頭不過一閃而已,寶鼎的心里隨即就被即將見到王翦的興奮所填滿,腦海中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推想王翦的相貌。
  “上將軍的頭發白了嗎?”寶鼎隨口問道。
  “還沒有。”蒙恬笑著指指自己的鬢角,“不過這里已經見白了。”
  寶鼎旋即想到了王翦的兒子王賁,他是不是也在晉陽?他剛想問,忽然想到直呼其名太不禮貌,于是拐彎抹角地試探到,“左庶長,上將軍之子,那個,他也在晉陽嗎?”
  “上將軍的子孫很多,隨侍左右的有好幾個,你問的是哪一個?”
  “那個,最厲害的……”寶鼎瞎蒙了。
  “左更王賁嗎?”蒙恬笑了起來,“你想見他?可以,我安排一下,請他晚上過來。”(左更,秦二十等爵第十二等。)
  寶鼎無語。這位蒙恬太強勢了,也不問問自己的意見就做主了。也好,先見見這位王賁,這員悍將不比他的父親差,在統一大戰中可是獨自率軍連滅三國,先滅魏,再滅燕,最后滅齊,大秦統一天下后,父子俱封侯,一門兩貴,顯赫至極。
  蒙恬帶著甲士匆匆而去。
  寶鼎站在樹叢中,望著他雄壯挺拔的背影,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強烈,以致于他猛地咬住了嘴唇,用力地咬著,任由痛疼蔓延開來。
  美妙,寶鼎現在就自我陶醉在這種美妙的意境里。這是一次美妙的穿越,一次美妙的奇遇,前世做夢都不會有的奇遇竟然就這樣不可思議地出現了,自己竟然與蒙恬坐在一起,暢談天下大事,指點大秦江山,而未來的始皇帝就在遙遠的咸陽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他與自己的距離竟然如此之近,近到自己仿若看到了他的笑容,聽到了他的聲音,讀到了他的心靈。
  蒙恬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綠色的叢林之中。寶鼎注視良久,這才緩緩轉身,望向那座小木亭,目光停留在亭中石桌上。這座小木亭,這張石桌,或許見證了有自己穿越而來的大秦歷史上最為重要的一次會面,這次會面或許將就此改變既定的歷史軌跡,把未來的大秦帝國推向一個嶄新的方向。
  寶鼎心潮起伏,思緒在現實和虛幻之中交錯。忽然,他發現自己就站在歷史長河邊上,波濤洶涌的大河奔騰咆哮,自己長發狂舞衣袂翻飛,就象一位出塵仙人,默默地凝視著大河,觀察著大河,探究著大河……古往今來,多少英雄人物早已被大浪淘去,湮沒在滾滾洪流當中,自己呢?自己是站在大河邊上,做個超然物外的旁觀者,還是投身到大河之中,劈波斬浪?
  =
  注釋:
  短兵,私人衛隊。
  閭左:“閭左”一詞的確切含義,從東漢以后在歷代注家的解釋中就一直存在歧義,在當代學者的研究中,亦沒有定論。“閭左”并不是閭里的左邊,而是與“朝右”、“豪右”相對應的一個詞,表示居住在閭里的普通平民,此論前人雖有所及,但始終沒有詳證。
  有說閭左主要由雇農、佃農等構成的貧苦人群。雖然秦律在形式上并不征發閭左,但特殊時期常常違反。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三章 這年代太難混了
更新時間2010-10-14 7:56:36  字數:3799

 寶鼎帶著一群人滿載而歸。
  蒼頭心急如焚,當即把寶鼎迎進屋里,屏退左右,詢問見面的經過。
  寶鼎詳細說了一遍,包括自己對蒙恬的觀察,還有對蒙恬透露出來的一些訊息的分析和揣測都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
  從自己的觀察來看,蒙恬很具霸氣,這樣一位人物為什么在大秦帝國最為關鍵的一刻,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如果他堅持上奏復核以查驗詔書的真偽,李斯和趙高的陰謀還能得逞?如果他堅決不讓扶蘇死,扶蘇死得掉嗎?扶蘇一死,大秦帝國敗亡的命運也就無法挽回了。
  從歷史上來看,扶蘇自殺,蒙恬交出兵權,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們畏懼于始皇帝的威嚴,始皇帝叫他們死,他們不敢不死,或許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這不得不讓人感嘆,李斯和趙高僅僅用一具尸體,狐假尸威,就葬送了大秦帝國,由此可以想象始皇帝當年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無上權威。
  當寶鼎沉浸在歷史的回憶中,思緒有些飄忽的時候,蒼頭卻是面色嚴峻,陣陣恐懼的浪潮更是把他的心沖擊得支離破碎。他怒視著寶鼎,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其一拳打倒在地。他后悔了,早知寶鼎如此不堪,自己就應該陪他一起去見蒙恬,把蒙恬陰險的用心一片片撕開,暴露在寶鼎眼前,讓他認識到,在利益面前,尤其在披著國之大利的華麗外衣的私利面前,根本沒有任何情誼可言,即使親如父子兄弟,也一樣會反目成仇,會像野獸一般撕咬,至死方休。
  蒼頭想罵,但看到寶鼎臉上那淡淡的憂郁,看到他眼內露出的深深悲傷,蒼頭的心痛了,這是寶鼎的責任嗎?他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生下來就沒有替他遮風擋雨的人,他背后的那些人,白氏、司馬氏都把自己的未來利益寄托在他單薄的身軀上,為此他們派人守護他,把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頭上,把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強加給他。這太殘酷了,如其未來生活在痛苦和不幸中,還不如讓他變成一個癡子,無憂無慮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事實上的確如此,在寶鼎癡呆之后,白氏和司馬氏依舊沒有斷絕念頭,他們用盡了辦法,試圖治好寶鼎的病,試圖最大程度發揮寶鼎的優點,把他打造成一個超級劍士,結果,他們真的成功了,雖然,這其中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但所有成功案例的背后,哪個沒有運氣的影子?
  “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嗎?”蒼頭強忍怒氣,陰冷著一張臉,厲聲問道。
  寶鼎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沖天怒火,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勉強擠出一絲笑臉,“表兄……”
  “不要叫我表兄。”蒼頭冷聲道,“我問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寶鼎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好,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樣義無反顧。”
  “因為我是嬴姓子孫。”
  “嗤……”蒼頭嗤之以鼻,“你去咸陽看看,去雍城去櫟陽看看,看看哪里有多少王族子孫,看看他們有多少人像你這樣不知死活。”
  “正因為他們太珍惜自己的死活,才看不到眼前的危機。”寶鼎說道,“也許就在二十多年后,危機爆發,咸陽在大火中毀于一旦,而他們卻像狗一樣被楚人砍死在咸陽街頭,臨死前的那一刻,他們一定會后悔,后悔當初沒有跟在大王后面,義無反顧地殺上戰場,砍死那些兇惡的敵人。”
  “楚人?”蒼頭氣得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既然知道,還一定要這么做?”
  “我有退路嗎?”寶鼎質問道,“白氏和司馬氏有退路嗎?天上的武安君還能復活嗎?”
  “但你現在有什么?你說你有什么?白氏和司馬氏的目標不是給武安君翻案,而是解禁,只要他們解禁了,你以為他們還會陪你一起瘋狂?你不要天真了,你以為武安君的沉冤還有昭雪的一天?那根本就是一個笑話。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除了老秦人,絕對沒有其它人愿意為武安君翻案。楚系不會,關東外系不會,大王和王族更不會,因為就是他們殺了武安君,就是他們制造了驚天冤案,你想他們會給武安君翻案?”
  寶鼎啞口無言,低頭不語。
  “你是王族,你是興國君一支唯一的血脈,你有利用價值,所以白氏和司馬氏才會不遺余力地支持你,但一旦你的利用價值沒了,你這個王族子孫在他們眼里就一錢不值、狗屁不如。”蒼頭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聲音越來越森冷,“王族是王族,老秦人是老秦人,王族和老秦人的兄弟關系已經破裂,自昭襄王殺了武安君之后,他們就不再是生死相依的兄弟,而現在的大王尤勝昔日的老王,把老秦人殺了一批又一批,所以白氏和司馬氏一旦解禁,他們就不會再給你任何支持。”
  “你現在之所以有價值,大王之所以要用你,就是因為你深厚的背景,你背后的白氏和司馬氏,但他們一旦不再支持你,你還有什么?大王還會信任你,還會重用你?你祖父興國君是前太子,你父親公子弘也一度是儲君的最佳人選,如果老天相助的話,現在的秦國大王就是你,這就是你致命的要害,這也是你父親在戰死沙場后,前后兩任大王和整個王族都視而不見、有功不賞,蓄意置你于死地的重要原因。說白了,你就是個禍害,就你這個背景,只要有人害你,在大王面前獻幾句饞言,你就死無葬身之地。”
  寶鼎的臉色終于變了,他的思想觀念距離這個時代有二千多年,他用兩千多年后的價值觀來認知這個世界,來參予這個時代的政治活動,純粹就是找死。
  蒼頭越想越是火大,“我叫你回烏氏,你為什么不聽?以不變應萬變,你就在咸陽裝聾作啞,不加入任何一個派系,只要不被風暴卷進去,你就安然無恙,這樣一來,白氏和司馬氏達不到目的,他們就會一直支持你,你只要把這兩家牢牢捆住,你就沒有危險,日子就好過。有求于你的自會送你好處,有好處你就拿著,但絕對不要給人辦事,時間一長,你就會被人淡忘,也就安全了,可以慢慢等待時機。時機肯定有,但只給有耐心的人,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懂?”
  寶鼎惱羞成怒。老子在前世好歹也是本科大學生,苦修四年拿了兩個學位,老子的見識還不如你?我不懂,你又懂什么?堂堂的人不做,光明磊落的事不做,非要做小人搞陰謀詭計,怪不得大秦帝國統一十五年后便轟然傾覆,而且敗亡之刻你們這些老秦人不但不舍身報國,反而舉著白旗搖尾乞憐,投降劉邦、項羽那些流賊反寇,你們這些人和前世的漢奸有什么區別?我看你們就是秦奸,沒一個好東西。對了,還有那個夏陽司馬氏,后來在劉邦手下混飯吃,《史記》就是他們家后代司馬遷寫的,司馬遷在《史記》里把秦國貶得一無是處,甚至誣蔑秦始皇是呂不韋的兒子,這都是什么人?干的都是什么事?
  “我自尋死路是我的事。”寶鼎猛地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蒼頭吼道,“我父親以身殉國,我仰俯無愧,也是忠心為國,如果你怕被我害死了,那你就走,我沒有叫你陪我死,也沒有拉著你郿城孟西白一族非要給我陪葬。你給我滾,現在就給我滾。”
  蒼頭傻了,寶鼎的怒吼就象一盆冷水,把他的沖天怒火“呼啦”一下澆滅了。
  寶鼎不懂,自己也不懂嗎?說到底還是自己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顧后惹下的錯,尤其現在,更要冷靜下來尋對策,而不是互相埋怨。埋怨能解決什么問題?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
  蒼頭尷尬地咳嗽了幾下,腆著一張老臉坐了下來。
  寶鼎氣呼呼地瞪著他,本想再罵幾句,旋即想到自己的處境,心情愈發郁悶,一屁股坐在了蒼頭的邊上,“機會不是給有耐心的人,而是給勤奮努力的人。不努力,不流血流汗,坐在家里,機會不會自動送上門,機會必須靠自己努力去爭取。跟在大王后面,為大王沖鋒陷陣,肯定有機會。表兄,你想想,在我秦國,還有比大王更有權力的人嗎?”
  “有,華陽太后。”蒼頭不假思索地說道,“她是大王的奶奶。百以孝為先,秦以孝治天下。當年昭襄王不敢拂逆宣太后,導致楚系坐大;今日大王不敢忤逆華陽太后,只能任楚系橫行。”
  “人總有歸天的時候。”寶鼎忿然說道。
  “恐怕你等不到那一天。”蒼頭哀嘆道,“假若楚系一怒之下,設計害你一次,再在華陽太后面前添油加醋地惡意中傷一下,老太后一生氣,叫大王把你砍了,你就完了。”
  寶鼎寒毛倒豎,背心一涼,駭然無語。
  “你跟著蒙恬到河北戰場轉一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大王的人,然后大王肯定要解除白氏和司馬氏的禁錮,他總要給你點好處,把你栓住,讓你給他賣命。至于武安君一案則遙遙無期,目前它是咸陽各方博弈的工具,根本沒有解決的可能。所以,不出意外的話,你馬上將成為楚系的眼中釘肉中刺。”蒼頭揶揄道,“公子,你出名了,大大的出名了。”
  寶鼎不理他的嘲諷,問道:“如果大王解除了白氏和司馬氏的禁錮,他們真的就要離開我?”
  蒼頭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當人家是白癡啊,你不過是一件工具而已,用完了當然順手就丟了,誰還拿在手上找禍事?“在利益面前,沒有情誼,即便是父子兄弟,所以,除非你有實力,你有讓他們無法舍棄你的價值。”
  寶鼎冷哼一聲,一把抓向他的衣襟,咬牙切齒地罵道:“一幫無情無義的小人。”
  蒼頭眼明手快,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公子,我真的沒辦法,我回去只能找家里的長者商量,如果他們堅決不愿意,那你只有自己努力了,但你那個致命的要害太可怕了,與你父親當年的要害如出一轍。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你對大王沒有價值了,又有人要害你,那你想不死都難啊。”
  兩個人的心情都不好,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語。
  “我馬上起程去咸陽。”蒼頭想了很久,伸手拍了拍寶鼎的后背,安慰道,“你還小,還年輕,大王又需要你,暫時不會有危險,但你既然跟在大王后面,那你就要時刻提防自己的要害,或者想方設法贏得大王的信任。假如你真的贏得了大王的信任,這個要害其實也就不算什么了。”
  “鳥!”寶鼎罵道,“贏得大王的信任,你知道那有多難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寶鼎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年代太難混了,步步兇險,遠不如在前世做個平頭百姓好。想到這里,寶鼎心一酸,思緒瞬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座喧鬧的城市。
  蒼頭不便多說什么,隨意囑咐了一些事,當天下午就陪著太子丹去咸陽了。
  =
  =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四章 這輩子要活個人樣
更新時間2010-10-14 14:05:14  字數:9580

 蒼頭像逃一般飛快地跑了,寶鼎在心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這白頭黑鳥奸詐卑鄙,不仗義,寶鼎就弄不明白,暴龍那家伙怎么對這鳥人言聽計從,還把他當作好兄弟,當真瞎了眼。
  蒼頭走了,寶鼎心里僅有的一點依靠之念也隨之灰飛煙滅。蒼頭是個秘兵,出沒山東諸國,出生入死,神龍見首不見尾,再見他不知是猴年馬月了,甚至可能就此成為永別。意識到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這位表兄,寶鼎心里的憤懣頓時散去,一股淡淡的悲傷涌上心頭。
  這就是亂世啊,命如草芥,還不如一條太平狗。年復一年的戰爭,吞噬了數不盡的無辜生命,而戰爭由誰發動,為什么發動?是那些權貴士卿們發動的,為了滿足他們的貪婪,滿足他們的欲望,于是他們就屠殺無數的生命和鮮血來堆徹自己的榮耀,建立所謂的功名。
  真正該死的是他們,從春秋到戰國,六百年來,他們肆無忌憚的涂炭生靈,最終他們自掘墳墓,被天下貧賤所殺。玩火者必被火所焚,報應啦。
  命運和自己開了一個玩笑,穿越重生了,做了權貴了,夢想成真了,成了人上人了,但再往前一看,三十年,僅僅三十年后,自己將和六國權貴一樣,灰飛煙滅。黃粱一夢,當真是黃粱一夢啦。
  寶鼎呆呆地坐在席上,默默地望著放在案幾上的烈日秋霜。蒼頭給這柄寶劍配了一把劍鞘,黑黝黝光禿禿的一個扁銅匣子,簡樸,簡樸到連個銘紋雕飾都沒有。
  低調?蒼頭這是在告誡自己,要低調。前世自己就是一個低調的人,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地過日子,走路都怕樹葉打破了頭,結果呢?結果自己一無所有,甚至連摯愛的人都不得不放棄。做人做成這樣還有什么意義?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不,絕不,這輩子我絕不低調,我受夠了,我已經無法承受,無法承受人世間種種折磨和凌辱所帶來的巨大痛苦,我會崩潰,我會生不如死。
  這輩子我是大秦公子,我是一等權貴,我有特權,我要挺直腰桿做一回大丈夫。大丈夫做人要頂天立地,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只要仰俯無愧,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死就死吧,老子已經死過一次,但上次死得太憋屈了,這次即使死,我也要像武安君一樣,死得轟轟烈烈,要像武安君一樣,即使死了二十五年,也要讓大秦人頂禮膜拜,讓敵人在噩夢中顫抖。
  寶鼎心潮澎湃,一股熱血從他的心底噴涌而出,在身體里轟然爆開,他的血在燃燒,在沸騰。
  突然,寶鼎一躍而起,拔劍狂吼,“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擋我者,死!”
  “轟”一聲,案幾在寶鼎的腳下騰空飛起。長劍如虹,雷霆劈下,案幾攔腰中分,轟然墜落。
  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沒有,我兩手空空一貧如洗,我連一條喪家犬都不如,到了咸陽只有挨宰的份,既然如此,我還怕什么?我還擔心什么?還有什么東西值得我低下頭顱,讓我畏畏縮縮、瞻前顧后,過著搖尾乞憐、奴顏婢膝,連豬狗不如的卑賤生活?這輩子我要活個人樣,一定要揚眉吐氣。
  我就是天,我就是神,我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我要讓這個世界所有生靈匍伏在我的腳下。
  =
  “轟……”房門突然暴裂,殘木碎屑沖天而起。
  暴龍、斗鈞、蠻屠等人蜂擁而入,轉眼就把寶鼎圍在了中間。
  寶鼎駭然四顧,剛才的王八之氣不翼而飛。
  “公子,刺客在哪?”暴龍瞪大雙眼,氣勢洶洶地叫道,“往哪逃了?”
  寶鼎兩眼一翻,無語,但心里卻是暖呼呼的。暴龍是個好人,一個雪里送炭的好人,如果沒有他和他的十二個兄弟,自己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趙儀跟著跑進來,緊張地問道:“公子,剛才有刺客嗎?”
  寶鼎尷尬苦笑,“我不過試了一下劍而已,你們這個……”他指指圍在四周的暴龍等人,“你們這個陣勢太大了吧?”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公子,你要是出了事,我們兄弟還有命嗎?”暴龍收起寶劍,一邊沖著幾個手下揮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一邊對寶鼎說道,“公子,說句你不要生氣的話,你現在回秦國了,身份尊貴了,不要再打打殺殺,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你要知道,你死了不過一顆腦袋而已,但你知道有多少人給你陪葬?”
  寶鼎看暴龍一臉嚴肅,說得很鄭重,急忙點頭,旋即想到自己的身份,馬上又矜持起來。
  大秦公子嘛,宗室王族,要有貴族風度。什么是貴族風度?寶鼎不知道,但前世看多了影視,所謂的貴族風度表面上看無非就是矜持一點,傲慢一點,清高一點,吃喝玩樂要奢華一點,高雅一點,至于內涵一類的東西,那不要說模仿了,就連學都學不來,肚子里確實沒貨啊。前世的雙學位本科文憑和今世的顯學六藝根本兩回事,扯不到一塊。
  我雖王族子孫,但自小流配,成長于蠻荒之地,沒有受過任何教育,我到哪學貴族一類的東西?如其東施效顰,惹人恥笑,還不如恢復本性,老子就是蠻夷,但老子偏偏就是大秦公子,就是粗鄙,怎么樣?你還能咬我啊?
  寶鼎想通了,也不裝模作樣了,當即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暴龍的肩膀,狠狠捶了他兩拳,親熱地說道:“好,兄弟,我聽你的。我如今是大秦公子,打打殺殺這種粗活就不用干了,你們干吧。”
  他確實也不想打打殺殺了,自己那個毛病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一旦在拼斗的時候暴露出來,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被秦王政拋棄。誰敢把一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放在自己身邊?找死啊?
  暴龍斜瞥著他,有心想掙脫寶鼎的手,但又怕他不高興,神情頗為難堪。他在卓府待過幾年,也頻繁出入公子恒府上,知道宗室權貴們的禮儀規矩多,哪見過像寶鼎這樣與一個衛士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公子?
  “公子……”趙儀走到他身邊,輕輕拽了拽寶鼎的衣袖,小聲說道,“不要這樣,讓人看見了笑話,這樣不好。”
  啥?不好?什么不好?寶鼎看看趙儀,又看看暴龍,又看看搭在暴龍肩膀上的手,這才反應過來。
  暴龍乘機脫身而出,微微躬身,恭敬地說道:“公子,殺人是粗活,不入流,有辱你的身份,以后就讓我來干。”
  寶鼎心中不快,悻悻收回手。暴龍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知道他不高興,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就是給暴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像在代北一樣與寶鼎稱兄道弟胡說八道了。
  暴龍轉身走了,招呼手下收拾殘局。
  “我覺得把你留下來是個錯誤。”寶鼎瞪了趙儀一眼,生氣地說道。
  趙儀莞爾一笑,面露嬌態,“生氣了?你是大秦公子,你的言行舉止必須與宗室身份相符,否則你就是違律,輕者剝奪宗室屬藉,趕出王族,重者……”趙儀看到寶鼎臉色不善,后面的話就沒敢說了,“當然,在你看來某些舉止算是不拘小節,但在別人看來,你是不遵禮儀,這些粗鄙的言行不但會丟了你自己的臉,也丟了宗室王族的臉,還損害了王國的威嚴。”
  趙儀與寶鼎待得久了,尤其逃難的時候,天天粘在一起,對寶鼎的過去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知道他是個流配公子,一直在邊疆長大,言行舉止粗鄙不堪也在情理之中,所以這段時間總是善意提醒寶鼎。在趙儀看來,如果寶鼎能在咸陽混得風生水起,對她的報仇大計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寶鼎皺眉不語。趙儀的話讓他想起了前世。在前世還有不少君王和王室,這些君王和王室為了維持自己的尊嚴和威信,不僅僅需要權勢和財富,更需要一整套的禮儀。這個時代也是一樣,禮儀的作用太大了,它其實就是維持統治的工具。做為宗室中的一員,卻不遵守禮儀,就等同于自毀王室國祚,這不是丟臉的問題,而是關系到王國存亡的問題。
  寶鼎霍然頓悟,為剛才自己那一番荒唐的意淫而慚愧。不錯,恢復本性,像怎么樣就怎么樣,這種無視禮儀的行為既可以說成是率性,也可以說成是粗鄙,但不管是哪一種,都不符合宗室利益的需要,由此可以推測,秦王政必定不喜歡這樣有爭議的宗室子弟,更不要說信任和器重了。
  怪不得歷史上宗室王族大都道貌岸然,表面上知書識禮、謙恭守信,但背后卻干著讓人作嘔的骯臟勾當。
  “我剛才說錯了。”寶鼎臉皮夠厚,馬上改口,“我覺得沒有把你留下來才是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趙儀“撲哧”一笑,百媚叢生。
  寶鼎眼睛有些花,眼神更是不對,有些小邪惡。當真把她送走?要不要把她留下來?秦王政不會把她搶進宮吧?想到這里他又后悔吐露實情了。唉,看樣子自己也是凡夫俗子一個,見不得嬌嬈美女啊。
  “等下蒙恬要來。”寶鼎遲疑了一下,說道,“他要我去軍營暫住。”
  趙儀愣了片刻,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寶鼎進軍營,自己怎么辦?女子沒有特殊身份,根本進不了軍營。趙儀眼圈一紅,泫然淚下,珠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公子不要我了?”
  寶鼎頭一暈,不會吧?眼淚說來就來,女人當真是水做的?你可是趙國公主,而且我已經稟奏大王了,就算我有色心,想要你,我也沒那個色膽啊。
  “你別哭,讓我想想辦法。”寶鼎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女扮男裝,如何?”
  趙儀一想,好象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旋即破涕為笑,轉身就跑了出去,換衣服去了。
  =
  暴龍和斗鈞等人收拾了木屑碎片,正商量著找館驛主事重新裝一副門,寶鼎走了過來,“不要忙了,左庶長蒙恬要接我去軍營暫住,很快就來。你們幾個去門口望著,如果看到左庶長來了,馬上喚我去迎他。”
  斗鈞帶著幾個人立即趕去館驛大門。暴龍和其他人則去收拾東西。本來一行人就三個大布袋,但經過上午在胡市的一番“搏殺”,家當就不少了。
  寶鼎坐回席上,繼續思考未來的路。剛才暴龍和趙儀的告誡讓他意識到,像前世過江龍一樣橫沖直撞大殺四方肯定不行,但這輩子絕不委屈自己,誰敢和自己過不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就算當街刺殺,老子也要滅了他。
  一身黑色布衣打扮的趙儀捧著一套嶄新的白色衣冠走了進來,“公子,快把衣服換上。”
  寶鼎看了看打扮得像個清秀小僮的趙儀,又看看她手上的玉冠白袍,還有一雙黑皮靴子,好奇地問道:“哪來的新衣服?”
  “公乘給你備辦的,總共有十套。”趙儀俏生生地說道,“還有兩千布幣,一百金,說是給你零碎花的。公乘還叫我告訴公子,出手一定要大方,該賞的時候一定要賞,該花錢的時候一定要花錢,千萬不要吝嗇……”
  趙儀叨叨了一大堆,寶鼎聽著聽著臉上就發燒了,羞愧啊,自己看錯蒼頭了,沒想到蒼頭很仗義,到了晉陽就給自己準備了很多東西,可嘆自己有眼無珠,剛才還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趙儀把衣冠放到席上,跪坐到寶鼎身邊,準備幫他換衣服。
  “算了吧,我這衣服早上才換的。”寶鼎搖手拒絕,心想這也太奢侈了吧?外面很多人衣不蔽體,自己卻一天換兩套衣服,天打雷劈啊。
  “你是公子。”趙儀笑著指指席上的新衣,神情很堅決。
  我是公子。寶鼎嘆了口氣,你真是惜字如金啦,四個字就把我搞定了。
  禮儀這個東西不管在古代還是現代,也不管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基本禮儀都差不多,比如發須、服飾要整潔干凈,這既代表了自己的身份、修養,也是對他人的一種尊重。趙儀叫自己換衣,顯然是因為蒙恬要來,蒙恬算貴客,故此要沐浴更衣。沐浴免了,但衣服肯定要換,畢竟上午跑了一趟胡市,沾滿了灰塵汗水,不換的確也是不禮貌。
  麻煩啦。寶鼎捂臉哀嘆。看這樣子,未來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理狀態的調整。前世小市民,今世貴公子,一個天上地下,兩個不同的世界,兩個不同的階層,身份起了顛覆性的變化,但心理上若想顛覆過來,恐怕還要很長一段時間。
  換好衣服,梳理了長發,戴上玉冠,穿上皂靴,配上長劍,寶鼎感覺煥然一新,郁悶的心情也隨之改善了很多。
  看到趙儀這個尊貴的公主像個侍婢一樣圍著自己忙碌,寶鼎百感交集,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每次他都有這種復雜的感受。初始趙儀主動伺候他,寶鼎誠惶誠恐,后來就洋洋得意了,被一個公主伺候著,當然超級爽了,再后來就坦然了,反正我救了你的命,還背著你爬山越嶺躲避追殺,你回報一下也未嘗不可。等到踏入秦國土地,寶鼎的感覺又變了,同情趙儀啊,一個尊貴的公主竟然落難到如此地步,不能不讓人感嘆世事無常。今天又不一樣了,因為寶鼎違背了承諾,把趙儀出賣了,趙儀未來的命運如何,寶鼎已無力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的能力保護她,一旦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圍,他也只有眼睜睜地放棄了。
  我為什么要放棄她?我剛才是怎么對天發誓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敢搶我的東西,壞我的心情,老子做了他,就算是秦始皇也不行,因為老子發過誓了,這輩子,我絕不再委屈自己,絕不讓自己再窩囊地活著。我寧愿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寶鼎的心陣陣顫栗,前世今生、現實虛幻糾纏在一起,讓他驀然覺得做人太難太難。前世的遺憾今生來彌補,但代價卻和前世一模一樣,那就是生命。堂堂正正地活著,有尊嚴的活著,自由自在地活著,就這么個小小的愿望,竟然要用生命來交換,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道?自己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個命運?
  寶鼎忽然感覺很累很累,就象條遠航回來的船,需要找個寧靜的港灣休息一下。
  “來,給我抱一下。”寶鼎展開雙臂,對趙儀說道。
  趙儀玉臉一紅,正躊躇間,卻看到寶鼎神情疲憊,一雙眼睛里更是露出無盡悲傷。趙儀的心驟然收縮,跟著長久壓抑在心里的巨大悲傷轟然爆裂,她感覺心痛,痛得她想吼想叫,淚水頓時泉涌而出,嬌軀更是無力地倒進了寶鼎懷里。
  兩人緊緊相擁,悲傷和痛苦仿若一座橋梁,把兩顆心悄然相連。
  斗鈞手拿玉謁(ye),匆匆走進院子,遠遠看到寶鼎和趙儀抱在一起,當即轉身又退了出去。(謁,先秦時期的名帖。)
  =
  蒙恬帶著一隊衛士來訪。
  蒙恬的衛隊叫虎翼,都是清一色的重甲騎士。虎翼過去是上將軍蒙驁的蒼頭私兵,有兩千多人,其中黑鷹銳士就有十幾個。蒙武做了假上將軍之后,這支虎翼私兵就由他繼承。蒙恬十五歲隨祖父征戰,屢建戰功,現在爵位已經到了左庶長,軍職則是裨將,其衛隊建制為千人。依家族慣例,其衛隊也叫虎翼,其中就有六個黑鷹銳士,都是昔年祖父蒙驁的舊部,爵位都在公乘一級。
  像他們這種平民身份的人,爵位升到公乘就到頭了,因為他們都是行伍出身,基本上不識字,也不知兵法,學識就更談不上了,他們就是戰場上的殺人機器,所以家主即使有心繼續培養他們或者將他們轉為地方上的武官也是力有不逮。
  大秦推行軍功爵祿制,以軍功授官,以爵位定祿,看上去很公平,可以讓一部分軍功突出的普通平民拿到爵祿、得到做官的機會,但實際上,普通平民大都不識字,沒讀過書,不具備做官長、將率的基本資格。
  普通平民子弟連個溫飽都解決不了,哪有錢財供子弟讀書?這個年代知識和書籍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求學不但要長途跋涉,給老師一筆不菲的錢財,還要供自己吃喝。這個開支太龐大,一般家庭無力承擔。老師看你不錯,才會允許你抄錄書籍。這個年代沒有紙,用絹帛太貴,只能用木牘和竹簡,但那玩意兒無論保存還是運輸,都太麻煩,而一本書估計用一車竹簡都不夠,可以想象這其中耗費的錢財要多少。
  由此推知,軍功爵祿制的真正受益者是寒門子弟。所謂“寒門”,不過是相對豪門而言,特指其身份地位低下而已,與真正的貧賤者完全兩回事,所以一般來說,寒門的家境都還殷實,這樣才能讓子弟讀書。
  至于那些特權階層,軍功爵祿制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在世卿世祿制的外面蓋上一層華麗的外衣而已,其實換湯不換藥,廟堂之上還是他們那群人,而寒門子弟若想跨入這個階層,沒有攀附上“大樹”,沒有相當的人脈和背景,想都不用想。
  =
  寶鼎第一次看到先秦時期的名帖,而且還是很高級的一種,不禁大為好奇,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心里暗想,這要是拿到前世去拍賣,恐怕價值無窮吧。
  趙儀卻是暗自吃驚。謁分幾種,以玉為尊。蒙恬以玉謁投遞,那算是進見了,并不是普通親朋同僚之間的禮節性拜訪,而蒙恬送的禮物,更是頗有份量,由此可見寶鼎身份之尊貴。趙儀偷偷打量了一下寶鼎,疑惑層生,他到底是秦國宗室中的哪一支?難道是秦王政的親弟弟?秦王政除了那個逃到趙國的公子成蛟外,好象沒有弟弟了。
  趙儀至今不知道寶鼎的背景,但這次她從蒙恬以玉謁進見一事上,已經大致揣測到了寶鼎在秦國宗室中的地位,這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不惜一代價也要跟在寶鼎身邊。
  寶鼎匆忙舉步,出外迎接。
  “公子……”趙儀忽然輕輕喊了一聲。
  寶鼎停下腳步,詫異地回頭看向她。趙儀緊走兩步,湊到寶鼎的耳邊低聲說道:“你的背……”
  我的背?我的背怎么了?“有灰塵?”寶鼎奇怪地問道。
  趙儀臉一紅,期期艾艾地說道:“公子,你的背有些彎……”
  啊?寶鼎愣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真是糟糕,自己前世小人物心態根深蒂固,稍一疏忽就露出了馬腳。前世寶鼎跑推銷,看到客戶、領導當然要曲意奉承,天天點頭哈腰,那腰自然就彎了,久而久之成了習慣,逢到應酬場合腰就直不起來,整個一大蝦米。
  寶鼎暗自詛咒了幾句,用力挺直了腰身,深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這才舉步而去。這次像模像樣了,有點貴公子的倨傲派頭。
  蒙恬站在門外,并不著急。玉謁送進去一段時間了,寶鼎才一搖三晃地走出來,從容淡定,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寶鼎心里倒是有些愧疚。蒙恬是什么人?現在雖然只是假上將軍王翦帳下的一個裨將,爵位不過是第十等爵左庶長,算是中高級軍官,估計相當于后世的師長級干部,但他十幾年后不得了,出任帝國北疆軍統帥,麾下有三十萬大軍,軍職和爵位都是帝國最高級別,尊崇至致,名留史冊啊。
  寶鼎是想放低姿態刻意結交,但經趙儀那么一提醒,又想到蒼頭臨行前的那番怒吼,他就理直氣壯了。我這個大秦公子現在有利用價值,所以上至大王,下至你蒙恬,都想把我拉進咸陽那個漩渦。好,我現在啥都沒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任由你們宰割了。等到將來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估計就是兔死狗烹的下場,到那時你蒙恬想必也不會救我,搞得不好還要順勢踩我幾腳。既然如此,我對你客氣什么?巴結你干什么?我犯賤啦?
  蒙恬看到煥然一新的寶鼎走出來,眼前頓時一亮,對他的好感再度增加了幾分。瞧這氣度,不卑不亢,沉著穩重,尤其那淡淡的笑容,非常清晰地傳遞出他的真誠,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松戒備,生出一股親近之感。
  嬴豹那個老匹夫是不是故意和大王過不去啊?說起來他當年在長平大戰的時候,還欠了公子弘一條命,結果十幾年來,他不但不替公子弘照顧孤兒寡母,反而在大王需要寶鼎的時候,蓄意阻擾。這件事我一定要再奏,讓大王把那個老匹夫狠狠地罵一頓,最好把他趕回雍城老家去,免得礙手礙腳,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兩人才分別個把時辰,沒什么好寒暄的,只是相互點點頭,一個說“來了?”,另一個說“來了。”于是就并肩走了進去。
  其實這不符合禮儀要求,主賓要有一番禮讓說辭的,但寶鼎不懂,以為就象后世一樣點頭打個招呼就行了,而蒙恬是武人,武人最反感士人那套虛情假意的狗屁禮節,所以寶鼎這番“失禮”反而贏得了蒙恬的好感,覺得這位公子為人真誠,很有武人的爽直性格。
  六位黑鷹銳士跟在他們身后,就是先前出現在懸甕山的那六位甲士,這次都穿上了鎧甲,全副武裝,背上還有一面黑鷹鐵盾。這鐵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背的,首先它增加了負重量,僅此一項在選拔銳士的時候就把一大批悍卒淘汰了;其次它代表了一種榮耀,能夠被選拔為銳士背上這面黑鷹盾牌,那是無數大秦勇士的夢想;最后,它是一個傳奇,有資格參加黑鷹銳士選拔的悍卒,都曾在戰場上斬首百級。斬首一百而不死那是奇跡,但不死并不代表他還是一個能征善戰的勇士,如果殘了廢了你還能繼續打仗嗎?還有,這年代奇跡太多,有些奇跡是用鮮血和生命創造的,但也有奇跡是撞大運,甚至是偽造的,所以還要選拔淘汰。
  真金不怕火煉,只有真正的傳奇才能享受到無上的榮耀,而大秦黑鷹銳士的選拔制度就是這個無上榮耀的保護神。
  當六位甲士走進館驛的時候,暴龍和他的十二位兄弟震驚不已,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就差沒有頂禮膜拜了。這個時代的人崇拜武勇猛士,斬首一千的傳奇在同一時間同一地方出現六個,給人的震撼太強烈了。
  蒙恬停下腳步,目光從暴龍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后停在暴龍臉上。六位黑鷹銳士中的一位大步走到暴龍,遞給他一根泥封銅管,一個銅制令牌。
  “憑此令牌可過關穿城,直達離石要塞。”蒙恬的聲音低沉而威嚴,“此處距離離石要塞四百余里,每三十里有驛站,換馬不換人,明天入暮之前必須到達要塞。四天后的入暮時分,我要在晉陽看到公子的蒼頭短兵。”
  暴龍不敢馬上答應,在蒙恬話音剛落的時候,目光迅速望向寶鼎。寶鼎微笑頷首。蒙恬的霸道他已經見識了,現在自動無視。再說報訊離石的事本在謀劃之內,而寶鼎自始至終都是棋子,對整個謀劃一無所知,這個命令當然由蒙恬下達。
  “諾!”暴龍扯著嗓子大聲吼道。他雖然不是行伍出身,但對軍隊里的事情還是略有耳聞,這聲吼倒是有模有樣。
  蒙恬用力一揮手,“即刻起程。”
  暴龍再度望向寶鼎。寶鼎用力點了一下頭,“快去快回。”暴龍躬身向寶鼎行了一禮,然后轉身跑了出去。
  =
  走上臺階,蒙恬注意到堂屋沒門,但他沒在意,跟著寶鼎進了屋子,目光四顧,發現站在門邊的黑衣小僮長得眉清目秀,不由多看了一眼。
  兩人分賓主坐下。
  “我這里簡陋,也沒有巴蜀的好茶,怠慢了。”寶鼎笑著問道,“要不要來一點甘醪?”
  “那東西也能喝?”蒙恬不屑地撇撇嘴,“晚上給公子接風洗塵,喝楚國的蘭陵酒。”
  楚國的蘭陵酒?寶鼎知道這酒,后世也一樣有名,其歷史就和青銅器的歷史一樣久遠。
  “那就叨擾左庶長了。”
  蒙恬客氣了幾句,然后問道:“公子,趙國公主可有妥善安置之處?”
  這次蒙恬沒有越俎代庖了,不過聽得出來,他已有安置之策,這句話,只是客氣一下罷了,下一句話就要直接帶人走路了。
  趙儀駭然心驚,睜大一雙恐懼的眼睛望向寶鼎,嬌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騙我,他一直在騙我。
  寶鼎的臉色頓時放了下來。蒙恬太霸道了,咄咄逼人啦。你以為我是誰?你當真以為我是砧板上的肉,任你宰割啊。
  寶鼎沒有猶豫,一躍而起,大步走向了趙儀。先前他已經下了決心,這輩子不能再委屈自己,絕不再窩囊地活著,絕不忍氣吞聲,寧愿站著死,不能跪著生,所以他現在的原則就是,不要惹我,否則滅了你,大不了你我魚死網破,同歸于盡。
  寶鼎抓住了趙儀的手。僅僅數息時間,趙儀已經面色蒼白,小手冰冷,整個人就象掉進了冰窟一般,眼神更是絕望到了極點。
  蒙恬很奇怪,不知道寶鼎突然跳起來干什么,等到他看到寶鼎走向趙儀,目光順勢望去,頓時恍然,原來那個小僮就是趙國公主。
  寶鼎把趙儀摟進懷里,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以生命兌現諾言。”
  趙儀的心已經冷透了,但寶鼎這句話卻如烈火一般突然融化了她的心,她想哭,但她忍住了,這一刻,所有的仇恨都消失了,只剩下心里那團火。
  寶鼎拉著趙儀回到席上,一起坐在了蒙恬對面。
  蒙恬面帶笑容,興致盎然地望著他們。公子的反應很強烈啊,看樣子,這事有麻煩。
  “這是趙國公主。”寶鼎說完松開趙儀的手,從腰間解下劍,放在了案幾上,淡然說道:“這是烈日秋霜。”然后露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望著蒙恬,一言不發。
  蒙恬猶豫了。當寶鼎把代北的故事全部告訴他之后,趙國公主雖然被他直接無視,但直覺告訴他,這是個麻煩,很大的麻煩,必須及時處理掉。
  蒼頭回到咸陽后必定如實稟報,而黑冰肯定要搞清楚寶鼎所救女子的身份。寶鼎救出趙儀的時候,黑衣正要殺她。李牧不是殘忍之徒,公主也沒有任何價值,但黑衣為什么要殺她?這其中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假如黑冰探查到了這個秘密,而這個秘密又不利于寶鼎,那將來必定影響到整個計策的實施。
  “這是個麻煩,是個潛在的隱患。”蒙恬正色說道。
  寶鼎笑而不語。
  蒙恬皺皺眉,又說道:“咸陽的態度如果非常堅決,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沒有麻煩,也沒有隱患。”寶鼎從容說道,“你稟奏咸陽,如果我沒有絕對把握,我絕不會走出烏氏。”
  蒙恬沉默了。寶鼎非常自信,這種自信因為有代北的傳奇故事而讓蒙恬不得不重視。寶鼎太強悍了,那一身傷痕就是鐵一般的證據。這個少年不能以常人度之,他的爆發太過震撼,假如他下一次的爆發還是如此震撼,那咸陽的大風暴或許就可以被大王所操控。
  寶鼎的自信源于對歷史的了解,他知道秦王政肯定贏得了最后的勝利,而楚系外戚將在八年后敗出咸陽,他只要為秦王政義無反顧地沖鋒陷陣,那就沒有麻煩,也沒有隱患,趙儀的事根本不值一哂。
  “善!”蒙恬退讓了。
  整個計策的核心就是公子寶鼎,如果公子寶鼎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他根本就不足以承擔大任。既然他堅持,那就把這個麻煩或者隱患當作對他的一次考驗吧。其實,如果事事都安排妥當了,他還怎么成長?
  =
  注釋:
  感謝血色珊瑚蟲找到先秦時期用“諾”的證據,感激不盡。
  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戰國策//趙策四》
  孟嘗君不說,曰:“諾,先生休矣。——《戰國策//齊策》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五章 琴氏大匠
更新時間2010-10-15 7:41:23  字數:3277

 在咸陽圣旨沒有下達之前,寶鼎還是流配公子的身份,理所當然要保持低調,所以蒙恬只是帶來了十幾匹馬,讓寶鼎一行混在虎翼衛中間飛馬出城。
  一行人到了城門附近,忽然聽到城外傳來車馬飛馳的“隆隆”轟鳴聲,由遠及近,直奔城門而來,接著號鼓響起,震耳欲聾。
  守城衛卒立時緊張起來,站在城墻上面的急忙鳴號回應,城墻下面的則紛紛列隊,進出城門的行人則四散避開。轉眼之間,大道之上空無一人。
  虎翼衛立時減速,迅速轉入一條側巷,讓開了大道。
  寶鼎好奇地四下張望,心想這是誰來了,好大的架勢啊,不會是上將軍王翦吧?寶鼎轉頭去找蒙恬,卻見蒙恬遠在巷子深處,似乎刻意躲避。寶鼎愈發肯定了,能讓霸道的蒙恬躲到巷子里的大概只有上將軍王翦了。
  “公子……”一個黑鷹銳士恭敬地喊道,“左庶長有請。”
  有熱鬧看,寶鼎當然不愿躲到后面,所以他搖搖手,笑道:“我就在這里看看。這是上將軍的車駕嗎?”
  黑鷹銳士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輜重將軍。”
  一個輜重將軍就有這么大的派頭?輜重將軍多大的官?也就相當于后世的軍區后勤部長而已,相比起來還不如一個掌兵的實職師長。寶鼎詫異了,情不自禁地轉頭望向蒙恬,這主兒太過了吧,你好歹也是個裨將軍,正職師長,你還怕一個輜重將軍?讓個路也就算了,人家的官確實比你大一級,但你也沒必要躲那么遠吧?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么虧心事?
  寶鼎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車隊進城了。前面是開道甲士,四人一排,高頭大馬、盔甲鮮明、大旗招展。接著是衛隊,全副武裝,氣勢洶洶。然后就看到一輛青銅軺(yao)車,軺車上坐著一位玄衣高冠的中年人,神情冷峻,正襟危坐。在他旁邊是一位白衣玉冠的年輕人,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神態看上去很囂張
  緊隨軺車之后是一輛豪華的四馬辒(wen)車,紫紅色的廂體如緞似玉,色澤耀眼逼人,沉穆典雅,雍容華貴。辒車之后,一隊黃氅劍士緊緊相隨。
  寶鼎的目光緊緊盯著那輛辒車,倒不是因為辒車的豪華,而是辒車的材質讓他想起了后世的紫檀木。
  紫檀在紅木家具中僅比黃花犁差一些,后世的黃花犁已經炒到了天價,而紫檀家具也是上等的奢侈品。寶鼎在大學時期對文物收藏產生過一些興趣,曾在博物館里親眼看到過黃花犁和紫檀家具,所以當他看到那紫紅色的車廂馬上就想到了紫檀。這時他故態復萌,又想到錢上去了,假如這輛辒車是用紫檀做的,那拿到前世去拍賣,估計是個天文數字。
  “巴蜀琴氏……”寶鼎的耳畔突然傳來黑鷹銳士的驚呼。
  巴蜀琴氏?寡婦清?寶鼎驚訝地望向那位黑鷹銳士。
  “公子,我曾在咸陽見過這輛辒車。”黑鷹銳士面露驚喜之色,指著遠去的車隊興奮地說道。
  “你肯定?”寶鼎有些懷疑。憑一輛辒車就確定里面的人來自巴蜀琴氏,這個理由未免不足。難道秦國就這么一輛豪華辒車?即使它是紫檀做的,紫檀又產于東南亞一帶,但秦國早已兼并了巴蜀,想辦法從遙遠的南部蠻荒之地搞點紫檀做幾輛馬車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這名黑鷹銳士已經知道寶鼎來自北疆蠻荒,沒見過什么世面,所以非常耐心解釋道,“公子,琴氏本楚人,楚人尚黃衣,琴氏的勁督衛在堅甲之外一律罩黃氅,所以不會認錯。另外,這種紫紅色的辒車在咸陽只有三輛,一輛在咸陽宮,一輛在相國府,還有一輛在蘭房。蘭房是琴氏在咸陽的府邸,琴氏家主出行一般就用此車。”
  寶鼎立即想到了寡婦清,不假思索地問道:“車里坐的是琴氏家主?”
  “應該是琴氏大匠。”
  “琴氏大匠是誰?”寶鼎追問道。
  “大匠琴唐。”黑鷹銳士目露敬佩之色,“大匠天縱奇才,威力無比的十二石蹶張弩就是由他所造,軍中皆以唐弩稱之。”
  寶鼎恍然大悟。上午他就聽蒙恬說到過巴蜀琴氏,還特意提到琴唐這個人,只是當時自己沒在意,巧合的是,下午就在晉陽城里看到了琴唐的車駕。這時一個念頭忽然閃過寶鼎的腦海。上午自己與蒙恬見面之初,不過隨意提了一下巴蜀巨賈,結果蒙恬劈哩啪啦說了一大通,不但給自己介紹了巴蜀琴氏,還著重提到了琴氏勁弩,顯然蒙恬知道琴氏大匠要來晉陽,因此一時興起,多說了兩句。以蒙恬的性格,應該不是喜歡閑扯的人,他是不是心里有心事,而這個心事恰恰又和巴蜀琴氏有關?
  黃氅劍士之后又是一隊全副武裝的甲士,足有一百多人。大秦軍方以如此隆重的方式迎接琴氏大匠,可見對他的尊敬和重視。
  車隊轟隆隆的過去了,城門處的衛卒很快撤去,大道兩旁的行人商旅一邊竊竊私語,猜測辒車里的神秘人物,一邊紛紛散去,該出城的出城,該進城辦事的繼續辦事,轉眼就恢復了正常。
  虎翼衛重上大道。寶鼎等到蒙恬出了巷口,拍馬與其并轡而行。
  “左庶長,你躲那么遠干什么?”寶鼎難得有機會打擊蒙恬,故意調侃道。
  蒙恬濃眉緊鎖,臉色陰沉,半晌才說了一句話,“看到輜重將軍了?”
  寶鼎看看他,聽出來語氣不善,估計和那位輜重將軍有矛盾,而且好象還不是一般的小矛盾。
  “不認識。”寶鼎答非所問。
  “他叫魏縛,穰侯魏冉的嫡孫,中更爵,現為假上將軍桓齮(qi)的輜重將軍。”
  寶鼎一聽就明白了,魏縛是楚系外戚,蒙恬是關東外系,兩人分屬不同陣營。從蒙恬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和魏縛的矛盾很深。
  桓齮現在是北路軍統帥。北路軍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桓齮從南線帶來的十五萬大軍,一部分是王翦的五萬北疆軍。這個魏縛既然是桓齮帳下的輜重將軍,那就是負責整個北線軍隊的輜重,位高權重,即使是王翦,恐怕也不敢對其頤氣指使吧?
  寶鼎擅長察言觀色,在揣摩人的心理方面也有獨到之處。這與他前世的職業有關,穿越重生后,處境尤其艱難,他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把自己這個特長發揮到極致。他從蒙恬和魏縛的矛盾聯想到大秦軍方的派系,又聯想到正在進行的河北大戰,隨即又聯想到了剛剛看到的巴蜀琴氏大匠。
  巴蜀原為楚地,琴氏原是楚人,很顯然,從派系上來說,巴蜀琴氏肯定攀附在楚系外戚這顆大樹上。剛才那一幕足以說明巴蜀琴氏與楚系外戚的親密關系。楚系的輜重將軍魏縛親自出城迎接琴氏大匠,從這個規格來說,北疆軍做為地主,好歹也應該派位將軍露個面,但顯然王翦沒有這么做,而蒙恬剛才做得更絕,直接躲到巷子里了。
  巴蜀琴氏的造弩技藝對秦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刻琴氏派一位重量級的大匠趕赴晉陽,其目的顯而易見,那就是楚系要全力以赴打贏這一戰。
  看樣子,桓齮把自己的輜重將軍放在晉陽,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魏縛這位輜重將軍是楚系外戚的嫡系,與咸陽的權力核心有著直接聯系,很多事情由他出面,比桓齮出面效果更好。當然了,桓齮也有可能還有其它考慮,但以寶鼎目前對秦國的了解,他也猜不出來。不過有一點非常肯定,這場大戰的背后,其實就是咸陽各方勢力之間的激烈博弈。
  想到歷史上秦軍在宜安大戰中大敗而歸,寶鼎不禁暗自嘆息。上午蒙恬說得義正嚴詞,說什么大秦將士上下齊心,現在看來都是冠冕堂皇的假話,大秦軍方各派系現在正斗得熱火朝天呢。
  “軺車上還有一個人,他是誰?”寶鼎問道。
  那位白衣年輕人能和魏縛坐在一輛軺車上,而且在魏縛面前眉飛色舞地滔滔不絕,顯然身份不一般。
  剛才蒙恬躲在巷子里,沒有看到。他略略皺眉,望向一直陪在寶鼎身邊的那位黑鷹銳士。
  “公子厲。”黑鷹銳士的臉上掠過一絲厭惡之色,好象說出這個名字都污了他的嘴。
  公子厲?他是一位王族?寶鼎驚訝地望向蒙恬,卻發現他也是一臉驚訝。
  “他來晉陽干什么?”蒙恬搖搖頭,疑惑不解。
  “左庶長,琴氏大匠如果獨自北上,未必有資格坐那輛辒車吧?”那位黑鷹銳士似乎猜出什么,有意識地提醒了一句。
  “琴氏小少主?”蒙恬立即反應過來,“這么說,小少主的孿生妹妹也來了?”
  那位黑鷹銳士鄙夷地撇撇嘴,“從咸陽追到晉陽,陰魂不散。晉陽有熱鬧看了。”
  這句話傳進蒙恬的耳中,讓他眼前驀然一亮,心中頓時有了一個主意,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寶鼎,嘴角處露出一絲狡黠笑意。
  “公子,公子厲是高陵君的曾孫,他的外祖母就是華陽太后的姐姐。按輩份算,你們是堂兄弟。”蒙恬笑道,“想不想和他見一面?”
  寶鼎連忙搖頭。華陽太后的姐姐應該就是歷史上的華陽大姐,如此說來,華陽太后就是公子厲的姨祖母,來頭好大啊。
  蒙恬稍降馬速,與那位黑鷹銳士走到一起,“杜尚,晚上把王離那小子給我叫來。”
  杜尚咧開大嘴就笑了,“左庶長嫌晉陽不夠熱鬧?”
  蒙恬朝寶鼎的背影使了個眼色,“明天叫王離陪著公子在晉陽四處轉轉。”
  杜尚心領神會,與蒙恬相視而笑。
  =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六章 又一個秘密
更新時間2010-10-15 18:32:43  字數:3618

 到了軍營,蒙恬直接去了主帳,安排晚上的接風宴。杜尚則一直陪著寶鼎,將其引到事先安排好的一座大軍帳。
  軍營內正常情況下不允許騎馬行車,只能走路。這一路走過來,寶鼎發現營內的氣氛非常緊張,士卒們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練武演兵,鼓號金鉦之聲此起彼伏,遠處有騎士策馬飛車,往來沖殺,飛揚的煙塵遮天蔽日,完全是一副大戰在即的態勢。
  寶鼎不時停下來駐足觀看,興致很高。杜尚大概得到了蒙恬的命令,站在他身邊詳細解說,凡軍中事務,從軍制到軍律,無論大小,想到什么說什么。寶鼎對此一竅不通,但他要學,必須要學,而且還要盡快學會。杜尚講的都是一些常識性東西,如果連這些常識都不能馬上掌握,到戰場上可真是兩眼一抹黑了。
  杜尚性情豪爽,心直口快,講述之余,也流露出對咸陽的不滿。此刻秦軍主力已經在河北戰場上廝殺了三個多月,北疆軍做為后備之師,只能待命于太原,將士們因此憤懣不平,只好把一身力氣發泄在演武場上。
  到了軍帳后,寶鼎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又拉著杜尚去了演武場,主動向他討教。斗鈞本想帶幾個人跟在后面,但被寶鼎拒絕了。
  杜尚身后跟著一隊虎翼衛士,個個彪悍,站成一排威風凜凜,反觀寶鼎,這個公子做得太寒酸了。斗鈞這幫人本是馬賊,而蠻屠就是一個胡市屠夫,大家平時散漫慣了,一個個發須凌亂,衣容不整,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帶著他們去大街上打架斗毆倒是合適,在這里帶出去招搖,那就是打自己的臉了。
  不知不覺,太陽西斜。杜尚隱晦地提醒了幾次,但寶鼎沉浸在一個嶄新的天地里,身心完全投入其中,絲毫沒有察覺。
  這時,蒙恬和一位玄衣高冠的中年人在一幫虎翼衛的簇擁下遠遠走來。寶鼎這才意識到天色已晚,他沖著杜尚抱歉地笑笑,隨即迎了上去。
  這位中年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身形矯健,一張黑褐色的剛毅臉龐,頜下一把濃密長髯,寬額高鼻,深陷的眼窩里有一雙犀利的眼睛。寶鼎注意看了一眼,發現蒙恬竟然拖后了半步,跟在他后面。
  這位就是大秦名將,在統一大戰中滅三國,功封通武侯的王賁?寶鼎正想加快腳步迎上去,身后卻傳來杜尚的聲音,“公子,那是太原郡守馮劫。”
  太原郡守?馮劫?寶鼎吃驚地停下腳步,再次凝神望向那位中年人。
  他就是馮劫?這個人在歷史上的記載非常少,記憶中好象只有在《秦始皇本紀》中出現過兩次。一次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就是秦國統一那一年,他以御史大夫的身份與丞相王綰(wan)、廷尉李斯獻“皇帝”尊號。還有一次是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他以將軍的身份,與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勸諫二世暫停修建阿房宮,全力平定關東叛亂,結果被二世關進了大牢,自殺了。
  御史大夫實際上就是副丞相,這個官職僅次于丞相。十二年后,馮劫就是御史大夫了,或者,他在更早之前就會出任御史大夫一職,可見此人在秦王政心中的份量,也就是說,他肯定是秦王政的親信。
  蒙恬曾說,要等咸陽的詔書送達晉陽之后才公開自己的身份,但這才過了幾個時辰,蒙恬就陪著馮劫出現在自己面前,這足以說明他與秦王政之間有非同尋常的關系。
  忽然,寶鼎的腦海中跳出右丞相馮去疾的名字。《秦始皇本紀》中,右丞相馮去疾第一次出現的時間,是在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的時候,他負責留守京城。在先秦時期,以“右”為尊,在丞相公這個級別中,右丞相為正,左丞相為副。當時的左丞相就是李斯,從秦始皇對李斯的信任和器重來反推的話,那么馮去疾在秦始皇心目中的份量更重。
  秦王政把楚系驅逐出咸陽之后,權力核心層應該都是他的親信。御史大夫馮劫在前,右丞相馮去疾在后,這兩個人都姓馮,又先后得到始皇帝的重用,那么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家人?是不是出自同一個家族?
  寶鼎的心跳突然加劇,意識到自己可能又發現了一個湮沒在歷史中的秘密。
  自己在讀這段歷史的時候,顯然忽略了這兩個人,而這兩個人有可能來自同一個家族,大秦歷史上的馮氏家族。秦統一天下后,始皇帝在位十二年,期間馮劫出任御史大夫,馮去疾出任右丞相,而蒙氏兄弟中的蒙恬先為內史,后為北疆軍統帥,蒙毅的官職不祥,但他一直在始皇帝身邊,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九卿之一的郎中令。這樣一看,馮氏、蒙氏就是始皇帝的左膀右臂,而馮氏的權勢要大于蒙氏。
  后世人普遍認為,秦王政的絕對心腹是蒙恬蒙毅兄弟,大秦第一權貴是蒙氏,但假如自己推測正確,那么大秦的第一權貴就不是蒙氏,而是這個馮氏了。
  寶鼎深吸了一口氣,暫時把探究秘密的想法放下,大步迎了上去。
  馮劫年長,又是郡守,將來他還要坐到御史大夫的高位,這種人就算不是秦王政的親信,也是秦王政非常器重的大臣。寶鼎確信,只要自己能夠與他建立一種親密的關系,未來必定受益。因為存了這種謀利的心思,寶鼎非常客氣,不待蒙恬上前介紹,就先行躬身施禮,態度極為恭敬。
  馮劫便服而來,在禮節上就隨意多了。乘著蒙恬為雙方介紹的時候,他仔細打量著寶鼎,暗自點頭,對這位公子的第一印象頗為不錯,尤其寶鼎表現出來的那種老成穩重讓他高懸的心至少放下了一半。
  大王這步棋走得好,可以說是神來之筆,而這位公子的配合堪稱精妙,代北的驚天一刺,轉眼就把大王當前的劣勢一舉扭轉,接下來,只要這位公子利用白氏、司馬氏兩家的力量在河北建功,大王隨即就有了解禁白氏和司馬氏的借口。白氏和司馬氏重新崛起,可以幫助大王牢牢守住陣腳,讓大王不至于在楚系外戚拿下滅亡趙國的大功后,再次陷入極度被動的局面。
  險之又險的一步棋啊。馮劫暗自嘆息,同時也是暗自稱慶,如果大王繼失去呂不韋這個強援之后,又因為楚系再建大功而失去更多的權柄,甚至就此一蹶不振,那馮氏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自己也只有早早回家頤養天年。
  蒙恬介紹完了,馮劫和寶鼎再次見禮。寶鼎對這些繁文縟節實在是搞不懂,也沒有現學現賣的機會,只好以十足的恭敬來表現自己對馮劫的尊敬。他暗自決定,今晚酒筵散了回軍帳后,一定要請教趙儀,即使不睡覺也要把這些禮節學會,否則對自己的形象非常不利。
  馮劫卻是不以為意。他已經從蒙恬那里了解了很多,知道這位公子有很多“缺陷”,而彌補這位公子的“缺陷”正是他所要完成的事情。今天下午當他接到蒙恬的書信后,毫不猶豫地以身體欠佳為由婉拒了魏縛的邀請。琴氏大匠算什么?楚系看得重,那是因為琴氏是楚系的一大臂助,相對關東外系來說,琴氏就是一塊絆腳石,遲早都要把它搬掉,否則如何擊敗楚系?
  三人說說笑笑,沿著演武場的外圍而行。
  演武場內的將士們看到了將率蒙恬,立時鼓號齊鳴,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如同海嘯一般直沖霄漢,恢宏浩大的氣勢霎時席卷了天地,火紅的晚霞也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絢麗。
  蒙恬沖著將士們頻頻揮手。馮劫和寶鼎非常自覺地避到了虎翼衛中,讓蒙恬盡情享受這種無上榮耀。
  前世寶鼎沒有機會接觸這種場面,最多也就是看看閱兵式,但通過鏡頭看和切身體會完全是兩回事。這種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讓人震撼,讓人熱血沸騰,讓人忘記了生死,此刻如果身處戰場,這些將士們一定會瘋狂殺敵,即使粉身碎骨也義無反顧。
  馮劫一直在觀察寶鼎,沒有露過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尤其當他看到寶鼎眼里爆發出駭人殺氣的時候,不禁連連點頭,顯得非常滿意。
  蒙恬沒有過多停留,一邊揮手一邊繼續前行。
  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鼓號聲更是驚天動地。寶鼎深深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
  一行人離開演武場后,馮劫提出去大營北面的馬廄看看。
  蒙恬欣然允諾。他的軍中有兩千騎士,五千多匹戰馬,在北疆諸軍中的武力首屈一指,是以蒙恬頗為得意,有心在馮劫面前炫耀一下。
  “公子出自烏氏,從小在馬上長大,騎射之術想必精通?”馮劫看到寶鼎興致勃勃,于是有意試探了一句。
  “略通。”寶鼎恭敬地回道。前陣子逃亡途中在牧場上曾小試身手,感覺還可以。
  死去的寶鼎是個癡兒,正因為如此,凡是他喜歡做的事,他都心無旁騖,加上天賦、恒心、毅力,所以年紀雖小,劍技騎射倒是樣樣精通,遠超同齡人,假以時日,成就不可限量,這大慨也是白氏、司馬氏敢讓其走出烏氏的重要原因吧。無論秦王政多么強橫,假如這兩個家族堅決不同意,他也沒辦法讓寶鼎走出來。寶鼎本一無所有,命如草芥,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他,這是其最大的優勢。
  現在的寶鼎也一樣,對他來說,成功了固然可喜,失敗了也沒什么損失。人的心態到了這種境界,也算無敵了。
  “公子要不要試試身手?”蒙恬趁機慫恿道。
  寶鼎正想拒絕,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涌出。這種感覺曾在牧場上第一次縱馬飛馳時出現過,那是一種玄妙的境界,心靈仿佛與奔馬交融為一體,身體好象幻作了奔馬的雙翼,與奔馬一起跑,一起飛,自由、酣暢。或許剛才那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歡呼讓寶鼎體內的鮮血沸騰了,死去寶鼎留下的生命烙印再度爆發,他要騎馬,他要飛翔。
  “我們比一下。”寶鼎豪興大發,神采飛揚,整個人的氣質忽然就變了,變得自信而狂放。
  蒙恬和馮劫四目相交,眼內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驚喜。沒有實力豈敢妄言比試?公子還有更多的秘密等待挖掘啊。
  =
  注釋:
  內史:就是主掌京師的行政長官,同時也做為京師政區名。這個京師就是首都及其周邊地區。內史的地理位置即為后來的關中三郡,京兆尹、右扶風和左馮翊,范圍很大,重要性不言而喻,其長官職權之大也可想而知了。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0
第五十七章 再現傳說
更新時間2010-10-16 19:20:13  字數:4228

 一行人即刻加快了腳步。
  馮劫和寶鼎一路閑聊。寶鼎有一句沒一句,不敢亂答話,馮劫看他有些拘謹,隨即把話題轉到了寶鼎熟悉的地方。
  “烏氏得大河之利,水草豐茂,是個天然的好牧場,可惜北虜頻頻南下,邊禍不斷,牧場無安寧之日,良馬所出有限,致我秦軍武力受制于戰馬之不足。”
  馮劫說到這里,頗為感慨,“想當初宣太后以一己之力平義渠之禍,解大秦數百年之困,自此關中穩定,我大秦不但因此拓展了疆土,得到了十數萬精兵強將,還獲得了數萬匹上等戰馬,尤其可貴的是,大秦由此開辟了大片的牧場,得到了穩定的馬源。正因為如此,秦軍武力劇增,在你外曾祖父司馬上將軍,外祖父武安君的統帥下,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大秦缺馬?”寶鼎詫異地問道。
  “當然。”馮劫嘆道,“假若趙國一亡,山東燕、齊等國就失去了屏障,秦軍將劍指諸國,但燕、齊、楚三國距離遙遠,而燕、楚兩國的地形尤為復雜,大秦若想擊敗他們,不但需要提高軍隊的武力,更需要加快軍隊的推進速度,為此騎士和戰馬的數量直接決定了大秦的未來。另外,長途跋涉,勞師遠征,糧草輜重的運輸也將面臨困境,為此大秦需要更多的車,更多的牛馬。”
  寶鼎猶豫了片刻,說道:“大漠諸族需要鹽鐵絲茶,而我們需要戰馬,如果咸陽加大南北兩地的回易,或許可以有效緩解這種困境。”
  馮劫停下腳步,驚訝地望著寶鼎。公子不過弱冠之齡,而且出自邊疆蠻荒之地,卻有此等見識,讓馮劫大感意外,對他的評價不由高了幾分,對未來更是多了幾分自信和期待。
  以商貿促發展,互通有無,互利互惠,這種思路在后世屬于常識,但在這個年代,因為學術知識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教育更是個別階層的特權,能夠有這種見識,說出這種話來的都算是人才了。
  “公子有所不知啊。”馮劫撫髯而嘆,說出一番話來。
  戰馬在戰爭中的作用日益重要,但大秦的西北部邊疆有兩個強大北虜,一個是河西的月氏,一個是大漠的匈奴,尤其是匈奴人,近百年來迅速崛起于大漠,先后征服了樓煩、林胡、白狄、東胡等北虜諸種,于是在萬里大漠就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匈奴人為主的北虜大聯盟。月氏、匈奴人和北虜諸種在遙遠的北方大地血腥廝殺,戰爭消耗巨大,戰馬隨之也就成了稀缺之物。
  大漠貧瘠,戰爭加上自然災害,導致月氏、匈奴和北虜諸種紛紛南下擄掠,大漠和中土的南北戰爭由此進入一個高潮。
  秦、趙、燕三國位于中土北方,與萬里大漠接壤,成為北虜侵掠的對象。中土群雄逐鹿,烽煙四起,秦趙燕三國根本沒有能力同時在兩線作戰,無奈之下,三國開始在北部邊疆修筑長城,抵御北虜。
  長城修好了,效果很明顯,三國只要動用少量的軍隊和財力就能御虜與國門之外,但由此也隔斷了大漠與中土的商貿往來,戰馬的來源就更少了。
  秦國在宣太后的努力下,以很小代價征服了義渠,使得秦國在西北邊境一帶擁有了十幾處牧馬苑。幾十年來,這些牧馬苑向大秦軍隊源源不斷地提供戰馬,最大程度地保證了戰爭的需要,但戰爭的規模越來越大,與龐大的戰爭消耗相比,牧馬苑提供的戰馬數量就是杯水車薪,遠遠不足不了戰爭的需要。
  馮劫在講述大漠形勢的時候,寶鼎非常專注。前世先秦歷史對北方少數民族的記載非常少,但河西月氏和大漠匈奴還是鼎鼎有名,寶鼎多多少少知道一點。當他聽到馮劫說大漠上北虜諸種已經以匈奴人為首結成了大聯盟的時候,腦海中突然跳出了冒頓這個人。
  匈奴大單于冒頓以白登之戰而聞名史冊。白登之戰太有名了,冒頓和劉邦的碰撞,大漠和中土的第一次大規模交戰,而中土的“和親”政策就是始于此戰。記得這一戰是公元前200年的事,這樣算起來,就是三十三年之后的事。
  古代人壽命普遍不長,六十就古來稀了,這時候冒頓應該出世了,但年紀肯定很小。要不要找個機會去一趟大漠,把他剌殺了?寶鼎旋即被自己這個白癡想法逗樂了。
  英雄因風云際會而產生,先有風云而后有英雄,就算現在殺了冒頓,甚至殺了陳勝、吳廣,殺了劉邦、項羽,是不是就能保證秦國的國祚可以延續下去?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只要導致帝國衰落的國策不變,帝國內部激烈的矛盾不變,那么風云必起,風云一起,豪杰輩出,英雄還是遍地開花,只不過換個人戴這頂耀眼的高帽而已。
  寶鼎的思緒迅速飛到了咸陽,想到咸陽錯綜復雜的局勢,他不禁暗自苦嘆,前面的道路荊棘叢生,自己若想實現今生的抱負,當真是任重而道遠啊。不過今生的起點很高,不管是為己還是為民,都不能辜負了上天的恩賜。
  =
  到了軍營馬廄,放眼一看,從東到西,一排排馬廄鱗次櫛(zhi)比,層層疊疊,蔚為壯觀。
  馬廄附近有一個小型跑馬場,盡頭處豎著一些標靶。這個小型跑馬場的作用估計是給將士們遛馬用的,順便射射箭,練練射術。
  因為暮色將臨,天色漸暗,蒙恬和寶鼎各自找了一匹馬,拿上弓箭飛馳進場。
  蒙恬拿了一張兩石強弓,而寶鼎則要了一張三石強弓,這當即引起了黑鷹銳士和一幫虎翼衛的興趣。看不出來,這個瘦弱少年竟有如此神力,就是不知射術如何。
  蒙恬本來信心滿滿,但看到寶鼎隨隨便便就拉開了三石強弓,心里頓時發虛了。
  寶鼎在代北刺殺公子隆,逃過追兵的圍捕,憑仗的是個人實力。蒙恬捫心自問做不到,他是統兵之將,講究的是謀略兵法,對個人武技并沒有過高的追求,但他對自己的射術還是有幾分自信。百步之內,雖然不能做到百發百中,但十射七中還是沒問題,這也算是好手了。不過在沒有摸清寶鼎真正實力之前,蒙恬不打算出手。假如寶鼎太厲害,自己肯定丟臉,反之,假如寶鼎射術一般,自己就不要表現得太耀眼了,免得落了寶鼎的面子,傷了他的自尊。
  “公子先請。”蒙恬客氣地說道。
  寶鼎二話不說,輕催戰馬,沿著場地的邊緣逐漸加速,很快,戰馬的速度就上來了,高速狂奔,跑了一圈,寶鼎沒有動,接著又跑了一圈,寶鼎伏在馬背上還是沒有動。
  蒙恬、馮劫和六位黑鷹銳士,還有一眾虎翼衛面面相覷,不知道寶鼎這在玩什么花樣。
  寶鼎在找狀態,找那種奇妙的意境。當初在牧場的時候寶鼎曾試過幾次,如果自己神清氣爽,擺好姿勢,那射術也就平平,最多也就是因為力氣大,比一般人射得遠而已,但一旦縱馬狂奔,放開心懷,讓心靈與坐下戰馬相融,讓死去寶鼎的生命烙印在身體里徹底爆發,自己的騎術和射術隨即會提高到一個絕佳狀態,就如自己拿劍搏殺一般,一旦進入瘋狂必定擋者披靡。
  第三圈,戰馬跑開了,在寶鼎精妙騎術的操控下,速度達到了極限,四蹄幾乎騰空而起,急驟的馬蹄聲如奔雷般響徹了整個跑馬場。
  寶鼎動了,他緊緊貼在馬背上的身體驀然直起,弓弦崩響,一支長箭劃空而過,如閃電一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釘在了靶心上。
  “嗨……”四周圍觀的將士們齊聲喝彩,歡呼聲沖天而起,聲震暮空。
  戰馬越來越興奮,厲聲長嘶,速度更快。
  寶鼎進入了那種玄妙之境,天地之間萬物不存,只有心在飛翔,心在自由中歡唱。他聽不到奔騰的馬蹄聲,聽不到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只想自由地展現自我,只想把自己最美好的東西與天地分享。
  戰馬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逆向飛馳,速度瞬間再達極限。
  寶鼎再動,回頭望月,又是一箭,再中靶心。
  “嗨……”馬場再度爆發出震天喝彩。這時演武場上的騎士陸續歸營,聽到喝采之聲紛紛圍了上來,很快里三層外三層,把跑馬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戰馬跑得酣暢淋漓,長嘶一聲,再度轉向,面對標靶,撒蹄狂奔,再沖極限。
  寶鼎又動了,雙箭上弦,“崩”一聲響,箭如流星,“嗵嗵”釘中靶心。由于雙箭齊射的沖擊力太大,標靶一陣猛抖,最后還是借助厚實的身軀穩住了。
  “嗨……”將士們興奮不已,又叫又吼。兩箭齊射,驚人的兩箭齊射,霎時間,吶喊聲如驚天波濤,掀起陣陣狂風巨浪。
  戰馬逆轉,背對標靶,嘶吼聲中,如狂飚一般席卷而過。
  寶鼎轉身舉弓,三支長箭搭上弓弦,三支長箭如閃電劃空,直射標靶,“嗵嗵嗵”,三箭中心,力若千鈞,標靶立柱“咔嚓”斷裂,碩大的靶盤隨著三支長箭飛出十幾步外,才轟然墜落。
  馬場霎時一片安靜,只有寶鼎的戰馬在急速狂奔。
  這個時代,是人都會射箭,但射術出眾者少,百發百中就算神箭手了,如若二箭齊射,再中靶心,那就是射術大師了,至于三箭齊射,箭箭命中靶心,那就是傳說。
  今天成百上千的大秦將士竟然親眼目睹了一次傳說,親眼見證了一個傳奇的誕生。
  “轟……”馬場上空驟然爆發出一聲驚天轟鳴,跟著巨大的歡呼聲如潮水一般淹沒了跑馬場。將士們激動萬分,他們聲嘶力竭地叫著吼著,狀若瘋狂。
  此刻寶鼎的戰馬正在減速、轉彎,這聲晴天霹靂突然從天而降,當即把戰馬嚇得連聲驚嘶,四腳發軟,龐大的身軀在巨大慣性力的作用下瞬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馬失前蹄飛出去了。
  寶鼎已經感覺到戰馬在極限速度下狂奔數圈后,體力急驟下降,正打算在跑過彎道后停下來,誰知戰馬受驚,傾覆在即。說時遲,那時快,寶鼎身形如電,飛速落地,一邊以身體扛住傾斜欲倒的戰馬,一邊隨之狂奔。馬借人力,人借馬速,一人一馬跌跌撞撞沖出十幾步終于停了下來。戰馬平安無事,人卻冠落衣裂,狼狽不堪。
  將士們看到這驚險一幕,叫喊聲更大了,巨大的嘯叫聲驚天動地,席卷了整個軍營。
  戰馬焦噪不安,連連揚蹄長嘶。寶鼎一邊抱住它的脖子,一邊撫摸它的長鬃,盡力安撫。
  蒙恬、馮劫和六位黑鷹銳士神情緊張地跑了過來。誰能想到,今天竟有如此驚險刺激的一幕,不過刺激是刺激,就是太險了,這要是出了事,哭都來不及。
  “公子,受傷沒有?”蒙恬沖上來,急吼吼地問道。
  寶鼎笑著搖搖頭,“左庶長,該你了。”
  蒙恬臉色一僵,目露尷尬之色。公子這是故意的吧?三箭齊射命中靶心,而且還是騎在極速狂奔的戰馬上射出,那可是傳說中的神射術啊,這天下有幾人能做到?你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公子,天色已暗,王將軍馬上就要到了,我們還是盡快趕回去吧,免得怠慢了客人。”馮劫急忙替蒙恬解圍。
  寶鼎的射術世所罕見,劍術估計也非常高超,如此天賦異稟的奇才竟然不過是個弱冠少年,這不得不讓人為之驚嘆,對他的未來更是無比期待,但這時候馮劫和蒙恬已經無暇感嘆了,因為很多激動的將士們沖進了跑馬場,要親眼看一看這位只有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神射手。
  跑馬場轉眼人滿為患。六位黑鷹銳士團團護住寶鼎,虎翼衛則外層結陣,防止有些過度興奮的士卒們不顧一切地沖過來。
  蒙恬毫不猶豫,用力一揮手,“傳令,擂鼓。”
  “咚咚咚……”數息之后,戰鼓擂響,低沉而雄渾的鼓聲如陣陣驚雷,在大營上空聲聲炸響,一時間仿若地動山搖,氣勢駭人。
  “嗚嗚……”悠長的號角聲從大營各個方向傳來,與激昂猛烈的鼓聲交相輝映。
  大營內的將士們以最快的速度向跑馬場集中而來。
  “你現在就要公開他的身份?”馮劫知道蒙恬的意圖,但感覺事情發展得太快,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
  “還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嗎?”蒙恬問道。
  馮劫搖頭。的確,這個機會太好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1
第五十八章 蒙恬放出一匹脫韁野馬
更新時間2010-10-16 19:20:59  字數:3784

 這是一個尚武的時代,這個時代的血液里奔騰里百折不撓的進取精神,自由、自我、自強在這個時代綻放出絢麗奪目的光芒。這個時代崇拜英雄,當至強者登上巔峰之刻,也是蕓蕓眾生頂禮膜拜之時。
  寶鼎在代北的驚天一刺,在晉陽的傳奇一射,讓他橫空出世、耀眼奪目,他顯赫的王族身份、他深厚的母系背景、他強大的個人武力在今天這個黃昏里就如同天邊火紅的晚霞一般,讓大秦將士們為之眩目,為之瘋狂。神秘的刺客寶鼎露出真容,大秦公子寶鼎就此一舉成名,名震天下。
  他已成為一個傳奇,一個由特殊時代、特殊時期、特殊群體聯手打造的一個特殊傳奇,將來他將成為一個讓后世人為之驚羨、為之唱頌的傳說。
  蒙恬的決斷、大秦將士的瘋狂、咸陽風暴的推波助瀾,將毫無準備的寶鼎突然推到了一個萬眾矚目的位置,他就象波濤中的浮萍,在一個驚天大浪的舉托下高高躍起,然后落在懸崖之顛。他本是輕若無物的浮萍,如果隨波逐流尚有一線生機,如今卻被一個驚天大浪送到了懸崖之顛,只要一陣風,他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站在高臺之上享受著大秦將士的震天歡呼,寶鼎的血冷了,心在顫粟,滿天晚霞在他眼里已變成翻滾咆哮的血浪,獵獵大旗仿佛變成了無數冤魂的厲嘯。
  蒙恬的面孔因為激動而漲紅了,一雙眼珠子瞪得滾圓,他揮舞著雙臂,聲嘶力竭,他的每一句吼叫都在一隊隊虎翼衛的傳遞下,送到每一個將士的耳中。
  當他吼出武安君的大名時,大秦將士沸騰了,所有人、所有的大秦武人,都在這一刻沸騰了,他們用盡全身的力氣叫喊著,無數面大旗在空中迎風狂舞,站在地上的生者、高踞天上的英靈,他們都在吶喊,都在歡呼,都在咆哮,似乎要把積壓在大秦武人心中長達二十五年的憤怒全部吼出來,發泄出來。
  “武安君……武安君……”
  陣陣吼聲猛烈撞擊著寶鼎的心靈,這一刻他意識到站在高臺上的不是自己,而是武安君那如神靈一般的高大身影。
  大秦將士尊崇的不是一個小小王族,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傳奇武者,而是武安君,而是武安君戰無不勝的無敵神話,而是帶給大秦和大秦將士無上榮耀的戰神。
  我算什么?如果不是因為武安君,不是因為武安君光芒萬丈,我啥都不是,而死去的寶鼎也不會走出烏氏,他也就不會死。
  想到那位可憐的兄弟,寶鼎的心陣陣痛楚,一股怨憤更是不可遏止地沖了出來。為了利益,不過是為了各自的私利,他們竟然連一個癡兒也不放過,竟然連已經含冤死去二十五年的武安君也不放過,他們竟然用如比卑鄙的手段殘害一個癡兒,竟然如此無恥地手段去傷害武安君,他們竟然要在大秦武人的心上再一次狠狠插上一刀。
  寶鼎黯然苦嘆。沒有武安君的神話就沒有自己的傳奇,沒有武安君的光芒就沒有自己頭上的光環,就算為了死去的寶鼎,為了天上的武安君,自己也要一往無前,誓死奮戰,用勝利來告慰死去的寶鼎,用敵人的頭顱來拜祭天上的武安君。
  寶鼎收拾情懷,穩定情緒,把悲傷和憤懣埋進心里,強迫自己忘卻這些不愉快的事。這時候,他的耳畔傳來蒙恬激動的吼聲。他轉頭望去。蒙恬神情激奮,雙臂揮動,身心完全沉浸在潮水般的歡呼聲里。這就是蒙恬?這就是日后帝國的北疆軍統帥?帝國的上將軍?寶鼎覺得歷史誤導了后世人,從這件事里足以看出蒙恬的心計非常深沉,尤其擅長審時度勢,而且殺伐極其決斷,是個天生的政客,而不是天生的統帥。如果他穿越去了后世,只要給他機會,他肯定會成為政壇上一顆耀眼的明星。
  馮劫站在虎翼衛中間,目光在寶鼎和蒙恬的背影上來回移動。
  寶鼎淵停岳恃,就象山一般沉穩,從背后看過去,沒人相信這會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人。馮劫感覺匪夷所思,是什么樣環境造就了這么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年?難道邊塞蠻荒之地的風沙和窮苦能夠錘煉出如此堅毅心志?
  寶鼎的神奇表現給了他信心,但蒙恬一日之內兩次擅作主張,而且還是關系到咸陽政局的大主張,這讓他非常不安。他可以預見到,自此刻開始,那本在咸陽醞釀中的風暴瞬間拉開了帷幕,一場大風暴馬上就要在咸陽上空成形,并迅速形成一個大漩渦。
  咸陽沒有準備,大王也沒有準備,甚至到目前為止,他和蒙恬接到的命令還是放棄寶鼎,放棄這個謀劃了大半年時間的計策,然而,蒙恬改變了這一切,他在短短幾個時辰內就在當前的咸陽政局上重重打了一拳,這一拳勢若奔雷,雷霆萬鈞,咸陽政局承受不了,接下來必有一番血腥搏斗,只是最終頭破血流支離破碎的將是誰?
  現在想這些沒影的事無助于解決眼前的問題,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大王能否接受已經既成的事實,大王能否接受蒙恬這種膽大妄為的做法。假如大王龍顏震怒,恐怕受到嚴懲的不僅是蒙恬,還有自己這個太原郡守。
  =
  蒼莽大地吞噬了血色夕陽,軍營在連綿的鼓號聲里漸漸平靜下來。
  寶鼎在黑鷹銳士的護送下回到軍帳,沐浴更衣。
  趙儀和斗鈞等人正自惶恐。這番動靜太大了,軍營氣氛一度緊張到了極致,任誰都知道出了大事,所以他們不敢妄動,唯恐被秦人誤殺。他們是趙人,兩國正在交戰,假如在這里被人殺死了,就算有公子的庇護,死了也是白死。
  寶鼎回來后,趙儀、斗鈞等人紛紛圍上來詢問。寶鼎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受到了驚嚇,于是以秦軍演武為由,輕描淡寫地掩飾了。
  沐浴更衣完畢,匆匆趕到主帳。這里已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因為蒙恬公開了寶鼎的身份,這場接風宴席的規模不得不擴大,軍中都尉、校尉、軍侯都來了,大家看到寶鼎,急忙上前致禮問候。
  杜尚緊跟在寶鼎身后,為他一一介紹。一番寒暄過后,寶鼎驚訝地發現蒙恬和馮劫都不在這里,正疑惑的時候,蒙恬的長史從偏帳神色緊張地跑了過來。
  杜尚迎了上去,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等他再轉身回來,面色就很尷尬了,“公子,王將軍到了,要求左庶長解釋剛才軍營發生的事。因為……”杜尚苦笑道,“因為事出突然,恰好將軍又到了,左庶長手忙腳亂,有些顧此失彼,所以慢怠了公子。”
  寶鼎笑著搖搖手。他從那位長史眼里已經猜到了一二,蒙恬好象遇到麻煩了,有意請自己去露個面,給他解個圍。
  想想也是,蒙恬在軍營里鬧出這么大動靜,搞得地動山搖,左更王賁當然要問個清楚。蒙恬是左庶長爵裨將,王賁是左更爵將軍,他是蒙恬的上官,碰到這種事如果視而不見,那就是王賁的失職了。但蒙恬怎么解釋,他總不能泄露機密吧?寶鼎本是機密,只有當咸陽證明其身份的詔書送達晉陽后,寶鼎的機密才能公開,他的身份才能告知天下。
  蒙恬不愿錯過今天這個機會,他殺伐決斷,在近萬大秦將士們面前公開了寶鼎的身份,接下來將要發生什么可想而知。有人會質疑,有人則趁機生事,以便亂中取利,至于北疆軍統帥王翦,更是首當其沖,成為居心叵測者的詰難目標。
  王賁盛怒之下,當然要沖著蒙恬放聲咆哮。
  “將軍在哪?”寶鼎問道。
  杜尚和那位長史頓時松了口氣,兩人不約而同地躬身相請。寶鼎轉身面對帳內眾將拱手為禮,說了兩句抱歉的話,然后跟著杜尚走進了偏帳。
  =
  王賁年近四十,體格槐梧,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天庭飽滿,濃眉濃須,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晴,氣勢凜冽,不怒而威。此刻他背負雙手,在偏帳內來回走動,雖然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峻,但從他凌厲的眼神里看得出來,他非常憤怒,已經到了爆走的邊緣。
  一個白袍竹冠、英姿勃勃的少年站在偏帳一角,神色惶恐不安,目光隨著王賁的背影而移動。
  蒙恬傲然站立,面沉如水,沒有任何畏懼之色,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幾分桀驁之色,看上去頗有些囂張。
  蒙氏三代,從昭襄王開始已歷四代君主,尤其自莊襄王開始,呂不韋為相,力薦蒙驁為上將軍統帥秦軍。蒙驁不負重望,南征北伐,開疆拓土,尤其在趙國龐煖合縱山東諸國,西擊秦國,威逼函谷關之際,更是與呂不韋將相聯手,重創了合縱聯軍。其后蒙驁雖然不幸被龐煖擊敗,戰死于都山,但他在秦軍的威望已經建立起來。這些年蒙氏父子先后出任秦軍統帥,其在軍中的勢力可想而知,所以蒙恬囂張自在情理之中。
  蒙驁與王翦屬于同一輩,蒙驁年長,王翦以兄稱之,兩人性格相投,私交一直不錯,雖然分屬不同的陣營,但到了戰場上,兄弟齊心,還是聯手打了不少勝仗。蒙武與王賁也是以兄弟相稱,蒙恬算是王賁的侄子。蒙恬從軍之后就一直追隨祖父蒙驁,蒙驁死后,蒙武有意拉近與老秦人的關系,特意把蒙恬放到了北疆軍,讓其在王翦帳下效力。
  今天蒙恬把王賁請來,本有意把公子寶鼎介紹給他認識,讓寶鼎盡快進入王翦的視線。王翦是老秦武人的中堅人物,昔年武安君對其非常器重,提攜有加,有知遇之恩。正是因為這層關系的存在,所以寶鼎走出烏氏后的第一站就是晉陽,目的是讓寶鼎在王翦的照撫下迅速建立軍功。
  然而,事情突起波瀾,蒙恬在近萬大秦將士的面前公開了寶鼎的身份,導致整個事情的性質完全變了。
  蒙恬是王翦帳下的裨將,蒙恬的軍隊隸屬于北疆軍,蒙恬這么做,等同于王翦在北疆軍公開了寶鼎的身份,等同于告訴咸陽,王翦和北疆軍就是寶鼎堅實的后盾。
  蒙恬看似沖動的一招,卻把王翦、北疆軍和老秦武人一系徹底拖進了風暴,這不但讓咸陽始料不及,同樣讓王翦始料不及,但形勢就象一匹脫韁的野馬,飛速狂奔,不論咸陽也好,王翦和北疆軍也好,都沒有挽救的余地,只能順勢而行了。
  咸陽短期內肯定不會有實質性的詔書送達晉陽,因為王翦、北疆軍和老秦武人一系是一股龐大的勢力,這股勢力的態度直接關系到了咸陽政局的發展,此刻秦王政和關東外系也好,楚系外戚也好,只有耐心等待,等待王翦出招。
  蒙恬大嘴一張,把該說的都說了。事情我已經干了,你能拿我怎樣?
  王賁駭然色變,第一時間派人回稟王翦,等待王翦的決策。
  =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1
第五十九章 悍將王賁
更新時間2010-10-17 9:02:46  字數:3633

 寶鼎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賁霍然止步,目光猶如利劍一般射向寶鼎,讓寶鼎心臟驟跳,霎間有股窒息之感。百戰之將果然非同凡響,那瞬間爆發出來的凜冽氣勢足以摧毀人的心志,讓人噤若寒蟬肝膽俱裂。
  寶鼎停下腳步,暗自吸了一口氣以緩解胸口的窒悶。站在對面的肯定是王賁,繼王翦之后的秦軍統帥,他滅了魏燕齊三國,在未來的帝國中爵封通武侯。這樣一個顯赫人物就站在自己的對面,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寶鼎當然有些激動,雖然不至于像初見李牧一樣兩眼冒星星,但臉上那股崇拜之情還是表露無遺。
  王賁的濃眉漸漸皺起,額頭上的皺紋漸漸擠出一個深厚的“川”字,冷峻的面龐上也慢慢換上一副凝重之色。
  偏帳內寂靜無聲,氣氛異常冷肅。蒙恬、馮劫和那位白衣少年此刻都緊張地望著王賁,凝神屏氣,目露憂色。假若王賁雷霆大怒,那事情就變得棘手了。
  王賁二十多年來一直跟在王翦身邊作戰,深得王翦的喜愛和信任,隨著王翦的年紀越來越大,做為長子的王賁在家族中的份量越來越重,有時候甚至可以不經王翦的同意直接做出決策。今天這事不但關系到王氏家族的利益,還影響到整個老秦武人一系的利益,這時候王賁的態度非常重要,他的態度不但可以影響王翦的決策,也可以影響到整個老秦武人一系。
  蒙恬和馮劫不知道王賁在派人稟報王翦的時候拿出了什么意見,但兩人都熟悉王賁,知道他的性格。王賁和他的父親王翦一樣,喜歡謀定而后動,不打沒把握的仗,但一旦下了決心,則勢如猛虎,擋者披靡。剛才王賁聽完蒙恬的講述后,一直沉默不語,隱忍不發,兩人估猜王賁并沒有退卻的意思,但也沒有一往無前的意向。
  這是個好兆頭,只要王氏把今天的事情一力承擔下來,向咸陽表明自己強硬的姿態,那就足夠了。
  秦王政并不奢望老秦武人會旗幟鮮明地支持自己,他只有老秦武人把矛頭對準楚系外戚就行了。
  自楚系重新崛起以來,老秦武人就被死死壓制,但楚系也只能做到這一步。老秦人尤其老秦武人是大秦之根本,是大秦軍方的基石,楚系無論如何不敢自毀長城。老秦武人現在就是一只雌伏的老虎,它一旦向楚系張開了獠牙大嘴,楚系必定受創。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秦王政只要在關鍵時刻出手幫助一下老秦武人,保證老秦武人不受傷害就行了。秦王政志在天下,將來驅逐了楚系,他還是要倚仗老秦人為他打天下,所以秦王政理所當然要力挺老秦武人。
  =
  王賁忽然大步走近寶鼎,仔細端詳,良久,他手撫長須,黯然長嘆,“你果然是虎率之子。”(率,通‘帥’字,將率一般指領導者、統帥或者首領的意思。)
  寶鼎趕忙見禮。聽得出來,王賁所說的虎率應該就是公子弘,而且兩人的交情好象還非同一般。
  “來,坐下說話。”王賁親熱地拉住寶鼎的手臂,一邊虛手相請,一邊問道:“你母親還好嗎?”
  “有勞左更掛懷,家母身體尚可。”
  寶鼎把王賁讓到主席坐下,自己敬陪客座。馮劫也不謙讓,直接坐到主人席上。蒙恬剛想坐到馮劫身邊,王賁卻兩眼一瞪,冷叱道:“你給我站著說話。”
  蒙恬把腦袋一低,乖乖站著不敢動。那白衣少年本想坐下,但看到蒙恬站著,無奈也只好陪在一邊。蒙恬對他擠了一下眼睛,臉顯戲謔之色。白衣少年撇撇嘴,一臉的郁悶。
  “當年我和你父親同在武安君帳下效力,多次并肩殺敵,情同兄弟,一轉眼,二十五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他已戰死沙場,魂歸天府,而我,還有一幫他的好兄弟,雖然都還活著,但對他卻始終抱著深深的歉意,至今還是耿耿于懷。”
  王賁說到這里心中酸楚,聲音竟有些顫抖。停了一下,他又繼續說道:“當年,你父親流配邊疆,我和一幫兄弟去送他,大家曾有約定,每三年就去邊疆看他一次。第三年,我們都去了,是陪你母親去的。你母親和他有婚約,誓死都要嫁給他,但你父親悔婚,堅決不答應,還威脅白家,如果再逼他,他就遠走大漠,再不回大秦。”
  王賁抬頭看看寶鼎,問道:“你知道為什么嗎?”
  寶鼎搖搖頭。
  “你把衣服脫下來。”王賁說道。
  寶鼎疑惑地望著他。王賁神色嚴肅,目光中隱約露出一絲冰冷的殺氣。
  寶鼎露出赤裸上身,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王賁臉色大變,殺氣噴涌而出。馮劫駭然驚呼。白衣少年也是霍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蒙恬已經看過一次,但再次目睹,還是讓他暗自驚悚。
  “我錯了。”王賁忽然仰頭悲嘆,“我們都錯了,都錯了……”
  王賁殺氣霎時盡去,臉露悲色,眼中更是涌出點點淚花。
  蒙恬上前兩步,蹲在寶鼎身邊,替他穿好衣服。
  寶鼎已經明白了王賁的意思。當年公子弘毀婚的意圖很簡單,這輩子絕不再連累別人,包括自己的孩子。以他當時的處境,隨時可能被咸陽下令斬殺,他當然要悔婚,一旦結婚生子,他的腦袋沒了,他的妻子兒女也要跟著陪葬,何苦來哉?
  當時還是昭襄王在位,公子弘倒是沒有想到,在他死后,不但白氏和司馬氏把解禁的希望寄托在他兒子身上,就連他的侄子秦王政為了爭權奪利,最后都把主意打到了寶鼎身上。假若公子弘生前有知,估計他寧愿遠走大漠,也不會迎娶白氏,生下一個兒子。
  大帳內再度陷入沉寂,氣氛很壓抑。
  “你父親成親了,那一夜,我們一幫兄弟喝得酩酊大醉。”
  王賁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濃濃的悲傷。
  “第二天,我們醒來一看,你父親走了,帶著你母親一起走了,遠走大漠,再也不回大秦,永遠離開了我們這幫兄弟。”
  “幾年后,我們忽然接到一個消息,你父親戰死了。為了守護大秦,他從大漠回來了,和匈奴人浴血奮戰一個月,最后倒在了長城上。”
  “他實現了他的誓言,他為守護大秦而死,他死在了大秦的土地上。”
  王賁哽咽難言,淚水悄然滾落。
  隨著王賁的講述,一幕幕畫面掠過寶鼎的腦海,他的心陣陣顫栗,心中驀然痛楚,淚水忍不住也流了下來。
  “你父親不愿意連累任何人,他當時做得很絕情,我們兄弟為此罵過他,怨恨過他,直到他戰死了,留下你們這對你們孤兒寡母在邊疆艱難度日,我們才知道自己做錯了。”
  王賁黯然搖頭,悲聲嘆道,“如今看到你,看到你這一身傷痕,我心痛,悔不該當初逼走你父親,否則他不會死,你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左更……”寶鼎抹了把淚水,剛想說話,卻看到王賁沖著他搖了搖手。
  “我和你父親是生死之交,如果你愿意的話,就叫我一聲叔吧。”
  “叔……”寶鼎的淚水再度模糊了雙眼。
  “他是我長子王離。”王賁向白衣少年招了招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比他大四個月,以后你就是他大兄。”
  王離趕忙走過來,深施一禮,叫了聲“公子。”少年人尤其崇尚武力,聽到寶鼎的故事,又看到寶鼎那一身傷痕,雖然年紀相仿,但對寶鼎既崇拜又敬畏,態度異常恭敬。
  寶鼎沒想到眼前這個英俊少年竟是王離,腦海中立時掠過巨鹿大戰的慘烈場境,瞬間竟有些失神。
  王離,這可是未來帝國的悍將,曾追隨蒙恬北伐匈奴,蒙恬死后他就是北疆軍統帥,一度在河北與關東各路大軍激戰,最后在著名的巨鹿大戰中敗給了項羽,不幸被俘。項羽的祖父項燕就是敗在王翦手中,飲恨自殺。這兩家仇怨甚深,估計王離后來的結局也很慘,十有八九是給項羽殺了。
  看到王離躬身施禮,寶鼎這才從驚愣中醒悟過來,急忙要站起來還禮,但被王賁一把拽住了。
  “十五年前,你父親戰死沙場,你們母子本有機會回到咸陽,但因為你父親以待罪之身遠走大漠,違背了大秦律,最后只落個功過相抵,導致你母子受難至今。”王賁說到這里臉色變冷,目光中更是露出凜冽殺氣,顯然內中原因復雜,并不像他說得那樣簡單。
  “你出生后,我們一幫兄弟又去了一次邊疆,拜祭了你父親,看望了你母親。當時我們對你母親說,等你長大了,就把你接到軍中來生活,但五年前,我派人去烏氏接你的時候,卻被你母親拒絕了。當時她的理由很奇怪,說你是個癡兒,她就守著你在邊疆過一輩子。”
  王賁親昵地拍了拍寶鼎的后背,問道:“你這次走出烏氏,你母親怎會同意?這其中可有什么隱情?”
  蒙恬一聽坐不住了,轉身就走。
  馮劫看到蒙恬走了,急忙找個借口也跟了出去。
  兩人出了偏帳,互相看看,均從對方眼里看出了欣喜之色。
  “如大王所愿。”馮劫長長吁了口氣。不出意外的話,這次王翦肯定要力挺寶鼎,接下來整個計策將走上正規。老秦人終于還是忍不住再一次爆發了,不過這次沖鋒陷陣的是老秦武人,而且沖在第一個的是德高望重、功勛卓著的上將軍王翦,這下楚系恐怕要遭到狂風.暴雨一般的猛烈攻擊了。
  王翦是什么人?頻陽王氏又是何等顯赫家族?王翦拔劍了,郿城孟西白和夏陽司馬氏還會隱忍不發?這次老秦武人聯手,將爆發出何等驚人的力量?
  “如大王所愿。”蒙恬也高興地笑道,“不過,有一點讓我很意外。”
  馮劫奇怪地望向蒙恬。
  “據我所知,左更與公子弘是刎頸之交,生死兄弟,兩家的交情自然非同一般,但今天第一次見面,左更就表現出了一種急迫,一種要把公子寶鼎急速拉進老秦武人一系的急迫。你不覺得以左更的沉穩性格來說,有些反常嗎?”
  馮劫略一思索,立刻喜上眉梢。
  “上將軍要動手了。”
  “我已經送給上將軍一個絕佳的機會。”蒙恬笑道,“上將軍一直在等待,現在機會來了,你想他會錯過?”
  馮劫撫須大笑,“左庶長,連夜急奏咸陽,讓大王提前做好準備。上將軍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必定雷霆萬鈞,無人可當。”
  =
  =
  =
rufh1234 發表於 2010-10-27 10:01
第六十章 三個茶盞
更新時間2010-10-17 15:10:22  字數:5428

 上將軍府很快有了回音,將軍羌瘣(hui)匆忙趕到了軍營。
  馮劫和蒙恬看到羌瘣臉上的笑容,知道王翦拿出了決策,而且決策有利于大王,計策終于成功了。計策的成功,首先要歸功于秦王政對局勢的準確把握,并且選擇了一個恰當的時機果斷出手。
  此刻正是秦趙決戰的關鍵時刻,楚系外戚卻被眼前的驚天利益所蒙蔽,要獨攬滅趙大功,這太貪婪了。治國就如治家,家和萬事興,若要家庭和睦,尤其對于一個大家族來說,利益分配必須做到公平公正。肉脯就那么大一塊,大家都想吃,唯一的辦法當然是見者有份。然而,楚系因為太貪婪,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
  秦國若想建立統一天下的偉業,首先就要擊敗趙國,趙國亡,山東諸國的屏障則轟然倒塌,那接下來的仗就好到了,所以趙國歷來是秦國最為強勁的對手。長平之戰打贏后,秦國曾有機會攻克邯鄲,但因為咸陽的權力傾軋,錯過了最好時機。一轉眼二十七年過去了,秦國再次迎來了攻克邯鄲的最好時機。很顯然,誰都想獨攬亡趙的大功。滅趙的意義不在于吞并一個王國,而在于它奠定了統一天下的堅實基礎,這才是亡趙功績中最為濃彩重墨的一筆。
  這個大功勞如給楚系獨占,可以想像,老秦武人在未來的統一大戰中更難建功,在大秦軍方的實力也隨之削弱,以致于最終淪落到為楚系沖鋒陷陣的地步,至于大秦王國,恐怕最終也要落到楚人的手中。
  表面上看,這是一次軍功的爭奪,但實際上,這是一次朝堂權柄的爭奪,再往深處挖掘,那就關系到大秦王國的存亡。大秦王國到底是誰家的天下?是身體里流淌著純正老秦人血液的嬴姓秦氏,還是身體里流淌著楚人血液的嬴姓秦氏?王國君主血統的純正并不僅僅代表著這位君主的身份,它直接關聯到了誰來主掌王國權柄的根本性問題。若楚系持續掌權,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齊國第二。齊國是田氏代姜,而秦國則有可能演變為羋(mi)姓代嬴。
  當年昭襄王之所以要把楚系逐去朝堂,原因正在如此。國相范睢曾直言不諱地告訴昭襄王,如果任由楚系坐大,其結果必然重蹈齊國之覆轍,嬴姓大秦或許在不久的未來變成歷史。
  今日秦王政的想法與其先祖一樣,楚系力量的強大讓其如芒在背,旦夕不安,夜不能寐,但他年少繼位,太后主政,他就是一個傀儡,所以無論是成蛟兵變還是嫪毐(lao/ai)之亂,當楚系打著維護君主、維護王權的大旗,大肆殺戮,全力清除對手的時候,他只能眼睜睜地站在一邊,束手無策,獨自咀嚼著一個傀儡君主的苦痛。
  不過他畢竟長大了,名義上主政了,手里有權了,雖然這個權力受到了極大的摯肘,但那畢竟是至高無上的王權,即使實力不盡人意,但威嚴猶在,足以威懾整個王國。這時候的秦王政就象一只雌伏的老虎,耐心等待時機。終于,他等到了時機,并果斷出手。
  秦王政的推測非常準確,老秦人,尤其老秦武人在楚系不遺余力的壓制和打擊下,終于忍無可忍了,但因為前有成蛟兵變、后有嫪毐之亂這兩個血淋淋的教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在等待機會。寶鼎的出現,就是秦王政送給老秦武人的機會。
  寶鼎有深厚的老秦人的背景,有宗室身份,當然,他這個宗室身份目前給除藉了,但只要秦王政一紙詔書,他就能重返王族,他就是大秦公子。寶鼎事實上是一座繩橋,雖然只是一根搖搖欲墜的繩子,但這跟繩子可以把秦王政和老秦人之間那座已經斷裂的橋梁重新連接起來。
  蒙恬突然在近萬大秦將士面前公開寶鼎的身份,宣揚他在代北的驚天一刺,等于在各方都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把這座繩橋架了起來。有了這座繩橋,遠在咸陽的秦王政馬上就會做出回應,他的回應就是恢復寶鼎的宗室屬藉,擺明自己支持老秦武人的姿態。
  今天這件事傳到咸陽,蒙恬在前,王翦和老秦武人在后,事實上已經把王系和老秦武人連到了一起,無論是秦王政還是王翦,其實都沒有退路,只有攜起手來走到底,否則又是一場血雨腥風,但這次假若秦王政還不能發揮他做為君王的作用,就象成蛟兵變和嫪毐之亂一樣淪為楚系的傀儡,把手上的王權變成楚系最為犀利的武器,那后果不堪設想。一旦老秦人再受重創,不但老秦人崛起無望,秦王政也失去了鞏固和集中王權的最好機會。他和楚系反目成仇,隨著他的兒子公子扶蘇逐漸長大,他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現在的問題是,蒙恬在晉陽的做法迫使王翦和老秦武人不得不馬上做出回應,而秦王政呢?他還不知道,楚系也不知道,等消息傳到咸陽,秦王政和楚系都會在第一時間拿出對策,假若楚系看出了其中所蘊藏的危機,主動向秦王政妥協,那結果又是什么呢?
  =
  羌瘣帶來了上將軍王翦的口訊,他也不避諱寶鼎,當著寶鼎的面把老將軍的擔心說了一遍,最后對王賁說道,“上將軍說了,這件事,你拿主意,王氏的興衰存亡,在你一念之間。”
  王賁陷入沉思。
  秦王政這一招太厲害,擊中了王氏的軟肋。王氏與郿城孟西白、與司馬氏都有聯姻,而且還是數代聯姻。老一輩的感情不用說了,到了他這一代,又與公子弘情同莫逆。公子弘的母親出自司馬氏,公子弘又娶了武安君的女兒,他們是兄弟加親戚。其實在昭襄王的有意安排下,興國君一脈已經是老秦人一系在宗室中的代表人物,如果興國君順利繼承王位的話,現在的朝堂上就是老秦人的天下,根本輪不到楚系外戚執掌大權、囂張跋扈。可惜興國君死得太早,自他死去之后,老秦人在這三十年時間里屢遭重創,可謂飽受苦痛,苦不堪言啦。
  就憑這些錯綜復雜的關系,王氏就要接納寶鼎,幫助他建功立業,幫助他重返王族。王氏也是一直這么想的,現在寶鼎來了,本是一件高興的事,結果寶鼎卻陷入咸陽大風暴,成了各方博弈的棋子,這讓他們不得不慎重,反復權衡利弊。
  秦王政有心計,也夠狠的,在咸陽宮里運籌帷幄,把各方勢力玩弄于股掌之上,這才剛剛開始,一出手就給了老秦人一個措手不及,老秦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風暴已經把他們卷了進去。
  其實這件事他們誤會秦王政了,秦王政可不想激怒老秦人,他原本打算安步就班,先給寶鼎恢復宗室身份,然后讓老秦人做出選擇,誰料想蒙恬膽大妄為,突出奇兵,上來就給了老秦人一記悶棍,把老秦人打得眼冒金星,至今還不知道打人的是誰,反而記恨到了秦王政頭上,以為是秦王政陰了他們一把。
  老秦人倒也不懼,卷就卷進去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況老秦人早就存了主動攻擊的念頭。再不攻擊就只能任人宰割,連還手機會都沒了。現在寶鼎出現,背后由秦王政操控,擺明了王系打算與老秦人聯手,在當前這個關系到咸陽政局發展的最關鍵時刻,與勢不可擋的楚系正面對抗。
  這是好事,老秦人之所以遲遲不敢動手,就是因為實力不足,而秦王政和他手上的王權則直接關系到了對陣雙方的生死存亡。誰獲得了王權的絕對支持,誰就能獲得最后的勝利,但前車之鑒太可怕了。
  前車之鑒就是相國呂不韋。呂不韋靠攀附楚系而上臺,隨著他的權勢越來越重,以他為首的關東外系漸漸擺脫了對楚系的依賴,轉而以秦王政為后盾,與楚系正面抗衡。楚系外戚豈會讓一個關東商賈恣意猖狂?借著嫪毐(lao/ai)之亂的風暴余威,在華陽太后的親自干涉下,呂不韋被罷相,接著被趕到洛陽,追隨他的關東外系尤其是那些根基較淺的士卿,幾乎被全部趕出了咸陽,一鍋端了。
  秦王政當時有沒有機會力保呂不韋和關東外系?當然有,他是大秦國的君王,他已經成人主政了,他手上有至高無上的王權,但秦王政卻畏懼于祖母華陽太后的權威,竟然在關鍵時刻做了縮頭烏龜,任由楚系以狂風掃落葉之勢,將呂不韋和大部關東外系士卿掃出了咸陽。
  這次也是一樣,假若關鍵時刻秦王政頂不住華陽太后,再一次做縮頭烏龜,那不排除類似于成蛟兵變和嫪毐之亂那等規模的大風暴在瞬息之間把老秦人席卷而去,留下一地血腥。
  秦王政會不會再一次做縮頭烏龜?肯定會,只要桓齮(qi)在河北戰場擊敗了李牧,取得了勝利,秦王政沒有任何選擇,他只能做縮頭烏龜。
  老秦人若想在此刻與王系聯手對抗楚系,打擊楚系,唯一的辦法就是兩個,一是臨陣換帥,由王翦代替桓齮,以北疆軍為主力與李牧決戰河北,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其次,就是置王國利益于不顧,設計拖桓齮的后腿,讓桓齮兵敗河北,但這觸及到了王翦和老秦武人的底線。大家可以爭權奪利,但前提是不能損害王國利益,不能以犧牲將士們的性命為代價。這是老秦武人的底線,觸及到了這條底線,王翦也罷,老秦武人也罷,絕對不會干。
  秦王政選擇這個時間與老秦人聯手,其目的不言而喻,但他非常狡猾,他只在咸陽遙相呼應,必要的時候給予配合,至于怎么與楚系廝斗,那是老秦人的事,他不管,他也不能過問,除非他不想做這個君王了。
  王賁頭痛欲裂,根本找不到辦法。怪不得王翦把這件事交給他處理,因為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當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納寶鼎,幫助他建功立業,同時以寶鼎為橋梁,保持與王系的良好關系,一旦有了機會,則聯手出擊。
  但問題是,一旦桓齮的大軍擊敗了李牧,攻克了邯鄲,楚系建下了顯赫功績,那不管是秦王政,山東外系,還是老秦人,都陷入了極度被動的境地,再想聯手與如日中天的楚系抗衡,基本上就是自尋死路。
  河北大戰的重要性由此彰顯出來,尤其在此刻王系與老秦人一系考慮到未來局勢不得不提前聯手的情況下,楚系不能敗,也敗不起,他們必須竭盡全力,否則未來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了,他們將失去對軍隊的絕對控制,而失去軍隊支持的楚系,其實力損失之大可想而知。
  =
  羌瘣(hui)把王翦的口訊傳達之后,注意力就放到了寶鼎身上。
  “像,太像了。”羌瘣仔細打量了一陣,然后感慨地嘆了口氣,“你和虎率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像,我們這些老家伙一眼就能認出來。好,不錯,你總算來了,我總算看到你了。”
  寶鼎也在打量著羌瘣。這位將軍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健壯,皮膚黝黑,臉頰深陷,顴骨高聳,一雙眼睛深陷于濃眉之下,眼神如鷹一般犀利,大概因為額頭和眼角皺紋太多的原因,他看上去比較蒼老。前世寶鼎在史書上看到過這位將軍的名字,出現的次數很少,但他的名字生僻難記,所以印象深刻。
  “叔……”寶鼎恭敬地喊了一聲。
  這一聲喊出來,羌瘣眼圈一紅,多年來埋藏在心靈深處的愧疚突然涌了出來,讓他心里一陣酸楚,眼眶中頓時含滿了淚水。
  羌瘣沖著寶鼎搖搖手,然后背轉身,擦了兩把眼淚,極力壓抑住激動的情緒。
  “你母親還好嗎?”羌瘣問道。
  寶鼎恭敬地答了。他現在心情其實很不錯。自從他決定承擔死去寶鼎留給他的艱巨使命后,他已經開始從心理上逐漸接受公子弘這個父親,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父親不僅留給他一個顯赫的王族身份,還留給他一幫昔日的生死兄弟,而這些叔叔伯伯竟然都是大秦軍方的顯赫人物,像王賁、羌瘣、王離現在或者將來都是軍方的統帥級人物,有這些強悍的大人物給自己做后盾,自己在這個時代還不是橫著膀子走路,怕誰啊?
  “五年前,我們派人去烏氏接你,但被你母親拒絕了。”羌瘣苦笑道,“現在你來了,但是……”羌瘣看看王賁,見他還在凝神苦思,不禁嘆了口氣,“如果你五年前就來,何至于有今天的麻煩。”
  寶鼎大約猜到了他們的難處。先前蒼頭的分析很詳細了,從蒼頭匆匆趕赴咸陽一事就能看得出來,老秦人不僅對秦王政沒有信心,對眼前的局勢更沒有信心。大家都沒有信心,這事就難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非常被動。
  如果歷史軌跡沒有因為自己的穿越而馬上發生變化,桓齮將被李牧擊敗,秦軍遭遇重創,這樣一來,楚系固然受到重擊,但因為秦王政和老秦人都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也未必能及時利用這次機會扭轉乾坤。尤其老秦武人,因為受到河北大敗的牽連,恐怕短期內難以翻身,至于白氏和司馬氏解禁一事,更將因此而無限制擱置下去。老秦武人不能大翻身,白氏和司馬氏不能解禁,軍隊就難以掌控,這對自己的未來發展極其不利。
  想到這里,寶鼎忍不住了。
  “叔,河北大戰,我們一定會嬴嗎?”
  “當然。”羌瘣毫不猶豫地說道。
  “假如敗了呢?”
  羌瘣佯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秦軍不會敗。假上將軍桓齮也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當年他和王龁(he)、王陵、蒙驁都是一方統帥,是武安君帳下最為驍勇的四員猛將,名震天下。”
  寶鼎笑笑,從案幾上拿下三個茶盞放到席上。
  “叔,你看,假如這里是呼沱水。”寶鼎手指第一個茶盞說道,“這是呼沱水南岸的肥下城。往西,這里是宜安城。再往西,這里是赤麗城。由赤麗城往西北方向,就是井陘要塞。”
  王賁、王離的目光投向席上茶盞,父子二人也被寶鼎這番話吸引了。
  “李牧的軍隊如今都在呼沱水南北兩岸,憑借河流與堅固的堡壘阻擋我大軍的攻擊。我大軍主力集結于宜安城下,試圖攻克宜安,以切斷李牧支援邯鄲的道路。”
  寶鼎抬頭看看羌瘣,突然伸出右手蓋在第一個茶盞上。
  “叔,假如上將軍桓齮分兵攻打肥下,做出渡河北上,將李牧大軍包圍于呼沱水南岸之態勢,從而迫使李牧放棄宜安城,撤到呼沱水北岸,與我大軍隔河對峙,那邯鄲形勢就會愈發危急。這時候,上將軍桓齮只要把李牧的大軍阻擋于呼沱水一線,他就可以抽調部分兵力南下,與南線的楊端和南北對攻,攻打邯鄲。”
  羌瘣連連點頭,對寶鼎的這番話并沒有在意,權當少年人紙上談兵而已。偶一轉頭,卻看到王賁神色凝重,兩眼緊緊盯著寶鼎抓住茶盞的那只手。
  肥下?羌瘣驀然想到什么,臉色頓時鄭重起來。
  “叔,如果李牧在肥下挖一個陷阱,誘使上將軍桓齮移師攻擊,同時親率主力猛攻宜安,一舉奪下宜安城,那么我大軍是不是被趙軍包圍了?”寶鼎問道。
  羌瘣暗自吃驚,望向王賁。
  王賁遲疑了片刻,問寶鼎道:“這是你想出來的?”
  寶鼎搖搖頭,正色說道:“我聽李牧說的,偷聽到的,他當時說什么肥下城、陷阱之類的。后來我有空琢磨了一下,估計他要在河北設計,以擊敗我大軍。”
  王賁和羌瘣互相看看,目露驚色。
  “中更,你速去稟報上將軍。我待筵席散后再返幕府。”王賁斷然說道。(中更,秦二十等爵第十三爵。)
  羌瘣答應一聲,與寶鼎打了個招呼,匆匆離去。
  =
  =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rufh1234

LV:7 大臣

追蹤
  • 51

    主題

  • 7456

    回文

  • 1

    粉絲

.*:★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