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8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5
第141章 做大做強

  琴唐、琴珪和烏原、烏重連夜趕到蓼園。

  琴氏對寶鼎義助鼓角樓一事提出了質疑。

  “墨家的‘兼愛’之舉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填不滿。”琴唐苦笑,“墨家在人們的眼裡實力不俗,但咸陽為什麼沒有一家勢力願意接納它,包括老秦人都對其敬而遠之?拋開其它原因不說,我們就說‘錢’。墨家為了‘兼愛’撫養孤寡殘疾,無償治病救傷,還有一些其它義善之舉,每年的用度太大了,耗費驚人。”

  “墨家勢力遍及大秦,從咸陽到關西,從隴西到巴蜀,從太原到南陽,凡大秦郡縣,都能找到墨者的影子。凡墨者所到之處,必有‘兼愛’之舉。單以治病救傷來說,一年需要多少草藥?這些草藥需要多少錢?無償醫病,無償給藥,碰到赤貧者還適當予以救助。公子,你隨便算算,這需要多少錢?”

  “公子現在是義助,仗義相助,但墨家的影響力太大,經他們的嘴稍做宣揚,公子的聲名是有了,但公子可知道,這個聲名是一道沉重的枷鎖,足以讓你身敗名裂的枷鎖。各地庶民在盛讚公子高義的同時,也肆無忌憚地吸取著公子的血汗,一旦吸盡了公子的血汗,敲骨吸髓了,再也吸不出來了,你的聲名就變成了罪名,你的高義就變成了罪孽,你將成為千千萬萬庶民們唾棄的對象。”

  寶鼎驚駭不已。琴唐這種說法寶鼎深有體會。在他的前世裡,富豪們常常因為捐款少了,就成了千夫所指的為富不仁的惡棍,相反,那些真正為富不仁一個錢不捐的人反而沒人罵。捐了款,挨了罵,聲名毀了,連帶事業都受到了打擊,這個代價太大了,所以只要不是白痴都會吸取教訓。人的道德之所以淪喪,良心之所以泯滅,有時候不是歷史記載上的“惡人”造成的,是記載“惡人”的人造成的,而這些人常常以英雄自居,受到世上的推崇和尊敬。歷史也罷,社會也罷,正義和善良永遠都有黑白兩面,誰能在黑暗裡看到白晝?

  “我並不求名,僅僅是幫助一下墨家。”寶鼎給自己找理由。

  “墨家這個無底洞就如洪水中的漩渦,只要捲進去了,就是滅頂之災。”琴唐冷笑道,“你義助墨家,目的是什麼?整個咸陽都知道。公子的對手太多了,只有他們把這個內幕捅出去,幾個月之內,大秦人就知道公子成了墨家的後盾,於是謠言滿天飛,你如何應對?好,你馬上放棄義助之舉,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你的聲名毀了,大秦的庶民們不知道真相,他們以訛傳訛,會把你活活淹死在唾沫裡。”

  寶鼎沉吟不語,望著琴唐那張激動的臉,良久才問了一句,“墨家一直得不到君王權貴的青睞,常常用之即棄,是不是就因為墨家的‘兼愛’之舉?”

  “這也是其中之一吧。”琴唐說道,“墨家起自庶民,歷代鉅子常常自稱賤人,墨者生活節儉,吃的是藜藿(huo)之羹,穿的是短褐之衣,腳上永遠是一雙麻屨(ju),與農夫貧賤一般無二,所以庶民敬之如仙神,而權貴士卿們則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

  寶鼎想想也是,像墨家這樣大搞慈善之舉,就是君王也吃不消。君王既然不願意搞慈善,也不願意毀棄聲名,當然就對墨家敬而遠之了。惹不起我還躲不起?

  但問題真的這樣嚴重?墨家的慈善義舉當真遍及王國?如此大規模的慈善義舉,在沒有錢財的支撐下,墨家根本無力堅持。

  寶鼎斷定琴唐這話是危言聳聽,太誇張了。墨家肯定有慈善義舉,但規模小,影響力也有限。這是什麼年代?自己的溫飽都解決不了,還去搞慈善?瞎扯淡嘛。

  琴唐為什麼危言聳聽?很簡單,琴氏就是賣大兵的巨商,大秦軍隊的武器除了由官營作坊製造以外,短缺部分基本上由琴氏包了。墨家大兵賣不出去,就是因為銷路被楚系斷絕,而楚系則把這塊巨大的收益交給了琴氏。琴氏當然不會獨攬,該送的送,該打點的打點,就算薄利多銷了。

  如今公子寶鼎要義助墨家,首先就是給墨家大兵一條銷路,這直接損害了琴氏的利益,琴氏豈肯答應?

  寶鼎站起來,背負雙手,在屋內來回踱步。

  眾人的目光隨著寶鼎的身影而移動,氣氛顯得十分壓抑。

  “公子,我們湊一筆錢,找個名義捐贈給墨家,你看如何?”烏原遲疑著問道。

  寶鼎沒有說話,繼續沉思。利益之爭殘酷而血腥,古今中外都一樣。這方面寶鼎在前世有大量的事實經驗,單純靠實力和感情去壓制琴氏、烏氏,無濟於事,解決不了實質問題。利益之爭還得靠利益去化解,眼前的關鍵問題是如何把利益做大,讓這塊肥肉足夠三家吃飽。損害兩家的利益去補缺另外一家,最終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激化矛盾,引發更大的事端。

  寶鼎停下腳步,重新坐回席上,鄭重說道:“我們先不要管墨家“兼愛”之舉,我們先解決墨家當前的危機,也就是給他解決財源問題。”

  琴唐看到寶鼎毫無放棄的意思,急不可耐又要說話。寶鼎急忙舉手阻止,“大匠,你先聽我說完,然後你再暢所欲言。”

  琴唐悻悻閉上了嘴巴。

  “我來打個比喻。我們把墨家當作一座寶山,我們是強盜。現在我們要打劫墨家。”寶鼎笑道,“這座寶山目前看上去很荒涼,請問諸位,如何才能找到藏寶之處?”

  這話大家都聽懂了,也立即引起了眾人的興趣。

  “墨家的大兵做得好,他們的工匠水平高。”琴唐率先說道,“另外,墨家還有一些獨創的大兵,比如守城用的拋石車,大型弩車。還有就是墨家打造出來的武器,韌性非常好,異常鋒利,雖然產量不高,但拿出來的都是珍寶,可見他們在鍛造方面有獨特秘方。”

  “墨家的農具做得好。”琴珪說道,“就連關東諸國都喜歡購買墨家製作的農具。”

  “墨家的絲織水平非常高,圖案色彩極其絢麗,足以與蜀錦相媲美。”唐仰說道。

  “墨家的竹木器和漆器做工精美,在尚商坊供不應求。”司馬昌說道,“聽說他們的金銀器和玉器製作也是首屈一指,我久聞其名卻無緣一見。”

  “公子聽說過琉璃嗎?”琴珪問道。

  寶鼎知道,在前世他還看到過實物,其實就是半透明的早期玻璃。難道這個時代就發明了製作琉璃的技術?

  琴珪從腰間取下一塊朱黃色的雲紋珮飾遞給寶鼎,“公子,這就是琉璃。”

  這就是琉璃?寶鼎驚訝不已,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這時代的琉璃幾乎和玉器一般無二,和後世的琉璃果然有很大差別。

  “這可以冒充玉器。”寶鼎笑道。

  “這比普通的玉器貴。”琴珪說道,“在大秦,這東西目前只有墨家會做。”

  寶鼎暗自驚嘆,沒想到墨家的實力如此驚人,自己完全被墨者簡樸的外表矇蔽了。

  “墨家擅長醫術,製藥水平大秦第一。”曝布說道。

  “公子,墨家打井的水平,天下第一。”唐仰搜腸刮肚,又想到了一些墨家的獨門秘術,“墨家擅長找礦挖洞。天下冶鐵巨商開山取礦,幾乎都要找墨家子弟幫忙。”

  墨家還有這等高人?寶鼎望向琴唐。琴唐鄭重點頭,也是一臉敬佩之色,“墨家子弟所學龐雜,涉獵甚廣,幾乎就沒有他們不會的東西。”

  唐仰笑道,“這天下只要是人造出來的東西,墨家就肯定會做,因為墨家子弟就是來自於庶民,來自於鬼薪、城旦這些刑徒。幾百年來,墨家子弟把這些秘術代代相傳,到哪都能自謀生路,自力更生。真要說起來,中土最大的財富,其實就在墨家。”

  “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返?”寶鼎笑道,“財富啊,這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諸位竟然眼睜睜地望著寶山,任由財富從手中白白流失,太可惜了。”

  眾人疑惑不解地望著寶鼎,不知他這話是啥意思。

  曝布實在忍不住了,把眾人的心思說了出來,“公子,這些都是墨家的不傳之秘,是墨者立身安命的本錢,雖然是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但這財富看不見摸不著,我們怎麼搶?我也想打劫墨家,但武技未必有人家高超,實力也未必有人家強,就算我有打家劫舍的心思,我也沒哪個膽啊。”

  眾人齊齊哄笑。

  寶鼎笑著搖搖手,“中!決定了,我要打劫墨家,現在就打劫。”

  “計將何出?”琴唐急切問道。他無意把利益分給墨家,但對墨家的秘術卻是垂涎三尺,因為那可是實實在在的財富啊。

  “讓我想一想。”寶鼎再度站了起來,負手於後,在屋內緩緩踱步。眾人不敢驚擾他,凝神屏氣,靜心等待。

  寶鼎的思緒回到前世,他只能在前世尋找解決思路,利用自己的知識尋找對策。

  若要徹底解決墨家的危機,必須把它放到大一統的政治背景下,擬制一攬子解決措施。

  在政治上,必須扶植墨家,把墨家的學說和國策相結合,給墨家打開入仕之路,繼而改變法家一家獨大的局面,在朝堂上形成持不同國策理論的兩大派系,這樣就可以限制法家在統一後把法家學說推上聖壇,導致國策無限制偏離正軌,最終把帝國推進敗亡的深淵。

  帝國的敗亡和帝國國策的失敗有直接關係,若要拯救帝國,就要改變國策,若要改變國策,就要在國策理論上打破法家至上的壟斷局面,所以有必要從現在開始積極扶植墨家,想方設法扭轉歷史前進的軌跡。雖然不知此策能否達到預期效果,但必須試一試。多管齊下,只要一兩個計策成功,或許就能改變歷史,拯救帝國。

  在官學上,更要扶植墨家。咸陽學宮一旦建成,墨家肯定有一席之地,這也是墨者入仕的起點。鼓角樓現在是大秦的兵事學室,將來學宮建成了,要擴大鼓角樓學室規模,將鼓角樓變成墨家推廣和宣揚其學說的聖地。不過,墨家的學說必須有所發展,必須符合大一統的政治需要,這一點至關重要,否則就算自己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辦法讓大王和公卿大臣們認同和接納墨家。

  政治上有地位,學術上有建樹,墨家的根基夯實了,才能保證他在財富上有源源不斷的收益。

  就財富這一塊來說,墨家肯定需要幫助,因為他差不多破產了,他沒有利用自身實力再度復興的可能。

  目前能給墨家以幫助的只有琴氏和烏氏。琴氏在政治上有強大的後台,財富多,產業多,銷售渠道廣,他就是一個實力雄厚的世代巨賈,但琴氏不會滿足現有的財富,他對財富的追求永遠沒有止境。烏氏的實力與琴氏相比差距較大,烏氏說白了就是一個蠻夷暴發戶,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錢,他的錢多,多得不知道怎麼花,所以咸陽最大的子錢(高利貸)商就是烏氏,但烏氏現在的目標不是錢,而是要像琴氏一樣,做個世代相傳的巨賈,把賺來的錢一代代傳下去,所以烏氏不但要在政治上尋找強硬的後台,在財富的創造和積累上也要拓展更多的渠道,而不是世世代代做一個牧馬人。

  墨家急需復興,琴氏和烏氏都需要發展,三家有共同的利益訴求,可以攜手合作,但合作的前提是大家都要賺錢,而不是互相搶奪對方的飯碗。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取長補短了,在取長補短的基礎上拓展更多賺取財富的渠道。賺錢的渠道多了,財富多了,大家各自獲利,那合作才能持續下去。

  寶鼎把自己的想法做了一番闡述,主旨就是“三家合作、取長補短。”

  “取長補短”大家都懂,琴氏的長處在於實力雄厚,烏氏的長處就是錢多,而墨家的長處就是他的秘術。

  墨家能把他的秘術拿出來三家共享?這是什麼年代?“利”字當頭的年代,私慾橫行的年代,誰不敝帚自珍?誰會把立身安命的本錢拿出來共享?

  “一定可以。”寶鼎說道,“關鍵是我們要拿出誠意。墨者都是些什麼人?道德高尚、重信然諾、一言九鼎。只要我們重義,把墨者當作自己的兄弟,以誠相待,墨者又何惜捨生取義?”

  眾人無語。墨者本身的情操不用懷疑,但正因為他們的情操太高尚了,反而讓人敬而遠之。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是事實啊。就這個利慾橫行的年代來說,誰願意和一個“活雷鋒”待在一起?和墨者待在一起,要麼你變得一無所有,徹底破產,要麼你掩面而走,逃之夭夭。沒辦法,碰到墨者,碰到當代的“活雷鋒”,你能拿他怎樣?

  “公子,可有具體的實施之策?”琴唐問道。

  墨家秘術的誘惑太大了,而寶鼎的想法又切實可行,三家都受益,這種好事不干就是傻子,但關鍵問題就是墨家的“兼愛”之舉、墨者高尚的情操實在讓人害怕,這要是陷進去,最終的結果未必與預期一致。

  “拿我的東西與墨家交換秘術,以此來贏得墨者的信任。”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

  “不行。”琴唐斷然拒絕,“造紙一事可以與墨家合作,但鼓風秘術絕對不能給。”

  造紙目前還在試驗階段,墨家的加入明顯可以加快造紙的進程,而紙的未來收益誰也不知道,所以琴唐在造紙一事上顯得很大方,但到了鼓風秘術上,琴唐就不干了。

  “大匠,鼓風秘術是公子的,他可以給你,當然也可以給墨家了。”烏原小聲提醒道。烏氏在鼓風秘術上沒有任何收益,既然寶鼎要給墨家,他們當然支持了。對於烏氏來說,把錢投給誰都行,只要能賺錢,但投給墨家顯然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大匠,此事公子不宜直接出面,以免落人口實,徒惹禍事,所以才請琴氏和烏氏出面與墨家攜手合作。”司馬昌也及時提醒琴唐,“大匠只有以鼓風秘術換取墨家秘術,才能贏得墨家的信任,這一點想必大匠很清楚。普通秘術,墨家看不上眼,也無法贏得墨家的信任。”

  “現在到底是墨家求我們,還是我們求墨家?”琴唐不滿地問道。

  司馬昌苦笑,“大匠,剛才你也承認,墨家秘術是一筆巨大財富,墨家就是一座寶山。你現在想進寶山大撈一筆,你不重金賄賂一下看山人,你進得去嗎?”

  “琴氏秘術眾多,足以打動墨家。”琴唐說道,“但鼓風秘術太過珍貴,絕對不能拿來交換。你或許不知道鼓風秘術的價值,但我知道,價值連城,就是用王國來交換,我也不會給。”

  司馬昌啞口無言。寶鼎暗自嘆息。老祖宗們曾經發明創造了無數價值連城、足以改變歷史進程的好東西,但因為敝帚自珍,因為固步自封,因為一己私利,就是不願公開,寧願帶進棺材也不願意傳承下去,結果導致這些好東西全部湮滅於戰火或者其它災禍之中。這就是人性貪婪的最好詮釋了,毫無辦法。

  怪不得法家抵制私學,就連韓非都主張嚴禁私學,看來法家也看到了人性貪婪所帶來的禍患。法家的很多學術思想還是非常先進的,但脫離於這個時代,為這個時代所詬病。這次自己獻策官學變革,其主要思路完全符合法家所倡導的嚴禁私學的治國原則,這才得到了大王和公卿大臣們的鼎力支持,否則恐怕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在學術教育上,自己可以想想辦法,但在技術共享上,自己就毫無辦法了。

  琴珪看到寶鼎的臉色有些難看,心裡暗自著急。他贊同寶鼎的設想,再說鼓風秘術是寶鼎的東西,他只不過假琴氏之手與墨家交換秘術而已,但墨家的秘術卻因此變成了琴氏的財富。這是一筆多大的財富?而且還是寶鼎無償贈送的,豈能不要?

  琴唐老糊塗了。琴珪只能這麼理解。其實琴珪理解錯了,琴唐是搞技術的,他對技術視若珍寶,但琴珪是生意人,賺錢是第一,再說這鼓風秘術不是琴氏的,他當然不會珍惜了。

  “伯父,公子曾經說過,大秦一旦統一,鹽鐵必定官營。”琴珪委婉勸道,“這一點,巴蜀人已經認同,並且正在按照公子的思路籌劃退路。鹽鐵官營之後,公子肯定會把鼓風秘術送給少府,所以,鼓風秘術對於我們來說,利用時間不會太長。“琴珪說到這裡衝著琴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伯父,我們用這種驚天秘術與墨家交換秘術,是最為恰當之舉。公子深謀遠慮,伯父難道沒有看出來?”

  琴唐豁然省悟。他只顧心痛秘術流出,倒把這件事給忘了。琴唐不再堅持,接下來的事就變得好辦了,因為正如他所說,鼓風秘術價值連城,只要把這個秘術拿出來,墨家必定大為感動,足以贏得墨家的信任。

  “你們明天就去鼓角樓。”寶鼎見眾人意見統一了,於是對琴氏和烏氏說道,“你們和墨家具體怎麼商談我不管,我也不會介入,但你們必須先把墨家的燃眉之急解決掉,你們要以合理公道的價格先把墨家的大兵、絹帛等等所有積壓的東西全部買下來。有些緊俏之物,你們可以先付款,後收貨。總之,先讓墨家拿到錢,讓他們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

  “合作上的事,公子有什麼建議?”琴珪問道。

  “你們必須牢牢記住一件事,你們與墨家的合作要放在天下一統這個大前提下進行謀劃,你們要高瞻遠矚,要把目光放到十年二十年後,這樣合作一定會成功。”寶鼎說道,“商工之事我不懂,但從未來考慮,你們三家的合作必須以做大做強為唯一目標。做大做強了,不僅僅錢賺得多,還足以影響到朝廷的國策。如果你們能做到這一步,那就算合作成功。”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5
第142章 韜晦藏拙

  琴氏和烏氏當夜便留在了蓼園,兩家在一起商議與墨家的合作之策。

  寶鼎卻是忐忑不安,他擔心的不是合作事宜,而是擔心此事對自己造成的影響。

  雖然此事由琴氏和烏氏出面,但墨家知道背後的操縱者就是自己,他們會做出積極回應。

  琴氏積極參與此事只是暫時的,琴氏真正的目的是墨家秘術,一旦把墨家秘術搞到手了,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抽身而出。琴氏何時會抽身而出?他們要尊奉秦王政的命令,一旦秦王政意識到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不得不對自己下手了,琴氏就會背棄而去。

  目前的局面就是這樣複雜,令人頭痛。秦王政與巴蜀人的關係非常親密,這從他與寡婦清秘密約會於驪山行宮就能看得出來。先不管秦王政是不是與寡婦清偷情,是不是寵幸了寡婦清,單從巴蜀人圖謀崛起於咸陽就知道巴蜀人為贏得秦王政的信任,肯定會把自己的一舉一動告訴秦王政。只要巴蜀人在自己身邊,自己就在秦王政的監控之下。

  自己與巴蜀人從晉陽開始就牢牢捆在了一起。姑且不論這是不是秦王政的謀劃,也不管是不是隗狀的計策,總而言之,自己的確需要巴蜀人,而巴蜀人也需要自己,巴蜀人只有通過自己才能得到老秦人的支持,才能以聯手之力與楚系抗衡。自己呢?自己尤其需要拉近與巴蜀人的關係,因為從現在開始到帝國滅亡的前夕,這段時間隗狀牢牢佔據著丞相公的位置,巴蜀人是朝堂上的重要勢力之一。自己必須把巴蜀人和老秦人拉到一起,利用這兩個堅強的後盾,才有可能改變歷史軌跡。至於關東人,那是大王親信一系,他們與老秦人的仇怨由來已久,只能利用,絕無可能拉到一起。

  秦王政肯定要利用巴蜀人分裂楚系,而巴蜀人則要利用自己和老秦人的實力逐漸崛起,自己和老秦人也要崛起。自己實力若要逐步增加,目前看來把墨家拉進來是最好辦法,但墨家是個特殊的群體,打擊他的時候各方勢力視而不見,拉攏他的時候各方勢力就要跳出來了,一旦秦王政感覺不妙,自己便危險了。

  用什麼辦法才能讓秦王政感覺不到自己對他的威脅呢?

  寶鼎跑到東湖邊上,在料峭寒風中反覆思索,最終決定還是祭出“大一統”這個法寶。

  “大一統”是秦國的最高政治目標,也是秦王政的抱負和理想。自己只有緊緊圍繞著“大一統”來做文章,矢志不渝地幫助秦王政實現他的抱負和理想,才能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否則,自己還沒有完成改變歷史軌跡的目標,就和秦王政兄弟相殘了。自己跑來幹什麼?和秦王政兄弟相殘的?不是,自己的目標是拯救大秦帝國,是造福天下蒼生,為此自己應該贏得秦王政的絕對信任,兄弟同心,只有這樣才能改變帝國的命運,否則適得其反,反而加劇了帝國的矛盾,加速了帝國的敗亡。

  記得《商君書》的政治目標是謀求王國的“治”、“富”、“強”和“王”。“王”就是完成天下統一大業,而策略就是“法治”和“耕戰”。韓非則把當今法家“法、術、勢”三大派系做了個總結,認為應該“取長補短”,把“法術勢”結合使用以“致帝王之功”,最終還是謀求天下的“大一統”。

  秦王政如今非常推崇韓非的學術思想,在治國思路上不再侷限於《商君書》一家之言。《商君書》是法家的“法”派,追求律法的制定和賞罰的執行,但這遠遠不能滿足“大一統”的需要。法家“術”派以申不害為代表,著重於官吏選拔等馭下手段,而法家重“勢”一派則以慎到為代表,追求的是君王權勢,以強權治國。韓非說,要取長補短,那秦王政在“術勢”兩家取了什麼“長”策?

  秦王政迫切需要鞏固和集中王權,剷除類似於楚系外戚這樣的顯赫的嚴重影響到王國安危的私門勢力。韓非說,要“散其黨”,“奪其輔”,建議君王在選拔官吏上必須“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所以秦王政肯定要剷除楚系外戚。

  秦王政還需要什麼?需要官學的改革。韓非認為,以“士”為代表的諸子百家是“私學”,這種“私學”與君王“二心”,如果“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黨”,是要“亂上反世”,是要造反的。帝國在這個國策上沒有擬制好,失敗了,最終它走上了極端,它罷黜了諸子百家,一把火把諸子百家燒燬了事。

  墨家在這個敏感時期的復興顯然違背了秦王政的意願,違背了“大一統”原則,如果自己不及時把此事處理妥當,災禍必然接踵而至。

  寶鼎匆忙跑到內室,把已經熟睡的趙儀弄醒了。

  趙儀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奇怪地問道:“你還沒有睡?”旋即摸到寶鼎冰冷的雙手,急忙坐了起來,要去給火盆加火,“你身上怎麼這麼冷?又一個人跑到湖邊去了?”寶鼎最近思考問題都在湖邊徘徊,趙儀常常陪著他,習以為常了。

  寶鼎看她白皙的臉蛋上漂浮著兩團迷人的紅暈,瑤鼻櫻唇分外誘人,一時把持不住,伸手就把她抱住,兩隻手輕輕按上趙儀的胸口,一股嫩膩柔滑感覺霎時透過薄薄的裘衣傳到手上,跟著直衝心底,讓他倏然心醉。

  趙儀嬌軀顫抖,頓時無力倒進寶鼎的懷中,玉臉緋紅,嬌豔欲滴。

  寶鼎閉上眼睛,整張臉深深埋進趙儀漆黑的長發裡,感受著那醉人的柔嫩和溫馨,一股濃濃的情意從心底湧出,在心海悄然蕩漾,圈圈漣漪猶如和煦暖風把這股濃濃情意送遍全身,隨即又悄然滲入到趙儀的心裡。

  趙儀呼吸稍稍急促,櫻唇裡發出點點呢喃,嬌軀輕擠,似乎要與寶鼎相融。

  沁人心脾的幽香在寶鼎的心裡漸漸瀰漫,思緒徜徉間突然掠過一道熟悉的倩影,一張迷人的笑靨。寶鼎霍然心驚,猛地睜開了雙眼。他看到了學姐,看到了笑靨背後的淚水,他的心突然痛起來,非常非常得痛。

  趙儀敏銳地感覺到了寶鼎情緒上的變化。從寶鼎將她從死神手裡奪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與寶鼎肌膚相親,耳鬢廝磨,彼此太熟悉了,或許是因為她對寶鼎的過份依賴,她已經隱約窺探到了寶鼎的心靈,雖然還沒有到心有靈犀的地步,但相差也不遠了。

  趙儀輕輕轉身,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一雙痛苦的眼睛,她驀然心痛,心神在剎間顫慄起來,她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寶鼎,玉臉緊貼著寶鼎冰冷的面孔,感受著他的心跳,品嚐著他的苦痛,眼裡慢慢盈滿了淚花。

  兩人緊緊擁抱著,彷彿亙古以來就是一體,那種血脈相連永不可分的感覺在兩人的心頭流淌,匯聚,蕩漾……

  “跟我一起去大漠。”

  “嗯。”趙儀的淚珠忽然就掉了下來。

  良久,寶鼎收拾情懷,把刻骨的傷痛深深埋到心底,發誓再不去觸摸它,不去那片記憶裡徘徊,忘記她。

  寶鼎抱著趙儀鑽進溫暖的被窩,把自己的整個想法詳細述說了一遍。現在蓼園的事,寶鼎從不隱瞞趙儀,他需要趙儀的絕對信任,需要趙儀對他絕對忠誠,而忠誠是相互的,只有給予才有回報。

  “你聽得懂嗎?”寶鼎拍拍蜷伏在自己懷裡的趙儀,笑著問道。

  “不知道。”趙儀抬起頭,甜甜的笑道,“但我可以給你寫出來。”她不知一次聽寶鼎說到“大一統”的事,現在她也慢慢接受了“大一統”的觀念,但她永遠也無法接受西秦統一天下,她希望統一天下的是趙國,雖然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辛苦你了。”寶鼎笑道,“大王太厲害,上次把我臭罵了一頓,說什麼堂堂公子竟然連奏章都寫不好,屢屢請人代筆,丟了他的臉,還說什麼下次如果再請人代筆,就把我趕出咸陽。豈有此理?有沒有天理?我要是自己能寫,我用得著請人代筆?”

  “野蠻公子。”趙儀笑著揶揄道。

  寶鼎伸手捏捏她嬌俏可人的小鼻子,“我覺得屠夫公子更好聽。”

  趙儀掩嘴嬌笑,爬起來穿衣服。

  “琴家姐姐說,今天要帶我進宮覲見老太后。”

  “事情順利嗎?”寶鼎問道。

  “母親也進宮。”

  “這麼快?”寶鼎驚訝地問道,“老太后同意了?”

  “琴家姐姐說,老太后對我不滿意,上次還在母親面前埋怨了幾句。”趙儀眼裡露出幽怨之色。

  “老太后無非嫌棄你是個蠻女,不願意讓你做我的正妻。”寶鼎不屑地撇撇嘴,“我要是娶妾,還用得著徵詢她的同意?你好歹也是夜郎國的公主,怎麼沒有資格做我的正妻?”

  “母親有些害怕,擔心出意外,打算先把親事定下來,但琴家姐姐不同意,說定就定正妻,否則肯定出意外。”

  “什麼意思?”寶鼎看到趙儀黛眉緊蹙,泫然欲淚的樣子,心裡頓覺不妙,翻身跳起來,把趙儀摟進懷裡,柔聲追問道,“琴家姐姐聽到了什麼消息?”

  “好像……好像老太后要親自為煤,給你定一門親事。”

  啥?寶鼎頭皮頓時一麻,急切問道:“母親是否知道?”

  “母親不知道。”

  寶鼎略略思索了片刻,又問道:“琴家姐姐可曾透漏消息從何而來?”

  趙儀搖搖頭,掙脫寶鼎的摟抱,一邊繼續穿衣服,一邊低聲說道,“琴家姐姐很生氣,說老太后看不起巴蜀人,如果老太后一定要從中作梗,她就帶我一起離開咸陽,再也不回來了。”

  啊?寶鼎愣住了。這是什麼話?琴家姐姐這是向誰撒嬌啊?大王?寶鼎越想越覺得像,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詭秘的笑容。

  “你笑得好壞。”趙儀偶一回頭,看到寶鼎那張詭秘的笑臉,馬上便知道寶鼎又有了壞主意,“天亮了,你要先送我去蘭房嗎?”

  “不。”寶鼎搖搖頭,再次把趙儀抱進懷裡,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趙儀駭然心驚,檀口微張,櫻唇輕顫,一副匪夷所思的驚恐表情。

  寶鼎大清早就到跑到咸陽宮外,要求覲見大王。

  一般宗室和公卿大臣當然不能隨便覲見大王,但公子寶鼎是個例外,因為秦王特別下過指令,允許公子寶鼎隨時進宮覲見。

  候了大約一個時辰,才傳來秦王召見的命令。跟著內侍走了一段路,寶鼎看到了內府給事中。這位給事中還是那副要死不得斷氣的面孔,他與寶鼎互致問候,然後帶著寶鼎走進了秦王政處理國事的大書房。

  大書房非常冷,連個火盆都沒有,但竹簡木牘卻堆得像小山一般,讓人感覺非常壓抑。

  寶鼎在書房裡看到了國尉尉繚、郎中令隗狀、衛尉卿馮劫、國尉丞蒙嘉。秦王政和這四人顯然一夜未睡,一個個面色灰暗,精神疲憊。

  寶鼎獻策。給事中捧著一卷帛書恭恭敬敬地遞給秦王。秦王冷眼看著帛書,既沒有伸手接,也沒有示意給事中放到案几上,而是怒目瞪著寶鼎,臉色十分難看。

  寶鼎心裡發怵,不知道哪裡又出錯了。他給秦王政三天兩頭訓斥,現在看到秦王政就心寒,唯恐又要被他劈頭蓋臉地罵一頓。

  寶鼎強作笑容,扶扶冠,正正衣,然後佯裝一副心虛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王是不是先用膳?”

  尉繚等人沒想到公子寶鼎突然來這麼一句,一個個忍俊不禁,當場就笑了出來。蒙嘉更是誇張,兩手掩面,雙肩顫抖,似乎忍得好辛苦。

  秦王政本想繼續繃著一張臉,但四位大臣忍不住都笑了,他作戲也作不下去了,嘴角牽扯了好幾下,終於還是扯出了幾許笑意,“武烈侯發財了?”

  “沒有啊。”寶鼎卻是一臉嚴肅,“下臣負債纍纍,正打算向大王賒借千金救救急。”

  “鳥!”秦王政手指帛書,口出粗言,“寫封奏議,用得著絹帛?你炫耀甚?有錢了?”

  多大的事?寶鼎暗自鄙視秦王政,但臉上不敢表露絲毫,嘴裡更是振振有辭,“下臣向大王敬獻一座寶庫,請大王笑納。”

  秦王政和四位大臣頓時來了興趣,齊齊望向那份帛書。

  “念!”秦王政冷聲說道。

  給事中急忙站直身軀,正準備展開帛書,卻見秦王政手指寶鼎,“你來念。”

  寶鼎聞言大喜,急忙接過帛書。這時候沒有標點符號,讀錯文章會錯意的事常常發生。寶鼎正擔心這個長著一張死人臉的給事中把自己一番心血糟蹋了,所以聽到秦王政這句話當即心花怒放,展開帛書就高聲朗讀。讀完一段,馬上停下來講解,力求把自己的意圖完整地闡述出來。

  寶鼎以“大一統”為基礎,提出了一攬子強國之策。

  首先就是中央集權,中央集權的核心是王權的集中,而王權集中的核心則是加強內廷職權。此策的重點就是籌建內廷尚書檯。另外就是削弱相權。削弱相權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改相國為左右丞相,二是軍政進一步分離,改國尉為太尉。今國尉和九卿位置相同,改制後,太尉與丞相、御史大夫並列三公。

  其次就是官學變革。官學變革正在擬制具體措施,寶鼎簡要概述,重點講述了選拔官吏的一些新思路,“任人唯能”要改為“任人唯賢”,官員自身的道德品質必須提高到一個全新高度來對待。

  再次就是外交政策。兩個策略。在南北方向上,聯月氏,扼匈奴。在東西方向上,先滅韓,再攻趙。

  最後就是回易之策。這才是藏在這份一攬子計策中的重點,墨家的復興由此打下伏筆,將來秦王政根本沒辦法借助此事打擊寶鼎。

  寶鼎建議,由少府出面,聯合大秦巨商,打造一個聯合商社,從而集中人力物力和財力,利用現有技術和資源,最大程度地挖掘生產潛力,在未來大秦統一的過程中,為王國供應足夠的糧食、武器和其它各種物資,確保大秦軍隊在前方戰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加快統一進程。

  “糧食如何增產?”秦王政問到要害之處。

  “一個是大力修繕水利,一個是大力改進農具。”寶鼎說道,“還有一個就是利用回易之策,以金銀玉器珠寶等奢侈物換購各國的糧食布帛。一個王國國力的大小不是看它有多少金銀珠寶,而是看它有多少糧食布帛。我大秦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和布帛,不但可以源源不斷地供應軍隊,還能同時應對各種災禍。反之,關東諸國卻因為缺少糧食和布帛,一旦遇到戰爭和災禍,糧價就會飛漲,布帛就會短缺,國力驟減,根本不堪一擊。”

  “中!”秦王政讚道,“你到鼓角樓轉一圈,就給寡人搬來了一座寶山,高明。”

  “大王謬讚。”寶鼎嘴裡謙遜,心裡卻是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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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謀事在人

  尉繚等人告辭離去。凡奏議都需要反覆討論,朝議通過,然後才能下令實施,尤其像這種關係到王國存亡的大計,更需慎重,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不過寶鼎的這份奏議讓尉繚等人對他的天才有了更深的認識。這個少年公子非同凡響,前途不可限量。

  秦王政把寶鼎留下,詳細詢問細節,尤其尚書檯一事更是問得仔細。

  這個時代,王權和相權還是涇渭分明,君王做君王的事,相國有相國的職責,君臣各司其職。相國的職權非常大,有時候甚至凌駕於王權之上。這是時代的需要,各國的首要政治目標就是強國,強國的前提是富國,富國就需要一個稱職的相國來做具體的事,軍政財大權一把抓,君王要充分放權。君王也是普通人,即使有天縱之才也不可能無所不能、面面俱到,他還得依靠相國等一幫公卿大臣幫他治理王國。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個時代中土諸王國的疆域最大的也不過方圓數千里而已,基本上是分封制和郡縣制並存,相對來說,這時代的君王對王國的控制力還是非常強,像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這種士卿篡國的事還是非常罕見。

  到了大一統時代,疆域萬里,不管是君王還是士卿,也不管是地方大豪還是普通庶民,都需要一個適應時期。大一統不是簡單地把國土整合,把律法文字統一就行了,它首先要讓天下人接受大一統這個理念,然後在大一統的基礎上,逐漸接受由此而帶來的一系列變化。這個變化包括思想、制度、社會風俗,甚至日常生活等各個方面,它需要人們去接受它,認同它,直到最後服從它。

  就權力中樞來說,大一統時代的到來與中央集權是相輔相成的。大秦統一之後,的確是集權了,但做得不夠好,原因就是舊貴族舊官僚沒有被消滅,這些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必然會對抗君王的高度集權。

  韓非之死,可能就是咸陽這種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因為就是他提出來用“中央集權”的方式來實現大一統。君王高度集權了,其他人怎麼辦?其中的利益損失誰來補償?不殺他殺誰?

  秦滅,項羽大封諸侯,連他自己十九個王。這是徹底否定了始皇帝的“大一統”,但結果證明項羽大錯特錯了,“兼併”戰爭隨後爆發。五年時間的後戰國時代,史上統稱為楚漢相爭,死亡上千萬無辜,中土幾乎成了一片廢墟,唯一的好處就是把從戰國遺留下來的舊貴族舊官僚徹底消滅了。

  劉邦再一次“大一統”,這是一次由閭左貧賤完成的大一統,新貴族新官僚們可以輕輕鬆鬆地坐在一起,一邊聊天打屁一邊瓜分利益。

  這幫“革命者”吸取了秦亡的教訓,在中央集權的基礎上實施分封制和郡縣制並存的制度。分封制和郡縣制並存的後果是中央沒有形成大集權,結果就有了“七國”之亂。然後漢武帝出來了,在先輩打下的基礎上,開始了中央集權,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對外削藩,對內加強內廷權力,以內廷的尚書檯來削弱和箝制外廷的相權,直至逐漸架空丞相,架空三公重臣,形成皇帝指揮尚書檯,尚書檯指揮外廷府署的高度集權的權力架構。

  在寶鼎看來,大秦統一後,因為舊權貴舊官僚的存在,即使分封制和郡縣制並存,中央真正集權的難度還是非常大。

  始皇帝和法家大臣們顯然選擇了一條非常激進的路,強制推行中央集權和郡縣制,就像亂世用重典,沉痾用狠刀一樣,試圖以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接實現法家“大一統”的終極目標。

  失敗了,帝國滅亡了。不管秦始皇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巡遊,也不管他最後是死在沙丘還是死在咸陽,甚至就讓他再活個十年二十年,帝國都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因為帝國這架馬車一直在高速奔向深淵,因為當時的“叛亂者”已經蓄勢待發,就等著某個“先驅”點燃“革命”火種了。陳勝吳廣大旗一舉,一夜之間,“革命者”席捲中土。這種情況下,帝國的滅亡是早晚的事,就算大秦撲滅了這次“革命”的大火,前赴後繼者依舊源源不斷。

  寶鼎牢記荀子說過的一句話,“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天下蒼生的人心向背直接決定了帝國的命運,帝國若要延續,就要厚待蒼生,讓天下蒼生吃飽穿暖安居樂業,所以國策至關重要。帝國的國策要以民為重,以天下蒼生為重,為此中央集權又至關重要。中央集權了,權力中樞的利益紛爭少了,君王說一不二了,這時候如果君王念及天下蒼生,實施偃武修文、與民休養之國策,當可保帝國長治久安。

  這是一種理想化的拯救帝國的方式,寶鼎自己都不相信它能成功,但他實在找不到其它的拯救辦法,他只能先試試再說了。隨著寶鼎對這個時代瞭解得越多,融入得越多,他就越是絕望。試想,現在連他自己都身不由己,在為了小集團的利益而血腥搏殺,更不要說其它權貴了。這樣發展下去,寶鼎感覺自己不是在拯救帝國,而是在加速帝國的敗亡。

  韓非關於“中央集權”的思想比較籠統,沒有具體的措施。

  寶鼎則給秦王政提供了一條“中央集權”的完整思路。寶鼎這個思路提供給秦王政有兩個目的,一個當然是幫助秦王政集權了,另一個則是明確告訴秦王政,你集權了,我威脅你的機率就更低了,你應該相信我對你的忠誠。

  秦王政怎麼想?寶鼎不知道,不過秦王政很快就提到了墨家的事。

  “聯合商社中,為什麼有墨家?”

  寶鼎實話實說,這種事沒有必要隱瞞,方方面面的利害關係其實就擺在桌面上,講清楚了反而沒事。幫助墨家復興,對大秦肯定是利大於弊。墨家在庶民中的影響力非常大,如果能把這種影響力控制在手,顯然有助於秦王政贏得民心;再以墨家所掌握的秘術來說,如果能把這些秘術的效能發揮出來,肯定有助於朝廷賦稅收入的提高。與國與民,與人與己都有利的事,為什麼不做?

  “大秦若想長治久安,首先就要贏得大秦人的人心,而庶民千千萬萬,贏得了他們的人心也就等於為大秦固本培源,夯實根基,這種好事豈能不做?”

  “大秦以法治國,但墨家的學術思想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墨家不也是追求‘大一統’嗎?難道他們的‘大一統’就不利於大秦的統一?”寶鼎正色說道,“大王,法家、墨家之爭,說白了就是利益之爭,飯碗之爭。打掉墨家,法家一家獨大,對大秦是不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人性貪婪,慾望永遠沒有止境,一家獨大的局面肯定有利有弊,而最大程度減少弊端的辦法,無疑就是給法家安排一個對手。這就如朝堂上一樣,權臣隻手遮天,必定禍害國祚,所以朝堂上肯定需要有針鋒相對的對手,這是一種權力的平衡,也是一種權力的制約,如此王國才能穩定發展,反之,事端就來了,嚴重時甚至會危及王國存亡。”

  秦王政思索良久,忽然忿忿不平地說了一句話,“你為什麼現在拿出這個奏議?”

  寶鼎遲疑未語,揣測不到秦王政的真實意圖,感覺這話很難回答。

  “你馬上就要出塞,就要出使月氏,襲殺匈奴,這趟可以說是九死一生。”秦王政冷聲說道,“你現在拿出這個奏議,是不是想告訴寡人,你沒有把握回來?”

  寶鼎心裡驀然一暖,暗自鬆了口氣。自己這步棋走對了,秦王政到底還是相信了自己的兄弟。

  “我的確沒有把握回來。”

  “所以,你最近就像發瘋一樣展露自己的天才,連鼓風箱都搞出來了?”秦王政愈發惱怒,“你是寡人兄弟,是宗室王孫,誰說出使月氏就一定是你的事?襲殺匈奴一戰,大秦除了你就沒有其他人可以勝任?”秦王政手指案几上的帛書,語調更是冷峻,“你仔細看看,這有多少事要做?你不在咸陽幫寡人,卻跑到大漠上去送死,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為什麼非要步你父親的後塵,不相信自己的親人,不相信我們老嬴家?難道你離開咸陽,你死在大漠,就是幫了寡人?你父親做錯了,他的一生中犯有很多無法饒恕的錯誤,你難道就沒有替你父親反省過?你還要重蹈你父親的覆轍?”

  寶鼎暗自感動,秦王政這番話顯然出自本心,說得很真誠,他希望自己能留在咸陽為他衝鋒陷陣,但自己必須出塞,不是因為要帶走太子丹,而是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贏得秦王政的信任,才能幫助老秦人東山再起。未來帝國的命運就掌握在秦王政手中,若想拯救帝國就需要秦王政信任自己,從而攫取大權,獲得足以改變歷史軌跡的實力。時間不多了,自己必須爭分奪秒,歷史的洪流奔騰咆哮,轉眼就是千萬里,稍遲一步就是功虧一簣。

  “大王,你一定會吞併六國統一四海,建下萬世功業。”寶鼎言辭懇切地說道,“這個時間不會太長,因為大王是當今天下最偉大的君王,你一定會親手締造一個同樣偉大的帝國,但大王你想過沒有,統治一個王國和統治一個帝國區別非常大,帝國囊括了中土所有的疆域、人口、律法、文字……中土所有的一起都將隨著統一而統一,這需要一個過程,一個漫長的過程,它就像吞併關東六國一樣需要時間,而其中帝國國策的正確與否將直接關係到帝國的存亡。”

  “帝國?”秦王政皺眉沉思,嘴裡輕輕念叨著這兩個字,一個宏大的氣魄霎時席捲了他的身心,讓他突然間湧出萬丈豪情。

  “帝國就像一個新生嬰兒,他在襁褓中一天天長大,這時候,他需要一雙強有力的大手給他遮風擋雨,讓他茁壯成長,而狂風暴雨說來就來,對於中土來說,最大的風雨就是南北戰爭,最大的敵人就是大漠上的北虜。”寶鼎激動地說道,“我們要竭盡全力守護帝國,我們在帝國即將誕生的前一刻就要未雨綢繆,我們要為帝國打造一個朗朗乾坤,所以,此趟出塞,勢在必行。”

  “你是寡人的弟弟,是大秦王族。”秦王政固執地說道。

  寶鼎的奏議,寶鼎的拳拳之心,寶鼎對大秦的無限忠誠,讓秦王政感同身受,他感覺自己與這位兄弟的心正在逐漸拉近,他需要寶鼎,非常需要,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列祖列宗賜給大秦寶鼎,就是為了幫助自己建下大一統的萬世功業。

  “正因為我是大秦王族,我是嬴姓子孫,我是大王的弟弟,我才要出塞,我才要勇敢地承擔其這個艱難的使命。”寶鼎用力揮舞著手臂,意氣豪邁,“我要守護大王,守護未來的帝國,但一道長城擋不住北虜,唯一能擋住北虜的只有帝國強大的武力,只有把帝國的疆土向北不斷拓展,只有徹底征服北虜,我們才能守住自己的家園,守住帝國,守住帝國千千萬萬的子民。”

  秦王政讀懂了寶鼎的心思,表情凝重,眼神更是複雜。

  此趟出塞,寶鼎真正的目的不是聯合月氏遏制匈奴,而是要為未來大秦開疆拓做準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大秦對北虜瞭解甚少,中土對大漠更是一無所知,目前所得訊息都是來自戰爭和回易,但無論被俘的敵人還是南來北往的胡商,他們都是北虜的最底層,他們對北虜單于庭不甚了了,對北虜的大小王帳,還有形形色色的北虜權貴們同樣知之甚少。

  寶鼎是個天才,在權謀上更是天賦異稟,他不但雄心萬丈,更難得的是他高瞻遠矚、深謀遠略,他看得比別人遠,想得比別人多。現在,他不單為統一大業盡心謀劃,還在為統一後的帝國未雨綢繆。他突然出塞北上,正是要打探北虜虛實,以便制定對抗北虜之策,尋求征服北虜的辦法,在守護中土的同時積極開疆拓土。

  良久,秦王政問道:“你決定了?”

  寶鼎微笑點頭,語氣堅定,“決不反悔。”

  “你可能會埋骨蠻荒。”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寶鼎淡然笑道,“但老天眷顧我,從我出生到現在,一直守護左右,這一次,老天同樣不會拋棄我。”

  “中!”秦王政斷然說道,“這段時間,全力籌備出塞事宜,一旦準備好了就出發,早去早回。至於一些閒雜小事,盡快處理掉,要干淨利索,不要拖泥帶水。”

  寶鼎心領神會,連聲應諾。

  馬蹬的作用在虎翼衛第一天的試用中就被發掘了出來,所有試用的衛士都被如此簡單而功效驚人的小東西所震撼。

  馬鐙的使用,讓騎士的雙腳有了強勁的支撐點,騎士更加容易駕馭戰馬,畜力和人力由此巧妙結合到一起,騎士和坐下戰馬也由此完全連為一體。騎士的雙手突然“解放”了,他們可以在飛馳的戰馬上自由射擊,可以在起伏的馬背上大幅扭動身體肆意砍殺。

  而在這之前,騎士們在戰鬥中,在高速飛馳中,一隻手必須緊緊拉住馬韁以維持平衡,這樣他們無論射箭還是格鬥,都非常吃力,稍有不慎就會落馬,而一雙小小的馬蹬,就把長期困擾騎士們的難題徹底解決了。

  曝布和虎翼衛們激動得放聲歡呼。馬蹬帶給他們的實實在在的好處就是生命得到了更多的保障,馬蹬最大程度地幫助他們減少了死亡的威脅,未來,無數的將士將因為這一對小小的馬蹬而保住性命,他們安然無恙的回家,他們和自己親人幸福地團聚。馬蹬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第二天,寶鼎把王陵、王翦、公孫豹、麃(biao)公和桓齮(qi)五位老將軍請到了城外的莊園。

  曝布指揮一百虎翼衛做了一番酣暢淋漓的演練。

  五位老將軍吃驚之餘也是異常興奮,親自上馬操練,結果讓他們激動不已。

  馬蹬讓騎軍的戰鬥力驟然猛增,這不但讓秦軍武力更加強悍,也直接導致秦軍在戰場上的攻擊之術發生了重大改變,從此大秦騎軍將成為戰場上的絕對主力。

  五位老將軍毫不吝嗇讚美之辭,把寶鼎狠狠誇獎了一番。

  “老夫十五年的心血沒有白費啊。”公孫豹摟著寶鼎的肩膀,感慨說道,“以後到了九泉下,老夫也可以坦然面對武安君了。”

  寶鼎聽出公孫豹話裡的隱意,知道他時刻不忘替武安君昭雪沉冤,但目前還看不到任何機會,只能等待時機了。

  “義助墨家的事做得不錯。”王翦撫鬚笑道,“鉅子兩次登門向我表達謝意。他知道你不願承情,但琴氏和烏氏主動上門伸以援手,大王又下令赦免關在西浦大牢的墨家子弟,顯然都是你的功勞。鉅子說了,大恩不言謝,墨家以後會全力相報。”

  “鉅子誤會了,我什麼都沒做,何來大恩一說?”寶鼎連連搖手,“請轉告鉅子,這些都是大王的恩賜,請墨家盡心盡力報答大王,強盛我大秦,造福我大秦子民就行了。”

  老將軍們相顧而笑,對寶鼎這種韜晦藏拙的做法非常欣賞。

  對墨家這樣的顯學“豪門”,就要用這種不著痕跡的手段。公開幫他,等於打他的臉抹他的面子,等於明明白白告訴咸陽人,墨家不行了,只有靠攀附權貴生存了,這樣一來,墨家雖然感激寶鼎,也一定會予以回報,但絕不會以死相報。墨家絕不會放棄尊嚴落下一個攀附權貴的卑劣嘴臉。

  像寶鼎現在這種做法太高明了。他藏在暗處,竭盡所能幫助墨家。表面上看,這都是大王對墨家的恩賜,大王有意復興墨家,墨家因此有了臉面。墨家地位尊崇,琴氏和烏氏以商賈的身份與墨家合作,就有高攀的意思,這又給了墨家臉面。

  寶鼎無聲無息地把墨家的危機解決了,把墨家的復興之路打開了,同時又維護了墨家在大秦尊崇地位,這種恩情墨家如何報答?當然會以死相報,雖然這句話不會說出來,但彼此心裡有算就行了。

  “出塞的事準備怎麼樣了?”桓齮關心地問道。

  “還需要一段時間。”寶鼎笑道,“俗務纏身,閒雜小事不斷,煩啦。”

  “想不想跟公子一起出塞?”公孫豹伸手拍拍桓齮的肩膀,戲謔道,“你也沒幾年活頭了,不如出塞看看大漠風光,如何?”接著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老夫保你無恙。”

  “你還是確保公子無恙吧。”桓齮笑道,“這趟出塞,責任重大,公子的安全至關重要,可千萬不要重蹈代北的覆轍,置公子於九死一生之地。”

  公孫豹老臉一紅,忿然冷笑,“這都是西家那個小子幹的好事。老夫一直想找他……”

  “算了,不要丟臉了。”王陵不屑揮手,“你是長輩,找小輩的麻煩,成何體統?出塞的時候,我們幾家讓黑鷹銳士扈從公子左右,確保萬無一失。”

  幾位老將軍一口應諾。寶鼎急忙推辭。

  “此趟不僅關係到公子的安全,更關係到我們老秦人的未來,不容有失。”王陵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馬蹬的事,暫時不要洩露,等到公子出塞回來再說。”

  寶鼎出塞回來,河北大戰估計也結束了,那正是老秦人東山再起的最佳時機,但王陵不知道河北大戰的勝負,所以他不管蒙武這一仗打得怎麼樣,他只要寶鼎凱旋歸來就行了,老秦人就可以再出江湖,因此,馬蹬這個秘密武器他只允許寶鼎使用,其他的人看都不給看。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6
第144章 初見趙高

  自從公子寶鼎返回咸陽,咸陽就成了多事之秋,咸陽的風中總是帶著一股蕭瑟的淒涼之感。

  楚系遭到重創,這已經成了咸陽上下的共識,尤其老太后的華陽大姐和弟弟陽泉君熊宸兩家基本上給鹽鐵大案打得抬不起頭來,至今他們還深陷於謀反大案無法脫身。老秦人同樣遭到重創,與楚系外戚血腥廝殺後,最終以兩敗俱傷黯然收場,一幫老將軍無奈隱退。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秦王政在這場風暴中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他笑到了最後。

  風暴的引發者,武烈侯公子寶鼎“萬眾矚目”,成了咸陽的眾矢之的,人們都在等待著他“灰飛煙滅”的一天,終於,在萬眾期待之中,這一天姍姍而來。

  秦王令,武烈侯公子寶鼎出使大月氏,與大月氏重修盟約,並於秋七月趕赴匈奴單于庭,與大漠上正在崛起的這個強大北虜建盟,以便穩定西北疆的局勢,使得咸陽可以集中全部力量攻打關東諸國,以期盡快實現天下一統之大業。

  這個消息一日之內傳遍咸陽,咸陽震動,驚訝者有之,擔憂者有之,鼓掌相賀者有之。

  北部遙遠的蠻荒之地有三大強悍北虜,西部的大月氏,北部的匈奴,東部的東胡,與大秦邊疆接壤的就是大月氏和匈奴。大秦起自於蠻荒,在與北虜的激戰中崛起,但自孝公任用商鞅變法時起,大秦的拓邊方向就由西北轉向了東南,西北戰場隨即由攻轉守。到了昭襄王年代,西北諸種北虜頻頻南下侵擾,大秦不勝其煩,於是築長城以禦敵於國門之外。

  長城顯然起到了阻止北虜入侵的作用,但也隔斷了南北兩地的交往。幾十年來,大秦除了結盟大月氏以外,在西北一線毫無作為,更不要說渡河北上拓邊了,由此大秦也基本上失去了探察北虜的機會,以至於現在對北虜現狀的瞭解僅靠南來北往的胡商們的道聽途說。

  築長城等於告訴大秦人,我拿北虜沒辦法了,只好修一道幾千里長的城牆擋住他,事實上就是膽怯,失去了對陣的勇氣,於是大秦人漸漸畏懼北虜,把北虜想像成了野蠻凶殘的嗜血猛獸。

  在這種心理影響下,道聽途說的結果必須加劇了大秦人對北虜的恐懼。過去有傳言,說北虜有三強,大月氏第一,東胡第二,匈奴第三;現在的傳言是,匈奴人後來居上,征服了大漠南北的諸種北虜,漸漸擁有了與大月氏和東胡逐鹿大漠,稱霸大漠的強悍實力。大漠就如中土一樣,狼煙四起,戰火連綿。真實的大漠形勢如何?除了三大北虜王庭的權貴們,其餘眾生一無所知。

  大秦派使者出塞,這在歷史上不是空前的事。如果沒有使者往來於大河南北,大秦與大月氏的盟約從何而來?如果沒有這個盟約,大月氏又怎麼可能不南下拓邊?你大秦可以北上拓邊,難道大月氏就不能南下開疆?當然,歷史上大月氏是不是渡河南下殺進隴西,不得而知,歷史沒有記載。

  中土人向來以泱泱大國自稱,不屑於與蠻夷為伍,甚至連記載蠻夷都不屑為之,導致無數蠻夷湮滅於歷史長河之中,而這又導致了一個嚴重後果,中土人就此以為蠻夷不堪一擊,從骨子裡瞧不起蠻夷,結果自食惡果,一次又一次慘遭蠻夷的蹂躪。讓人怒不可遏的是,還是這些無恥的刀筆吏,大筆一揮,竟然以無恥的“同化論”來掩蓋中土的恥辱,“以同化論”來欺騙一代代中土人,以此來扼殺中土人的血性,踐踏中土人的靈魂。好在中土人英魂不死,最終扭轉了乾坤,撕下了掩蓋在恥辱上的遮羞布,讓那些敢於直面恥辱的人看清了歷史的真面目。

  這個時代的人還沒有淪落到被歷史所矇蔽,還沒有淪落到以恥為榮的地步,他們面臨的問題是他們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歷史,他們甚至連現實都看不到,他們就像漂浮在歷史長河中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只能等待著驚天大浪將他們席捲而去,他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竭盡全力,與命運做鬥爭,與生存做鬥爭。

  寶鼎現在就有這種強烈的無助感,因為他掌握的歷史知識中找不到關於這個時代大漠北虜的歷史,他只知道匈奴人的一代天驕冒頓,只知道冒頓殺了他老爹頭曼,搶了大單于的位子,然後冒頓就帶著匈奴大軍南征北戰,滅了東胡,亡了大月氏,屢屢南下威脅中土,迫使中土人不得不用自己女人嬌嫩的肉體來換取短暫的和平。無恥的刀筆吏將其稱為“和親”政策,還以自己佔了野蠻人天大便宜而沾沾自喜,以恥為榮,在歷史上大書特書,無語。

  寶鼎急於出塞,就是迫切想搞清楚大漠形勢。假如大漠三強鼎立,那中土只要善加利用,就能遏制匈奴人的崛起。只要遏止了匈奴人崛起的步伐,帝國就未必會發動北伐,未必會調用三十萬大軍北上阻止匈奴人入侵,或者,此舉只要能延緩一下北伐的時間也可以,因為只要能有效緩解帝國對天下蒼生的敲骨吸髓,那就必然可以緩解帝國國內激烈的矛盾,可以給自己贏得更多的拯救帝國的時間。

  任何一個可以拯救帝國的機會都不能錯過,這就是現在寶鼎一系列幾近於瘋狂舉動的緣由。

  咸陽人都認為公子寶鼎瘋狂了。大秦有使者出塞,那是去大月氏。大月氏至今有幾百年歷史了,和北地的義渠人差不多,他們距離中土非常近,在蠻夷中算是最接近“文明”的北虜了,出使大月氏的危險不是很大,但匈奴人卻生活在極北之處,距離中土萬里,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是最低等的野蠻人。出使去這樣野蠻的部落,生還的機率有多大?從咸陽到傳說中的匈奴單于庭有萬里之遙,一路上風餐露宿,蟲獸出沒無常,野蠻部落數不勝數,可以想像,公子寶鼎估計還沒走到單于庭就已經屍骨無存了。此行必死無疑啊。

  咸陽各方勢力表現不一。

  知情的老秦人保持沉默,想盡一切辦法保證寶鼎的安全。不知情的卻咬牙切齒痛罵秦王政和楚系外戚,秦王政是在卸磨殺驢,而楚系外戚報仇成功,一條絕戶計就把寶鼎送上了死路,一擊致命,狠啦。

  楚系則歡呼雀躍,總算把這頭血腥瘋狂的猛獸趕出了咸陽。老太后和相國昌平君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們非常驚訝,不明白大王為什麼行此毒計,非要置公子寶鼎於死地。處置公子寶鼎的辦法太多了,有必要用這種落人口實的下下之策?

  關東人不管是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一概保持沉默。結盟修好於北虜,這是統一大計中的一個步驟,只不過這個步驟無關緊要,不一定非要實施,但大王實施了,而且還非常重視,讓公子寶鼎出使大漠,這尤其顯得突兀,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其它方面。

  巴蜀人中,知情者就比較多了。這個計策是寶鼎拿出來的,是他極力要求實施的,秦王政不過配合一下而已。至於寶鼎出塞之後接下來怎麼幹,那由寶鼎決定,他想怎麼幹就怎麼幹,達不到目的就回來,總之寶鼎不會把自己的性命丟在茫茫大漠裡。

  入暮之後,刁斗巷慢慢融入黑暗之中,寂靜無聲。

  忽然,一輛黑色蓬車急速駛來,停在了巷口拐角處。布幔掀開,一個高大英挺的年輕人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黑冠黑衣,身材健碩,白皙的面龐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他神色頗為忐忑,下車之後馬上望向刁斗巷深處,凝視片刻後倒退一步,靠近車轅,低聲喚道,“叔父……”

  “你緊張什麼?”布幔後露出一張中年人的臉龐,霍然就是黃閣酒肆的東主趙信,“你就站在這裡,等下看到一輛紫紅色的香檀車出來,你就喊一嗓子,自報名號。”

  “叔,這……這不行。”年輕人膽怯地搖搖手,“叔,武烈侯不認識我,就算他聽過我的名字,也不會停下車來見我,而且天這麼黑,假如讓武烈侯身邊的黑鷹銳士誤會了,出手就是一劍,我這條命就沒了。”

  “富貴險中求,你沒有聽說過?”趙信不滿瞪了年輕人一眼,手指巷口拐角處說道,“就在那裡站著,聽到沒有?”

  “叔,這真的不行。”年輕人哀求道,“叔,我們還是回去吧。”

  “直娘賊,你有沒有出息?你也是個練武的人,怎麼膽子這麼小?”趙信厲聲罵道,“你在咸陽宮裡連大王都見過,難道還怕一個武烈侯?”

  “叔,這不是一回事嘛。”年輕人說著就要往車上爬。

  趙信惱了,拿起單拐劈頭蓋臉就是兩下,“小子,叔父的話你敢不聽?給我滾下去,老老實實站在那裡。”

  年輕人抱著腦袋急忙躲開,一邊躲一邊忿忿不平地說道,“叔,你不要騙我,你一個酒肆東主怎麼會認識武烈侯?你怎麼會知道武烈侯今晚一定出府?”

  “你還想不想救你父親的命?啊?”趙信氣苦,他又不能解釋,只能憑藉著長輩的身份一蠻三分理了,還好這個侄子知書達禮,換個不聽話的早跑了。

  “叔,這真的不行。”年輕人急得直跺腳,“父親的事情還是想別的辦法吧。我官職太小,和武烈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想巴結也巴結不上啊。”

  “你還有官職?”趙信苦笑道,“你父親的冤案一旦坐實,你還有鳥官可做啊?小子,這事關系到我們整整一個家族,幾十條人命,所以今天就算叔求你了,你就聽叔一次,好不好?”

  年輕人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想了一下,毅然轉身走進了黑暗。

  趙信暗自吁了口氣。兩天前他和宗越見面的時候,愁眉苦臉地說了一下家裡發生的事,言辭間透出請宗越幫忙的意思。他也沒抱什麼希望,誰知今天宗越特意趕到黃閣酒肆,如此如此說了一般。趙信大喜,急忙依計而行。

  他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能不能救走太子丹,而是一家老小的性命。武烈侯能找到他,說明公主已經向武烈侯透漏了黑衣的秘密,所以武烈侯打算以營救太子丹為誘餌,把他們一網打盡。這個推測旋即被西門老爹推翻了,西門老爹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武烈侯打算將公主和黑衣全部佔為己有。如果這個推測成立的話,那麼太子丹肯定能救出去,潛伏在咸陽的黑衣也非常安全,唯獨要從世上消失的就是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兩個人。

  長歌將計就計,與宗越商量營救太子丹之策,就在這個時候,趙信的大兄出事了,被他的上官誣陷了,而他的上官則被牽進了謀反大案。趙信現在是雙方的聯繫人,如果因為連坐被抓,那事情就麻煩了。

  趙信即刻想到了武烈侯。此事對武烈侯來說,小事一樁,張張嘴就能解決,但武烈侯如果不願幫忙,或者故意拖延,那麼西門老爹的推測可能是錯誤的,而武烈侯殺人滅口的可能就非常大了。讓他喜出望外的事,武烈侯馬上給了回覆,事情比預想的要樂觀。

  黑蓬車離開了。這裡是宗室權貴居住的紫塞坊,不是久留之地。

  年輕人很有耐心,站在黑暗裡默默等待著。

  半個時辰不到,刁斗巷裡傳來車馬飛馳的轔轔聲,武烈侯果然出府了。車隊裡有兩輛馬車,一輛是紫紅色的香檀車,咸陽人差不多都認識,那是夜郎國公主的豪華座駕。還有一輛則是四馬青銅軺車,緊隨於後。車隊扈從衛士眾多,前後左右大約有一百多人。

  如此陣容,把年輕人嚇住了,躊躇良久,他退縮了,躲到了黑暗深處。

  車隊到了巷口,開路騎士打馬沖上了大道,扈從衛士則兩邊散開,把巷口團團圍住,確保兩輛馬車在減速轉入大道的時候不會遭到襲擊。

  香檀車在巷口停下了。護在車右的曝布駐馬而立,扭頭望向拐角的黑暗處。稍停了片刻,曝布微微皺眉,飛身下馬,大步衝向巷口拐角。沒有人。扈從衛士早把這裡佔據了,根本沒有看到人。

  曝布疑惑地四下看看,又轉到大道上看看,驀然吼了一嗓子,“尚書卒史何在?”

  連叫三聲,那個先前躲在拐角黑暗處的年輕人從遠處樹影下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扈從衛士“呼啦”一下圍了上去,將他帶到了曝布面前。

  曝布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有些意外,對這個年輕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尚書卒史?”曝布問道。

  年輕人的目光首先被曝布腰間的八等公乘爵印綬吸引了,接著他又看到了曝布腰間銅帶上的那個黑鷹銘文,頓時面露驚色,一躬到底,“尚書卒史趙高。”

  曝布虛手相請,“武烈侯請尚書同車。”

  同車?趙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烈侯邀我同車?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著,強烈的窒息感讓他有些頭暈目眩,腦中更是一片空白。

  曝布轉身先行。趙高木然跟隨,因為太緊張了,兩股顫慄,走路都不穩了。

  曝布拉開車門。車內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瀰漫而出,裊裊鑽進了趙高的口鼻。趙高深深吸了一口,頓覺神智清明,窒息感瞬即消退,雖然胸口還是滯脹難受,但呼吸已經順暢了很多,這使得他緊張的心情稍稍有所緩解。畢竟是見過大王的內廷官吏,承受能力強,心理穩健,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控制住了。

  車內的裝飾高貴而典雅,趙高略略掃了一眼,暗自驚嘆,隨即低頭垂首,小心翼翼地上了車。他看到了武烈侯公子寶鼎,然後他敏銳地察覺到絲幔背後還有一位國色天香的夜郎公主。

  寶鼎面帶淺笑,目光非常複雜地望著趙高。自己曾想過,到了咸陽就殺了趙高,但命運真的太神奇了,神奇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現在自己竟然要借助趙高之手拯救帝國。這是真的嗎?站在我眼前的就是傾覆帝國的罪魁禍首趙高?就是那個囂張到極致指鹿為馬的趙高?

  寶鼎虛手相請。趙高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然後惶恐不安地坐到了寶鼎對面。

  車門關上,馬車起行。

  “令尊正在回府的路上。”寶鼎說道。

  趙高霍然抬頭,驚喜交集,“真的?武烈侯,謝謝,下官,下官……”趙高又是激動又是惶恐,語無倫次,爬起來就大禮跪謝。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寶鼎虛手相扶,“尚書現在爵位幾等?”

  “下官不才,四等不更爵。”趙高恭敬回道。

  寶鼎微微皺眉,遲疑了片刻,問道:“晚上有事嗎?”

  趙高急忙搖頭,他預感到自己的命運將在這一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心跳不斷加速,口乾舌燥,一張白皙的面孔變得赤紅。

  “我去隗府。”寶鼎說道,“你隨我一道去見見郎中令,如何?”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6
第145章 替你打開這道門

  趙高仿若做夢,心裡更是掀起了驚天波瀾,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也有攀上權貴的一天。叔父哪來的通天關係?他怎麼會認識武烈侯?但現在容不得他考慮這些事情,因為公子寶鼎拉開了絲幔,他看到了絲幔後面的夜郎公主,看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美人,他再度窒息了。

  趙儀落落大方地與寶鼎並肩而坐,目光在趙高身上轉了一圈,臉上隨即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寶鼎給趙高介紹了一下。趙高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迷人面孔,他微微垂首,恭敬致禮。

  “尚書成婚了?”寶鼎隨意問道。

  “成婚五年了,現有一子一女。”趙高的聲音略顯乾澀,臉上的表情很緊張,看得出來夜郎公主的出現給他了很大衝擊,擾亂了他的心神。

  “聽說尚書的祖上是趙國宗室庶子。”寶鼎笑道,“傳聞屬實?”

  “家祖是趙國惠文王之庶子,到秦為質任,娶妻生子,至今已傳五代。”趙高低聲回道,“我是族中第四代嫡長子。”

  寶鼎轉頭望向趙儀,看到她雙目緊緊盯著趙高,一雙眸子裡已經噙滿淚花。寶鼎擔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握住她嬌嫩的小手,輕輕捏了一下。趙儀心領神會,微微側身,強自忍住即將流出的眼淚。

  “尚書祖上為何沒有返回邯鄲?”寶鼎問道。

  趙高沉默了半晌,嘴角處漸漸露出一絲苦澀,躊躇良久,小心回道:“我家歷代先祖皆娶秦女為妻,我是秦人。”

  這句話答非所問,但在趙高看來,武烈侯之所以詢問自己的祖上,顯然有所顧忌,自己若想籍此機會得到武烈侯的賞識,還是直接表明心跡為好。

  依照大秦律,凡滯留大秦的外國人,只要娶了秦女,所生子女皆為秦人。這個特殊群體在大秦還是有一定數量,尤其在朝堂高層中較為常見。比如現在大秦的相國昌平君熊啟,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熾,他們祖上就是楚國質子。楚國質子因為有兩任楚系太后的招撫,可以娶到秦國公主為妻,所以他們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外戚,身份地位都很顯赫。另外關東人也是如此,齊國的蒙氏,上黨的馮氏,都因為家族中的母系是秦人,所以他們也是秦人,名正言順,繼續在大秦朝堂裡為大秦效力。

  趙國也是嬴姓,同姓不得為婚,所以趙國質子不可能迎娶秦國公主為妻,再加上趙國與秦國一直是生死對頭,因此趙國質子的後代在秦國的待遇差強人意,能夠擔任中低層官吏就算非常不錯了。

  趙高憑自己的才華,憑真本事,在地方郡府和中央少府兩級考試中脫穎而出,最終得以進入少府出任尚書卒史。這種以庶民身份,從小吏之家,硬是考進咸陽宮的人,在大秦一年也就一個,鳳毛麟角。

  大秦的選拔制度看上去冠冕堂皇,傾向於“任人為能”,寒門取士,但在實際操作中,寒門取士的數量還是非常有限,而且絕大部分充任最底層的掾史屬吏,如果沒有背景和和後台,不會鑽營,也沒有軍功的話,連做個地方小官的資格都沒有。

  尚書卒史是干什麼的?說得好聽一點叫內廷秘術,說得難聽一些就是內廷打雜的高級僕役,平時就是為上官們端端茶,送送水,打掃一下庭院,抄抄寫寫,如此而已,白白糟蹋了人才,但沒辦法,誰叫你出身差?相比起來,權貴官僚子弟靠蔭澤、靠特權就能上位,只要你有心做官,有心在權力場博弈,把書讀出來,把軍功拿到手,輕輕鬆鬆就可以做官,而像寶鼎這樣的宗室公子,只要稍稍努力一下,做官絕對不成問題,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無奈,越是條件優越的,越是不成器,想扶都扶不起來,徒呼奈何?

  像趙高這樣的寒門子弟,通過自己的努力,進了咸陽宮做了內廷秘術,有了一個光鮮照人、足以讓普通人仰慕的職業,興奮激動是肯定的,但維持不了多久,殘酷的現實就會把他們擊倒。想要出人頭地嗎?想要希望、要前途嗎?鑽營去吧,把所有的心思放到鑽營上,否則連這個“高級僕役”都做不長,隨時會被趕出咸陽宮,打發到一個永無出頭之日的陰暗角落裡荒廢一生。

  有些人的命運在偶然間因為偶然的一件事就改變了,而這個偶然被無限制放大後就往往在偶然間改變了歷史。

  寶鼎不知道在真實的歷史上,趙高被何人看中,調到太僕做了中車府令。中車府令和車府令都是管車馬的,不過中車府令屬於後宮的官,是負責管理王后的車馬。

  始皇帝一直沒有立後,所以趙高後來就成了始皇帝的御用侍從車馬班的班長。這中間有什麼故事,寶鼎無從揣測。

  趙高這個人才華橫溢,工作勤奮,性格堅韌,果斷敢行,這是歷史所記載,大致不會錯。如此人才一旦進入始皇帝的視線,提拔重用是肯定的,但結果是,始皇帝在生前僅僅讓他兼了一個行符璽令事。趙高身兼兩職,被始皇帝引為心腹,還讓他做了公子胡亥的老師,但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直到始皇帝死,趙高還是一個秩俸六百石的小官,為什麼?

  中車府令,官秩六百石,銅印黑綬,在中央府署來說,它最多算是一個中下級官員,級別地位比較低。趙高從年輕時候起就擔任中車府令,直到始皇帝死,前後二十多年,始終沒有得到陞遷,這與始皇帝對他的信任和器重完全不相符合。

  廷尉卿李斯二十多年沒有陞遷,那是因為他已經位居九卿了,再往上就是三公,位置太少,輪都輪不到他。當然了,做官做到這個級別,能否更進一步要靠派系間的權力博弈,即使是始皇帝,也不敢因為個人喜好而打破朝堂上的權力平衡。

  趙高和李斯不能比,兩個級別差距太大,趙高的上升空間太大了。再說,提拔一個官秩六百石的官員,根本不需要經過始皇帝的同意,但為什麼趙高一直得不到陞遷?始皇帝為什麼一直器重他、信任他,卻不提拔他?

  趙高答非所問,冒了很大的風險,一旦武烈侯不高興,把他趕下車,他就把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丟掉了。

  果然,公子寶鼎聽到這句話後,眉頭微蹙,陷入了沉思之中,把他晾在了一邊。

  趙高惶恐至極,有心想重新回答,但又怕激怒武烈侯,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徬徨無計間,額頭上已經是冷汗涔涔了。

  趙儀知道寶鼎有隨時走神的毛病,但今天顯然不合時宜,把初次見面的趙高嚇壞了。她輕輕回捏了一下寶鼎的手,但寶鼎的思緒正在歷史的迷霧中遊蕩,沒有察覺。

  “尚書有兄弟姊妹幾人?”趙儀主動問了一句,以緩解車內壓抑的氣氛,讓趙高不至於緊張到冷汗淋漓。

  趙儀說話婉轉溫柔,傳到趙高的耳中如天籟之音,讓他劇烈跳動的心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迅速慢了下來,緊張的情緒隨之也慢慢舒緩下來。趙高恭敬回答,但他不敢抬頭直視趙儀,眼角餘光流轉之間,忽然看到公子寶鼎和趙儀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趙高的心剎那間幾乎蹦出了嗓子眼,跟著冷汗“唰”地再度湧出,背心處更是傳來冰冷的寒意。他竟然在無意間發現了武烈侯的秘密。

  坊間傳言,武烈侯和夜郎公主一見鍾情,兩情相悅,如今正在談婚論嫁,但這種旖旎流言無憑無據,不足為信,沒想到傳言竟是真的。旋即趙高靈光一閃,他發現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陷阱。武烈侯邀請自己上夜郎公主的車,把夜郎公主介紹給自己認識,然後又當著自己的面握住夜郎公主的手,這等於告訴自己,他視自己為心腹,他要招攬自己,他要給自己一個輝煌的前程。既然如此,自己還害怕什麼?恐懼什麼?有什麼說什麼,坦蕩蕩地把自己展露出來,以便贏得武烈侯的賞識。自己本一無所有,何懼失去?

  趙高在這一瞬間冷靜下來,他決意放棄追根求底之念,一心一意追隨武烈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武烈侯為什麼招攬自己?叔父哪來的通天關係?這重要嗎?不重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現在上了夜郎公主的車,與武烈侯和夜郎公主同車而行,這就足夠了,這件事一旦傳出去,自己必將“萬眾矚目”,再沒有回頭路,只能跟著武烈侯一條道走到黑了。從自己上車的那一刻開始,身上就深深刻上了三個大字,武烈侯。自己成了武烈侯的人,命運被武烈侯所控制,這就是現在的事實,無可辯駁的事實,所以,放棄一切雜念,一門心思跟著武烈侯就行了。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萬丈深淵。

  趙儀問一句,趙高答一句,閒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漸漸的,趙高的情緒穩定下來,偶爾他也抬頭看看趙儀,看看沉思中的武烈侯,雖然依舊緊張,但不再惶恐。這時候,他慢慢察覺到夜郎公主似乎對中土的事非常熟悉,而且對自己很親近。這種感覺最初讓他很吃驚,他以為自己陷進了趙儀的美色,但隨著談話的延續,他發現這種感覺是真實的,趙儀的眼神、笑靨和溫婉的言辭都清晰地表露出了對他的親近之意。

  車馬轔轔而行,車中的話題始終圍繞著趙高的家事,期間趙儀還問到了趙國其它質子。現在趙國滯留於秦的質子就是孝成王的嫡長子春平君。孝成王死後,郭開聯合一幫大臣擁立公子偃為大王,春平君有家不能回,只好在咸陽終其一生。論輩份,趙高和趙儀是堂兄妹,兩人都是春平君的子侄。

  “春平君在咸陽待了十幾年,你可去拜見過?”趙儀問道。

  趙高搖搖頭,神色黯然,“家父隱官小吏,家母是隱官,地位卑賤,無顏相見。”

  趙儀面露淒色,又問:“春平君可曾找過你們?”

  “秦趙兩國紛爭不止,大戰頻發,春平君在咸陽的境遇可想而知。”趙高搖頭苦嘆,“聽說,他被禁錮府中,生活非常窘困。”

  趙儀心中酸楚,眼圈驀然一紅,淚水頓時盈滿了眼眶。趙高偶一抬頭,看到趙儀神情淒楚,泫然欲淚,大為吃驚。這是怎麼回事?夜郎公主和趙國宗室又有什麼淵源?

  寶鼎從沉思中醒來,看到趙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急忙握緊她的小手,但趙儀卻是情難自禁,一頭撲進寶鼎的懷裡,無聲哭泣。

  趙高目瞪口呆,吃驚,極度吃驚,不是因為武烈侯和夜郎公主的親密舉動,而是因為趙儀的眼淚。他實在無法想像,遙遠而神秘的夜郎國與中土趙國有什麼關係?美麗的夜郎公主為什麼因為趙國而落淚?

  寶鼎把趙儀抱在懷裡,一邊輕撫安慰,一邊對趙高笑道,“我和你叔父之間的秘密不要去探究,把它忘了。”

  趙高急忙點頭,鄭重發誓。

  “我馬上要出塞,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寶鼎說道,“離開咸陽之前,我給你引一條路,將來如何發展,就要靠你自己的努力了。”

  趙高略感不安,隱約察覺到事情沒有自己想像的簡單。

  寶鼎最初的想法也同樣簡單,但剛才一番深思卻讓他改變了主意。如果歷史軌跡不變,那趙高將要去太僕出任中車府令,由此進入秦王政的視線,並逐漸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在帝國後期甚至兼任行符璽令事。

  問題就出在這裡。

  符璽令,專管符信璽印的官員,同樣是中下級官員,同樣由君王的親信出任,但這個官職的職權就是掌管符信璽印,沒有一絲一毫參政的權力,更不要說參與決策的權力了。

  行符璽令事就是臨時代領符璽令的職務,也就是說,咸陽宮肯定有符璽令或者是暫缺。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因為始皇帝在他統一帝國後的十二年內連續五次巡視天下,每次巡視時間都很長,巡視中要照常處理國事,所以很多內廷職務就要由隨行臣僚兼領。趙高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兼領行符璽令事。

  如果歷史真相正如此推測的話,那後人就誤解了始皇帝和趙高的關係。

  始皇帝或許器重趙高,但趙高並不是始皇帝的親信。很簡單,趙高做了始皇帝二十多年的侍從車馬班班長,始皇帝巡視的時候還兼帶管理一下符璽,但他始終就是始皇帝的一個“高級僕役”,他從未進入中樞,這樣的“心腹”僅僅是生活上的心腹,而不是政治上的心腹,因此趙高不是始皇帝真正意義上的可以託付社稷的親信,而僅僅是一個贏得始皇帝信任的高級僕役而已。

  寶鼎需要的不是秦王政身邊一個高級僕役的情報,他需要的是能夠與秦王政共商國事的絕對親信的情報。現在秦王政身邊有哪些絕對親信?蒙氏的蒙嘉和馮氏的馮劫,還有一個就是國尉尉繚。至於郎中令隗狀,還待觀察,因為歷史上沒有記載他的任何事情,但歷史湮滅隗狀這個顯赫人物自有它湮滅的原因,而在這個原因沒有搞清楚之前,寶鼎認為,無法判斷秦王政是不是絕對信任隗狀,是不是把隗狀當作親信來看待。雖然秦王政與隗狀同池泡浴,但自己不也與秦王政同池泡浴嗎?秦王政是不是因此就信任自己?在這種權力的巔峰之端,君王的親信到底是誰,恐怕只有君王自己才知道。

  從權力構架上來看,君王和相國既共存又鬥爭,兩者之間有不可妥協的利益衝突,根本沒有絕對信任的基礎。秦王政現在或許信任隗狀,但將來呢?將來是不是一直始終如一的信任他?顯然不可能。

  假如事實就如歷史所暗示的那樣,始皇帝真正信任的人就是蒙氏和馮氏,那無論趙高、李斯還是隗狀,都不過是圍繞在始皇帝身邊的近侍臣僚而已,距離真正的權力核心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寶鼎忽然有一種豁然頓悟的感覺,他驀然意識到沙丘之謀並不是如歷史所描述的那樣簡單,沙丘之謀是個陰謀,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陰謀。假如把沙丘之變當作一個陰謀來看待,那沙丘之變的前後時間段所發生的很多不可思議的事就能得到解釋了,因為它是一個陰謀,陰謀藏在黑暗之中,湮滅在歷史之中,若想探究它的真相就很難了。

  但寶鼎無意去探究沙丘之謀的真相,他的抱負和理想是拯救帝國,他不能讓沙丘之謀重演,甚至根本就不能讓沙丘之謀發生。

  怎樣才能阻止沙丘之謀的發生?廷尉卿李斯位高權重,寶鼎目前動不了他。公子胡亥還沒有出世,目前還不知道在那個嬪妃的肚子裡等待開花結果的一天。寶鼎唯獨可以控制的人就是趙高,而改變趙高的人生,改變趙高的命運,必然就能阻止沙丘之謀的發生。退一步說,就算寶鼎在未來未能改變歷史軌跡,始皇帝還是死在了沙丘,但只要改變了趙高的人生軌跡,或許就能改變沙丘之謀的結局。

  當然,這是一種理想化的設想。假如沙丘之謀是個陰謀,是個湮滅在歷史中的陰謀,而寶鼎不知道這個陰謀,那他也就不知道趙高在這個陰謀中的位置,如此一來,即使沒有趙高,也同樣有個替代者來完成趙高在陰謀中所承擔的任務,如此歷史軌跡還是按照既定的方向前進,寶鼎的所有努力將盡數化為烏有。

  對未來的一切假設都是幻想,而目前唯一真實的就是趙高。

  寶鼎放棄了對未來的幻想,轉而把全部心思放在趙高身上。他打算培植趙高。憑藉趙高的才華,憑藉自己的實力,憑藉自己對未來歷史的準確把握,把趙高打造成一個本系的悍將,讓這位悍將在前面為自己衝鋒陷陣應該有絕對把握。從歷史上趙高在秦二世時代的瘋狂表現來看,這個人血腥嗜殺,而且歇斯底里,用得好了,足以把對手打得落花流水。

  寶鼎想好了就做,他不再偷偷摸摸地使用趙高,而是光明正大地提拔他,重用他,將他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你對咸陽中樞瞭解多少?”寶鼎主動把話題轉到了一個極其敏感的地方。

  趙高暗自駭然,躊躇難言。

  “你對郎中令隗狀瞭解多少?”寶鼎又問道。

  趙高急忙搖頭。這個身世顯赫的巴蜀人過去一直很低調,直到最近一段時間才在咸陽風生水起,但對趙高來說,隗狀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所知道的都是一些無根無據的道聽途說。

  “我要告訴你的話,你要牢牢記在心裡。”寶鼎鄭重說道,“如果我死在大漠,你也不要懷疑我今天說的話,你務必按照我的話去做,這樣才能確保你的前程。”

  趙高感激涕零,俯身拜謝。

  寶鼎毫不猶豫,把咸陽複雜的派系鬥爭和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一一詳述,其中著重說到了楚系和隗狀,暗示隗狀是未來楚系的領軍人物,如果自己死在了大漠,那趙高的未來就掌握在隗狀手上,只要把隗狀這顆大樹牢牢抱住,趙高就前途無量。

  趙高被寶鼎描述的權力世界所震撼,雖然他的工作地點就在咸陽宮,但他和咸陽宮裡掃地的內侍沒有太大區別,他只能看到眼前那一片小小的天空。他知道在這片天空之外還有一個更為廣袤的蒼穹,但他不屬於那片蒼穹。

  他曾日思夢想越過自己這片小小的天空,進入那廣袤的蒼穹,現在公子寶鼎幫他實現了,公子寶鼎掀開蒼穹的一角,讓他窺探了一個那個令他嚮往的世界,他震驚了,那個世界遠比他想像的要血腥殘酷。

  “我帶你去見隗狀,替你打開這道門。”寶鼎笑道,“隗狀做他該做的事,他同樣也是一個引路人。你明白我這句話嗎?”

  趙高當然明白,他就在咸陽宮,他當然知道這道門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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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與寡婦清共宴

  隗狀面帶淺笑,靜靜地望著跪坐在寶鼎身後的趙高,眼裡掠過一絲詫異。

  他對這個尚書卒史沒有任何印象,他甚至不知道這位年輕人就是去年少府大考的第一名,他實在想不明白,公子寶鼎從哪找來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並把他隆重推薦給自己。公子寶鼎的目的何在?僅僅就是因為他看中了這個年輕人的才華,想培植他,把他收為己用?

  隗狀不相信,他自認為比較瞭解公子寶鼎,但公子寶鼎身上藏著太多的秘密,他越是接觸多了,越是知道的秘密多了,越是忐忑不安。就以鼓風箱來說,這是個驚人的發明,足以推動大秦國力的發展,但不可思議的是,這是公子寶鼎發明的,怎麼解釋?天賦異稟?

  出塞一事同樣匪夷所思。就天下大局來說,寶鼎的分析和判斷實在令人驚嘆,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但幾百年來,有多少人會把中土局勢放到如此廣袤的一個天下去探尋中土的未來?又有多少人會像公子寶鼎一樣把北虜對中土的影響放到如此高度?更讓人敬佩的是,又有多少人擁有如此膽魄,深入大漠探查北虜形勢?

  這樣一個高瞻遠矚、深謀遠略的人,在這樣一個晚上,帶著一個出眾的年輕人走進隗府,懇請自己予以提攜,這其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隗狀把探尋秘密的心思放下了,他現在沒有精力關注這種小事。提拔一個官秩兩百石的小官對他來說微不足道,其實寶鼎自己也能辦到,寶鼎是主爵中尉,一句話的事情而已,但寶鼎請他幫忙,顯然是想把趙高留在咸陽宮,以便讓趙高進入秦王政的視線。假如趙高得到了秦王政的賞識,那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隗狀隨意問了趙高兩句,敷衍了一下,然後就與寶鼎說起了出塞的事。現在武烈侯出塞是咸陽最熱門的話題,上上下下都在預測武烈侯的生死,不過隗狀關心的不是寶鼎的生死,而是此趟出塞武烈侯能否實現預期目標。

  趙高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應該告辭走了,隨即偷偷向寶鼎看了一眼。寶鼎略略點頭,笑道:“你出去等我,一起走。”

  隗狀望著趙高離去的背影,微微搖頭,“沒有前途。”

  寶鼎也望著趙高的背影,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拭目以待。”

  “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命運。”隗狀補了一句。

  “命由天定。”寶鼎笑道,“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隗狀撫鬚而笑,“這是武烈侯對命運的詮釋,還是對命運的感嘆?”

  “這是我對咸陽的感嘆。”寶鼎問道,“大兄不相信?”

  隗狀搖搖頭,“墨家反對天命,但順從天志,武烈侯卻反其道而行之,奇哉。“接著他一語雙關地問道,”武烈侯最近是不是讀了《墨子》?讀得太多了吧?”

  寶鼎笑了起來,“墨子說,‘天子為善,天能賞之;天子為暴,天能罰之’。大兄相信否?”

  “嗤……”隗狀嗤之以鼻。

  “我也不相信。”寶鼎說道,“墨子認為,天志兼愛,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大兄有意順從否?”

  隗狀再度嗤之以鼻。

  寶鼎大笑,“我馬上要走了,臨行之前,特來向大兄道喜。”

  “何喜?”

  寶鼎拱手為禮,“恭喜大兄即將榮升丞相公。”

  隗狀淡然一笑,緩緩站了起來,伸手相請。寶鼎一邊站起來走向堂外,一邊笑道,“到咸陽大半年了,竟然沒去拜會琴家姐姐,太失禮了。”

  “寡居之婦,不見也罷。”

  “本打算離京之前去一趟蘭房,向姐姐略表謝意,沒想到未能成行,深感不安。”寶鼎嘆道。

  隗狀停下腳步,眼露不滿之色,“武烈侯是不是認為,這頓餞行之宴應該安排在蘭房?”

  “不不,大兄誤解了。”寶鼎急忙搖手,“琴家姐姐給我設宴餞行,我當然感激不盡,只是她為什麼要在隗府設宴?”

  “隗府的酒不能吃啊?”隗狀的臉色不好看了。

  “好好,我說錯了,說錯了。”寶鼎裝腔作勢地連連道歉,然後臉色一整,又問道:“為什麼?”

  隗狀瞪著他,冷笑,“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裡有什麼秘密不成?”寶鼎揶揄道,“看大兄這張臭臉就知道,這裡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可告人?”隗狀生氣了,抬手指向府門方向,“不吃就滾!”

  “大兄,不要生氣嘛。”寶鼎大笑,“我吃的是琴家姐姐的酒,與你何干?”

  隗狀冷哼,用力一甩袍袖,舉步先行。

  寶鼎急忙跟上,“大兄,你剛才無緣無故說到墨家幹什麼?相國是不是對你極度不滿?認為你故意在他背後捅刀子?”

  “你的目的何在?”隗狀再次停下腳步,臉色瞬間正常了,但語氣裡還隱約帶著一股怒氣。

  “我在奏議中解釋得非常清楚。”寶鼎說道,“你要我再重複一遍?”

  隗狀搖搖頭,“武烈侯,不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你控制不了墨家,墨家也不會為你所用,將來你會深受其害。”

  寶鼎暗自愣然,但旋即一笑置之,他本無意幫助墨家,不過被韓非逼得沒辦法而已,但墨家的復興,對楚系來說顯然是個壞消息,而夾在其中的隗狀當然兩頭不討好。

  其實從這件事裡,寶鼎還發現了巴蜀人的一個秘密,琴氏不是對隗氏言聽計從,相反,琴氏有自己的主張,比如琴氏與墨家合作的事,琴氏就是先斬後奏,事先根本沒有與隗氏商量,導致隗氏很被動,不得不向老太后和昌平君解釋。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可改變了,隗氏怎麼解釋也沒用。

  過去寶鼎一直認為琴氏依附於隗氏,現在他知道錯了,琴氏和隗氏的主從關係非常微妙,如果沒有這件事,寶鼎還真不敢確定誰主誰從。由此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琴氏正在蓄意製造巴蜀人和楚人之間的矛盾,為下一步決裂做好準備。由此也說明隗氏至今還在與楚人決裂一事上搖擺不定,還在有意拖延,但秦王政絕對不允許隗氏繼續搖擺下去。這也從側面證明秦王政與琴氏家主之間有著非常親密的關係。

  寶鼎總算見到了名揚千古的寡婦清。正如母親和趙儀所描述的那樣,隗清風華絕代,貌若天仙。趙儀與她相比,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青澀小花,而隗清則是一朵嬌豔盛開的鮮花,魅力四射。寶鼎一見之下,頓時有一種魂神顛倒之感,根本無法抵擋隗清的魅力。什麼叫傾國傾城?寶鼎現在知道了,隗清就是傾國傾城的“妖孽”。好在他先有了趙儀這個絕色嬌嬈,其後又窺破了秦王政與隗清的秘密,有色心也沒那個色膽了。

  這是內室,又是家宴,所以禮儀上就沒那麼講究了。隗清和趙儀兩個絕色擁坐一起,隗狀、隗藏和寶鼎三個大男人擠成一堆。隗氏兄弟大概是美女看多了,神色如常,談笑風生。寶鼎卻是不堪,尤其隗清一笑一顰之間更顯嫵媚,寶鼎雖然極力克制,但眼睛不聽使喚,不知不覺就盯了上去。

  隗清一襲黃色楚服,因為色彩太過絢麗,晃得寶鼎眼花繚亂,不過他還是聽到了隗清的致歉。寶鼎現在倒是理解了隗清的難處,這樣一個“妖孽”還是深居簡出好,一旦拋頭露面,估計咸陽城要連續爆發爭風吃醋的血案。

  隗清沒有解釋為什麼要在娘家設宴相請,但寶鼎卻非常齷齪地想到了秦王政。難道秦王政是個醋罈子?八九不離十啊。一想到秦王政,寶鼎躁動不安的心突然冷了下來。不想活啦?連始皇帝的女人也敢動心思?你有幾顆腦袋啊?

  心冷了,貪慾飛了,情緒平靜了,寶鼎反而可以睜大眼睛好好欣賞眼前的絕色佳麗。隗氏兄妹三人無論相貌、氣質都是人中翹楚,難得一見,不得不佩服這種傳承了千百年的古王國有著與眾不同的遺傳基因,可惜的是,咸陽城的那把大火把舊貴族舊官僚一把火全燒了,而其後的庶民“革命”更是將延續了千百年的上古遺蹟統統滅絕,像隗氏琴氏這種上古王國的後裔們估計都在“革命”中灰飛煙滅了。

  後世人為貧民“革命”歌功頌德,但無論怎麼歌功頌德,都無法掩飾“革命”給中土造成的一次次浩劫。不在“革命”中死亡,就在“革命”中爆發,沒有一次次的“革命”,哪來文明的進步?

  寶鼎想到這裡不禁搖頭苦笑。命運拿自己開涮,讓自己重生到一個貴族身上,讓自己去做逆天的事。拯救帝國就是扼殺“革命”,扼殺“革命”會不會阻止文明的進步?寶鼎不知道,他倒是寧願跑去跟劉邦混,也不願待在咸陽高喊著“人定勝天”。人真的能勝天?天子為善,天能賞之;天子為暴,天能罰之,這就是天命啊。

  “武烈侯為何苦笑搖頭?”隗清疑惑地問道。

  “我在想,琴氏兄妹到底是你的孩子,還是你的兄弟姊妹?”寶鼎順嘴揶揄了一句。

  隗清面孔一紅,嬌羞輕啐。趙儀掩嘴輕笑,附在隗清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隗清一雙眼睛頓時望向寶鼎,面露驚訝之色,顯然趙儀說了一個關於寶鼎的小秘密。

  閒聊笑談一番,話題隨即轉到了趙儀身上,這也是隗清露出真容,親自宴請寶鼎的目的所在。

  寶鼎要帶趙儀出塞,這簡直是瘋狂之舉。白氏第一個不答應,但她被兒子說服了。隗清同樣不答應,但她無力阻止寶鼎。寶鼎是個為所欲為的人,一直以來他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沒人可以阻止他,就連秦王政都無可奈何,更不要說隗清了。

  寶鼎帶趙儀出塞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逼出西門老爹,更主要的是他擔心趙儀的安全。現在趙儀的秘密暴露了,黑冰台盯上了她,此次營救太子丹的行動最終能否成功清除痕跡,誰都不知道,所以為了以防萬一,為了確保趙儀的安全,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趙儀帶在身邊。

  巴蜀人當然不知道這個秘密,他們要維護自己的利益,而趙儀的安全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利益。如果趙儀出了意外,死在了大漠,聯姻的事怎麼辦?拿什麼來聯姻?拿什麼與寶鼎捆在一起?趙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寶鼎只顧自己,根本不考慮巴蜀人,這令巴蜀人非常憤怒。

  “咸陽人認為你出塞是九死一生,活著回來的希望不大。”隗清正色說道,“老太后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答應了這門親事,過幾天就正式開始操辦。”

  “我現在就可以把她娶回家?”寶鼎驚訝地問道。

  “老太后的意思是先把親事定下來,把納采、問名、納吉三禮過了,然後下聘書,訂婚約。”隗清說道,“等你加冠成人後,再迎娶過府。”

  “這中間會不會有變故?”寶鼎問道。

  隗清點點頭,“如果你活著回來了,老太后或許會變卦,因為她一直不滿意你娶一個蠻女做正妻,但不管怎麼說,這門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公主肯定要嫁給你,所以,你沒有任何理由把公主帶去大漠,因為這不僅僅關係到公主的安全,更關係到我們巴蜀人的未來。”

  寶鼎皺眉不語。

  “老太后數次召見公主,對公主非常熟悉,假如公主出了意外,我們怎麼辦?”隗清質問道。

  “簡單。”寶鼎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離開咸陽後,夜郎公主就南下巴蜀。不管是我死了還是公主死了,你都上奏大王,說公主病故,這就解決了。”

  病故?隗氏兄妹面面相覷,苦笑無語。這個主意他們不是沒想過,但如此善後容易出事,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寶鼎出塞為什麼要帶公主同行,這裡面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公主出塞,是不是和太子丹有關?”隗清問道。

  寶鼎笑了起來,“你們應該相信我,既然我敢出塞,我敢帶著公主出塞,那我們就一定會安全回來。”接著他拍拍隗狀,“你們現在不應該考慮我的事,而是應該商量大兄做了丞相公後,如何應對楚人的出離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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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其實我不想背叛

  趙信躺在黑蓬車裡,藉著酒意,搖頭晃腦,扯著嗓子高聲吼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聲音洪亮而滄桑,彷彿暮色中那悠悠吹響的號角。

  駕車的老蒼頭當年也是沙場悍卒,聽到東主唱起了這首老秦人代代傳誦的古風,一時豪情奔放,跟在後面高聲唱和,“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中!”趙信在車內鼓掌狂呼,“再來,再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兩個老軍,一輛蓬車,一匹羸弱老馬,搖搖晃晃地行走在青石道上,嘶啞的歌聲隨著料峭寒風迴蕩在漆黑的長巷內。

  忽然,老蒼頭的聲音嘎然而止,跟著厲嘯聲起,一支長箭洞穿了懸掛在蓬車上的昏黃燈籠,黑暗霎時淹沒了小巷。

  趙信一無所知,還在車內嘶吼,盡情發洩心中的喜悅。

  今天是趙家大喜的日子,趙高昇官加爵了,爵位連升三級,五等大夫爵,而官職更是連跳數級,由少府的尚書卒史直接調任太僕府署的中車府令。

  中車府令秩俸六百石。秩俸六百石的官在咸陽不稀奇,拿腳掃掃一大片,但中車府令是咸陽宮的內廷後宮官,專門負責給王后管理車馬,也就是王后的侍從車馬班班長,這個職務非王后的親信不得出任,算是王后身邊的近侍臣子,由此可見這個位置的重要性和它實際擁有的權勢。說白了它是“狐假虎威”的一個官,誰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地伺侯著,寧惹閻王不惹小鬼,這種“小鬼”得罪不起。

  但今日咸陽宮還沒有王后,只有大王,這個中車府令實際上就是大王的侍從車馬班班長,所以這個官職炙手可熱,咸陽上上下下都盯著,背後走關係的不知凡幾,誰知最後竟然落在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尚書卒史頭上。

  趙高一夜之間出名了,好在他是去年少府大考的第一名,有真本事,破格提拔也是合情合理,倒是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不到絲毫把柄。這時候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疑問,都在揣測同一個問題,這個叫趙高的什麼背景?是誰把他一步推到了天上?

  趙家蓬蓽生輝,親朋好友紛至沓來,平時老死不相往來的親戚上門了,沾親帶故甚至根本沾不上邊的“故舊”們也備著厚禮登門了。趙家清貧,突然碰上這種事,手足無措,連辦酒席的錢都不夠,不過趙家有個土財主,那就是趙信。

  趙信自小就是坊裡一霸,在戰場上受傷殘疾後,帶回來一幫缺胳膊斷腿的老軍,在尚商坊開酒肆,開博易館,賺了不少錢。趙信自掏腰包,招待賀客吃了一天的流水席。他彷彿忘記了那夜的事,在趙高面前隻字不提,而趙高同樣閉緊了嘴巴。叔侄二人非常默契,把武烈侯的恩情深深埋在心裡。

  “東主……”老蒼頭嗅到了空氣中的殺氣,面露恐懼之色,顫抖著聲音喊道,“東主,有刺客。”

  車內歌聲頓止,趙信翻身跳了起來,氣勢洶洶地吼道,“誰敢殺我?”

  布幔掀開,趙信探出半隻腦袋,抬眼就看到了釘在蓬車上的羽箭,箭桿上綁著一小塊白布條。趙信四下看看,伸手拔下羽箭,縮回到車內,跟著便傳來火石的撞擊聲。

  片刻之後,趙信跳下車,衝著老蒼頭揮揮手,“你回尚商坊,快走。”

  “東主呢?”老蒼頭關心地問道。

  “有人約我六博投壺,今夜不回去了。”

  老蒼頭還待問話,卻見趙信已經轉身走進了長巷深處。

  趙信待老蒼頭駕車遠去,突然收起單拐,發力狂奔,一口氣跑出了小巷,轉入大道後再穿兩條街,終於在一口古井邊停了下來。

  趙信一邊劇烈喘息一邊四處張望,時間不長,就看到一輛青銅軺車從黑暗裡飛馳而來。趙信急步迎上。軺車減速,車門打開。趙信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飛身上車,關上了車門。

  “東主三條腿走路,速度果然快。”宗越微微笑道。

  “鳥!”趙信忿然罵道,“何事急召?”

  “武烈侯有請。”

  武烈侯?趙信驚愣不已,“去哪?”

  “蓼園。”

  青銅軺車駛進刁斗巷,停在蓼園車馬場。宗越和趙信一前一後下了車。趙信已經換了一套長袍,頭戴青竹笠,腳踏木屨(ju),難見真容。兩人進了大府,一路急行,最後停在一座幽靜的院落內。

  趙信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公主,稍稍有些激動,躬身為禮。說起來他也是趙國宗室,不過因為祖上流落秦國,年代久遠,早已變成了秦人。在趙國宗室屬籍中,他這一支算是滅亡了。

  論輩份,他是趙儀的堂叔,見到趙儀躬身為禮足矣。趙儀倒是恭敬,以晚輩之禮拜見。趙信也不謙讓,大大方方受了趙儀的禮。趙信是沒資格錄入趙國宗室屬籍,而趙儀則更慘,她死了,灰飛煙滅了,宗室屬籍已經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叔侄二人相對而坐。趙儀情緒激動,淚水漣漣,哽咽問道:“叔父認識我?”

  “去年我奉公子恆之命去了一趟邯鄲。西門老爹帶我見了你一面。”

  趙儀黛眉輕蹙,感覺記憶裡並沒有這一幕。

  “當時我扮做老爹的隨從,你當然不會注意到我。”趙信解釋道。

  趙儀眉頭蹙得更緊了,“是我大父的命令?”

  趙信鄭重點頭,“現在回頭再看,公子恆早有把黑衣交給你的意思,只不過時機未到而已,否則也不會請我跑一趟邯鄲。”

  這句話掀起了趙儀的記憶。假如公子恆早就有意把黑衣交給自己,那大兄公子嘉就應該知道公子恆的謀劃,否則他不會叫自己北上入代尋求幫助。自己到了代北後,公子恆會尋找一個恰當的時機讓自己灰飛煙滅,然後讓自己潛伏到咸陽來。為確保此計萬無一失,公子恆把趙信拖進了這個謀劃當中。趙信身份特殊,他可以在事情出現意外的時候,及時給自己以助力。現在看來公子恆這一招不但發揮了作用,而且還在千鈞一髮之刻挽救了自己和寶鼎的性命,否則,自己和寶鼎已經在尚商坊的大火中化作灰燼了。

  “公子恆的謀劃失敗了,全部失敗了。”趙信扼腕嘆息,“誰也沒想到,李牧為了奪取黑衣竟然痛下毒手,這個計策還沒開始就宣告失敗了。”

  “叔,我現在已經到了咸陽。”趙儀小聲提醒道。

  趙信苦笑,“如果你沒到咸陽,形勢還不至於發展到如此嚴峻的地步,但巧合的是,武烈侯將你從李牧的劍下救了出來,把你帶到了咸陽,結果你暴露了,形勢驟然惡化。”

  “當日武烈侯尚商坊遇刺,抱著你一路狂奔,此事傳遍了咸陽,所有人都在猜測你的身份,你還能藏得住?你被黑冰台盯上了,黑冰日夜監控,這種情況下,我們根本不應該見面。”

  “叔……”趙儀黯然垂首,“那天見到大兄趙高後,我就想見你一面。我在咸陽舉目無親,孑然一身,突然看到大兄,我控制不住……”

  “你必須馬上離開咸陽。”趙信面無表情,打斷了趙儀的話,“武烈侯馬上就要出塞,你想方設法懇求武烈侯帶你一起出塞。你離開咸陽後,我在京師製造一些事端,看看能不能轉移黑冰台的視線。只要黑冰台做出錯誤的判斷,認為你和黑衣沒有瓜葛,那你就安全了,然後再伺機返回,我們重新謀劃。”

  趙儀面露驚色,她沒想到趙信竟然和寶鼎有一樣的想法。

  “黑衣現在很危險嗎?”

  “何止危險,生死懸於一線,危在旦夕。”趙信嘆道,“其實從武烈侯救出你的那一刻開始,黑衣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誰也無力更改。”

  “為什麼?”趙儀不解地問道。

  “當宗越走進黃閣酒肆的時候,你知道我的第一念頭是什麼?”

  趙儀茫然搖頭。

  “你洩露了黑衣的秘密,黑衣只剩下兩條路了。”趙信說道,“一是投降,為秦人效力,一是頑抗到底,全軍覆沒。”

  趙儀駭然失色,脫口說道,“你們可以逃回邯鄲。”

  “逃回邯鄲?”趙信啞然失笑,“我們是平原君的黑衣,是公子恆的黑衣,邯鄲會信任我們?凡秘兵必是統率的親信,否則誰敢保證秘兵的忠誠?再者,我們有家有口,有宗族,我們為了自己的性命卻讓九族死於非命,這事誰做得出來?誰有如此狠毒心腸?如此狠毒的人,會贏得邯鄲的信任?”

  趙儀的淚珠簌簌而下,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洩露的一個機密竟然給這支黑衣帶來了死亡的噩運。

  “我們不能撤離,一撤離就全部暴露了,我們的親人必定慘遭殺害。事實上我們也來不及撤離了,黑冰牢牢監控著關東秘兵,太子丹一旦逃離,黑冰必定全力搜捕,我們一個也逃不掉。”

  “武烈侯答應我的,他不會殺你們,他發過誓的……”

  “要殺我們的不是武烈侯。”趙信再度發出一聲苦嘆,“要殺我們的,是黑衣,是邯鄲。”

  “怎麼會這樣?”趙儀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邯鄲為什麼要殺你們?”

  “因為你暴露了,你洩密了,我們這支黑衣已經全軍覆沒了。”趙信苦笑道,“即使我們頑抗到底,但最終還會有人投降,因為我說過,這裡是他們的家,這裡有他們的親人,他們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九族親人無辜受害。投降的後果就是為秦人所用,反過來禍害趙國。如果是你,此刻你將做出何種選擇?是任由黑衣自生自滅還是將其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趙儀的心劇烈跳動著,痛悔的淚水泉湧而出。黑衣竟然要自相殘殺,趙人竟然要自相殘殺,這太可怕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秦人殺我們,我們反抗;趙人殺我們,我們也一樣反抗。”趙信冷笑道,“從宗越走進黃閣酒肆的那一刻開始,西門老爹和長歌就在謀劃此事,他們絕不允許我們這支黑衣成為秦人禍害趙國的工具,即使這僅僅是一種可能也不行,所以他們不惜代價也要殺我們,而殺我們的辦法很簡單,把你掌握黑衣秘密的事實告訴黑冰台就行了。如此一來,武烈侯不但保不住你,還因此受到牽連,被他的對手乘機圍殺。”

  “黑衣的秘密肯定保不住,你和武烈侯都將因此而死,但我們這些潛伏在咸陽的黑衣除了我之外,並不知道秘密暴露了,所以當宗越走進黃閣的事再次發生的時候,黑冰抓不到一個黑衣,所有的黑衣都會自殺而死。”

  趙信神情悲愴,連連搖頭,“當初公子恆為了確保我們的安全,把黑衣的秘密一分為二,由你和西門老爹各掌一部,黑衣只有見到你們兩個人的符信才會承認自己的身份,接受你們的指揮,反之,說明黑衣的秘密洩露了,這時候唯有自殺,只有自殺才能保住家人的性命。此計本萬無一失,不料現在卻成了殺死黑衣的奪命絕計。”

  “所以,我一定要殺死西門老爹和長歌。”趙信神情決絕,毫無妥協的餘地,“你隨同武烈侯出塞,如此定可保住黑衣的秘密。”

  趙儀心如刀絞,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到了咸陽,竭盡全力幫助趙人營救太子丹,一心一意守護趙國,結果事與願違,黑衣竟然因此而自相殘殺,自己竟然因此而走上了背叛趙國的不歸路。

  怎麼會這樣?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自己和這支黑衣走上了背棄王國的道路?

  趙儀想不明白,她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這是叛國,我們都將成為趙國的叛逆,我們都將成為千古罪人。”

  “那我們都會死。”趙信痛心疾首,手指屋外,“你會死,黑衣會死,武烈侯會死,所有的和我們有牽連的親人朋友都會死,你知道嗎?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嗎?我們犯了什麼罪?我們做了什麼叛國的事?邯鄲要殺我們,為了所謂的王國的安全而殺我們,我們難道就把腦袋乖乖地送給他們?難道我們死了,王國就安全了?王國拋棄了我們,王國背棄了我們,趙王要殺我們,我們就束手待斃?我們就這樣讓成千上萬的無辜為我們陪葬?”

  “不,不是這樣的,這裡一定有誤會。”趙儀悲聲哀求道,“叔,請你冷靜一點,你不能自相殘殺,你一家人都會因此而死。”

  “你知道咸陽有多少黑衣嗎?你知道這些黑衣有多少親人嗎?”趙信激動地說道,“我以一家老小幾十口性命保住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保住你和武烈侯,我值了,死了到了九泉下也對得起列祖列宗。”

  趙儀心中混亂不堪,她不停地問自己,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怎麼會走上叛國的路?但事實就是這樣殘酷,如果不把西門老爹殺死,不把黑衣長歌和他的手下殺死,那死的人就是自己和武烈侯,就是趙信和所有潛伏在咸陽的黑衣。

  “好了,我該對你說的都說了。”趙信揮揮手,衝著趙儀勉強擠出一絲笑臉,“武烈侯請我來,是不是也為了此事?”

  趙儀黯然無語。不錯,寶鼎請趙信來,正是為了此事,而趙信的決策就如寶鼎的猜測一模一樣。趙信不願背棄趙國,但也絕不願意就這樣毫無價值地為趙國而死,他最終將不得不走上背叛故國的道路。

  有個事實無可辯駁,當初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公子恆把黑衣的秘密一分為二了,結果一步錯步步錯。西門老爹、黑衣長歌和趙信一致認為,趙儀向武烈侯洩露了黑衣的秘密,也就是說,這支黑衣沒用了。

  武烈侯之所以沒把這個秘密交給黑冰台,原因就是他自己也給牽連其中了,他必須想方設法掩蓋這個秘密,這樣一來這支黑衣必將被武烈侯所控制,成為武烈侯的一股黑暗力量,很顯然,這股力量對趙國非常不利,而唯一阻止的辦法就是毀了這支黑衣,連帶把公主趙儀和武烈侯一起毀掉,以混亂咸陽局勢。

  趙信最初同意毀滅之策,但隨著時間的延續,他的想法慢慢地變了,他一次次地質問自己,為什麼要讓自己的親人無辜受累?就為了一個拋棄自己的王國?

  今天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甚至是整個家族幾十年來最高興的一天,因為趙高昇官晉爵了,因為趙高成了大王的近侍臣子,這意味著趙家被秦人承認了,接納了,趙家將在這個王國裡享受榮華富貴,重新過上有尊嚴有地位的日子。

  是誰剝奪了趙家的榮華富貴?是誰剝奪了趙家的尊嚴和地位?是趙國,是自己的王國。如今趙家為了這個拋棄自己的王國竟然要付出整個家族的性命,是不是值得?趙信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愚蠢,很荒誕。我都幹了什麼?我是一個瘋子啊。

  趙信當然知道武烈侯為什麼找自己,但武烈侯選擇的時機非常好,好得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一切都是武烈侯的謀劃。武烈侯牢牢控制了局勢,控制了趙儀和這支黑暗力量。

  趙儀進了內屋,撲進寶鼎的懷裡淚如雨下。

  她委屈,她痛苦,她甚至還非常憤怒,她實在想不到,自己為了趙國放棄了一切,放棄了生死榮辱,結果就得到了這麼一個回報。趙國竟然要殺她,要毀滅她。趙國已經燒死了她一次,李牧也已經殺死了她一次,但趙國人還是不依不饒,還要跑到咸陽來殺她,務必致其於死地。我到底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讓王國一次又一次地追殺自己?

  “命運就如流淌的河水。”寶鼎抱緊了她,附耳說道,“它不知道前進的方向,也不知道終點在哪,它就那樣默默地流動,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人生,無論喜怒哀樂,無論悲歡離合,它都默默地忍受,將其化作奔騰不息的動力。”寶鼎嘆了一口氣,“人生其實就是忍受一切,等到死去的那一天,你會豁然頓悟,原來我竟然已經抵達了終點,過去的一切,不過都是過眼雲煙而已。”

  趙儀似懂非懂,茫然無語。寶鼎在她心裡就是一座需要仰視的大山,她已經習慣了順從,雖然有時候她也想爬到大山的巔峰,但每次抬頭,她都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隨即放棄,不再幻想著去征服,去超越。

  寶鼎半摟半抱著黯然垂淚的趙儀走進了堂屋。

  趙信恭敬見禮。他本想說幾句感激的話,但旋即覺得太多餘了,又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有些事你不用干,也不能干。”寶鼎請他坐下,笑著說道,“有些事你必須干,不干也得干。”

  趙信沉吟稍許,微微頷首,“武烈侯是不是擔心我破壞了你的全部謀劃?”

  “你已經破壞了。”寶鼎說道,“萬般無奈,我只能把你請到蓼園來,但公主顯然沒有說服你,反而被你說服了。”

  趙信又想了片刻,問道:“武烈侯有把握救出太子丹?”

  “你懷疑我欺騙你?”寶鼎笑了起來。

  “從咸陽逃回燕國,路程太長,武烈侯的計策即使再高明,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趙信說道,“再說,你馬上就要出塞了,返回之期無法確定,請問武烈侯,太子丹的事怎麼辦?”

  “太子丹的事,即刻解決。”寶鼎從容說道,“你或許不知道出塞一策出自何人。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出塞一策就是我的主意。”

  趙信吃驚地望著寶鼎,一臉的匪夷所思,“武烈侯要帶太子丹出塞?”

  “否則呢?”寶鼎問道,“你有什麼辦法讓太子丹安全逃出秦國?”

  趙信再無疑慮,當即躬身為禮,“請武烈侯放心,有些事我必須干,不干也得干。”

  “中!”寶鼎笑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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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劍道大師

  武烈侯公子寶鼎離開了咸陽,西出塞外,出使北虜諸王庭。

  出使車隊的規模遠遠超過了咸陽人的預料,甚至也超出了秦王政的預料。

  這是一支龐大的車隊,在各方全力支持下,車隊實力驚人。

  其中黑鷹銳士多達四十二人。幾位老將軍不惜血本,把麾下黑鷹銳士全部調給了寶鼎,確保他的人身安全。

  司馬斷出任虎翼衛統率。白氏和司馬氏再出精銳,將虎翼衛人數補足一千。王陵、王翦、麃公和桓齮各自調給寶鼎兩百五十名衛士,這一千悍卒由王翦的孫子王離為統率。

  烏氏、琴氏應寶鼎的要求,派出商隊隨行出使。商隊有五百輛滿載貨物的輜車,有兩百輛特製的滿載糧秣武器同時又可以用於防禦結陣的大型戰車,配備一千名護衛,還有大約一千五百名車伕僕役和近百名各類工匠。

  如此龐大的出使車隊,在大秦歷史上規模空前,在中土歷史上恐怕也是罕見,震動了咸陽上下,但寶鼎卻不以為意。此去大月氏不過數千里而已,而大月氏的疆域就是河西走廊,就是祁連山。河西走廊對於一個穿越者而言太熟悉了,後世中土的疆域囊括了大半個西域,相比較而言,河西走廊距離中原已經是很近的地方了。

  大秦帝國滅亡後僅過了一百多年,河西走廊和匈奴人就被強悍的大漢軍隊趕走了,從此這片土地就是中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寶鼎躊躇滿志,打算在有生之年大展宏圖,把這片疆域納入帝國的版圖,讓帝國的西北疆在戰略上形成優勢,確保關中的安全。

  此趟出使,就是打探北虜虛實,實施遠交近攻之策,利用北虜諸種之間的矛盾,混亂大漠局勢,為大秦統一中土贏得足夠時間,為帝國未來向西北拓展疆土邁開堅實的第一步。

  這樣一個關係到中土未來的大戰略,咸陽知之者甚少,也就咸陽宮一幫中樞大臣們清楚內情。不知內情的還以為公子寶鼎在咸陽激烈的權力鬥爭中失敗了,飲恨收場,被趕出咸陽,被他的對手們以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送上了“刑場”。各人不禁為之嘆息,暗暗為公子寶鼎祈禱,希望他還能活著回來,再展絕世風采。當然,奔走相告、鼓掌相賀者更多,他們終於看到了公子寶鼎轟然傾覆的一天,只是這一天來得稍稍晚了一些,讓許多人至今還在大牢裡痛苦煎熬。

  秦王政親自到長亭相送,贈鎮秦王劍,許其便宜行事。

  相國昌平君和一幫公卿大臣們則殷殷叮囑。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這一刻公子寶鼎所表現出來的大氣魄大勇氣還是讓他們暗自讚嘆,畢竟提出高瞻遠矚的策略容易,身體力行親自北上大漠實施大策略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了,非大智大勇者不敢為之。

  公子寶鼎倒是灑脫,一口飲盡餞行酒,拱手告別,絕塵而去。

  車隊過於龐大,輜車又滿載物資,行進速度比較慢。

  寶鼎並不著急,與韓非、公孫豹、琴唐、趙儀等人坐在辒車裡,把酒弈棋,談笑風生。

  韓非其實不願意出塞,倒不是害怕塞外北虜的凶殘,而是因為寶鼎的獻策。寶鼎建議秦王政暫緩攻趙,先把韓國滅了。現在關東六國就韓國最弱,而韓國最近又在不遺餘力地展開合縱遊說,滅韓不但可以破壞合縱,更能震懾關東諸國。從戰略上來說,滅韓之後,秦軍坐擁關、洛,可以直接威脅魏齊楚三國,同時更有利於秦軍南北夾攻趙國。

  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們對此有爭議。秦王政的身體裡流淌著韓人的血液,他的祖母夏太后就是出自韓國。從地理位置上來說,秦國第一個就應該滅掉韓國;從實力上來說,秦國滅韓沒有絲毫懸念,但或許就是因為秦王政這種感情上的因素,秦國一直把兵鋒指向趙國,卻遲遲沒有對韓國下手。

  歷史上,韓國迫於形勢,晚些時候將向秦國獻地稱臣,試圖延續國祚,但第二年,秦王政就出兵滅了韓國,所以寶鼎毫不猶疑,也不管秦王政是否高興,極力說服秦王政滅韓,而他羅列的一大堆理由中,第一個理由就是利用滅韓得來的財富攻打趙國。

  韓非生氣歸生氣,但不得不正視現實,韓國國祚的確保不住了,滅亡是早晚的事。他想利用自己待在秦王政身邊的機會,為王國再盡盡力,但寶鼎死拉活拽,又在秦王政耳邊鼓搗了一大堆理由,結果秦王政耳朵根子軟,真的就答應了,命令韓非為副使,隨寶鼎一起出塞。

  韓非沒辦法,帶著幾車書捲上路了。此行路途遙遠,沒有一年也有半載,一路上也只有讀書打發時間了。誰知寶鼎把書卷全部扔了,裝了滿滿幾大車空白竹簡,然後交給韓非一個任務,出塞後,每日記載沿途所見所聞,什麼地理風俗等等統統詳細紀錄下來。

  韓非一聽就懂了,對寶鼎這份慎密的心思大為佩服。這就是寶鼎的遠見,中土有了這份詳細的北虜資料,以後在南北戰爭中必能佔據先機。

  不過,韓非對寶鼎帶著公主出塞非常不滿。這件事瞞不了的,寶鼎只能實話實說,還哀求師傅務必保密。韓非氣得大罵,出塞辦得是國事,不是遊山玩水,你竟然偷偷帶著公主出行,你眼裡還有王法嗎?你們才剛剛訂下婚約,男的未婚,女的未嫁,就算郎情妾意感情深,也不能無視禮法,現在就天天雙宿雙飛?

  寶鼎氣苦,心想我這是何苦?你如果不是我師傅,我救你幹啥?我好心好意救你一命,你倒好,不但不領情,還抓著這麼件小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豈有此理嘛。

  韓非認為寶鼎這件事做得太幼稚太冒失了,但公孫豹卻不以為意,相反,他倒是很高興帶上趙儀同行。

  公孫豹自始至終就沒把趙儀的身份當回事。趙儀有傾國傾城之貌,又知書達禮,性情也溫婉柔弱,公孫豹很滿意,至於什麼同姓不能為婚的禮俗,在他眼裡就是狗屁,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當然要佔為己有,不搶是白痴。諸侯國的宗室王族中違背禮法的一抓一大把,不要看個個人模狗樣、光鮮照人,其實揭開華麗的外衣,裡面都是見不得人的骯髒東西。

  像寶鼎這樣費盡心思把搶來的公主安排個合適的身份娶回家算是道德模範了,碰到其它貴公子早就霸王硬上弓收為私閨禁臠了,哪裡還講什麼禮法?律法都約束不了貴公子,更不要說禮法了。所謂的禮法,不過是一幫吃飽了無聊到極點的老夫子想出來的約束普通庶民的枷鎖,老百姓知禮了,遵紀守法了,也就聽話不造反了,做一頭溫馴的小綿羊,以方便君王權貴們剝皮吃肉。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韓非和公孫豹倒是非常投機,這一文一武性格截然不同,坐到一起竟然談得熱火朝天,倒是讓眾人嘖嘖稱奇。

  烏氏和琴氏雖然對寶鼎出塞有信心,也同意了寶鼎的建議派出了一支龐大的商隊,但心裡還是虛得狠。烏氏就把少家主烏重留在了咸陽,而琴氏也堅決反對琴珪出塞。年輕人總是富有冒險精神,願意追隨公子寶鼎做一番大事,但家裡的長者卻不敢拿家族的未來做賭注。

  烏氏由烏氏裸的庶長子烏原帶領商隊,而琴氏則派出了大匠琴唐,這倒是讓寶鼎大感意外。琴氏當然不願意讓琴唐出塞冒險,但琴唐一句話就說服了隗清。公子寶鼎既然能發明鼓風箱,那他就能發明更多的東西,而他發明的每件東西都能給琴家帶來無法估量的財富,所以,要一直跟著公子寶鼎,不斷激發他的靈感,把他發明的每一件東西都牢牢控制在手,那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啊。

  琴氏特意給公子寶鼎準備了一輛超級豪華的辒車,以方便長途跋涉。辒車裡,寶鼎和韓非、公孫豹輕鬆閒聊,琴唐卻和趙儀對坐弈棋。忽然,王離匆匆打馬而來,“公子,墨家鉅子在前方相候。”

  車內幾人相視而笑。他們早就料到墨家要來人,如果墨家眼睜睜地放棄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就不是墨家了。

  “師傅是否與我同行?”寶鼎問道。

  韓非搖搖手,“鉅子主動約見,必有私密事宜。你一個人去見他就行了。”

  寶鼎笑著拱手告退,下車換馬,與王離飛馳前方樹林。曝布帶著黑鷹銳士扈從四周,小心戒備。

  墨家鉅子站在山崗上,竹笠短褐,身形挺拔,鬚髮飄拂間自有一股出塵飄逸的高潔氣質。山崗四周的樹林裡,墨者林立,三三兩兩,或坐或站,足有近百名之多,人人竹笠布衣,腳下一雙麻屨,身背碩大竹簍,一副出門遠行的架勢。

  寶鼎飛身下馬,急步走上山崗,遠遠便躬身施禮,“鉅子遠道來送,晚輩擔當不起。”

  蒲溪子躬身還了一禮,略略寒暄了兩句,然後手指身邊一位老者介紹道,“這位就是墨家劍道大師南山子。”

  寶鼎吃了一驚。南山子?南墨劍道第一高手?他怎麼到了咸陽?楚人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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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與鉅子論道

  南山子的大名不傳於坊間,但在顯學諸家子弟中卻頗負盛名。

  中土三墨,各具特色,但均習劍道,尤以南墨為最,而這位南山子就是其中翹楚,有劍道大師之稱。

  這個時代尊崇大賢,以“子”或“夫子”為尊稱。韓非又稱韓非,荀子本名荀況,而南山子姓氏不傳,以所居南山為號,墨者尊稱其為南山子。三墨保持聯繫很正常,畢竟同根同源嘛,只是蒲溪子在此刻把一位南墨劍道大師介紹給武烈侯,其中就頗具深意了。

  寶鼎恭敬見禮,南山子則躬身以還。南山子大約五十多歲,中等身材,又黑又瘦,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一雙眼晴黯淡無光,與鄉野間的老叟沒有任何區別。寶鼎說了幾句久仰之類的廢話,南山子始終面帶和善淺笑,一言不發,連句謙恭的話都沒有。

  寶鼎自覺無趣,正打算轉身與蒲溪子交談,眼睛餘光卻忽然看到了南山子的右手,隨即被其吸引。南鄉子的右手一直背負於後,這刻稍稍側身,寶鼎霍然發現他的右手竟然沒了,從臂肘以下空無一物。斷臂?南山子竟是斷臂,而且還是右手斷了,那他豈不是用左手劍的劍道大師?

  驀然,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掠過寶鼎的腦海。此人難道就是神秘的西門老爹?宗越說西門老爹有殘疾,這個南山子正好缺右手,而且又正好出現在這裡。這僅僅是巧合?

  整個車隊裡的每一個人都被宗越過了一遍,沒有發現可疑的陌生人,但墨家此刻派墨者加入車隊,寶鼎就沒辦法一個個調查了。如果西門老爹要混入車隊,那假扮墨者就是最好途徑,或者西門老爹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南墨南山子。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寶鼎覺得太荒誕了,一笑置之,拋於腦後。

  蒲溪子又為寶鼎介紹了兩位中年墨者,一個叫姜平,一個叫馬骕,顯然是此次墨家追隨寶鼎出塞的領頭人。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今武烈侯出塞遠行,機會難得,不知可否讓墨者追隨於後?”蒲溪子笑呵呵地問道。

  “鉅子有命,小子豈敢不從?”寶鼎深深一躬,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有些事彼此記在心裡就行了,無須掛在嘴邊,該報答的時候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寶鼎在墨家危難之際仗義援手,墨家在寶鼎關鍵時刻給予助力,這就是患難之交了,以後就是兩肋插刀的兄弟。

  蒲溪子撫鬚頷首,心裡卻是頗為感嘆。此子雖出自蠻荒,但古道熱腸,一夜之間便逆轉墨家危機,此等手段即便是放眼咸陽也唯有他一人而已。坐擁如此實力,在咸陽潛心發展,有個三五年自然權勢傾天,但他竟然要出塞,要去大漠和北虜面對面的戰鬥,此等氣魄和勇氣讓人歎為觀止,尤其是由此表現出來的遠見卓識更是讓人大為驚嘆。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大秦嬴姓王族有此等貴胄公子,未來也是讓人無比期待。

  “前些日子與公子非坐席論道。”蒲溪子虛手相請,一邊與寶鼎信步於萋萋草地,一邊笑道,“公子非對武烈侯推崇備至,對你在大一統上的見解讚不絕口。我聽了之後也有霍然頓悟之感。萬萬沒想到法家之術一旦與大一統相結合,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更沒有想到的是,法家竟因此失去海納百川之量,竟不能容諸子百家之學,不能與顯學共享百家爭鳴之碩果。”

  “人性貪婪,貪婪必起禍端,即使大賢大家,亦不能倖免。”寶鼎淡然說道,“就以墨家和鉅子來說,以天下兼愛為己任,為此不惜一切代價,結果如何?兼愛尚遙不可及,而墨家已搖搖欲墜。凡事須量力而行,抱負理想更亦如此。兼愛之舉本是王國和君王的責任,如今卻由墨家承擔,此事是否做得合理?做得明智?我個人認為,此事墨家做得不合理,也不明智。”

  “墨家若要實現抱負和理想,首要之務是把自己的學術思想獻給王國和君王,以舉國之力行兼愛之事,如此天下才能兼愛,但今天下人皆知墨家兼愛而不知王國與君王兼愛,這顯然背離了墨家兼愛的初衷,事與願違,不但無法實現墨家的抱負和理想,反而把墨家推進了衰敗的深淵。”

  “墨者花費了無數心血,耗費了驚人的財力,結果適得其反,距離自己的抱負和理想越來越遠,距離王國和君王更是遙不可及了,這其中的緣由是什麼?”

  寶鼎這話語氣平淡,但言辭犀利而尖銳,不中聽。蒲溪子白眉深皺,沉默不語。南山子和姜平、馬骕兩位墨者也是神情凝重,目露不滿之色。你一個少年公子讀書有限,也敢在墨家面前大言不慚?不過沒辦法,你是貴胄公子,有身份有地位,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寶鼎似乎說得興起,繼續滔滔不絕。

  “墨家學說天下知名,但不容於中土諸國,以致墨家一分為三。東墨潛心鑽研天地之奧妙,試圖發展新墨學;南墨以劍論道,雖了另闢蹊徑,但已落於下乘,與墨家宗旨漸行漸遠;西墨實力最強,影響最大,但說句不客氣的話,西墨衰敗也是最快,為什麼?我個人認為,緣於西墨固步自封、墨守成規,學術上沒有新思想,行事上也沒有新舉措變革,墨家因此漸漸失去了生命力。”

  寶鼎停下腳步,拱手躬身,言辭懇切地說道:“鉅子,墨家能否復興,不在於財力大小,不在於君王是否支持,而在於其本身的生命力。沒有旺盛的生命力,墨家今日的復興不過是迴光返照,曇花一現而已。”

  蒲溪子抬頭望天,陷入沉思。南山子和姜平、馬骕兩位墨者對寶鼎的看法悄然改變,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位少年公子竟能在矩子面前說出這番驚人之論,但站在一個全新的高度往下看,或者回顧一下墨家數百年來的歷程,又不能不承認他的這番話正好切中要害,一語中的。

  “諸位或許認為我的話不中聽,但請諸位看看法家,就知道我所言不虛。”

  “法家的商鞅以‘法’治國,其後有申不害的以‘術’治國,慎到的以‘勢’治國,如今更有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之長以強國統一的思想。法家一直在發展,在進步,在強國富國的大一統道路上苦苦求索。”

  “反觀墨家。墨家幾百年來,學術上有什麼新思想?學派上有什麼新變革?沒有。墨家思想守舊,墨守成規,既使出現了新學派,也未能在學術思想上更進一步。東墨研究天地奧秘,南墨以劍論道,西墨則行兼愛之舉,請問墨家三派在治國上有什麼新思路?在強國富國上有什麼新辦法?在大一統上有什麼高瞻遠矚的大策略?”

  蒲溪子黯然無語,眼裡更是露出羞愧之色。

  公子寶鼎雖是弱冠少年,但這幾句話卻是說得發人深省。

  蒲溪子在墨家財政危機解決後,馬上著手復興之策,因為公子寶鼎只能幫他這一次,而財政危機不過是墨家衰落的一種表現,這個危機的解決是暫時的,如果墨家深層次的危機不解決,財政危機還會爆發。當下次財政危機爆發的時候,誰來挽救墨家?但他找不到復興之策,看不到墨家復興的希望。他與韓非論道,就是試圖尋找一條的解決之策。

  韓非應該是知道墨家衰落的原因,但他不好說。韓國衰落到要亡國了,他這個韓國公子有什麼資格給人家指點迷津?於是韓非把當日寶鼎說的一番話做了轉述,意思是寶鼎天賦異稟,遠見卓識,非常人可比你,可以與他談談。

  豈不知寶鼎也想找蒲溪子談談。他必須給墨家以提醒,否則任他如何扶持墨家,都無法真正復興墨家。墨家不能復興,就不能在改變歷史軌跡上這件事上給自己以很大助力。

  “公子以為,墨家在復興之路上首先之務是什麼?”南山子忽然問道。

  這話鉅子問不出口,但這個問題卻偏偏是墨家所面臨的最大難題。復興之路的第一步怎麼走?大道理誰都會說,紙上談兵者眾,真正務實做事的又有幾個?

  寶鼎舉步再行,走了幾步後,再度停下。

  “當務之急當然是變革,而變革的第一步就是改變兼愛之舉,以單純救濟貧困改為扶持貧困,讓貧困者自力更生,自己養活自己,如此則貧者漸少,而王國漸富。王國富了,上至君王,下至庶民,都會對墨家感恩戴德,墨家聲望由此高漲,隨即就具備向君王獻策的實力。”

  “這時候,墨家也應該完成了學術上的變革。學術上的變革應保特墨家的傳統,堅持在大一統基礎上的以戰止戰,而不是反戰;堅持在以民為重的基礎上順應天志,而不是反對天命。”

  寶鼎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目光從蒲溪子、南山子等人的臉上緩緩掃過,鄭重問道:“諸位都知道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之長提出了一系列的強國之策,那麼,你們知道大王最中意的是哪一策嗎?”

  幾人同時搖頭。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寶鼎笑道,“大王最中意的就是大一統基礎上的中央集權。”

  “請鉅子三思。”寶鼎繼續說道,“墨家的學術思想需要變革,變革的宗旨是順應時代、順應發展,要順著統一的大潮奔騰向前,否則必被統一的大潮所吞沒。”

  蒲溪子頻頻點頭,若有所悟。武烈侯果非常人,隨便指點幾下,便讓自己有了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武烈侯,請問扶持貧困有何高策?”墨者馬骕問道。這是墨家當前急需解決的問題。墨家的財政危機就是因救濟貧困而來,救濟貧困是一個無底洞,但墨家騎虎難下,不得不強自支撐。

  “短期內,墨家可以利用與琴氏、烏氏聯合營商的機會,大興各式作坊,以此來扶持貧困。”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在郡縣,則以興修水利、改進農具、增加畝產來扶持貧困。至於長期的解決辦法,就是邊郡墾荒了。”

  寶鼎手指西北方向,意氣風發地說道,“中土大一統後,我們將北上拓邊。大軍渡河北上,將把河南之地、河西之地盡數納入我大秦版圖。中土疆域不斷擴大,土地不斷增加,何懼耕者無田,植者無山?耕者有其田,植者有其山,這樣才能讓飢者有食,讓貧者有衣,讓勞者有息,這才是天下兼愛啊。”

  “所以,墨家若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就要竭盡全力幫助大秦統一四海,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大王吞併六國,如此,天下烽煙散盡,蒼生安居樂業,最終天下兼愛。”

  蒲溪子躬身致謝。

  墨家有墨家的思想,墨家不願意承認自己脫離時代,但寶鼎這番話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如果再不激流勇進,銳意變革,墨家就完了,將被歷史的大潮無情吞噬,誰也無力解救他們。現在寶鼎給他們指明了變革的方向,按照這個大方向持續走下去,墨家未必會重新崛起,但肯定能生存下去。生存是第一要務,如果連生存都保證不了,還談什麼抱負理想,還談什麼天下兼愛?

  “小子有感而發,胡言亂語,請鉅子多多諒解。”寶鼎笑著拱手說道,“再次感謝鉅子遠道送別之情。你我就此告別,待我返回咸陽,再去鼓角樓向鉅子求教。”

  “墨者出塞,志在苦修,途中還請武烈侯妥為照拂。”蒲溪子躬身再拜。

  “鉅子放心,回京之日,小子必將墨者完整送還。”

  寶鼎說完深施一禮,轉身就要走路了。“武烈侯請慢行一步。”南山子突然喊道,“老朽不才,也想追隨武烈侯出塞一行,不知武烈侯意下如何?”

  寶鼎愣了一下,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再次湧現。他稍稍遲疑了一下,轉目望向蒲溪子。蒲溪子也感錯愣,他衝著寶鼎歉意一笑,把南山子拉到了一邊,與南山子低聲竊語。

  “南山子是楚人嗎?”寶鼎走近墨者姜平和馬骕,小聲問道。

  兩人同時搖頭。“不知道。”馬骕低聲回道,“不過從他口音聽得出來,他應該是中原一帶的人。”

  “何時來的咸陽?”寶鼎又問。

  “去年入冬的時候。”姜平說道,“他和鉅子是至交好友,隔個一兩年就要來一趟咸陽。”

  寶鼎微微點頭,舉步走向蒲溪子和南山子,“只要鉅子答應,我當然願邀先生同赴塞外。”

  “如此多謝武烈侯。”南山子馬上躬身說道,“老朽一直想到塞外看看,沒想到今日竟然得償夙願……”說著他哈哈一笑,即刻向蒲溪子辭別。

  蒲溪子有心阻止,但奈何臨時起意的南山子去意已決,武烈侯又出言相邀,他也沒辦法了。不過為防止意外,他還是囑咐了姜平和馬骕兩人,小心侍奉這位南墨的劍道大師。無論大小事情,都要絕對遵從武烈侯的命令,千萬不要聽南山子的指揮。南山子劍道出眾,但脾氣也極其乖張,喜歡率性而為,所以務必伺侯好了,無論如何不要讓他給武烈侯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公子寶鼎帶著一百零三名墨者回到了車隊,當即引起了轟動。

  墨者實力強大,劍術高超,擅長攻守之道,而且每一個墨者都掌握一門或者多門技藝,比如醫術等等。一百零三名墨者同時出動,這股實力太強了,雖然比不上車隊的整體實力,但誰敢小覷?你給墨者一座城,憑這一百零三名墨者,足以擋住千軍萬馬,這就是墨者的實力,這就是中土人尊崇墨者的原因。

  韓非與南山子當然相識,而琴唐卻是久聞大名。

  韓非看到南山子跟在寶鼎後面,眼睛瞪得多大,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個老傢伙也要出塞?公子怎會帶上他?”

  “那是誰啊?”琴唐問道。

  “南墨劍道大師,南山子。”

  “南山子?”琴唐驚呼一聲,跟著急匆匆沖上去,與南山子互致問候,親熱寒暄。

  “這鳥人從哪冒出來的?”公孫豹奇怪地問道,“老夫從未聽說。夫子認識?”何止他從未聽說,整個車隊的裡人除了韓非和琴唐都不知道中土還有這麼一位聲名顯赫的人物。

  韓非笑笑,“豹率,中土之大,奇人之多,你我又能認識多少?”

  “這鳥人也是一位奇人異士?”公孫豹愈發好奇了。

  “閒暇之餘,豹率可以與他以劍論道,然後你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以劍論道?”公孫豹輕蔑冷笑,“不就是比試一下嘛,還論什麼道?”

  “粗鄙。”韓非馬上後退一步,臉露鄙夷之色,似乎不屑於公孫豹為伍,“技擊之術,彫蟲小技爾。劍道乃濟國經世之術,劍術豈能與其相提並論?”

  “鳥!”公孫豹嗤之以鼻,“舞劍還能舞出濟國經世之術?扯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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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現實很殘酷

  車隊到了郿城停下歇息了一天。公子寶鼎進城拜見白氏家主白覽。白覽則趁此機會帶他去拜見了孟氏和西氏家主。郿城“孟西白”對寶鼎寄予了厚望,雖然對寶鼎執意出塞一事頗有微詞,但已經既成事實了,他們也只能囑咐寶鼎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盤桓一天,直到深夜時分才回到營帳。到了轅門處,寶鼎遠遠便看到了宗越,急忙飛身下馬,匆匆迎上。

  “事情辦得如何?”

  “幸不辱命。”宗越低聲說道,“太子丹就在三十里外。”

  “咸陽如何?”

  “趙信信守諾言,將黑衣騙進了陷阱。”宗越說道,“張良設計圍殺,西門老爹和長歌當場身亡。隨後蒼頭帶著黑冰殺到。各方血腥混戰,場面一度失控。田光則乘機帶人救出了太子丹。按照預定計策,張耳帶人向洛陽方向逃亡,秦舞陽帶人向晉陽方向逃跑,趙信則帶人向巴蜀方向逃竄,不出意外的話,黑冰的追捕主力應該集中在這三個方向。”

  寶鼎遲疑了一下,問道:“黑冰是否正在向西追來?”

  “當然。”宗越說道,“黑冰台四面出擊,肯定要向隴西方向追捕。”

  寶鼎微微皺眉。

  “公子提前數日出城,黑冰即使有所懷疑,也不會查驗車隊裡的每一個人。”宗越說道,“公子所率是出使車隊,沒有大王命令,黑冰無權搜查。”

  “黑冰肯定會搜查。”寶鼎說道,“要掩人口實嘛,不搜查怎麼行,但如何搜查,那就是黑冰的事了。”

  宗越暗自疑惑,他當然不會想到此事得到了秦王政的默許,不過看寶鼎胸有成竹的樣子,他旋即想到了寶鼎手裡的黑鷹令牌。憑藉那塊金質黑鷹令牌,寶鼎就能確保太子丹的安全。

  “你馬上和暴龍帶一隊虎翼衛把太子丹接到軍營來,越快越好。”

  宗越答應一聲,匆忙離去。

  太子丹再見公子寶鼎,心情非常複雜,臉上的笑容更是充滿了苦澀。

  “武烈侯別來無恙?”

  “回京這麼長時間了,竟然沒去看望太子,失禮失禮。”寶鼎虛手相請。

  太子丹慢慢坐下,抬頭望著眼前的寶鼎,感覺非常陌生。寶鼎長高了,也長結實了,與去年代北那個刺客寶鼎比起來,現在的寶鼎沉穩多了,舉手投足之間隱約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尤其是那股仿若與生俱來的獨特的成熟氣質,讓人根本沒辦法把他和眼前這張帶著稚氣的臉連在一起。

  寶鼎看到太子丹炯炯有神地盯著自己,當即笑了起來,“太子是不是正在罵我?當初我千辛萬苦的把你綁到咸陽,現在卻又千辛萬苦的把你救出咸陽。你是不是覺得我有問題?”

  太子丹搖搖頭,“我現在哪有心情揶揄你?我只是想知道,武烈侯為什麼要救我?”

  “很簡單.”寶鼎笑道,“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以便我大秦軍隊全力攻打趙國。”

  太子丹略感吃驚,他沒有想到寶鼎如此坦誠,實話實說。“除此以外呢?”太子丹問道,“還有沒有其它原因?”

  “沒有了。”寶鼎攤開雙手,微微笑道,“現在你放心了吧?你先隨我出塞,至於何時返回代北,我自有安排。太子意下如何?”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太子丹問道。

  “當然沒有。”寶鼎笑道,“當初張良說,他的人手嚴重不足,沒辦法把你安全送回燕國,但我有,所以你現在只能聽我的。”

  太子丹苦笑無語。寶鼎之所以冒險救他,當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不管是現在和將來,即使有一天兩人決戰沙場,今天的事也永遠不會有人說出來,它從此就是湮滅在歷史中的秘密。

  寶鼎把太子丹、張良、田光一行十幾人安排在烏氏的商隊裡,由暴龍帶人暗中掩護。當初在代北的時候,這些人為了太子丹,一個拚命地逃,一個窮追不捨,如今卻聚在一起聯手營救太子丹,想起來不禁讓人啼笑皆非。

  車隊繼續向西,期間黑冰追上來盤查了一次,一無所獲。過了幾日,在車隊進入隴西地境後,追捕黑冰從長城一線返回,順勢又查了一次,還是一無所獲。

  車隊抵達翼縣。此處距離長城還有一百多里,寶鼎命令停下來休息三天,一則尋找出塞嚮導,二則補充一些糧秣。

  咸陽的消息不斷傳來。

  太子丹逃跑,秦王政雷霆震怒,有大臣乘機上奏彈劾相國昌平君熊啟,認為在他出任相國期間,連續爆發驚天大案,給王國帶來了無法估量的損失,為此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有大臣更是直接,奏請大王即刻罷免相國。

  這件事影響甚大,楚系外戚再遭打擊,而首當其衝的就是謀反大案。昌平君內憂外困,進退失據,已經沒辦法在謀反大案一事上繼續起主導作用。

  老太后不得不出面從中斡旋。

  秦王政倒是孝順,承諾不會因為這件小事就罷免大秦的相國,那未免太過兒戲了,不過,考慮到咸陽的政局,秦王政建議還是把相國改為左右丞相。相國日理萬機,當然會有這樣那樣的疏漏,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證明了這一點。言下之意就是昌平君能力不足,做相國的確不合適,如果再出事,昌平君威信掃地,恐怕最終不得不引咎請辭了,那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老太后也承認,昌平君的確沒有做相國的能力,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針對楚系外戚的,但昌平君遲遲卻沒有做出反擊的動作,導致楚系連續受創,給對手打得狼狽不堪。

  老太后答應了秦王政,修改官制,將相國改為左右丞相。

  右丞相肯定是昌平君了,那左丞相呢?按道理右丞相應該由副相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熾順勢上位,但兄弟兩人共同把持丞相公的位置,未免給人說三道四。老太后就詢問秦王政,你中意誰啊?秦王政這時候不客氣了,向老太后舉薦了郎中令隗狀。

  隗狀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楚系巴蜀人,又是外戚,本人才華出眾,是個各派都能接收的人物。

  老太后認可了隗狀。秦王政召集中樞共議。此事大局已定,即使反對也改變不了相國改為左右丞相的事實。既然設左右丞相,那兩位丞相公就不可能屬於同一派系,這樣當兩位丞相公意見相左的時候,秦王政實際上就擁有了最終裁決權,也就是說,相權被削弱了,而王權則得到了鞏固和加強。

  秦王政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即刻下令改制,並於當日拜昌平君熊啟為右丞相,隗狀為左丞相。

  郎中令一職則由馮劫出任,而衛尉一職則由駟車庶長嬴豹兼領。

  至此,秦王政的目標全部實現。很快,秦王政滿足了老太后的意願,暗示廷尉府可以結束謀反大案的審理了。

  廷尉卿李斯的速度也很快,馬上上奏,認為謀反證據不足,此案應該予以撤銷。

  秦王政准奏。

  但這件事還沒有結束,楚系隨即上奏彈劾武烈侯,認為他以酷刑拷打罪犯,屈打成招,有蓄意炮製謀反大案的嫌疑,必須追究其罪責。秦王政以武烈侯出使在外,無法求證對質為由,一推了之。等武烈侯回來再說吧。

  楚系原本是打算藉此機會把公子寶鼎趕出咸陽,誰知秦王政故意袒護,有意挑起公子寶鼎和楚系之間的矛盾,這使得朝堂上的一些公卿大臣們暗自偷笑。等著吧,等武烈侯回來,你楚系又要倒霉了。

  公子寶鼎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率領車隊出了長城,正在向大河疾馳。

  這裡是大秦的疆域,但因為西羌、月氏、空同、林胡、義渠等諸種北虜常常出沒於此,血腥廝殺不斷,導致大秦根本沒辦法沿河築城,所以並沒有實際控制,這裡還是一塊蠻荒之地。

  隴西長城邊軍早已接到咸陽命令,已經集結了一支兩千人的軍隊,準備將出使車隊護送到大河,但等到他們看到車隊,驚訝地發現車隊實力竟然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車隊裡藏有很多秘密,寶鼎本打算不讓邊軍護送,但公孫豹幾句話就把他的這個想法打消了。

  此去大河三百多里,路途艱險,車馬行走不便,山野之間隨時都有可能衝出一支北虜馬隊。這還是小事,小股北虜對車隊構不成任何威脅,怕就怕北虜人為了搶掠車隊,臨時聯合起來,組成一支數千人甚至上萬人的大軍,那就麻煩了。

  大河河道寬,水流急,渡河非常困難。這個時代蠻荒之地還沒有船,渡河都用羊皮筏,當地人叫排子,就靠這排子渡河。如此龐大的一個車隊,用羊皮筏慢慢擺渡,耗時太長,保守估計二十天左右,甚至可能超過一個月。這麼長時間,足夠大河兩岸的諸種北虜集結軍隊了。

  “兩千人的護送隊伍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公孫豹說道,“我要先期渡河趕往大月氏,找一些老朋友幫忙,否則,你根本過不了河。”

  寶鼎傻了。現實很殘酷,和想像差距太大,他自以為是,搞了一個空前大車隊,結果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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