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7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16
第201章 我非常需要你

  寶鼎告別了華陽太后,心事重重地出了王宮。

  坐在軺車裡,他的情緒十分低沉。幾天前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拯救帝國的辦法,誰知竟然是一條死路。

  假如自己和秦王政調換一下位置,肯定也要和秦王政走同樣的路,因為這條路的確沒有錯誤,帝國之所以敗亡,不是因為秦王政的路走錯了,而是因為歷史的必然。

  現在寶鼎所知的一切徹底顛覆了他對大秦這段歷史的認識,而他所想出來的計策不但無法拯救帝國,相反,還有可能阻礙大秦的統一進程,把未來的帝國更快地推向敗亡的深淵。

  我不能氣餒,一定要想出拯救之策,要堅持,要鍥而不捨。寶鼎給自己打氣,不斷地鼓勵自己,不斷地在記憶中翻閱未來的歷史,試圖找到一個全新的拯救之策。

  “公子……”曝布的喊聲打斷了寶鼎的思緒,“琴氏少主求見。”

  琴珪?他要見我可以去蓼園,途中求見幹什麼?有急事?

  “請他上車吧。”

  軺車停下,車門拉開,琴珪出現在寶鼎的眼前。

  “有急事?”寶鼎衝他招招手,示意他上車說話。

  琴珪躬身致禮,然後上車坐到寶鼎的身邊,從懷裡掏出一根泥封銅管,恭敬遞上,“奉母親之命,傳書武烈侯。”

  寶鼎看看琴珪手上的泥封銅管,目露疑惑之色,“你母親給我的書信?”

  “正是。”琴珪說道。

  寶鼎一邊接過銅管,一邊笑道,“你特意在這裡等我?”

  琴珪點頭。

  “你在這裡等多久了?為什麼不在蓼園等我?”

  “日中時分我就到了這裡。”琴珪劍眉微皺,也是疑惑不解,“這是母親的吩咐。”

  寶鼎當著琴珪的面剔掉銅管泥封,拿出一方白絹,展開細看。上面僅有一行字,如君所願,請赴蘭苑。寶鼎馬上想到了秦王政。現在自己比任何時侯都想見到秦王政,想與秦王政好好談談。本來以為沒有這個機會了,沒料想在離開咸陽之前,隗清竟然幫助自己創造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寶鼎現在是封君,身份地位不一樣了,行動大為不便。好在甘羅不在身邊,曝布和一幫親信衛士可以為他做掩護,讓他悄然趕赴蘭苑。

  到了蘭苑,琴氏那駕豪華辒車已經在車馬場相候。寶鼎轉乘辒車,隨隗清急速出城。

  寶鼎臉上的憂鬱之色引起了隗清的注意。

  “這幾天是不是很累?”隗清隨口問道。

  寶鼎搖搖頭,“我動動嘴就行了,勞心不勞力。”

  “你看上去很疲憊。”隗清臉含淺笑,“大王並沒有催促你,你似乎沒有必要這麼急著離開咸陽。走得太急,會讓咸陽人誤會,以為大王容不下你。”

  寶鼎靠在車座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車內的蘭花香氣,只覺沁人心脾,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你這是為大王說話。”寶鼎笑道,“事已至此,不管我走得慢還是走得快,咸陽人都認為是大王把我趕出了國都。事實也的確如此。”

  隗清抿嘴輕笑,“咸陽宮裡並不只有大王想趕你走。”

  寶鼎睜開眼睛,意味深長地笑道,“姐姐想套我的話?”

  “不是我想套你的話。”隗清指著寶鼎說道,“你看看你那張臉,你那張臉已經足以說明很多事了。今天在老太后那裡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姐姐想知道?”

  “你不想告訴我?”隗清不屑地撇撇櫻唇,“蘭苑和蓼園已經不分彼此了,告訴我又有何妨?”

  寶鼎笑了起來,“姐姐的意思是我和你已經不分彼此了?”

  隗清的玉臉驀然掠過一絲紅暈,一雙眼睛裡更是露出幾分嬌嗔和不滿,“我是你表姐,我們兩家關係親近,這話並沒有錯。”

  寶鼎本想戲謔她兩句,但旋即想到隗清背後所藏的秘密,又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姐姐,我們既然不分彼此,那你能告訴我一個秘密嗎?”寶鼎立即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鄭重其事地問道。

  隗清點點頭,“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寶鼎張張嘴,卻感覺難以啟齒。這話怎麼問?隗清是個寡婦,問一個寡婦是不是被大王寵幸了,難以啟齒啊。現在寶鼎知道隗氏兄弟的尷尬了,這種事還真的沒辦法問出口。

  隗清看他欲言又止,十分為難的樣子,不禁嬌笑出聲,“你和我家兩位兄長一樣,卑鄙無恥。”

  寶鼎老臉羞紅,慚愧無語。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會不會相信我?”

  “當然。”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

  “事實和你所想,完全兩回事。”隗清笑道,“你是否相信?”

  寶鼎愣了半天,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陣歡喜,“當然相信。”

  “那好,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隗清衝著寶鼎做了個手勢,“太后對你說了什麼?”

  寶鼎沉吟良久。他不想說,但眼前這位風華絕代的女子似乎有一種無窮的魔力,讓他內心深處的慾望不可遏止地燃燒起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衝動,極度壓抑的情緒也迫不及待地需要找到一個宣洩的地方,否則這些負面的東西會越來越重,直到把他活活壓垮。他現在就有一種心力交瘁的絕望感覺,所以他疲憊,身心俱疲。

  隗清望著寶鼎,耐心地等待著。

  寶鼎在這雙美麗眼睛的注視下逐漸感到窒息,不知是因為內心深處的魔鬼突然被釋放了出來,還是因為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糾結在一起變得重若千鈞讓他難以支撐。

  寶鼎再度閉上眼睛,竭力壓制著心中的躁動和慾望,“你說我們不分彼此,那麼我說的話,你要嚴守秘密。”

  隗清微笑點頭,“你的秘密太多了,知道得越多,危險就越大,但我這個人好奇心太重,我想知道,所以我也不怕危險。”

  寶鼎猛地睜開眼,“姐姐要與我同生共死?”

  隗清玉臉再紅,輕輕“啐”了他一口,“我是你姐姐,曉得無?”

  “曉得曉得。”寶鼎笑道,“你是我的親姐姐,我的親人啊。”

  隗清“撲哧”嬌笑,“快說吧,我等不及想知道太后對你說了什麼。”

  寶鼎把本利益集團控制朝政後,國策的走向以及由此所造成的後果詳細說了一遍。

  寶鼎一邊說一邊整理思路,在述說的過程中他的思路變得更加清晰,但依舊找不到對策。

  隗清的神情漸漸凝重,完全被寶鼎這番話所吸引。寶鼎對咸陽未來政局的分析非常有深度,這讓隗清思路大開,感覺自己就像站在這個時代之巔俯瞰過去現在和未來,這種全新的看待人世的視角讓她顛覆了對寶鼎的認知,寶鼎的形象在她心裡漸漸變得高大起來。

  “最大的矛盾就是來源於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寶鼎嘆道,“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當然需要制度去確定和劃分,而什麼樣的制度才能做到於國於民皆有利?”

  寶鼎考慮的是大秦王國和天下蒼生的命運,這種高度是隗清從來沒有想到也無法企及的高度,但今天借助寶鼎的視角,她第一次站在這種高度思考未來,這讓她非常震撼,也非常欽佩甚至是崇拜這位來自蠻荒的大秦第一權貴。什麼叫大權貴?這才是大權貴,所思所想不僅僅與眾不同,而且還有它無人企及的高度,所以大權貴總是主宰著王國的命運,影響著天下大勢的走向。

  “這就是你和大王的衝突之源?”

  寶鼎神色沉重地點點頭,“更嚴重的是,這種衝突沒有緩和的餘地,只會越來越激烈。”

  隗清黛眉緊蹙,稍加思索後問道,“你和大王私下會晤,是有意緩和彼此之間的衝突嗎?”

  寶鼎想了一下,“事實上,我和他都沒有緩和之策,他是身不由己,我同樣是身不由己,我和他都被未來的政局所左右,即使是親兄弟,最終也不得不自相殘殺。”寶鼎黯然長嘆,兩手摀住了臉,“太后也是身不由己,她難道希望自己的親人自相殘殺?我們都處在洶湧澎湃的歷史洪流當中,順流而下者將得以生存,逆流而行者必將被洪流所吞噬。”寶鼎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悲傷,“當我一再告誡你們,統一後的中土必定重農抑商,不遺餘力地打擊商賈的時侯,你們或許不以為然,以為我虛張聲勢,誇大其詞。現在你相信了嗎?”

  隗清能夠感受到寶鼎心裡的痛苦,她輕輕嘆息,“但你正在試圖改變。”

  “這種改變是逆行,是逆歷史洪流而行,結果必然毀滅,更快地毀滅。”

  “為什麼你這麼絕望?”隗清問道,“這都是你的預測,你對未來的推斷,它未必會變為現實。你今夜與大王見面,不就是想阻止自己的預測變為現實嗎?”

  寶鼎放下雙手,無言苦笑。他從未來穿越而來,他知道那都是歷史事實,不是自己的預測,但隗清不知道歷史,她對未來充滿期待,即使未來凶險萬分,在她眼裡依舊還有希望。

  寶鼎沒有回答隗清,他轉移了話題,“姐姐在咸陽還要待多久?”

  隗清驚訝地看了寶鼎一眼,隨即聽懂了寶鼎話中的含義,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既然你想公主,那我就盡快帶她去南陽。”

  “我在咸陽給姐姐置一座大莊園。”寶鼎內心的苦悶得到了宣洩,情緒平靜多了,說這話的時侯,眼裡竟然露出了一絲狡黠之色。

  “你想把我也留在南陽?”隗清揶揄道。

  “有些事還是要做做樣子,你把夜郎公主一個人丟在南陽顯然不好。”寶鼎一本正經的說道,“再說,我們未來的目標是大肆擄掠關東六國的財富,而琴氏和烏氏是當仁不讓的主力,但烏氏家主要坐鎮北疆,那麼在南陽坐鎮全權指揮的當然是姐姐。你總不至於讓我這個君侯親自去衝鋒陷陣吧?”

  隗清笑了起來,“武烈侯,你這就開始使喚我了?”

  “誤會誤會。”寶鼎笑道,“姐姐不在南陽,公主肯定掛念,我也想唸得緊啊。”

  隗清笑靨如花,柔荑輕搖,“武烈侯,如果沒有你剛才那番驚人之論,我倒是相信幾分,但現在,我絕對不信。你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我留在南陽?”

  “我說出來可以,但姐姐先答應我,一定要留在南陽。”

  “為什麼?”隗清追問道。

  “因為我非常非常需要你。”寶鼎說道,“因為南陽將有一場大戰。”

  隗清臉上的笑容頓時散去,“大戰?關東諸國的合縱軍?”

  “對。”寶鼎說道,“楚國是我擊敗合縱軍的關鍵,而你和楚國貴族有很深的關係,我非常需要你的幫助,沒有你的幫助,這一戰我打不贏。”

  隗清稍稍思索了片刻,問道,“老太后的意思?”

  “我走之後,老太后肯定會找你。”寶鼎說道,“這種事,熊氏不會親自出面,而楚系裡,我只信任你,所以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殺李園?”隗清馬上想到了問題的要害。

  “沒有那麼簡單。”寶鼎把自己與老太后的約定以及未來南陽局勢的發展詳細講了一遍。

  隗清越聽越是心驚,寶鼎的秘密太多太驚人,隨著寶鼎的權勢越來越大,她已經身不由己,再也難以置身事外,瞬間就被捲了進去。

  “這麼說,我要去楚國?”

  “我們的第一站肯定是楚國。”寶鼎說道。

  “我們?”隗清吃驚地望著他,“你要隨我一起去楚國?”

  “時間太少了。”寶鼎嘆道,“為了節省時間,我要親自去楚國,否則肯定來不及。”

  “不行,這太危險了。”隗清斷然否決,“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我還需要你的保護?”寶鼎笑了起來,“姐姐,當然是我保護你了。”

  隗清無心與寶鼎開玩笑,堅決不同意,“你是封君,沒有大王的命令,你不能離開封邑。”

  “我正在去見大王的路上。”

  隗清無語。大王當然會同意了,或許他巴不得寶鼎死在楚國。

  “武烈侯,這可能是個陰謀。”隗清勸道,“楚系複雜,熊氏與你更是仇深似海,老太后人在咸陽宮,未必能控制南方的局勢。”

  “這不是陰謀。”寶鼎說道,“我死了,誰來幫助楚系逼迫大王立後立儲?”

  “我懷疑這是你的陰謀。”隗清說道,“先前你曾說過,大秦的王后和儲君必須來自於老秦人的血統,但現在你改弦易轍,自食其言,反過來幫助楚系,這怎麼可能?老秦人怎會答應?”

  “正因為我和老秦人不答應,楚系的目的才能實現。”

  隗清暈乎了,朝堂上的權謀非常複雜,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接,隗清雖一時搞不清楚寶鼎的計謀,但顯然,寶鼎已經決心與楚系聯手了。

  “聽說你和楚國公主關係密切。”寶鼎笑道,“楚國公主做了大秦王后,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

  “等一下你就可以見到她了。”隗清說道,“大王非常寵愛她,也喜歡公子扶蘇。”說到這裡隗清嘆了口氣,“我一直不明白大王為什麼不立後不立儲,直到今天我總算徹底明白了,但這太複雜,即使我想告訴夫人,也要說上大半天,而且還說不清。”

  “不要告訴她。”寶鼎用力搖手,“一旦讓大王知道了,他馬上就能猜到我的謀劃,後果不堪設想。”

  “我當然不會說了,我答應過你要嚴守秘密。”隗清笑道,“不過我要謝謝你,我其實一直祈盼她能成為大秦的王后。”

  寶鼎遲疑了一下,問道,“這位夫人才智如何?”

  隗清沉吟不語。

  “與年輕時侯的華陽太后相比,孰優孰劣?”寶鼎追問道。

  “你見到她之後自然就知道了。”

  “匆匆見一面能瞭解多少?你和她相交多年,肯定瞭解她。”

  “十倍於我。”

  寶鼎暗自吃驚。隗清已經是位了不起的女子了,這位楚國公主的才智如果十倍於隗清,那絕對可以與年輕時候的華陽太后相媲美,這恐怕也是秦王政不敢立她為後的原因之一吧。

  這次自己與老太后的謀劃如果成功,那麼最早於滅趙之後,最遲在攻楚之前,必須逼迫秦王政立後立儲。未來的皇后有了,未來的太子有了,未來的帝國政局必將發生變化,而首要發生改變的就是昌平君熊啟的命運。

  熊啟在秦國攻楚之前被趕出了咸陽,而秦國第一次攻楚失敗就和熊啟的背叛有關,由此可以想像,當時的楚系必定因為熊啟的背叛而受到重創。如果熊啟的命運改變了,統一的進程必將改變,而統一後帝國的國策也必將發生改變。

  寶鼎的腦海中驀然靈光一閃。如果統一後的帝國朝堂上各大派系針鋒相對,互相廝殺,那麼始皇帝肯定無法實現最大程度的中央集權,而舊貴族們也未必就能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成為最終的贏家,一切都是未知,未知代表著機遇,那麼自己依舊還有機會拯救帝國。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17
第202章 無法拒絕的**

  武烈侯公子寶鼎第二次走進驪山行宮。

  一年前,寶鼎隨隗狀到驪山行宮,君臣三人相談甚歡,於是就有了塞外之行。今天他隨隗清再次走進驪山行宮,這一次君臣相見,結果又是什麼?

  寶鼎以為隗清會帶著自己直接去覲見秦王政,誰知出乎他的意外,他首先見到的竟是秦王政的夫人。秦國後宮嬪妃分八爵,第一是王后,第二就是夫人。秦王沒有立後,夫人也只有一位,就是楚國公主。

  寶鼎在咸陽的時間非常短,第一次回咸陽忙著立足,第二次回咸陽忙著自保,加在一起的時間還不足大半年,雖然頻繁進宮,但大多數時侯是為了看望老太后,與秦王政見面的次數都有限,更不要說與秦王政的後宮嬪妃有什麼交集了,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王政的夫人。

  這位夫人在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後世人在研究這段歷史的時侯,因為資料的缺失,對公子扶蘇的這位母親也是絕口不提。寶鼎到了這個時代,發現事實上是自己誤讀了歷史,因為秦王政不立後不立儲既然是歷史一大懸案,那麼最有可能成為儲君的公子扶蘇和他的母親當然是必定要提及的對象,只不過因為資料的缺失,不管是研究者還是讀史者,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一位極有可能影響了大秦末期歷史的後宮夫人。

  隗清為什麼要帶著自己先行與夫人會面?

  寶鼎隱約猜到了隗清的意思,由此也估猜到了隗清與這位楚國公主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否則也不會有自由出入王宮的特權了,但自己是大秦宗室,一等封君,跺跺腳就能讓大秦抖三抖的人物,本來就不宜與秦王后宮嬪妃見面,尤其在王后與儲君都沒有立的情況下,這種會面而且還是刻意安排的秘密會面,就顯得非常得不合時宜。

  寶鼎大為不滿,悄悄暼了隗清一眼。隗清神色雖然平靜,但目光忐忑,看到寶鼎眉頭微皺,心中暗自惶恐,一雙眼睛裡更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歉疚和哀求之色。她當然不是有意欺騙寶鼎,但夫人有求,她義不容辭,即使得罪了寶鼎也沒辦法,再說,蓼園和蘭苑的關係已經不分彼此,寶鼎又親口說在立後立儲這件事上已經改弦易轍,她估計自己即使欺騙了寶鼎,也不會激怒他。

  隗清眼裡的哀求之色霎時融化了寶鼎心裡的不滿。他暗自罵了一句,妖孽,嘴角輕扯,露出一絲無奈苦笑。

  寶鼎恭敬拜見了夫人。

  這位夫人容顏美貌,氣質高貴,但讓寶鼎感受最深的卻不是她的美麗和高貴,而是她的“靜”,幽靜,彷彿空谷幽蘭,讓塵世的煩惱瞬間無影無蹤。寶鼎知道秦王政為什麼寵愛這位夫人了,看到她,心就會靜下來,疲憊就會消失,心態也會變得異常的平和。

  又是一個妖孽。寶鼎暗自感嘆,禮貌性地問候了幾句。

  夫人面帶迷人淺笑,柔聲問道,“聽說武烈侯馬上就要離開咸陽了。”

  “明天。”寶鼎笑道,“明天我就離開咸陽了。”

  “聽姐姐說,南陽形勢不好。”

  “所以我才急於返回封邑。”

  夫人稍稍沉吟,問道:“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助嗎?”

  寶鼎即刻想到了老太后。還是老太后高明,一切都佈置好了,只待自己做出承諾,則楚系全力相助,但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夫人出手相助,自己不僅僅欠下了夫人的人情,更重要的是夫人與自己就此有了利益上的牽扯,有了利益牽扯就能建立某種密切的聯繫,這樣將來即使楚系外戚的全部佈局沒有完成,遭到了沉重打擊,但因為夫人與自己有了密切聯繫,自己從本身利益考慮,依舊會設法把夫人推上王后的位置。

  老太后也算是殫精竭慮,算無遺策了,但這一招不僅僅是為了立後,某種意義上其實就是楚系權力最高層的交接了。老太后老了,她一旦升天,支撐楚系的就是這位未來的王后,而這位未來王后必須與自己建立親密的關係,就如老太后和自己現在的關係。只要這層關係持續保持,就算朝堂上的楚系外戚遭到清洗,將來也會東山再起。

  隗氏的重要性由此突出。熊氏一旦被驅逐,隗氏憑藉與這位未來王后的特殊關係,肯定可以順利接掌楚系力量。表面上看是巴蜀人崛起了,其實就是楚系力量換了一件“外衣”而已。寶鼎越想越是敬佩,老太后厲害啊,現在再看隗氏大兄坐上丞相公的位子,那就不是秦王政的“勝利”了,而是楚系實施“以退為進”策略的第一步。

  後宮是楚系外戚權勢的唯一來源,只要後宮不倒,楚系外戚就絕不會倒,所以老太后在死前必須把後宮的事安排好,必須把王后的事處理妥當,為此楚系必須與自己聯手,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今天老太后以諸侯王來誘惑自己,自己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所以隗清一早就在等待自己出宮,把自己帶來與夫人會面。楚系的未來就掌控在這位夫人手上,而自己顯然忽略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寶鼎轉目望向隗清,以一種全新的眼光來看待隗清。自己輕視了這位風華絕代的女巨商,未來她的作用非常重要。歷史上的隗清和現實中的隗清都再做同樣一件事,把後宮與楚系連在一起,只不過歷史上她應該被始皇帝所控制和利用,現在她卻要被自己控制和利用。一股強烈的征服慾望突然從他的心底噴湧而出,我要征服這個女人,把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心裡。

  夫人和隗清都望著寶鼎。夫人眼神淡然,而隗清則略顯緊張,她擔心寶鼎不接受夫人的幫助,那意味著老太后一旦薨亡,局勢的發展就無法控制了。

  “我需要夫人的幫助。”寶鼎說道,“竭盡所能的幫助。”

  夫人笑容更濃。隗清則暗自鬆了一口氣,對夫人輕聲說道,“武烈侯打算與我一起趕赴楚國。”

  夫人眼裡掠過一絲驚色。武烈侯如果秘密趕赴楚國,以身試險,那一旦出事,所有的謀劃都失敗了,所以他需要的幫助的確非常大。自己對武烈侯的幫助越大,雙方的關係就會越密切,這對自己而言是好事。

  夫人沉思良久,說道:“姐姐會把我的幫助帶給你。”

  寶鼎躬身致謝,“我想,我還是馬上見到大王為好。”

  夫人緩緩站起,虛手相請,“武烈侯,請隨我來。”

  秦王政正在書房內給幾個孩子繪聲繪色地講故事。

  夫人正想推門進去,寶鼎搖手阻止了。兩個人站在門外,專心致志地聽著。

  秦王政講述的是韓國任俠聶政的故事。聶政是戰國著名刺客,以然諾仗義名聞天下。為報友人之恩,當日單人獨劍,斬殺數十衛士,刺死韓國國相俠累,然後自殺而死。秦王政講完之後,孩子們非常興奮,嘰嘰嚓嚓地問個不停。

  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父王,叔父也是刺客嗎?”

  “當然,他是當今天下最厲害的刺客。”

  “父王,我知道我知道,叔父還刺死了匈奴人的王。”一個清脆的童音激動地叫道。

  “對,叔父去年出塞,一口氣刺死了匈奴人三個王。”秦王政笑道,“你們的叔父不但名震中土,在大漠上也是名聞遐邇。”

  “父王,叔父會死嗎?”一個女童怯生生地問道。

  “叔父怎麼會死?”幾個小男童同時叫了起來,“叔父是天下最厲害的刺客,沒人能殺死他。”

  “父王剛才說,聶政也是天下最厲害的刺客,但他還是死了。”女童不服氣,尖叫著爭辯道。

  “叔父不會死。”稚嫩的男童聲音憤怒地吼道,“你才會死。”

  屋內傳來孩子們的爭吵聲,跟著小女童“哇哇”地哭了起來。秦王政又勸又哄,書房內亂成一團。

  夫人急忙推門進去,把嚎啕大哭的女童抱進了懷裡。幾個小孩“呼啦”圍住夫人,七嘴八舌地告狀。秦王政一抬頭,看到了寶鼎,頓時驚呼起來,“看啦,孩子們,你們的叔父來了,天下最厲害的刺客到了。”

  哭鬧聲同時停止,孩子們齊齊望向寶鼎。

  “他就是你們的刺客叔父。”夫人指著寶鼎對小女孩說道,“快叫叔父……”

  小女孩目露恐懼之色,接著兩眼一閉嘴巴一張,放聲大哭。夫人無奈,急忙一邊哄一邊抱著她匆匆離開。幾個小男孩跟在夫人的後面,也一窩蜂地跑了。崇拜是一回事,當真看到刺客,孩子們的第一反應還是恐懼,有多快跑多快。

  寶鼎童心大起,跟在後面就追,“不要跑,叔父有禮物……哎呀,不要跑嘛,等等我,我們先認識一下。”

  孩子們跑得更快了。

  秦王政望著他們的背影,哈哈大笑。

  寶鼎認識了幾位小王子小公主,也第一次看到了扶蘇。

  他根本沒有準備,哪有禮物可送?但他料定隗清肯定帶了禮物。果然,不待他開口,隗清就把精心準備的禮物拿了出來。小傢伙們歡呼雀躍,轉眼就與刺客叔父分外親熱了。

  等寶鼎再次走進書房的時侯,秦王政已經備好了香茗。兄弟兩人相對而坐,一邊品茶,一邊談孩子,談家庭,閒話家常,其樂融融。

  “準備何時走啊?”秦王政主動談到了正題。

  “明天。”

  “這麼快?”秦王政略感驚訝,“去向太后辭行了?”

  寶鼎點點頭,“太后身體不好,以後不能盡孝於榻前了。”

  秦王政嘆了口氣,“南陽那邊局勢緊張,你到了南陽,形勢會更加緊張。寡人讓你去南陽,你是不是有怨言?”

  “我當然要為大王分憂解難。”寶鼎笑道,“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啊。”

  秦王政搖搖手,示意寶鼎不要說這些廢話,“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你說,寡人都答應。”

  “我要去刺殺李園。”寶鼎正色說道,“我必須殺死楚國令尹李園,才有可能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

  秦王政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你的怨氣不小啊。寡人讓你去南陽,是要你坐鎮中原,不是要你去刺殺李園。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刺客?”

  “趙國滅亡了,大王下一個對手是誰?”寶鼎問道。

  “當然是楚國。”

  “所以,我的要求非常合理。”

  “合理?你是封君,是武烈侯,一個封君跑去做刺客,你讓寡人的臉往那擱?”

  寶鼎笑了起來,“除了大王,沒人知道我去刺殺李園,所以,如果我死了,你就隨便找個理由宣告一下我的死訊就可以了。”

  “胡鬧。”秦王政責斥道,“你是小孩還是大人?你以為你死了,寡人隨便找個理由宣告一下死訊,然後就萬事大吉了?你這是在威脅寡人,你知道嗎?”

  寶鼎笑而不語,但眼神很堅決,顯然沒有放棄的意思。

  “你一定要威脅寡人?”秦王政不高興了,“寡人的對手不僅僅是楚國,還有齊國。寡人最擔心的就是齊楚燕聯手,那我大軍在南北兩線作戰,中原之戰勢必持久。”

  “所以李園必須死,盡快死,這樣我們才能加快統一的步伐。”

  “當務之急是滅了趙國。”

  “滅趙的前提是徹底摧毀關東諸國的合縱。”寶鼎說道,“在沒有摧毀關東諸國的合縱之前,我們不可能吞併趙國。齊國在東方蟄伏近四十年了,原因就是因為有趙國這道屏障。一旦這道屏障岌岌可危了,大王認為齊國還會繼續坐視不理?”

  秦王政想了片刻,問道,“你的意思是把主力集結到中原一線?”

  “形勢擺在這裡,未來兩三年,大王應該把主力集結在中原一線,先把韓魏兩國拿下,以重兵威脅齊楚兩國,如此則必能以南北夾擊之策滅亡趙國。”

  “統一沒有那麼快。”秦王政說道,“以你的預測,大秦十年後就能一統天下,但你自己看看天下大勢,十年內我們吞併六國,一統四海,可能嗎?”

  “當然可能。”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如果大王授予我在中原便宜行事的大權,那麼兩年內,我必將改變中原局勢,拿下韓魏兩國,重創齊楚兩國,三年內,滅亡趙國。”

  要權,這才是寶鼎私下會晤秦王政的重要目的,但秦王政明明要壓制他,怎麼可能給他權力?

  秦王政望著寶鼎,心裡疑竇叢生。寶鼎不是痴兒,不會做出這種自取滅亡的舉動,那麼他到底什麼意思?三年內滅趙。這個疑惑對秦王政來說太大了。秦軍在河北兩戰皆敗,損失慘重,而關東諸國在趙軍兩戰兩捷之後,士氣大振,合縱之勢已成,未來中原局勢非常嚴峻,這時候寶鼎竟然匪夷所思地說他能在三年內滅趙,這怎麼可能?

  不過,寶鼎假若失敗,他的前途理所當然完蛋,反之,寶鼎假若成功了,拿到了滅趙的大功,對秦王政來說可是驚天之喜,雖然如此一來咸陽的政局更加複雜了,但相比統一大業,這點麻煩不值一哂。

  這是一個陷阱,這個陷阱從南陽擴大到了中原,但這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陷阱,能否死裡求生,靠得是真本事,靠得是三年內取得驕人戰績。

  “武烈侯,你要知道,這話一旦說出來了,你就要承擔責任,即便你我是兄弟,寡人也無法徇私。”秦王政鄭重說道,“一旦你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那麼你將一無所有,甚至要被流配北疆再做刑徒。”

  寶鼎微笑點頭。

  假若沒有老太后的承諾,沒有楚國公主的幫助,寶鼎的確不敢說大話,他現在一無所有,拿什麼去打韓魏兩國?又拿什麼去重創齊楚兩國?這不是痴人說夢嘛,但正因為是痴人說夢,才更有把握騙過秦王政。

  寶鼎要見秦王政的初衷是想與他掏心窩子地談談,糾糾老秦共赴國難,自家兄弟當然要交心,要把話說清楚,不要兄弟鬩牆,讓仇者快親者痛,但隨著局勢的變化,隨著寶鼎對這段歷史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兄弟鬩牆已經成了一種必然,一種歷史前進的必然,他沒有選擇,所以也就放棄了與秦王政兄弟交心的念頭。但是,就在他準備離開咸陽的時侯,局勢有了進一步的變化,而隗清又偏偏把他帶到了秦王政的面前,於是,他斷然決定,欺騙秦王政,誘惑秦王政,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來換取有限的權力。

  秦王政沉思良久,再次問道:“你真的決定這麼做?”

  寶鼎失敗於南陽,最多不過奪爵,失去權勢,但還可以做個有錢的宗室公子,但他如果失敗於中原,他所承諾的事沒有兌現,那他就犯了欺君之罪,假如中原局勢變得更加糟糕,他的罪責就更大,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一個,被打回原形重新做個刑徒,或者直接被砍下腦袋。寶鼎咎由自取,成了刑徒或者死了,對秦王政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

  誘惑,絕對的誘惑,寶鼎成功了或者失敗了,受益最大的都是秦王政,所以秦王政根本無法拒絕這個誘惑。

  “決定了。”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

  “授你鎮秦王劍,允許你便宜行事。”秦王政也不再猶豫,斷然說道,“三年內,如果你果真拿下邯鄲,邯鄲就是你的封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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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兄弟反目

  寶鼎沒想到秦王政這麼痛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大為高興。按照他的想法,在中原摧毀關東諸國的合縱後,他的實力將進一步增長,而天下大勢將向有利於秦國的方向發展,秦王政就此墜入陷阱,不得不把他放到河北戰場,如此他的謀劃就成功了。

  兩人隨即談到南陽局勢,關東局勢,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統一大業上。

  寶鼎老調重彈,再次闡述一年前他在驪山行宮所表述的大一統觀點,並再次把當初自己所提出的一系列建議拿了出來。當初他提了很多建議,但一年來,咸陽就做成了一件事,修改學室制度,擴大招募學士的範圍,給統一後的帝國儲備官員,其它建議無一實施。

  國策的變革當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時間和時機,寶鼎重提舊事,目的不是勸諫秦王政必須採納和實施他的建議,而是以此為契機,把自己對未來咸陽政局的擔心非常隱晦地表述了出來。

  當中土統一後,大秦面臨的最重要問題是穩定關東六國的國民,是贏得關東六國國民的人心。關東六國的現行制度和大秦不一樣,統一後秦制要普及中土,但任何一種制度的推行都要循序漸進,都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而這個時間或許是一代人,也或許是兩到三代人。

  以大秦為例,大秦從孝公變法開始,改世卿世祿製為軍功爵祿制,以嚴刑峻法治國。最初大秦人不能接受,矛盾激烈,商鞅甚至因此而死,但因為大秦歷代君王堅持法治,幾十年之後,到了昭襄王時期,軍功貴族和寒門士卿大量崛起,大秦人才算勉強接受,但矛盾還是非常激烈,直到如今朝堂上還是紛爭不斷。再看關東六國,先後變法強國,除了趙國略有成就外,其它諸國都失敗了,楚國甚至是徹底失敗。由此可見,一個全新制度的推行對王國而言直接決定了興衰存亡,所以不僅僅要小心謹慎,還要循序漸進,千萬不能抱著一蹴而就的想法,那對王國肯定是一場災難。

  中央集權制度是法家治國之術的最終理想,但目前中土王國包括秦國都沒有實施這個制度,因為這個制度損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尤其是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也就是所謂的“民”的利益,所以它無法贏得天下人的人心,尤其無法贏得被征服關東六國的“民”心。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寶鼎反覆強調“民心”對未來帝國長治久安的重要性。其實寶鼎這個觀點早在一年前就對秦王政說過,當時寶鼎提出以黃老學術為的“無為”而治來做為帝國初期“與民休養”的主要國策。

  一年前秦王政並沒有反駁寶鼎,畢竟寶鼎剛剛回到咸陽,年紀小,權勢也非常有限,對秦王政沒有什麼威脅,所以秦王政一笑置之,就當是一個急於表現自己的天才少年的誇誇其談。

  這次秦王政忍不住了,當即反駁。

  統一之前,有艱苦的統一大戰,打仗需要錢糧,錢糧從何而來?當然要以強硬的中央權力來鞏固對地方郡縣行政和財政的控制,包括對新佔領土的行政和財政的絕對控制。

  打仗需要軍隊絕對遵從中央的命令,但隨著大秦疆域的不斷拓展,軍隊越來越多,距離中央越來越遠,將軍們的權力也越來越大,如何確保中央牢牢控制軍隊?當然要集中軍權於中央。

  軍政財三大權利都要集中於中央,才能確保大秦在統一前和統一後,中央始終牢牢控制軍隊、地方郡縣和全國的賦稅,也唯有如此,才能確保大秦軍隊吞併六國並迅速穩定六國疆土,確保大秦在統一後能夠集中中土的全部力量在六國的廢墟上進行恢復建設,以最快的速度在中土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以此來抗衡和打擊北虜,並進一步向南北兩個方向拓展帝國的疆域。

  “你這叫竭澤而漁。”寶鼎毫不客氣,當即駁斥秦王政,“軍政財三大權利全部集中於中央,王國的實力的確強了,中央可以令行禁止,為所欲為,但這種強大無法持久,因為中央不管是進行恢復建設還是南征北伐,最終的承擔者都是天下的民。中土統一之際,民不聊生,這時候帝國的首要之務是休養生息,是讓天下的民吃飽穿暖過上安穩的日子,如此才能贏得民心,更重要的是贏得財富的持續增長。民富了,中土的財富才會增長,帝國的賦稅才會增加,這樣帝國才會迅速穩定,繼而才能恢復元氣。帝國富裕了,元氣恢復了,中央才有能力為所欲為,想幹什麼都行。反之,在天下的民沒有擺脫生存威脅之前,帝國不顧一切地敲骨吸髓,只能讓他們更苦,更窮,心裡的憤怒更大,一旦哪一天憤怒爆發了,那就是決堤的洪水,勢不可擋,新生的帝國必將岌岌可危。”

  兄弟兩人目標一致,都是為了大秦的長治久安,但秦王政的觀點是君權至上,中央集權,最大程度強盛國力,力爭在他有生之年建下千古功業,而公子寶鼎則以“民”為重,強調國不與民爭利,民富則國富,個人的千古功業與帝國的世代傳承相比,不值一提。

  最終,兄弟兩人吵了起來,彼此都想駁倒對方的觀點,嗓門越來越大,怒氣也越來越大。

  秦王政顧念手足之情,無意置公子寶鼎於死地,尤其愛惜他的才能,所以試圖說服他,而公子寶鼎也不想與秦王政手足相殘,他更想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給秦王政一個告誡,讓秦王政意識到國策變革的步伐不能太快,更不能超越現實的政治環境,否則必定以失敗而告終。

  夫人和隗清聽到爭吵聲匆忙趕來,本有意打算勸阻,但從書房內傳出來的爭吵內容讓兩人駭然心驚,戰戰兢兢地站在書房外相顧失色。武烈侯發瘋了,他到底還想不想活了?

  “中土的財富就像一塊大餅,君王應該考慮如何把大餅做得更大,而不是考慮現有的這塊大餅如何分配,更不能以王國的名義肆無忌憚地擄掠子民的財富。”

  這句話讓秦王政勃然大怒。

  “所有人都想吃大餅,不論寡人把大餅做得有多大,最終都滿足不了子民的貪婪。”秦王政怒聲說道,“所以寡人首先要從這塊大餅中拿出最大的一塊供給王國,以保證王國的需要,然後王國才能保證天下子民的生存。”

  兩人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不能讓他們繼續吵下去,否則肯定要出事。”隗清驚恐不安,“夫人,趕快進書房勸阻一下。”

  夫人猶豫良久,還是毅然推開了書房的門。

  秦王政看到夫人,馬上閉上了嘴巴,滿臉的怒氣頓時散去了大半。寶鼎則面紅耳赤,餘怒未消,一副還要繼續爭下去的架勢。

  夫人給兩人續上茶水,悄然退去,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還要爭嗎?”秦王政喝了一口茶,冷聲問道。

  “算了。”寶鼎忽然氣餒,苦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兩人沉默無語,良久,秦王政問道,“你的師傅除了馮劫和韓非,還有誰?”

  寶鼎知道自己表現過頭了,爭吵的時侯口不擇言,把前世的知識都用上了,結果引起了秦王政的懷疑。天才也有時代的限制,像寶鼎這樣的天才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以秦王政的才智當然察覺到諸多可疑之處。

  “還有公孫豹。”寶鼎說道。

  秦王政笑笑,“他會教授你這些?”

  寶鼎沒辦法,只好胡亂編造了一個在大漠巧遇無名大賢的俗套故事矇混過關。

  “有一點你說的對。”秦王政說道,“凡事要循序漸進,欲速則不達。關東六國變革失敗,逐漸衰落,而我大秦堅持變革,方有今日之國力,可見以法治國是一條正確的強國之路,但我們的變革持續了百餘年,可見變革之艱難。將來統一後,六國之地皆行秦制,六國子民當然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和認同,然後才能遵循秦制,逐漸變成大秦之子民。”說到這裡,他兩眼盯著寶鼎,以異常堅定的口氣說道,“但以法治國的國策不會變,集權強國的國策不會變。”

  寶鼎也知足了,今夜這番爭吵好歹有了些效果,總算讓秦王政意識到變革的艱難曲折。

  “這世上就沒有一蹴而就的事。”寶鼎說道,“統一後的帝國當然要法治,當然要以強國為最終目標,但統一後的帝國如何治理才能走向強大,對大王和咸陽的公卿大臣來說都是一個全新的挑戰,不過有一點我請大王務必放在心上。”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秦王政說道,“你想提醒寡人的,是不是就是這句話?”

  寶鼎點頭,“在中土,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士人之心者得天下。”這個士人可不是僅僅指低等貴族,它還包含“士”以上的世襲貴族,包括大夫、卿和封君諸侯。寶鼎剛才與秦王政爭吵的時侯已經解釋過了,現在再度重複,其意思很明顯,在“民心”之中,“士人之心”,“貴族之心”尤其重要,能否得到貴族的支持,直接關係到王國的生死存亡。

  秦王政暗自嘆息。說到底還是一句話,寶鼎不會屈服於自己的打擊,他會利用咸陽宮的變革來聯合貴族共同反抗自己,兄弟之間的鬥爭越來越激烈了。

  寡人必須把你打下去,而且只有這次機會,假如錯過了這次機會,讓你實力急劇膨脹,讓你變成像孟嘗君、平原君和信陵君那樣的封君,將來的麻煩就大了,統一中土更是遙遙無期。

  “三年內,大秦滅趙。趙國一滅,其餘五國不堪一擊,大秦摧枯拉朽,可以在短短數年內統一中土,但滅了六國,佔據了六國疆域,並不代表徵服了六國民心。”寶鼎說道,“大王,要人心,一定要贏得人心,否則帝國命運堪憂啊。”

  三年滅趙?不要說秦王政不相信,中土人都不信,假如寶鼎不是穿越而來,他自己都不相信,正因為如此,寶鼎才有把握騙倒秦王政。這番爭論中,他把自己的“老底”洩露了,這等於明明白白告訴秦王政,我就是你的敵人,秦王政當然不會再留情。只有秦王政不留情,決意要打倒他,那麼秦王政就會非常堅決地跳進陷阱,甚至會堅定不移地支持他在中原搞風搞雨。

  “寡人會竭盡全力予以配合。”秦王政當即做出承諾。

  破合縱,吞併韓魏,滅趙,這都是大事,僅靠手無寸鐵的寶鼎當然不行,秦王政理所當然要全力配合。秦王政配合得越好,給予的支持越大,那麼當寶鼎失敗的時侯,殺起來就越是合情合理。

  “秘軍繼續由你統率,隨意調度。”秦王政繼續說道,“你所提出的要求,寡人儘量滿足。”

  寶鼎急忙拜謝,“我現在就有個小要求。”

  “說。”

  “請大王赦免長安君的妻兒。”

  秦王政臉色驟沉,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了一起,“他是大秦叛逆,十惡不赦的叛逆。”

  當年屯留兵變,長安君兵敗,逃亡趙國繼續享受榮華富貴,但他帳下的將士無一倖存,甚至連屯留幾十萬百姓都遭了殃,被強行遷徙到隴西的邊城臨洮,由此可見秦王政的憤怒。

  寶鼎遲疑了片刻,低聲說道:“大王既然能原諒自己的母親,為什麼就不能赦免長安君的妻兒?”

  秦王政的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沒有大王的仁慈,我和母親也不會返回咸陽,我更不會有為大王衝鋒陷陣的機會。”寶鼎躬身說道,“請大王三思。”

  秦王政望著寶鼎,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

  “這些年,宗室屢屢被風暴所席捲,日漸凋零,難道大王就不為老嬴家想一想?”寶鼎再勸,“老嬴家是大秦的根,根越牢固,大樹才越結實。田氏代齊,不就是因為呂氏宗室的根斷了嘛。”

  秦王政沉吟良久,忽然問道:“你怎麼會想到他?”

  “因為我父親。”寶鼎說道,“我父親至今還是大秦的叛逆,但他真的是叛逆嗎?長安君當真要背叛大秦嗎?他哪來的實力背叛大王?就憑他手上那幾萬軍隊?”寶鼎嘆了口氣,“我忠誠於大王,忠誠於大秦,為了忠誠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我不想死得毫無價值,我想報答大王的恩情,我想為我父親贖罪,所以在死去之前,我將不遺餘力,為大秦統一中土貢獻全部的力量。”

  秦王政的心突然顫慄,但瞬即又變得冰冷。他的心早就冷了,在咸陽宮裡,黑暗和陰霾籠罩著心靈,即使是一顆滾燙的心,也已經被徹底冷卻了。

  秦王政冷笑,“你想證明什麼?證明你的忠誠?你把嬰帶在身邊,就能證明你的忠誠?”

  “嬰?”寶鼎驚訝地望著秦王政,“成蛟的兒子叫嬰?你怎麼知道?”

  “寡人為什麼不能知道?”秦王政突然惱怒起來,“你小子裝腔作勢,想羞辱寡人?”

  寶鼎面露淺笑,“大王,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看樣子嬰雖然是隸臣,但日子並不艱苦。”

  秦王政搖搖頭,“他是個好孩子,很孝順,也很懂事。”停了片刻,他又說道,“好孩子,真的是個好孩子。”

  “他在哪?”寶鼎明知故問。

  “在驪山。”秦王政說道,“在驪山修陵。這孩子能吃苦,三歲撿柴,五歲燒炭,八歲就開始背石頭了。”秦王政抬頭望向寶鼎,“你也是從小受苦,在北疆養馬放羊,最後靠代北的九死一生才重返咸陽。”

  寶鼎聽出了秦王政話裡的意思,一股怒火噴湧而出,“大王不願赦免?”

  “大秦有律法,庶民要遵從律法,士卿也要遵從律法,君王更要遵從律法。”秦王政非常堅決地說道,“沒有軍功,就不能赦免,更沒有資格重歸屬藉。”

  寶鼎強忍怒火,臉頰上肉不停地顫抖著,出離憤怒了。

  “你既然關心他,為什麼不願赦免他?”寶鼎叫道,“他不過是個孩子。”

  秦王政神色冷峻,一言不發。

  寶鼎猛地站起來,掉頭就走。

  夫人和隗清就站在書房外,看到寶鼎怒氣衝天地摔門而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花容失色。武烈侯真的瘋了,竟敢在行宮對大王如此無禮。

  夫人急忙走進書房。

  隗清則急步追上寶鼎,“武烈侯,你這是去哪?”

  “驪山。”寶鼎咬牙切齒地說道,“他不給我人,我就去搶。”

  隗清頭一暈,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這裡不是烏氏草原,是驪山行宮,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寶鼎冷森森地說道,“我老嬴家是王族,王族有王族的尊嚴,就是死,我也要站著死。”

  隗清根本拉不住他,反而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拖著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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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去而復返

  公子寶鼎的暴戾和瘋狂可謂天下皆知,隗清不是不知道,但她和寶鼎至今不過才見三次面,寶鼎給她的印象就是一個言行舉止和實際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年輕人,所看到的都是其親和的一面,今夜她總算才見識到了寶鼎的瘋狂,極度的暴戾和瘋狂。

  隗清不敢想像,公子寶鼎如果就這樣衝出行宮,能否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甚至都不一定能活著離開驪山。

  “武烈侯,請你冷靜一點。”隗清哀求道,“你沒有看出來,大王在故意激怒你嗎?你根本不知道嬰的事,但你在離開咸陽之前,突然請他赦免嬰,這裡面顯然有大王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他要激怒你,他要找到你請求他赦免嬰的原因。”

  寶鼎的腳步霍然停下,抓著隗清的手也鬆開了。他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自己為什麼要憤怒?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和長安君一樣,都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自己和嬰一樣,都是老嬴家為了本身的利益而被毫不留情的遺棄的子孫嗎?

  星光閃爍,他的思緒瞬間融入無邊黑暗,他的靈魂驀然驚醒過來。我是一個穿越者,我和這個世界沒有關係。但瞬間這絲驚醒就被洶湧的思潮所淹沒,我已經融入這個時代,身體裡流淌著老嬴家的血液,我那顆穿越者的靈魂已經徹底嬗變,已經再無可能脫離這個時代而生存,我就是這個時代的滄海一粟。

  “他為什麼要激怒我?”寶鼎低聲問道,“是因為太后?他已經猜到了太后的用意?”

  隗清不敢確定寶鼎是真冷靜了還是狂風暴雨的前奏,正想繼續勸說,忽然聽到這是太后的主意,心跳倏然加快,“這是太后的意思?”

  寶鼎點頭,“我一直想當面懇求大王,沒想到他……這裡面有什麼秘密?”

  隗清的臉色有些難看,眼睛裡更是露出一絲恐懼,“我聽說,當年長安君的背後是宗室和老秦人。”

  這個寶鼎已經估猜到了,長安君屯留兵變的真相雖然至今還是雲山霧罩看不清,但如果把它當作一場戰鬥,那麼勝利者和失敗者就一目瞭然了。寶鼎馬上就知道了隗清話裡的意思,“離間?離間我和大王?”

  隗清感覺窒息。老太后的手段未免太狠了。大王把寶鼎拿出來,結果寶鼎把楚系打得狼狽不堪。現在寶鼎做了封君,老秦人東山再起了,宗室勢力因為寶鼎的崛起也逐漸有了起色,這時候老太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果斷把嬰拿了出來,以離間秦王政和寶鼎,挑起兄弟間的殘殺。

  嬰的背景同樣複雜,他的父親長安君在秦王政親政當年舉兵反叛,失敗後逃到趙國,至今還活著,如果赦免嬰,等於打秦王政的臉,等於打擊秦王政的權威,秦王政絕不會答應。

  赦免寶鼎,是因為時機好,一則這是昭襄王時期的案子,過去快三十年了,二則公子弘也死了,而且還是為國捐軀,其三寶鼎自己也建有軍功,這樣就有充足理由赦免,既無損昭襄王的聲譽,還維護了大秦律法的公正,提高了秦王政的威嚴,一舉多得。

  在嬰這件事上,寶鼎考慮欠妥,稀里糊塗地上當了。其實他即使知道老太后的用意,也無法拒絕,就衝著同病相憐這一點,他也要仗義出手,把嬰從苦難中解救出來。只是這樣一來,就變成公子寶鼎向秦王政的挑戰了。這時候公子寶鼎向秦王政挑戰,後果不言自明,秦王政即使無意誅殺寶鼎,也不得不出手了。

  老太后一方面提升公子寶鼎的實力,一方面離間兄弟兩人,讓秦王政和公子寶鼎成為對手,如此楚系就掌握了主動,徹底安全了,這樣就可以在利益最大化的時侯採用左右逢源之策,將來公子寶鼎如果出爾反爾、背信棄義了,楚系也能利用兄弟鬩牆的局面,迫使秦王政立後立儲。

  老太后兩招齊出,基本上確立了未來大秦政局的走向,由此也基本上確保了楚系利益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期不會受損。

  寶鼎想明白了,他不得不佩服老太后,這一系列的謀劃可謂妙若天成,從打擊烏氏到現在,老太后一直掌控著形勢的發展,最終完全達到了目的,更為更怕的是,秦王政也罷,公子寶鼎也罷,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跳出這個陷阱。

  寶鼎暗自嘆息。在權力博弈上,自己還是一個雛,尤其與華陽太后比起來,真的是差得太遠太遠。

  老太后先讓自己自請就國,然後把嬰託付給自己,那時候自己構建強大利益集團的謀劃還沒有出來,自己回到封邑後南陽局勢的發展也還沒有全部確定,所以嬰這步棋的作用不要說自己沒有看出來,就是蒼頭和公子豹聽說之後也沒有想到更多。如今自己的整體謀劃出來了,南陽局勢的發展也明朗了,老太后也做出了讓楚系全力幫助自己的承諾,接下來嬰這步棋的作用就突然露出了真相。

  打擊烏氏這件事看上去是楚系的一著敗棋,其實正是楚系離間秦王政和自己親密關係的開始,楚系絕不允許秦王政和自己親密無間,那對楚系絕對是一場災難。由此目的往下推演,由於烏氏這件事導致自己的處境異常艱難,於是自己不得不改弦易轍主動結盟楚系,接著老秦人全面復出,自己自請就國,再到自己構建利益集團與秦王政形成抗衡,再到楚系主動幫助自己以換取立後立儲,所有這些事情的背後都是一個目的,讓自己與秦王政手足相殘。

  離開咸陽之前,自己肯定要拯救嬰,因為這是自己對老太后的承諾。於是兄弟矛盾必然激化,但這個時候,兄弟已經是死敵了,嬰這件事不過是把兄弟反目的事情挑明了而已,也就是說,雙方箭已上弦,都沒有退路了。這不是兩個人的事,這是兩個龐大利益集團之間的戰爭,兄弟相殘的局面已經形成,風暴的漩渦已經開始咆哮,兩個人都身不由己,想退都退不出來了。

  高,太高了,太絕了,老太后不愧是老太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短短時間裡便把秦王政早期的謀劃徹底摧毀了。

  楚系死幾個人算什麼?楚系遭受一連串的打擊算什麼?謀定而後動,公子寶鼎的特殊身份決定了他肯定是政治漩渦的中心,肯定是秦王政的對手,所以老太后早在寶鼎返回咸陽的第一天就把未來局勢看得一清二楚,她一直在謀劃。楚系受到的打擊越大,謀劃的成功率就越大,秦王政和公子寶鼎就越是看不到楚系藏在背後的殺人利劍。果然,到了今天,一切都清楚了,秦王政的謀划算什麼?公子寶鼎的謀划算什麼?兩個人的謀劃都在老太后的算計之中,兩個人都掉進了老太后的陷阱,而楚系由此牢牢控制了局勢。

  公子寶鼎要更大的實力嗎?可以,向楚系求助。秦王政要打擊公子寶鼎嗎?可以,向楚系求助。

  楚系的要求是什麼?簡單,立後立儲。

  立後立儲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現在和未來的朝政都被楚系所把持,即使楚系還會遭到打擊,權勢還會遭到損失,無力長久把持朝政,但絕對可以長久影響朝政,而楚系整體利益也將因此得以長久維持。

  但由此產生的後果是什麼?大秦的統一之路將變得遙遙無期。

  自己一旦在南陽崛起,必定與楚國貴族建立親密的關係。春申君也罷,李園也罷,都是楚國貴族的對手,這次只要把李園殺了,楚國貴族必定控制朝政,這也是老太后的謀劃之一。只要楚國貴族控制了朝政,必然呼應秦國的楚系力量,從而保證楚國的安全,而辦法就是給自己以支援,把自己變成像孟嘗君、平原君和信陵君一樣的大權貴。

  到了那個時侯,秦王政已經無心去實現統一四海的大業了,他首先要確保王位,確保王統,他不得不再次與楚系密切合作,竭盡全力打擊自己,大秦的政局將由此轉為宗室相爭,大秦將像當初的齊國、趙國和魏國一樣陷入內部的權力爭鬥,而關東諸國隨即贏得了喘息的時間,贏得了合縱反攻秦國的機會。

  這就是貴族的力量。齊國之所以差點被樂毅打得亡國,楚國之所以讓秦軍攻克都城,趙國之所以有長平大敗,都是源於國內激烈的權力鬥爭,源於國內貴族集團之間的血腥廝殺。反過來,秦國之所以有當年的輝煌,正是因為內部貴族的團結,等到宣太后一死,秦國的輝煌也就一去不返。

  未來,秦王政還能殺了自己嗎?不可能了,他現在就殺不了自己,老太后的存在就是一道不可踰越的高山。等到老太后死了,自己已經崛起於南陽,老秦人也完全控制了軍隊,秦王政不要說殺自己這位封君,他反倒要擔心自己的王位了。

  這完全違背了自己的初衷。沒有統一就沒有帝國,沒有帝國就沒有中土的和平,沒有和平就無力抵抗匈奴人的入侵。這是一個死道理,中土歷史被自己改變了,但大漠歷史還是按照既定的軌跡在前進。歷史有它的必然性,但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匈奴人統一了大漠,中土也統一了,這才有了幾百年的南北戰爭,假如中土人的統一步伐變慢了,可以想像,中土必將遭受巨大的災難。

  我改變歷史是想拯救帝國,是想讓中土避免災難,但我現在在幹什麼?我不但要葬送帝國,還要葬送整個中土,讓中土生靈塗炭。

  寶鼎越想越是憤怒,忍不住仰首向天,厲聲咆哮。

  秦王政就是未來的始皇帝,始皇帝的確偉大,但始皇帝的偉大建立在他統一四海的功績上,沒有統一四海的功績,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大王,他就是一個秦王,而一個普通的秦王首先要保證君王的利益,假如君王的利益都保不住,他還有心思去建功立業?

  自己所構建的龐大利益集團絕不會像自己一樣瞭解未來的歷史並高瞻遠矚地做出最有利於本集團的策略,他們正在創造歷史,他們要抓住一切機會攫取利益,他們絕不會像老太后所說的那樣把目光放到十年二十年之後,所以自己即使有策略,利益集團也未必按照策略來執行,而只顧眼前利益的執行者們會把形勢搞得越來越糟糕。

  一切都是理想化的東西,而這些理想化的東西源於自己的“無知”,政治上的“無知”。

  看看老太后的謀劃,看看秦王政的謀劃,再看看自己的謀劃,不難發現自己的謀劃完全建立在理想上,如果繼續按照這條路走下去,歷史軌跡的改變將徹底背離自己的初衷。

  “武烈侯,你要向大王請罪,馬上請罪。”隗清被寶鼎的怒吼嚇住了,連退數步,驚恐萬分地說道,“你們是兄弟,但也是君臣,君臣之禮不可違。”

  寶鼎宣洩完了心裡的怒氣,把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統統趕走,急速思考對策。

  “武烈侯,嬰的事可以退讓一步。”隗清小聲勸道,“你可以懇求大王賜你隸臣妾,用這種辦法也可以帶走嬰,將來嬰立了軍功,你再懇求大王下令赦免。”

  寶鼎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你這樣走出去,根本救不了嬰。”隗清懇求道,“武烈侯,請三思啊。”

  寶鼎猛地一轉身,向書房方向急行而去。

  秦王政坐在案几後面,以手抵額,正在閉目沉思。夫人跪坐在一側,擔心地看著他。忽然腳步聲響,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外,公子寶鼎又回來了。

  “王兄,我們再談談。”寶鼎指指自己的腦袋,“如果談不好,我把它給你,我自己割下來給你。”

  寶鼎把稱呼改了,把腦袋也拎在了手上,擺明了要和秦王政攤牌了。

  秦王政微微頷首。夫人擔心地看看兩人,欲言又止。秦王政衝著她揮揮手,示意她離開書房。

  寶鼎坐到秦王政的對面,搖頭苦笑,“王兄,我錯了,大錯特錯,罪無可恕。”

  “想明白了?”秦王政不動聲色,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之色。

  “但你不相信我。”寶鼎望著秦王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今日之局面,王兄也有責任。”

  秦王政冷笑,“你信任過寡人?寡人給你進出王宮的自由,但你呢?你做了什麼?”

  寶鼎捫心自問,他的確沒有信任過秦王政,卻奢求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結果兄弟兩人越行越遠,以至於現在反目成仇了。現在還在重建信任的可能嗎?事實上絕無可能,兩個人雖然目標一致,但因為在國策上有根本性分歧,不存在求同存異的可能。秦王政所堅持的,都是寶鼎所反對的,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就算兄弟間的感情再好,但在事關王國存亡這件事上,肯定要手足相殘。

  “我發過誓,我要為王兄衝鋒陷陣,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寶鼎正色說道,“我忠誠於王兄,忠誠於大秦,此心天地可鑑。如果王兄認為我會背叛,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我絕無怨言。”

  “我們是兄弟,我們身體裡流淌著同樣的血液,這一點不可改變。”秦王政也鄭重說道,“你一門心思想著吞併六國統一中土,甚至不顧死活和寡人定了個三年之約,由此可見你不會背叛大秦,更沒有理由背叛我,但你絕不會順從寡人,更不會對寡人言聽計從。”

  寶鼎無言以對,掙紮著說了一句,“王兄,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先祖昭襄王和武安君也是目標一致,但武安君不聽話,拒絕君王的命令,這就是死罪。”秦王政厲聲說道,“這和背叛沒有關係。你正在重蹈武安君的覆轍,所以寡人把你趕出了咸陽。寡人不希望你干涉朝政,不希望看到兄弟鬩牆,所以你必須走,走得越遠越好。”

  寶鼎徹底無語了。

  “你和寡人的三年之約依舊有效。”秦王政繼續說道,“你明日上奏,我明日令准。失敗了,你回北疆,永遠不要回來。”

  “王兄不給我成功的機會?”

  秦王政冷笑,“寡人說一不二,說竭力相助,那就不惜代價。”

  “我成功了呢?”

  “你不會成功。”

  “假若我贏了呢?”寶鼎追問道。

  “假若你贏了,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秦王政冷笑道,“那意味著大秦只剩下齊楚兩個對手,寡人即將統一四海,如此功勞,即便是寡人也無法將你趕出咸陽。”

  “然後呢?”寶鼎繼續追問。

  “寡人說過,寡人不希望你干涉朝政,所以寡人即使不把你趕出咸陽,但也絕不會給你干涉朝政的機會。”

  “混吃等死。”寶鼎揶揄道,“做個逍遙君侯也不錯啊。”

  “你能想明白就好。”秦王政說道,“寡人既然把你從烏氏逼出來,你又是天賦異稟的天之驕子,寡人當然想物盡其用,但寡人也不會虧待你,寡人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不要干涉朝政,不要做出兄弟鬩牆的事,如此才能贏得寡人的信任。”

  寶鼎苦笑,“王兄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還能有什麼想法?一切聽王兄的吩咐。”

  “好,你能想明白就好。”秦王政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你是真心為了大秦,但有人不是,有人正在想方設法吞噬我大秦,你不是他們的對手,我也只能勉強抗衡,但時間會證明,寡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寶鼎暗自冷笑,“真正的勝利者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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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相信你

  寶鼎主動認錯,秦王政也清楚看到了咸陽政局未來發展的軌跡,兄弟兩人為了避免手足相殘的局面,不得不各自退讓一步,而這一退讓,正是老太后所需要的。

  嬰的事挑明了兄弟兩人當前的處境,如果互不相讓,直接對抗,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只有順著老太后安排的路去走,這才是老太后全部謀劃中的最高明之處。兄弟相爭,楚系是最大贏家,兄弟互讓,楚系還是最大贏家。

  不過老太后還是不瞭解公子寶鼎,這位瘋狂的封君無意爭權奪利,他的抱負和理想是拯救未來的帝國,是讓帝國長治久安世代傳承,這使得他和秦王政不論在人生目標還是政治目標上都是一致,而這種一致讓兄弟兩人即使在爭吵翻臉之後,依舊可以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討論王國的未來。

  對於秦王政來說,破解老太后的佈局有個非常簡單的辦法,把公子寶鼎趕出咸陽,永遠不要他回來。咸陽是大秦的權力中樞,無論封君有多大的權勢,不在咸陽,不能親臨第一線作戰,只能遙控指揮,那麼就控制不了朝政,最多也就是影響朝政。

  寶鼎一門心思就是吞併六國統一四海,他的抱負就是大一統,他對大一統的信心遠遠超過了秦王政,這從去年他親自出塞就看得出來,出塞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中土的大一統,他的才智,他的背景,他的實力,他的信心,都決定了他是大秦實現中土統一的最鋒利的武器,這等無堅不摧的武器當然要放到中土統一的戰場上去,讓他把才智和精力都放到最有利於大秦的地方,這才叫物盡其用,反之,他在咸陽就是個麻煩,咸陽政局就總是風起雲湧動盪不安,所以秦王政這次不再猶豫了,如果三年之約真的成功了,你就繼續去打仗,寡人絕不會讓你回咸陽。

  寶鼎也只有讓步。秦王政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你即使回咸陽,寡人也不會讓你干涉朝政,說白了就是寡人一定要把你趕回封邑,把你對咸陽的威脅降到最低。如其給秦王政壓制得動彈不得,倒不如與秦王政妥協,到統一戰場上去,先把軍功拿到手,先把自己的基礎夯實了,這樣統一後,自己的實力就非常強悍,即使不能回咸陽,也能在自己的封國裡對咸陽形成威懾,就像過去的孟嘗君一樣,獨立於王國之外,同樣可以干涉和影響王國的朝政。

  但問題是,秦王政不會把軍隊交給寶鼎,不會授予他戰場指揮權,秦王政時刻都要防備重蹈長安君屯留兵變的覆轍,尤其當前形勢下更不會讓寶鼎掌控軍隊了,所以寶鼎也就掛著個秘軍統率的頭銜。秘軍也是軍隊,而且其作用一旦發揮,完全可以影響戰爭勝負。寶鼎當然不會滿足做個秘軍統率,事實上他這個秘軍統率是個虛銜,秘軍主要還是控制在秦王政手上,紫府更不會遷到他的封邑去,所以寶鼎需要更大的權力。

  他跑回來向秦王政承認錯誤,主動讓步,目的就是要權力,要更大的權力。雖然他和秦王政有三年之約,秦王政因此授予他鎮秦王劍,允許他便宜行事,但這個權力太小了,他希望能在妥協中贏得更多的權力。

  寶鼎主動給秦王政續上茶水,恭恭敬敬地放在秦王政面前,然後笑著說道:“王兄,明天我就要走了,我發誓,大秦如果不吞併六國,中土如果不統一,我絕不會返回咸陽,即使死,我也要死在統一戰場上。”

  秦王政端起玉杯喝了一口,目光炯炯地望著寶鼎,“怎麼?你想把三年之約改成十年之約?”

  寶鼎笑著搖搖頭。自己這張大嘴巴真是惹禍,非要說什麼驚人預言,搞得現在很被動。歷史正在改變,自己的預言或許就會變成笑話。“我聽王兄的,如果三年之約我輸了,我去北疆,但王兄總不至於真的把我打回原形,讓我去烏氏牧馬吧?”

  “寡人說過,竭盡全力幫助你。”秦王政說道,“寡人非常希望你實現諾言,你知道那對大秦來說意味著什麼。”

  “中原形勢錯綜複雜,趙齊楚韓魏任何一國都會改變中原形勢。”寶鼎說道,“中原距離咸陽較遠,訊息傳遞不便,如果事事請示,恐怕會錯失良機。”

  秦王政笑了起來,“好吧,寡人滿足你的願望。你要什麼?

  “中原一線,河內有楊端和和王賁的南部諸軍,三川郡和南陽郡有蒙武的中原鎮戍軍。”寶鼎小心翼翼地說道,“另外漢中郡馮毋擇的軍隊,南郡和黔中郡的東南鎮戍軍也可以隨時加入中原戰場。未來中原肯定有連番大戰,這些軍隊分處各地,咸陽難以協調指揮,調度起來更是非常麻煩……”

  秦王政聽懂了,寶鼎向他要兵權了,但寶鼎很聰明,沒有直接要指揮權,而是要諸軍的協調權。

  在大秦官制中,的確有這麼一個重要的武職,就是執掌軍政、統領諸將的護軍都尉。護就是督統的意思,護軍當然就是督統軍隊了。護軍都尉不是常設武官職,因為它的職權和主掌軍政的國尉、主掌統兵權的上將軍、將軍有衝突,所以一般只有在非常時期才臨時設置,主要作用是在區域戰場上協調各部大軍。歷史記載中,李斯曾在秦二世胡亥時期,以左丞相兼領護軍,督統軍隊。

  寶鼎要的就是護軍都尉的職權,這樣他到了中原戰場,雖然沒有實際統兵權,但憑藉他的一等封君爵位,鎮秦王劍和便宜行事的授權,再加上這個諸軍協調權,他就可以實際控制戰場指揮權,即便是蒙武、楊端和、王賁、馮毋擇等統兵大將,也不得不聽從他的指揮。

  其實這個要求也很合理。秦王政和寶鼎有了三年之約後便授予了他鎮秦王劍和便宜行事的權力,還承諾竭盡全力給他幫助,但這三年內寶鼎要完成的目標太大了,如果沒有在特殊情況下直接調動軍隊的權力,他根本不可能完成。

  寶鼎這句話就是委婉懇求秦王政,既然你不願授予我統兵權,那就給我協調諸軍的權力吧,這樣總可以吧?護軍都尉是個臨時武官職,事畢即罷,也不用擔心出現擁兵自重的問題,秦王政的確沒有拒絕的理由。

  “中。”秦王政稍稍考慮了一下,當即同意了,“把這個官職名改一下,叫護軍中尉吧。”

  都尉是高級武職中的低級別,從“護軍都尉”這個官職名理解,就是讓一個都尉來督統軍隊,顧名思義肯定就是協調諸軍了。這個武官職不常設,普通軍官對中樞職權又不是瞭如指掌,所以他們自然不會重視。秦王政倒是心細,改“都尉”為“中尉”,那這個官職名所賦予的意義就不一樣。中尉是九卿之一,武官職中的最高級別之一,在普通軍官眼裡份量非常重,讓一個中尉來督統軍隊,護軍中尉事實上就是軍隊統率了,如此才能起到震懾作用。

  寶鼎大喜,急忙拜謝,接著他變本加厲,又提了一個要求,希望能得到協調邊郡的權力,也就是說,他這個護軍中尉不但可以協調諸軍,還能協調地方郡縣,實際上掌控整個中原地區的軍政大權。

  這個要求其實也很合理。現在河內郡、三川郡、南陽郡和南郡都是邊郡,邊郡郡守都由武將充任,郡守、郡尉和各邊城要隘的都尉們以及邊軍構成了地方鎮戍軍,打仗的時侯,邊郡的鎮戍軍,還有邊郡的財力、物力和人力理所當然要全部投入戰場,那麼,寶鼎這個要求也就合情合理了。

  秦王政臉上帶笑,但眼神卻非常凌厲了。

  寶鼎毫不畏懼,侃侃而談,把理由說得十分充分。現在統一大戰還沒有真正開始,一旦開始了,大秦軍隊所向披靡,那麼大秦的疆域也將飛速拓展,到了那個時侯,新佔領土都要用武力強行鎮制,而前方統率勢必要同時兼領新佔郡縣的軍政大權。這是統一過程中必須要走的路,因為到了那個時侯,咸陽事實上已經是鞭長莫及了,只能指望軍隊統率以強硬的手段迅速穩定佔領地區,然後從咸陽派出大量官員接管地方郡縣,一步步推行秦制,逐漸走上正軌。

  “王兄擔心的無非是將軍們擁兵自重,甚至割據稱霸。”寶鼎鄭重說道,“所以,前線統率一定要是老秦人,或者是宗室,這一點至關重要。”

  秦王政沉默不語,不過眼神慢慢緩和下來。

  “你想得很遠。”

  “如果大秦十年內就統一了中土,那我想得就不是太遠,而是太遲了。”寶鼎嘆道,“王兄,請你相信我一次,一旦我在三年內拿下了趙國,整個中土形勢就變了,所以咸陽必須做好統一的準備,必須有一個贏得六國民心穩定中土的長遠策略。”

  秦王政皺皺眉,對這個天才兄弟時時刻刻不忘干涉朝政當真是非常惱火,“這是寡人的事,是丞相和九卿大臣需要考慮的事。”

  “中中,我不說了。”寶鼎急忙搖手,“我不再幹涉朝政,我發誓,從現在開始,我只管為你衝鋒陷陣,拿下六國,一統中土,然後再為你南征北伐,拓展疆土。你不召我回咸陽,我絕不回來。”接著話鋒一轉,“王兄,我要的並不多,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樣統一不了中土。”

  “中。”秦王政再次點頭。只要寶鼎能兌現諾言,從此不再幹涉朝政,他也願意賦予寶鼎一定的權力,畢竟寶鼎比他更急於統一中土,而這無論對他這個君王還是大秦都是有益無害。

  兄弟兩人隨即就護軍中尉的具體權限進行了一番商討。寶鼎有信心三年內拿下趙國,所以他希望在拿下趙國後得到更大的權力,以便全盤控制接下來的統一進程,確保統一的歷史軌跡不會發生太大偏差。統一才是重中之重,沒有統一,何來帝國?

  秦王政不相信奇蹟,也不相信寶鼎三年內能拿下趙國,但大秦的政局已經發展到了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地步,為此他必須把寶鼎趕出咸陽,用統一大戰來牽制寶鼎,讓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到統一大業上去,以便給自己贏得徹底控制咸陽政局的充足時間。未來幾年,他在咸陽固干削枝、中央集權,而寶鼎在關東實施統一大計,兄弟兩人各幹各的,互不干涉,如此老太后的謀劃就落空了,楚系兩頭不靠,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秦王政考慮再三,還是答應了寶鼎,給了他承諾,只要寶鼎拿下趙國,那在後續的統一進程中,將授予寶鼎更大的權力,甚至不排除讓他直接統率軍隊的可能。

  寶鼎達到了目的,秦王政也暫時放心了,兄弟兩人心情不錯,言談甚歡,氣氛逐漸融洽。

  “王兄,國事不談了,我們來談談家事如何?”

  “嬰不能赦免,沒有軍功就不能赦免。”秦王政搖手道,“這件事不要談了。”

  “嬰在驪山背石頭,做苦力,一輩子都是個隸臣,你叫他怎麼立軍功?”寶鼎懇求道,“王兄,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把他帶走,如何?”

  “這倒是個辦法。”秦王政馬上說道,“賜你五百隸臣,把嬰帶走吧。”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嬰還小,先讓他讀書,讓他拜韓非為師,好好讀書。長大了,有力氣了,再隨你上戰場。”

  寶鼎笑著答應了,“王兄,我想談的家事不是嬰的事,而是扶蘇的事。”

  秦王政的眼神頓時就變了。

  寶鼎急忙搖手,“王兄,不要生氣,這是家事,家事。”

  “你小子到底想說什麼?”秦王政冷笑道。

  “我走了,老秦人都在戰場上打仗,咸陽的政局是不是就會穩下來?”寶鼎說道,“太后老了,但心事未了,老嬴家的家事如果不解決,太后恐怕也不會閉上眼睛,你想做的事,恐怕一件也做不成。”

  “這不是家事。”秦王政當即打斷了寶鼎。

  “這就是家事。”寶鼎非常堅決地說道,“當年武王駕崩,兄弟爭位,如果不是嚴君樗裡疾果斷出手,也就沒有昭襄王。樗裡疾憑什麼敢出手?因為他是宗室長者,他在老嬴家有威信,他說王統繼承是家事,那就是家事。”說到這裡他看了秦王政一眼,遲疑了片刻,還是毅然說道,“莊襄王就是太后所定,而王兄更是為太后所力保,否則王兄現在就不是秦國的大王,而是在邯鄲做質子。”

  秦王政沒有生氣,相反,他的臉上流露出感慨之色。當年咸陽都以為長安君是儲君。長安君的母親是韓國公主,這位韓國公主的背後就是莊襄王的生母夏太后,但因為楚系主掌朝政,楚系絕不願意讓韓系外戚坐大,所以華陽太后堅決不同意,派使者去趙國把嬴政母子接了回來,這才有了今日的秦王政。秦王政一直在楚系外戚的羽翼下長大,但等到秦王政可以飛翔的時侯,楚系外戚的羽翼就變成了限制他飛翔的枷鎖,他就不得不斬斷枷鎖。

  “你曾告訴寡人,大秦的王后應該是老秦人,大秦儲君的身體裡應該流淌著老秦人的血液。”

  “當然,這一點我肯定堅持。”寶鼎說道,“這件事如果太后說了不算,那就是王兄說了算,但問題是,王兄把嘴巴閉緊了,就是不說,而不說的後果就是咸陽政局暗流湧動,時刻都會爆發風暴。這無論是對老嬴家,還是對王國,都沒有好處。”

  秦王政沉吟稍許,說道,“時機不到。”

  “什麼時侯?等太后不在了嗎?”寶鼎苦笑道,“太后的佈局已經明朗化了,即使你把我趕走了,或者把我殺了,都無力改變扶蘇是大秦儲君的事實。”

  秦王政笑著搖搖頭,顯得非常自信,“理由呢?”

  寶鼎考慮是不是說得更透徹一點,更直白一點,因為這對自己的未來有好處。秦王政現在太自信了,以為太后一死,他就能為所欲為,但有些事他和自己一樣,沒有想得更透徹,從而對未來局勢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昭襄王為什麼殺死武安君?”寶鼎問道。

  秦王政的臉色馬上變了。

  “公卿大臣哪個不是遠見卓識之輩?”寶鼎說道,“權貴公卿們對未來權力和利益的再分配有強烈的預期,所以,王兄不要以為我這個宗室公子會得到老秦人的全力支持,更不要錯誤地以為楚系會和我結下永久同盟,尤其重要的是,王兄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那些追隨你的法家公卿大臣們對未來所得利益的預期遠遠超過了我們。”

  秦王政的眉頭緊緊皺起,彷彿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裡露出一絲深思之色。

  “王兄,我自始至終都是個工具,你們所有人的工具。”寶鼎自嘲地笑道,“但我是你的弟弟,我是老嬴家的人,所以,我即使做工具,也要做王兄的工具,做老嬴家的工具。”

  秦王政緩緩點頭,“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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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十年不回

  秦王政並不是口不對心,隨意糊弄寶鼎,他從寶鼎的話裡忽然想到了當初自己逼迫其走出烏氏的時侯,身邊近侍大臣們的告誡。

  寶鼎身份特殊,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傷人,也可以傷己。現在的事實就是如此,寶鼎這把雙刃劍太鋒利了,但自始至終,他都是一把劍,就如他自己所說,他就是給所有人用來謀利的工具。但是,這個工具有生命,而且天賦異稟,他把事情的本質看得很清楚,那麼他自然不甘心做個工具,他要逆轉,要把所有利用他的人做為他自己謀利的工具。

  這個逆轉需要一個決定性的前提,那就是他的實力超越所有,否則他這一輩子就是個工具。

  秦王政和寶鼎一樣,也是權力博弈的工具。他是大王,但咸陽宮裡還有華陽太后,所以他就像過去的昭襄王,就像現在的齊王建一樣,雖然不是傀儡,但王權受到了極大的掣肘,至今也只能算是個工具。秦王政正是因為不想做個工具,所以才奮力搏殺。

  兄弟兩人的處境基本相同,兄弟兩人各自代表了咸陽權力場上利益訴求相對立的兩大陣營,為此不得不自相殘殺。兄弟鬩牆的最大受益者是誰?不是秦王政,也不是公子寶鼎,而是構築成這兩大陣營的卿、大夫和士三大貴族階層。

  這個時代的王國是禮制的王國,禮制是貴族用等級的形勢來鞏固貴族內部組織和統治普羅大眾的一種手段,禮制是一件金光燦燦的華麗外衣。按照周禮,人有“十等”,王、公、大夫和士是貴族,皂、輿、隸、僚、僕、台是庶民和奴隸。貴族之中,王在權力之巔,接著由諸侯、卿、大夫和士依次構築了一個權力金字塔。具體到咸陽朝堂上,貴族階層就包括宗室、外戚、軍功和士卿四大貴族集團。

  君王可以駕馭這四大貴族集團,同樣,這四大貴族集團也可以反制君王,不管是“駕馭”還是“反制”,權力永遠在鬥爭中此消彼長,“駕馭”和“反制”也在不停地轉換。秦王政需要隨心所欲的“駕馭”權,而公子寶鼎正在努力“反制”。權力鬥爭的根源是利益,只要有利益之爭,必定就有權力廝殺。

  寶鼎這句話等於告訴秦王政,他看到了兄弟鬩牆背後的實質,但這還不夠,他認為自己必須把權力背後的利益之爭說清楚,讓秦王政正確認識兄弟鬩牆的原因,讓他能夠在思想觀念上有所改變,不要再非常粗暴地把自己和老秦人當作敵人,而忽略了真正的“對手”,假如秦王政在思想上繼續走既定的老路,那麼未來兄弟兩人還是要手足相殘,帝國還是要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

  寶鼎滔滔不絕,從理論上闡述權力博弈的本質。

  寶鼎是宗室貴族,宗室貴族處在權力金字塔的上部,就在王的下面,和君王的利益聯繫最為密切。變法之前,宗室貴族在王國權力和財富的分配中佔據著最大的比例,但變法之後,尤其在變法成功的秦國,宗室貴族的權力和財富迅速減少。秦國變法之所以成功,國力之所以增強,正是得益於對宗室貴族權力和財富的有力剝奪。

  現在咸陽權力場上兩大陣營中,以寶鼎為代表的陣營裡,最為突出的表現就是宗室貴族和軍功貴族的結盟,而這兩個貴族集團正是在王國權力和財富分配中所佔比例最少的兩個集團。

  咸陽士卿貴族的構成比較複雜。有外戚,有世代傳承的本土士卿,有從關東而來的新貴士卿,而關東系的新貴士卿大都出自寒門,因為在本國找不到晉身出路不得不遠赴西秦,所以,他們和本土寒門出身的新貴士卿有很多共同點,利益上追求一致,所以這個集團人多力量大。

  這個新貴集團銳意進取,以變革來強國,以強國來實現中土的大一統,但同樣,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渴望也是永無止境。

  變革自然要傷害既得貴族利益集團,外戚士卿就屬於既得貴族利益集團,因此與新貴士卿發生了激烈的爭鬥,但新貴士卿的背後有大王做支撐,於是,外戚士卿理所當然地與宗室貴族、軍功貴族走到了一起。

  昭襄王為什麼殺死武安君?因為分封制。分封制代表了什麼?代表了新舊兩大貴族集團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

  舊貴族試圖用分封制來佔有更多的權力和財富,事實上就是與君王共享權力和財富,也就是不但要權力和財富的所有權,還要權力和財富的控制權。

  新貴族則用郡縣制來實現中央集權,把權力和財富集中到中央,名義上是君王獨享了權力和財富,實際上是把權力和財富的控制權、所有權分開了,君王擁有權力和財富的控制權,而新貴族拿到了權力和財富的所有權。

  是控制權重要還是所有權重要?當然是控制權重要,君權至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王獨攬大權,一言九鼎,臣下俯首聽命,忠貞不二。君王命令臣子治理王國,王國權力和財富的所有權隨即全部落入臣子手中,臣子賢則國興,臣子奸則國衰。

  分封制中,諸侯封君把封國權力和財富的控制權、所有權集於一身,於是有了春秋戰國六餘年的爭霸兼併。變法興起後,各國變法者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分封制,就是削弱諸侯封君的權勢,而辦法就是把封國權力和財富的控制權、所有權分開。控制權上交中央,所有權歸屬諸侯封君。比如軍隊,軍隊是封君的,但發兵之權在中央,不經君王同意私自調動軍隊,那就是謀反。比如賦稅,田地和市場都是封君的,但收繳賦稅的比率必須與中央保持一致,否則就是亂國。

  今日秦國的分封制與一百多年前秦國的分封制不一樣了,封君的權勢被最大程度地削弱,但封君還是擁有相當大的特權,尤其在經濟上享有特權,你不給我權力,就要拿財富來補償。這種妥協到了今天不行了,王國就這麼大,財富就這麼多,舊貴族享有的財富多,新貴族拿到手的財富自然就少,於是新貴族不遺餘力地推行變革,以大一統為前提強行加快中央集權的進程,試圖冠冕堂皇地掠奪舊貴族的權力和財富,把他們徹底打倒。

  “這顯然違背了事實。”寶鼎說道,“大秦從商鞅變法開始,到現在一百餘年了,‘法治’才有今日之成果。由此推測,當中土統一了,把秦制推行到整個中土,讓中土所有人都遵從秦制,又要多長時間?今日秦制距離‘中央集權’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其中很多變革要一步步來,要循序漸進,這又要多時間?以我看,在整個中土實行秦制,至少需要二十年,而實現中央集權這個目標,至少需要一百年。”

  秦王政陷入沉思。

  忽然,他攤開案几上的竹簡,伏案疾書,把寶鼎所闡述的觀點詳細記錄了下來。

  寫完之後,他又仔細默讀了幾遍,其中幾處不明白的地方他又詢問了寶鼎,然後做了註釋。

  “你是個天才。”秦王政搖頭嘆道,“寡人不及你。”

  “我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小子。”寶鼎笑道,“人在這個世上要物盡其用。王兄適合做君王,王兄統一了中土,建立了帝國,那就是名垂青史的偉大君王,而我就是王兄的小弟,適合拎著把刀為王兄衝鋒陷陣。”

  秦王政笑笑,看看剛剛寫就的文卷,“這是家事?”

  “當然,如果不是家事,我敢肆無忌憚地暢所欲言?”寶鼎舉手在脖子上砍了一下,“如果這是朝堂,恐怕王兄早叫甲士把我拉下去砍了。”

  “寡人砍你幹什麼?”秦王政笑道,“任何一個國策的擬定都關係到國之存亡,理所當然要聽聽各方面的建議和看法。你今天這番言論讓寡人受益匪淺。在你看來,中央集權的步子要放慢,但現在的問題是,如果寡人放慢步伐,咸陽就紛爭不斷,這導致寡人沒辦法集中所有力量去統一天下。”

  “所以我希望王兄慎重考慮一下,是不是應該立後。”寶鼎看到秦王政的臉色即刻陰沉,急忙補充道,“家事,這純粹是家事。王兄,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我再見面恐怕要到天下統一之後了,難道這時候我們就不能聊聊家事?”

  秦王政臉色稍緩,但沒有說話。

  “王兄,現在咸陽的矛盾非常激烈,你我兄弟甚至要手足相殘,如果不設法緩和矛盾,就算明天我走了,王兄還是控制不了咸陽的局面。”寶鼎嘆道,“我該說的都說了,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面,原因我也解釋了,當然,在你看來或許是錯誤的……”

  “你是對的,寡人認同。”秦王政說道。

  “王兄既然認同我的看法,那麼形勢的發展就很好推斷。我死了也罷,活著也罷,這個矛盾都會越來越激烈,最終將把帝國推向不可預知的未來。”寶鼎言辭懇切地說道,“王兄叫我走,我就走,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吞併六國一統中土。我們再來個十年之約,十年內,王兄將一統中土,那麼統一之後帝國的國策是什麼?”

  “治理一個疆域萬里的帝國,和治理今日的秦國根本是兩回事。統一後,王兄面臨一個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就是所有矛盾的焦點所在,這個矛盾解決不好,其它所有問題都解決不好。解決這個矛盾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辦法,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在鬥爭中妥協,在妥協中鬥爭,力爭尋求一個各方都能滿意的解決之策,以便平穩度過帝國誕生之後的危險時期。等到帝國穩定了,內憂外患都妥善處置好了,國力也強了,王兄再度變革,那就是厚積薄發、一蹴而就的事。”

  “由統一後的的政局再逆推統一前的政局,那麼正如王兄所說,咸陽要穩定,咸陽穩定才能保證中土可以盡快統一,但王兄現在所想的對策,可以保證咸陽的穩定嗎?”

  “你當真以為十年內可以統一中土?”秦王政反問道。

  “假如我的預言實現了呢?”寶鼎也反問道,“那麼在這十年內,王兄應該如何穩定咸陽?”

  秦王政沉默不語。

  “咸陽要穩定,王兄要控制大局,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立後立儲。”寶鼎說到這裡長長嘆了一口氣。如果秦王政早在親政之後就確立了太子,那麼歷史將如何改變?歷史一定會改變,我只要讓秦王政立儲,歷史軌跡必然發生偏轉,那麼即使我死在了統一戰場上也可以閉上眼睛了。

  秦王政還是以沉默應對。

  立後立儲,如果楚國公主為後,扶蘇為儲君,楚系外戚必定持續控制朝政,這和秦王政獨攬大權,把大秦固定在“法治”軌道上飛速前進的想法背道而馳,他絕對不能答應。

  “立後立儲對王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寶鼎繼續說道,“王兄所顧慮的無非是楚系長久控制朝政,但假如王兄把宗室和老秦人拉到朝堂上,再配以關東人,那麼朝堂上就是四足鼎立,這肯定有利於王兄鞏固和集中權力。”

  秦王政暗自冷笑。

  寶鼎剛才還在說舊貴族和新貴族之爭,宗室、軍功和外戚都屬於舊貴族,這三大貴族一旦在朝堂上聯手,秦王政的變革強國、統一中土的大策略勢必遇到空前阻力。寶鼎這句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寶鼎對權力博弈的分析很透徹,但他絕對沒有想到的是,這幫助秦王政更加堅定了中央集權的信念。在他看來,王國要強大,要世代延續,君王理所當然要擁有對王國的絕對控制權,而新興貴族更應該取代腐朽保守和貪得無厭的舊貴族。宗室和楚系外戚對權力和財富的索取無度,以武安君為首的軍功貴族的驕橫跋扈,直接阻礙了王國的強大,甚至直接決定了王國的存亡,所以這些貴族必須被打倒。

  不過寶鼎這番慷慨直言,足以表明他對大秦的忠誠,對大一統的渴望,對未來帝國興衰的擔憂。他不願意與秦王政為敵,但也不願意看到秦王政和舊貴族血腥廝殺,因此他現在以閒聊家事為名,不顧死活地勸諫秦王政立後立儲,勸諫秦王政放慢中央集權的步伐,這其實犯了秦王政的大忌,好在秦王政看清了寶鼎的本心,知道他有一顆忠心,正好又是個天才要物盡其用,所以也就把一腔怒火放在了心裡,任由他說個痛快了。

  兄弟兩人聊了一夜的家事,最後以秦王政的“頑固”而結束。

  寶鼎沒想到秦王政心如磐石,頑固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自己努力了一夜,不但沒有在秦王政的心裡種下“仁政”的種子,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以“中央集權”來強盛王國的理念。寶鼎當真是欲哭無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而且砸得“鮮血淋漓”。

  天亮之後,寶鼎告辭秦王政。秦王政親自送到了書苑之外,兄弟兩人拱手而別。

  隗清擔心了一夜,辒車轔轔起動後,她想問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寶鼎是叫她姐姐,但身份地位懸殊太大,事關國事,她哪敢隨意開口。

  “嬰跟我去南陽。”寶鼎很疲憊,身心俱疲,說話聲音很低沉,“但他的身份是隸臣,大王堅決不同意赦免。”

  隗清微微一笑,“這個結局很好了,最起碼大王還能念及親情,讓你帶走嬰。”

  “扶蘇的事……”寶鼎欲言又止。

  隗清臉色頓時緊張起來,“你說了立儲的事?”

  寶鼎點點頭,“很難。”停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太難了。”

  “武烈侯,你膽子太大了,這個時侯你還敢勸諫大王立儲?”隗清心跳劇烈,感覺窒息,她無法想像寶鼎坐在秦王政對面大談立後立儲的時侯是一副怎樣的神態。他是個瘋子,一個不知死活的瘋子。

  “這是家事,我當然可以勸勸他了。”寶鼎苦笑道,“你見到太后,代我說一聲,還是早作準備吧,免得措手不及。”

  隗清自然明白寶鼎的意思。如果秦王政決意打擊楚系,那麼老太后薨亡之後,楚系外戚肯定難逃噩運,當然要做好萬全準備。

  “你告訴大兄,請他也做好準備。”寶鼎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太后的壽命也只有兩年左右了。”

  隗清目露驚色,“你怎麼知道?”

  寶鼎搖搖手,懶得回答這個問題,“你替我帶句話給他,我走了,十年內回不了咸陽,老秦人一時半會也進不了朝堂,如果昌平君、昌文君等一幫楚系外戚全部被趕出了中樞,那朝堂上就剩下他了,請他好自為之吧。”

  “十年?”隗清失聲驚呼,不敢置信地望著寶鼎。十年回不了咸陽,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寶鼎對咸陽基本上失去了影響力。

  “很驚訝?”寶鼎笑道,“我說過我要帶你們去擄掠六國的財富,從現在開始,十年,那要搶多少錢?”

  隗清心神震顫,對寶鼎這句笑話沒有任何反應。

  上午秦王政返回咸陽宮,召集近侍大臣,商議臨時設置護軍中尉一職並擬定護軍中尉的職權。郎中令馮劫、國尉尉繚和國尉丞蒙嘉很快依照秦王政的要求草擬了令書。

  “大王,此職授予何人?”蒙嘉一邊把令書遞呈秦王政,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尉繚和馮劫也十分關注。這個護軍中尉的職權事實上就是區域軍政長官,至少需要上卿以上的大員才有資格出任,放眼朝堂,除了幾位資歷很老的爵至少上造以上的上將軍、將軍外,就是三公和九卿,以及六位位列上卿的中央大員了。

  秦王政沒有說話,直到把令書看完了,這才抬頭說道,“再擬一書,由武烈侯公子寶鼎出任護軍中尉。”

  “武烈侯?”蒙嘉吃了一驚,和馮劫、尉繚互相看看,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凝重之色。

  大王這是何意?怎麼又要重用武烈侯?

  “大王,昨夜武烈侯去了行宮?”蒙嘉低聲問道。出現這種變故只有一種可能,武烈侯見到了秦王政,並且鼓動如簧之舌說服了秦王政。

  秦王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案几上的一卷文書推到了蒙嘉面前,“你們看看。”

  三個人湊到一起,迅速看了一遍。這就是昨夜秦王政親自記錄的與寶鼎談話的內容。三人看完之後,暗自稱讚,俯身再讀。

  “武烈侯果然是天縱之才。”蒙嘉嘆了口氣,把文卷放到了案几上。

  “這是你教授的弟子?”秦王政問馮劫道。

  “慚愧。”馮劫搖頭苦笑,“臣早說過,武烈侯是天才中的天才。”

  “大王有何見解?”尉繚問道。

  “武烈侯分析得非常透徹了。”秦王政的語氣異常堅定,“不管是誰,只要阻礙了我大秦強大之路,那就是寡人的敵人,對付敵人的辦法只有一個,殺!”

  尉繚躬身致禮,對秦王政堅定不移的變革態度非常欽佩。馮劫和蒙嘉急忙恭維了兩句。

  “武烈侯把過去、現在和將來都看得一清二楚。”尉繚說道,“正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他非常矛盾,找不到一條正確的路,打算走個中庸之道,豈不知中庸之道正是亡國之道。”說到這裡,他撫鬚笑道,“如果臣沒有猜測的話,這個護軍中尉是他開口要的吧?”

  “你們本想算計他,結果他把寡人都算計進去了。”秦王政心情很不錯,指著三個人笑道,“這樣也好,你們幫他擊敗關東的合縱軍,他則幫你們拿軍功,這樣只要中原戰場連戰連捷,蒙氏和馮氏就可以再統大軍。”

  “的確,武烈侯到了中原,老秦人和楚系肯定要全力協助,再加上蒙氏和馮氏的幫助,必定戰無不克。”蒙嘉樂呵呵地說道,“本來我還擔心單打獨鬥勝算不大,誰知大王改主意,形勢就此而變,大家都可以跟著武烈侯沾沾光。”

  “如果他敗了呢?”秦王政笑道,“你們對他這麼有信心?”

  三個人都不說話,一起望著秦王政。

  秦王政搖搖手,“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武烈侯說,中土不能一統,他就絕不返回咸陽。寡人沒有選擇,只有盡其所能給予幫助。”

  三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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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兩位老將軍

  武烈侯公子寶鼎離京就國,龐大車隊橫穿咸陽城,滿城皆知。

  年前武烈侯從塞外載譽歸來,悄無聲息。年後武烈侯自請就國,卻聲勢浩大,似乎唯恐天下人不知。

  咸陽的權貴公卿們並不知道武烈侯就國的具體時間,突然聽說他要走,很多人不禁大為躊躇,送還是不送?

  封君就國,事實上就是放逐,就是被趕出咸陽驅離權力中樞,權勢受到嚴重打擊,這時候即使關係不錯也不宜送行,免得遭受無妄之災,但現在朝堂上因為國策變革等一系列原因已經形成了兩大陣營,新舊貴族已經形成對抗,而武烈侯正是舊貴族中扛大旗的鼎柱人物,兩大對立陣營的明朗化就是因為他針對咸陽宮的國策變革提出了“仁政”理念,其實也就是對咸陽宮國策變革的變相否定。舊貴族若想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就必須給武烈侯以支持,讓武烈侯繼續扛大旗,讓他在前面衝鋒陷陣,所以,此刻出城送行對舊貴族來說非常必要,它向咸陽宮表明了一種態度,即使武烈侯被放逐了,我們也不會任由大王隻手遮天為所欲為。

  右丞相昌平君熊啟沒有猶豫,馬上驅車出城,於長亭相送。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熾隨後而至。接著楚系的卿、大夫們紛紛出城,為武烈侯送行。

  左丞相隗狀猶豫了很久,正當他打算出城的時侯,隗清的書信到了。隗狀再不猶豫,當即打消了送行的念頭。

  老秦人王陵、王綰等文武公卿也在同一時間趕到了長亭。

  宗室公子豹、公子騰等人也先後驅車而至。

  寶鼎神采奕奕,喜笑顏開,與眾人一一道別,就在歡聲笑語之時,郎中令馮劫到了。他先代表秦王政給武烈侯送行,接著宣讀了大王令,任命公子寶鼎為護軍中尉,負責協調督導中原軍政,並賜鎮秦王劍,授便宜行事之權。

  眾皆驚愣。

  公卿大臣們都知道護軍都尉這個武官職,雖然不常設,但畢竟是高級武官職,一般由文官出任,有監軍的意思。現在秦王政把這個高級武官職更名為護軍中尉,並且授予其協調督導區域軍政大權,那權力就比過去的護軍都尉大多了。

  協調督導的權力事實上很有限,協調監督指導嘛,既沒有軍隊的統兵權,也沒有地方行政權,更無權干涉軍隊和地方行政事務,只不過因為是中央委派下來的,直接對君王和中央負責,軍隊和地方官長得罪不起,必須小心伺侯著,以免給彈劾一下惹來麻煩。

  護軍中尉的職權能否實現,全看這個做護軍中尉的人是誰,假如是一般官員,肯定是擺設;假如由上卿以上大員兼領,那協調督導的效果應該不錯;現在秦王政讓武烈侯這個實力強悍的一等封君來專職行使協調都督大權,那效果就不是明顯,而是事實上讓武烈侯全面督統中原軍政大權,是中原軍政大員的官長統率了,但不管寶鼎因此建了多大功業,他的功勞都是最小的,因為仗打贏了是軍隊統率的功勞,地方郡縣成績斐然是地方官長的功勞,他的功勞就是協調督導,再大也大不過軍隊統率和地方官長,反之,假如打了敗仗,地方郡縣搞得一塌糊塗,那軍隊統率和地方官長就可以把主要責任推給寶鼎,因為他就是事實上的中原地區最高官長嘛。

  這是放逐還是重用?陰謀還是陽謀?抑或兩者兼而有之,秦王政既想壓制他,又想物盡其用壓榨他的才智?

  寶鼎接了令書,告辭咸陽公卿,上車而去。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眾人措手不及,各種各樣的猜測都有,但很快謎底就揭開了。

  臨行前,寶鼎再上奏章,向秦王政承諾,三年拿下趙國,十年內統一中土。公卿大臣們相視無語,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秦王政給了寶鼎一把鐵鍬,寶鼎挖了一個坑,承諾假如沒有兌現,那就自掘墳墓,兌現了,秦王政就必須向寶鼎做出讓步。寶鼎建下如此功業,秦王政在國政上肯定要做出讓步。

  兄弟兩人不願手足相殘,竟然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決雌雄,咸陽上下頓時陷入沉默。知道內情的公卿大臣非常有默契地閉緊了嘴巴,而秦王政則把寶鼎的這份奏章鄭重收好。

  =

  武烈侯的武官職讓蓼園人驚喜萬分。

  武烈侯昨夜沒有回蓼園,一夜過後秦王政就予以重用,不難推測昨夜武烈侯肯定與秦王政在一起。沒有人探究武烈侯以何策重新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蓼園人只知道此去南陽的危險性大大減小。孰不知他們的猜測大錯特錯,此去南陽的危險性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

  寶鼎隱瞞了他與秦王政的約定。這個約定不能說,說出來會讓蓼園人背上沉重的包袱。秦王政都不相信大秦三年內可以滅趙十年內可以一統中土,更不要說蓼園這些人了,他們對中土形勢瞭解甚少,假如他們知道了寶鼎的承諾,對未來的信心勢必大打折扣。誰願意打一場根本不會贏的戰鬥?

  離京的第二天下午,武烈侯的車隊抵達藍田。

  藍田大營是大秦軍隊的老營寨了,有數百年的歷史。每逢大戰前,將士們趕赴藍田大營集結。戰事結束,軍隊返回藍田大營,將士們各返故里。自昭襄王開始,大秦軍隊開疆拓土的步伐大大加快,先是巴蜀盡數納入版圖,其後義渠人歸順,有了隴西、北地兩郡,接著向東攻打趙韓魏楚四國,佔據了大量土地,大秦的疆域因此擴展數倍,駐紮邊郡大營的軍隊越來越多,而藍田大營也就變成了京畿軍隊的駐紮地。

  大秦的京畿就是內史,內史就是關中。中土以函谷關為界,關中又叫關西。關西之地都是老秦人,所以現在藍田大營裡的將士都是老秦人。他們是大秦軍隊的絕對主力,每有戰事,必上前線。不打仗的時侯,將士們每逢農忙就歸鄉耕種,農閒時則輪流到大營集訓。正常情況下,藍田大營都有兩萬常備軍,假如關西子弟全部集結,則至少有八萬人馬,如果加上京城的衛軍、中尉軍和老秦系將率官長們的私兵,真正的老秦人軍隊數量超過了十萬。

  藍田大營之所以地位特殊,就是因為它是大秦軍隊的根基所在,即使沒有戰事的時侯,統領藍田大營的也必須是爵至少上造的將軍。現在藍田大營的正副統率就是桓齮(qi)和司馬鋅,兩位白髮蒼蒼的老將軍。

  桓齮能夠東山再起,靠的是老秦人,而老秦人能夠全面復出,靠的就是寶鼎成功實現了當初他與王翦在晉陽的謀劃。桓齮對此非常清楚,寶鼎在他的眼裡不僅僅是個天賦異稟的年輕君侯,更是他和他的家族未來的保障。他已經與楚系外戚反目,像他這樣的非本土軍功貴族若要確保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事半功倍的最好辦法就是攀附更大的權貴,而公子寶鼎顯然就是最好的目標。

  寶鼎本來準備天黑之後去藍田大營拜見桓齮和司馬鋅,不料他的營寨剛剛紮下,兩位老將軍就到了。

  司馬鋅是家中長輩,對寶鼎尤其關心,見面之後馬上詢問“護軍中尉”一事。護軍中尉是個高級武官職,在級別上僅低於主掌軍政國尉和軍隊統率上將軍,但寶鼎是一等封君,爵至至尊,以至尊爵領護軍中尉,寶鼎事實上就是軍隊最高級別的軍官了,所以咸陽以最快速度將此事通報於各地將率官長,尤其是中原地區的將率官長,咸陽更是命令他們務必配合武烈侯,竭盡全力將可能出現的關東合縱軍阻殺於函谷關外。

  桓齮和司馬鋅一眼就看穿了咸陽的用意。

  “大王既不讓你統率軍隊,又不讓你干涉地方政務,卻要你負責阻殺關東合縱軍,這不明擺著置你於死地嗎?”司馬鋅皺眉說道,“打贏了,你的功勞最小,打輸了,責任都是你的,既然如此,你還要這個護軍中尉幹什麼?倒不如乾乾脆脆做個逍遙武烈侯。”

  寶鼎笑而不語。有些事可以說,有些事卻是永遠的秘密,這件事背後的秘密就不能說。秦王政不想讓老秦人控制軍隊,而寶鼎也必須明智地做出讓步,兄弟間該妥協的時侯就要妥協,一味地針鋒相對必將延誤統一大業。

  “中原一帶的軍隊統率基本上都是關東人和楚人,武烈侯打贏了,功勞都是關東人和楚人的。”桓齮撫鬚說道,“大王此刻授你護軍中尉一職,其用意一目瞭然啊。”

  “蒙武不堪大用,馮毋擇平庸之才,至於南邊的魏起則與你有深仇大恨,你能指揮誰?”司馬鋅搖頭嘆道,“中原戰場上,你能調用的只有王賁。咸陽這一招很高明,你和王賁在前面衝鋒陷陣,他們在後面撿功勞,好算計啊。”

  “關東合縱軍至今還是杳無蹤跡嘛。”寶鼎笑道,“現在說這話太早了。”

  “只要你到南陽,關東合縱軍必然出現。”桓齮說道,“誰都知道南陽是個陷阱,你就是放在陷阱裡的誘餌,假如關東諸國不趁早將計就計主動出擊,那麼接下來你這個誘餌必然主動挑釁。咸陽給你這個護軍中尉幹什麼?不就是讓你有挑釁的本錢嗎?”

  “你不想挑釁?”司馬鋅白眉微聳,笑著說道,“你急匆匆跑到南陽,不就是想誘使關東的合縱聯軍攻打南陽。你這點心思瞞得了誰?”

  寶鼎點頭承認,“王賁遠在河內,要在黃河一線牽制趙韓魏三國軍隊,咸陽不可能讓他南下。這一仗如果要打的話,肯定要靠關東人和楚人,但我怕他們打敗了,連累了我,倒不是我不相信他們的實力,而是咸陽的事情太複雜,一夜之間朋友可能就變成了敵人,我不可能相信他們,想來想去,還是靠自己最為穩妥。”

  “我們沒有理由南下,你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拿什麼打?”司馬鋅擔心地問道。

  寶鼎搖搖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一仗我們必須打贏,而且還要以老秦人之力獨自打贏,這樣咸陽的謀劃就失敗了,最後的贏家就是我們。現在我只有創造奇蹟,才能順利地走下去。”

  司馬鋅和桓齮互相看看,目露憂色,但想到寶鼎在大漠上驚世駭俗的戰績,他們又把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你是不是打算靠這一仗的功績返回咸陽?”司馬鋅問道。

  寶鼎搖搖頭,“十年內,我不可能回咸陽了。”

  “十年?”桓齮和司馬鋅大吃一驚。十年內,他們兩個老傢伙估計都不在了。

  “為什麼?這是大王的意思?”司馬鋅急忙追問。

  “我對大王說,三年滅趙,十年一統,所以大王才給了我一個護軍中尉。”寶鼎笑道,“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兩位老將軍面面相覷,苦笑無語。開什麼玩笑?你乾脆說你從此不回咸陽罷了。

  “年少輕狂,年少輕狂啊。”司馬鋅長嘆,“你知道你這句話的後果有多麼嚴重嗎?你讓我們沒有退路了。”

  “有些事……”寶鼎遲疑了一下,說道,“有些事只有做了才知道對錯,但有些事不用做就知道它是對的還是錯的。我肯定要離開咸陽,我只有離開咸陽,才能讓老秦人贏得更多的機會,進入朝堂的機會。”

  “當初你曾說,你要在咸陽開闢一塊天地,你在朝堂,我們在戰場。”司馬鋅疑惑地問道,“你現在的想法又變了?”

  “我的目標太大,我只能躲到黑暗裡。”寶鼎笑道,“你們拭目以待吧,再過幾年,老秦人一定能出一個丞相公。”

  “那我們就要在戰場上贏得更多的勝利。”桓齮說道,“但武烈侯的承諾根本沒辦法實現。三年滅趙,你認為這個有可能嗎?”

  “當然有。”寶鼎說道,“前提是,我們要把韓魏拿下,要把楚國壓制得動彈不得,還要把齊國打得不敢出頭,否則,關東諸國肯定要合縱救趙。”

  “韓魏是趙齊楚的屏障,打韓魏,齊楚必然要出兵。”桓齮嘆道,“武烈侯有意誘使關東諸國合縱抗秦,試圖一戰擊敗對方,以確立我大秦在中原的優勢,但武烈侯是否看到,我大秦主力都在太原,隨時可能進入河北作戰,而中原軍隊因為實力不夠只能據險而守,如此一來,這一仗就沒有勝算了。”

  “河北戰事一旦再起,我們也要北上太原,沒辦法幫你。”司馬鋅說道,“靠你一人之力,如何擊敗合縱軍?”

  寶鼎笑著搖搖手,“河北今年無戰事,今明兩年的戰事都在中原。”

  “消息準確?”司馬鋅吃驚地問道。

  “我既然去了中原,當然不會讓河北再起戰事。”寶鼎笑道,“這一次你們可要幫我,否則我沒辦法創造奇蹟。”

  兩位老將軍一口答應了。

  寶鼎既然與秦王政相約十年一統,那老秦人就不得不拚命了。現在整個關東戰場上最高官長就是武烈侯公子寶鼎,雖然他沒有戰場指揮權,也不是大軍最高統率,也無法干涉地方政務,但他只要得到老秦人的全力相助,與老秦人一起攻城略地不斷拓展疆土,那麼每一塊新領土都將變成公子寶鼎和老秦人的權力和財富,未來一旦美夢成真,咸陽根本無力與他們抗衡。

  “大王決意要在春耕之後攻打河北,最遲在七月前後發動進攻。”寶鼎說道,“這樣算起來,你們大概在五月底就要北上。我的意思是,你們能拖就拖,只待關東諸國合縱成功,中原形勢劇變,河北的仗就不會打了,你們隨即進入中原作戰。”

  “武烈侯,那你的時間就非常緊張了。”桓齮撫鬚嘆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你有把穩促成關東諸國的合縱?楚國曆來是合縱軍的主力,但自考烈王和春申君死後,令尹李園把楚國政局搞得動盪不安,而趙國又連續兩次擊敗我們,這種情況下,楚國即使有合縱之心,恐怕也不會很積極,所以我估計這次關東合縱困難較大。”

  “關東諸國前幾次合縱,一次是因為趙國到了亡國的危急關頭,一次是因為魏國被秦軍打得岌岌可危了,關東諸國迫不得已,只有合縱抗秦。”司馬鋅說道,“這一次趙國連續兩次擊敗我們,關東形勢一片大好,你可以想像一下,那些心懷鬼胎的各國大王們會積極合縱?”

  寶鼎皺眉沉思,覺得把促成關東合縱的所有希望全部寄託在楚國身上的確不可靠,假如被老太后和大王夫人忽悠了,那事情就麻煩了。

  “計將何出?”寶鼎虛心求教。

  “打韓國。”司馬鋅毫不猶豫地說道,“韓國最弱,打韓國最有把穩。韓國告急,趙魏兩國勢必著急,他們會催促楚國加快合縱步伐,另外他們也會向齊國求助。”

  “刺殺魏王。”桓齮說道,“不在乎是否成功,關鍵是要造成我大秦決心吞滅韓魏兩國的假象。李園也可以刺殺,但要光明正大的刺殺,明確告訴他,我大秦就是要殺他,逼著他積極合縱。”

  “齊國呢?”寶鼎問道。

  “齊國一貫保持中立,拒絕參加合縱,但以防萬一,可以利用齊國宗室田氏和外戚後氏之間的激烈矛盾,設法挑撥離間一下,讓他們自相殘殺,陷入內訌,忙於內鬥,如此可確保齊國不會參加合縱。”司馬鋅建議道。

  寶鼎微微點頭,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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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出武關

  深夜,寶鼎剛剛送走桓齮和司馬鋅,曝布就匆匆而至。不待曝布禮畢,寶鼎就急切問道,“嬰和他的母親都到了?”

  “都到了,主母和公主已經把他們接到了後帳。”

  寶鼎急忙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一切都還順利嗎?”

  曝布跟在他身後,笑著說道,“非常順利。我到達驪山之前,那邊已經準備妥當。見到嬰和他的母親後,我把事情的原委大致說了一下。聽說大王不願意赦免他們,嬰的母親非常失望,當時就痛哭流涕。嬰倒是很平靜,安慰母親說,他一定會殺敵立功,以功贖替。然後,他請我幫一個忙。”

  “什麼忙?”寶鼎好奇地問道。看樣子在逆境中長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雖然只有十歲,但顯然比同齡人要懂事。

  “他請求我,把他身邊的人全部帶走。”曝布說道,“長安君府上的家老、執事、短兵,還有一些僮僕女婢,一直追隨左右,照顧他們母子。嬰請求我把他們一起帶走。”

  “這些人也是隸臣妾?”

  “當然。”曝布說道,“很顯然,這些年來,很多人在暗中照拂嬰,沒有讓他們母子吃太大的苦。因為無法拒絕嬰的請求,我只好把驪山挑選的精壯隸臣退掉了一半,滿足了嬰的意願。”

  “非常好。”寶鼎停下腳步,面露感激之色,“左庶長幫了我一個大忙。”

  曝布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寶鼎舉步再行,笑著問道。

  曝布湊到寶鼎的身邊,低聲問道,“武烈侯,聽說大王對長安君背叛一事切齒痛恨,當年大王為了洩憤,曾把屯留三十萬人發配到隴西臨洮。現在武烈侯贖救長安君的妻兒,豈不要激怒大王?”

  “離開咸陽的時侯,大王授我護軍中尉一職,你說大王是不是被我激怒了?”

  曝布苦笑,目露擔憂之色。

  “護軍中尉的屬官由我自行舉薦,我打算讓你出任中護軍,你意下如何?”寶鼎問道。

  護軍中尉的屬官有中護軍、領軍史等,其中中護軍的級別最高,是護軍中尉的副職。

  曝布過去因為黑鷹銳士身份的限制,爵位最高也就是八等公乘爵,但出塞一戰讓他打破了爵位升級的常規,一躍升至十等左庶長爵,不過有爵祿無實職,還是給寶鼎做衛率,高爵低就,大材小用了。

  曝布當然想要個實職,有了實職才能立更大的軍功,前途才會更好。寶鼎如今是一等封君,再在第一線衝鋒陷陣的機會微乎其微,繼續做他的衛率事實上已經很難立軍功。只是曝布沒想到,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自己就獲得了做實職武官的機會,而且還是高級武官職。

  曝布又驚又喜,急忙拜謝。護軍中尉是為寶鼎這個一等封君量身定做的武官職,這個武官職級別太高了,所以它的副職中護軍的級別也是水漲船高,以曝布看來,至少需要十二等左更爵以上的將軍出任,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誰知喜從天降,寶鼎竟然舉薦他了。

  “護軍府的事你全權負責。”寶鼎說道,“領軍史等屬官都從黑鷹銳士裡按爵位高低舉薦。過去我沒有實力,需要你們的守護,現在我封君了,有實力了,該我回報你們了。護軍府就是你們走向輝煌的開始。”

  曝布感激涕零,但他不得不出言勸諫,“武烈侯,我們的使命是守護你,保證你的安全,如果銳士全部進入護軍府,那你的安全怎麼辦?誰來保證你的安全?”

  寶鼎放慢腳步,笑著問道,“二十個黑鷹銳士對陣二十個墨者劍士,誰更厲害?”

  曝布頓時明白了,“墨者劍士不可能像我們一樣,時刻守護在你的身邊。”

  “我還有虎烈衛。”寶鼎說道,“接下來我們要不停地打仗,仗打得越多,虎烈衛的功勛越大,相信用不了多久,虎烈衛裡就會有很多悍卒變成黑鷹銳士。”

  曝布對那些自視清高的墨者劍士不放心,對那些未來的黑鷹銳士更是不抱任何指望,“武烈侯,這絕對不行。即使我同意了,那些黑鷹兄弟也不會同意,因為他們來到你身邊的時侯,都向自己的將軍發過誓,誓死保護你的安全。”

  “我知道。”寶鼎很是感動,用力拍拍曝布的肩膀,“所以我叫你全權負責護軍府,叫所有的銳士都在護軍府任職。我的安全,我們的未來,都在護軍府。”

  曝布沒有聽明白,兩眼望著寶鼎,等待他的解釋。

  “護軍府的職權是什麼?”寶鼎慢條斯理地說道,“在特殊時期,護軍府事實上就是前線大軍的指揮中樞,所以護軍府的權力非常大。我們要巧妙利用這些權力,給護軍府組建一支衛軍,一支大秦最強悍的軍隊。護軍府有了自己的軍隊,有了實力,如果調動不了那些將軍,我們就自己幹,打贏了,軍功就是我們的,然後還有誰敢和我們作對?”

  曝布有些頭緒了,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公子要搶人?”

  寶鼎哈哈一笑,“中。你以最快速度組建護軍府,明天早上就把護軍府所有軍官的名單上報咸陽。你在大秦鼎鼎有名,你帶的這隊黑鷹銳士一個個都是勇冠三軍的人物,大王對你們的印象非常好,讚不絕口。看到護軍府由你們這批人掌控,必定龍顏大悅。”

  “護軍府如此重要,大王為什麼叫我自行舉薦屬官?很簡單,他想知道護軍府在我手上到底能發揮什麼作用,假如我舉薦的都是與我親近的士卿官僚子弟,那大王怎麼想可想而知了,未來他必定會削弱和限制護軍府的權力。相反,提拔你們,護軍府上下齊心,肯定能幹一番大事。大王放心了,給我們的權力也就更大了。”

  “今夜你同時寫一份奏章給大王,懇請大王授權護軍府在全軍選拔黑鷹銳士,以昭顯秦軍武力,獎賞功勛卓著的大秦武士。這一次你把選拔條件降低一點,並要求各軍悍卒以最快速度趕赴南陽護軍府參加選拔。”寶鼎笑得一臉燦爛,“左庶長,你估計一下,參加選拔的悍卒大概有多少人?”

  “當年我在藍田大營參加選拔的時侯,從各軍雲集而來的悍卒大約有兩千多人。這一次如果降低條件,保守估計在五千到八千左右。”曝布笑道,“公子,如此一來,我不但可以給你打造一支強悍的黑鷹銳士衛隊,還能給護軍府組建一支無堅不摧的精銳衛軍。”

  寶鼎連連點頭,“至於用什麼理由把這些悍卒全部留下,那就是你的事了。”

  曝布嘿嘿一笑,“公子,人我可以幫你留下,但各軍將率如果紛紛上奏向大王告狀,你可要抗住了。”

  寶鼎揮揮手,根本不以為意。我既然敢搶人,我還怕那些將軍們告黑狀?

  “烏重馬上會帶兩千義渠人和數千匹戰馬趕到南陽,加上虎烈衛,這就是三千騎軍,這是衛軍的主力。”寶鼎說道,“各軍悍卒趕到南陽後,馬上整軍訓練,力爭在兩個月內整合完畢,隨時可以上戰場。”

  “一個月的時間綽綽有餘了。”曝布自信地說道,“但是,若想把這支軍隊打造成一支無堅不摧的鋒銳,需要投入大量的錢財,戰馬、武器、盔甲等等,這些都需要錢,而咸陽所能提供的軍資遠遠不能滿足我們的需要。”

  “我給你錢,給你戰馬,給你武器,給你所需要的一切。”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只有兩個要求,一是這支軍隊必須是中土武力最強的軍隊,其次,三個月後,這支軍隊必須投入戰場作戰。”

  曝布大喜,轟然應諾。

  寶鼎走進後帳,看到白氏眼含淚水把一位瘦弱的清秀少年摟在懷裡,一位素服少婦則跪坐在白氏身邊,淚流滿面,無聲哭泣。趙儀挽著少婦的手,低聲勸慰著。

  “大兄……”溥溥撲到寶鼎的懷裡,眼圈紅紅地叫了一聲,“家裡來了一位大嫂,一直在哭。”

  溥溥的叫聲驚動了眾人。素服少婦當即跪倒,要給寶鼎大禮叩拜。白氏急忙阻止,趙儀更是一把拉住了,“大嫂,不要這樣……”

  “武烈侯……”素服少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本想說一句感謝的話,但淚如泉湧,伏在趙儀的懷裡嚎啕大哭。

  清秀少年輕輕掙脫白氏,兩眼望著寶鼎,忽然“撲嗵”跪下,恭恭敬敬地大禮跪拜。

  這就是歷史上的秦三世?寶鼎的思緒瞬間有些紊亂,眼前的嬰和歷史上的嬰似乎無法重合。歷史上的嬰做了四十六天的秦王,期間他殺死了趙高,然後面對呼嘯而來的楚人劉邦,他沒有抵抗,投降了。原以為這樣可以保留老嬴家的血脈,但項羽一到,老嬴家便連同咸陽一起葬身火海了。武安君當年在鄢郢(yan/ying)大戰中屠殺了楚人,焚燒了楚國宗廟,項羽此舉算是給楚人報仇了,但項羽或許沒有想到,這把大火燒燬的不僅僅是大秦,還燒燬了所有的舊貴族,包括他的項氏。

  嬰是一個悲劇人物,一個敢於面對王國死亡的人,這種勇氣也是一種大勇氣,這樣的人如果給他機會,應該有一番大作為,或許他也一直想拯救大秦,但歷史沒有給他機會,甚至沒有給他時間。

  寶鼎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嬰。他看到了嬰的手,這不是一雙少年人的手,這雙手粗糙不堪,佈滿了傷痕,就像他不堪回首的痛苦歲月。

  “我生在北疆的長城腳下,從小牧馬放羊。兩年前我十五歲,赤手空拳走出北疆打天下。”寶鼎說道,“你告訴我,你今年多大?”

  “十歲。”嬰低著頭,膽怯地說道。

  “那麼,當你十五歲的時侯,你也要出去打天下。”寶鼎停了片刻,又說道,“或許更早。像你我這樣的人,要想認祖歸宗,重返宗室屬籍,唯一的出路就是立軍功,軍功越多,距離老嬴家也就越近。”

  嬰沒有說話。

  “你不想再踏進老嬴家的大門?”寶鼎問道。

  嬰咬咬牙,鼓足勇氣點了點頭。

  “為什麼?”

  “我恨他們。”嬰的小臉忽然漲紅了,眼裡露出憎恨之色。

  “你胡說什麼?”嬰的母親大驚失色,撲上去就摀住了嬰的嘴,“武烈侯,他不懂事,他太小……”說著就要給寶鼎磕頭請罪。

  “大嫂……”寶鼎急忙攙扶,“大嫂不要這樣,我們兩家境況相同,我既然能回來,嬰也能重返咸陽。”

  “不一樣,我們不一樣……”嬰的母親,這位慘遭噩運的韓國公主,秀麗蒼白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大王不會饒恕我們,永遠都不會。”

  寶鼎嘆了口氣,“大嫂,先不說這些了。你們先跟我去南陽,安定下來後,讓嬰讀書習武,過幾年等他長大了,我就帶他上戰場,立軍功。你相信我,嬰一定能重返咸陽,將來……”寶鼎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讓他感到窒息的念頭,假如嬰做了帝國的皇帝,歷史軌跡將如何變化?不可能,嬰不可能再做君王了,如果歷史還是按照既定軌跡前進,那說明我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我被秦王政殺了,但假如我真的被秦王政殺了呢?我是不是應該從現在開始就要未雨綢繆,就要全力培養嬰,那好歹在帝國敗亡的最後時刻還能留下一絲逆天的希望。

  寶鼎請母親和趙儀好好安慰這位驚恐萬分的韓國公主,他則帶著嬰去拜見韓非。

  韓非決意離開咸陽。秦王政想請他留在咸陽,繼續出任博士一職,為此還特意召見了他一次,但韓非去意已決。他年紀大了,沒幾年活頭了,而咸陽風雨不斷,凶險萬分,還是早早離開為好。另外他也存了私心。南陽和韓國接壤,有機會他還是想回韓國。秦王政無奈,於是託付他一件事,好好教導武烈侯,讓武烈侯改變治國理念,不要執迷不悟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寶鼎給韓非介紹了嬰。嬰的母親是韓國公主,韓非則是韓國的宗室公子,說起來都是一家人,所以韓非和嬰自然感覺親切。

  “師傅,嬰就交給你了。”寶鼎笑道,“你們隨車隊慢慢走,我明天快馬加鞭趕赴南陽,先行南下。”

  “南陽形勢不好嗎?”韓非急忙問道。他在咸陽曾聽說秦軍有意先攻韓國,而寶鼎偏偏選擇此刻就國,這中間明顯就有文章。

  “今年我大軍主力要再攻河北。”寶鼎說道,“秦趙國力相差懸殊,趙國越是打勝仗,國力損耗越大,所以邯鄲支撐不住了,正在積極合縱。不出意外的話,我大軍攻擊河北之刻,就是關東合縱成功之時,所以我到南陽的使命就是指揮中原諸軍擊敗關東合縱軍。”

  韓非臉色微變,“你要打韓國?”

  “師傅,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你想叫老虎不吃兔子,怎麼可能?”

  韓非的情緒頓時低落,沉默無語。

  寶鼎可以救他的命,但無法滿足他保存韓國的願望。自己第一個要打的就是韓國,而亡國之後的韓非是否還會待在南陽繼續做自己的師傅?

  第二天寶鼎帶著黑鷹銳士和五百虎烈衛飛速南下,當他們趕到武關的時侯,驛馬送來了咸陽的令書。

  秦王政同意公子寶鼎的舉薦。因為寶鼎所舉薦的護軍府屬官就在他身邊,所以秦王政下令,接到令書之日起,護軍府開府。同時他書告寶鼎,已經同意左庶長曝布的請奏,在全軍範圍內選拔黑鷹銳士,以提振大軍士氣。各軍悍卒飛速趕赴南陽護軍府參加選拔的令書也已於同日傳送各軍。

  出了武關,寶鼎與南山子相遇。

  墨家鉅子從南山子的嘴裡得知寶鼎要秘密趕赴楚國的消息後,為確保寶鼎的安全,主動派遣二十名墨者劍士護衛於寶鼎左右。寶鼎盛情難卻,也就接受了。南山子肯定要陪同,不過隨同他返回楚國的還有樂舞大家少師殘月。

  說起來很奇怪,寶鼎在咸陽的時侯,數次出入紅翎社寓,卻無緣見到少師殘月,直到今天才看到這位貌若天仙的傳奇女子,但因為與南山子有密事商議,他和殘月不過寒暄了數句,再次錯過了欣賞殘月四絕妙技的機會。

  “琴氏家主也要趕赴楚國?”南山子馬上意識到寶鼎此趟楚國之行絕不僅僅是為了刺殺李園,而是負有更重要的使命。

  “公子現在的官職是護軍中尉。”宗越把護軍中尉的職權介紹了一下,“公子當前的使命不是要破壞合縱,而是要促成合縱盡快成功。”

  “秦軍的主力在中原?”南山子吃驚地問道,“你們打算設個陷阱,摧毀關東的合縱?”

  “秦軍的主力在太原,今年要再次攻打河北。”寶鼎說道,“趙國此刻非常需要合縱的成功,所以你現在幫我,就等於在幫趙國。”

  南山子沉吟不語,這裡面肯定有陰謀。

  “我曾答應你,未來兩年絕不讓秦軍攻打趙國。”寶鼎笑道,“如果這次你不幫我,恐怕我的諾言就無法兌現了。”

  南山子躊躇良久,一口答應了。

  “不殺李園了?”

  “李園我來殺。”寶鼎說道,“你想辦法刺殺魏王,不論成敗。”

  南山子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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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有人搶我的錢

  武烈侯快馬加鞭趕到南陽治府宛城。

  即將卸任的南陽郡守率屬吏出城相迎。這位南陽郡守出自楚系熊氏,這次他將返回咸陽到中央府署任職,之前他已經得到昌平君熊啟的囑託,因此非常配合,當天就與新任南陽郡守章邯完成了交接。南陽郡尉和監御史也要調離,但因為咸陽至今沒有安排接任人選,所以他們暫時留任。

  侯府相國甘羅,司直唐仰和長史司馬昌參加了兩位郡守的交接,利用這個機會全面瞭解南陽郡的情況。

  接風宴散後,寶鼎便出城趕往自己的侯府。

  武烈侯府位於宛城西南十五里外的白水河畔,是一座佔地數里的大莊園。這座大莊園幾十年前由涇陽君公子市所建,公子市死後,封邑取消,子孫後代定居於舊都櫟陽,這座大莊園隨即歸於宗室。後來老太后做主,把它賜給了華陽大姐做為別居。鹽鐵大案爆發後,華陽大姐一家人受到牽連,這座莊園又被收回。這次寶鼎封君,以南陽郡為封邑,秦王政便把它賜給寶鼎做為侯府。

  封君可以在封邑修建宮室,這座大莊園佔地極廣,又經數次擴建,頗具規模,如果寶鼎以此莊園為基礎大興土木,可以省錢省力,事半功倍,秦王政也算是為寶鼎考慮周全了。先期趕到南陽的琴唐、烏原、馬骕和卓文等人已經把莊園大致修繕了一下,主要是添置一些物件。寶鼎雖然比預定的時間來得早,但琴氏這些巨賈有的就是錢,郡府也全力協助,修繕的速度非常快,所以當寶鼎抵達侯府的時侯,這裡已經煥然一新了。

  琴唐等人陪著寶鼎在莊園內轉了一圈,把內、外兩府的佈置詳細解說了一番。莊園中心位置是內府,四周則是外府諸署,其中正南方向就是相府。

  “武烈侯,你看如何?”琴唐恭敬地問道。

  “很滿意,辛苦大匠和諸位了。”寶鼎衝著琴唐、卓文等人拱手相謝。眾人紛紛回禮,態度極為恭敬。現在的寶鼎可不是被咸陽趕回封邑的封君,而是承擔著統一使命的封君,手裡更是掌握著中原地區的軍政大權,可謂位高權重,顯赫一時。眾人不知道寶鼎用了什麼辦法重新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對他神鬼莫測的手段更是敬佩到了極致。跟在這樣一個年輕的前景燦爛的大權貴後面,未來無限美好啊。

  “內府再擴充一些。”寶鼎指著琴唐手中的絹圖說道,“把這一塊也劃進內府。”

  琴唐目露疑惑之色。

  “離京前,我把長安君的妻兒帶了出來。”寶鼎解釋道,“未來幾年,他們就住在蓼園。”

  長安君的妻兒?琴唐暗自吃驚,“大王赦免了他們?”

  寶鼎搖搖頭,“如果赦免了,怎會和我住在一起?不過用不了幾年,等到成蛟的兒子立下軍功了,大王一定會赦免他們。”

  “長安君還活著。”琴唐不得不提醒寶鼎,只要長安君活著,秦王政就不會赦免他的家眷,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活不了幾年了。”寶鼎嘆了口氣,“等我們打下邯鄲,他的生命也就走到盡頭了。天下雖大,但哪有他的容身之地。”

  眾人不知道寶鼎為什麼要救長安君的妻兒,一個個心存疑問,不過誰也不敢問,畢竟這是老嬴家的家事,不便細問。

  “武烈侯打算把這座莊園命名為蓼園?”琴唐又問道。

  寶鼎點點頭,笑道,“這是我的家,我的家當然叫蓼園。”

  “護軍府呢?”琴唐問道,“護軍府放在哪?是放在蓼園,還是另選地方?”

  “護軍府放在軍營。”寶鼎說道,“明天左庶長會在城外尋找一處合適的地方建軍營,我們將組建一支中土最強悍的軍隊。”

  “武烈侯要組建軍隊?”琴唐驚喜地問道。

  寶鼎微笑頷首,“大匠能否在一個月之內給我調撥足夠萬人大軍所需的盔甲和武器?”

  琴唐面顯難色,“武烈侯,琴氏儲備有限,所存武器最多只能滿足兩千人的軍隊需要。”

  “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寶鼎笑道,“幾個月之後南陽就要打仗了,這一仗能否打贏只能靠我們自己,指望別人肯定不行,所以武器必須解決。”

  打仗?眾人暗自吃驚。難道中土形勢變了,武烈侯已經沒辦法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只能與合縱軍一決雌雄了?

  晚宴過後,寶鼎把咸陽近期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下。琴唐等人這才知道秦王政為什麼改弦易轍,轉而重用寶鼎。說起來是重用,其實護軍中尉的職權是協調和督導,能否主掌中原軍政關鍵還在咸陽,假如咸陽有意掣肘寶鼎,暗中命令各軍統率和各地方郡縣官長拒絕與寶鼎合作,那麼寶鼎將處處受制。

  怪不得寶鼎要組建軍隊,要靠自己的力量改變中原局勢,原來他並沒有贏得秦王政的信任,不過迎合了秦王政一統中土的雄心而已,而這種“合作”關係極不可靠,寶鼎隨時會墜入無底深淵。

  組建軍隊的難度非常大,牽扯到的地方太多。目前護軍府已經解決了人的問題,但錢財和武器的問題如果不能迅速解決,那軍隊的人數再多也沒用。

  “南陽郡的賦稅不足以支撐這支軍隊。”琴唐說道,“如果僅僅是材官,那勉強可以,但武烈侯還要養活三千騎軍,而三千騎軍的耗費遠遠超過了同等數量的材官用度,假如打起仗來,消耗更是驚人,所以即使把我們幾家的財力集中到一起,也解決不了眼前的難題。”

  “武烈侯,先前在咸陽的時侯,不是說要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嗎?”烏原問道,“難道他們已經合縱了,所以武烈侯才不得不應戰?”

  “咸陽政局有了變化,我們的對策不得不隨之改變。”寶鼎把促進關東諸國的合縱與三年滅趙目標之間的關係詳細解說了一下,“說白了就是畢其功於一役。大家都知道中原戰局是個陷阱,但關東諸國為了生存不得不合縱攻擊。敵我雙方都在賭,誰賭贏了,誰就控制了中原局勢。我們賭贏了,把關東合縱軍打敗了,那麼三年滅趙的把握性大大增加,反之,趙韓魏三國就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就我們的利益來說,繼續在咸陽爭鬥已經不現實。大王既然把我趕了出來,那就不會讓我回去。其實外面的世界很大,中土一統帶給我們的利益難以想像。假如我們成功了,實力強大了,我即使不回咸陽,也足以影響咸陽的政局,甚至可以遙控咸陽的朝政。退一步說,我最起碼可以做個諸侯王嘛。”

  琴唐等人一聽,心思頓時就活了。

  周滅商,分封諸侯,那麼秦一統中土,同樣也要分封諸侯,這在琴唐等人看來是一種必然。大秦推行郡縣制,那是因為大秦僅僅是個諸侯國,一旦整個中土都是大秦的疆域,幅員遼闊,咸陽再想利用郡縣制控制所有的疆域就有些鞭長莫及力不從心了,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分封諸侯。寶鼎做了諸侯王,帶給大家的利益是什麼?可想而知了。

  “咸陽財賦有限,假如他們今年打河北,那中原這一仗我們必敗無疑。”寶鼎繼續說道,“所以我現在要想方設法盡快促成關東諸國的合縱,只待對方合縱成功,河北的仗就沒辦法打了,咸陽會把錢糧全部供給中原戰場,這樣我們才有勝算。”

  “中原諸軍的統率大都不是老秦人,假如他們陽奉陰違,這一仗又有多大的勝算?”烏原擔心地說道。

  秦軍屢屢被關東合縱軍擊敗,這次就算中原諸軍的將率都是老秦人,也沒有把握擊敗合縱軍,更不要說現在這種情況了,單靠武烈侯臨時組建的一支軍隊獨自對抗合縱軍,根本沒有抵禦之力。

  “所以我懇請諸位務必齊心協力。”寶鼎鄭重說道,“出塞之前,你們相信自己會大勝而歸嗎?結果如何?相信我,我能再一次創造奇蹟。”

  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就像上次出塞一樣,把腦袋拎在手上一往無前吧。

  話題再次轉到武器上。寶鼎建議琴氏、烏氏、墨家和卓氏聯手,在南陽建立一個集採礦、冶鐵和兵器製造於一體的大型作坊。

  “南陽的鐵礦和冶鐵作坊都控制在巨賈鄧氏和張氏手中。”琴唐說道,“鄧氏和張氏的背後都是楚系熊氏,而張氏比鄧氏更為強大,因為他的背後還有韓國國相張平。琴氏與鄧氏、張氏世代合作,所以我到了南陽後,曾與他們商談多次,試圖與他們合作,但均遭婉拒。”

  寶鼎微微皺眉,“現在南陽是我的封邑。”

  “不錯,南陽是武烈侯的封邑,但武烈侯的財富來自南陽的田租和商稅。”琴唐解釋道,“南陽的鐵礦不是武烈侯的財產,鄧氏和張氏的冶鐵作坊也不是武烈侯的財產,他們上繳的商稅才是武烈侯的財產。只要他們正常納稅,武烈侯對他們就無可奈何。你總不至於明目張膽地去搶吧?”

  “我沒有時間和他們周旋,當然要搶。”寶鼎冷笑道,“鄧氏的背後是熊氏,和你們琴氏的關係又不錯,不好直接下手,那就先對付張氏吧。滅了張氏,殺雞給猴看,鄧氏如果不怕死,非要和我抗衡到底,那就一塊殺了。”

  琴唐等人的眼睛頓時就亮了。南陽的鐵代表著取之不竭的財富,如果把南陽冶鐵之利奪到手,那將是一筆驚人的財富,任誰都會怦然心動,鋌而走險。

  “張氏的背後為什麼是韓國國相張平?”寶鼎問道,“他是韓國人?”

  “南陽張氏和韓國國相張平本是同宗。”琴唐說道,“張氏以鐵致富,世代經營,是南陽第一巨賈。我大秦奪取南陽後,因為需要張氏的冶鐵技藝,不但沒有驅趕張氏,反而給了張氏更多的優惠。南陽東北的葉縣、舞陽一帶也有一個大鐵礦,秦軍曾多次攻打,但都沒有成功。那座大鐵礦就控制在韓國張氏手上。韓國張氏數代為相,是韓國第一顯貴,他們的財富就來源於那座大鐵礦,而開採者和冶煉者就是他們的同宗南陽張氏。張氏周旋於秦韓兩國,左右逢源,兩邊得利,在南陽的實力非常強大,即便是楚系,當年也是做了一定的讓步,才與張氏順利合作。鄧氏正是在楚系和張氏的共同扶植下,才得以在南陽崛起,所以鄧氏一向以張氏馬首是瞻,只要打掉了張氏,鄧氏也就不足為慮了。”

  寶鼎略感驚訝,沒想到這個張氏的背景如此複雜,而這個人顯然可以給秦國帶來更多的鐵,因此即便是楚系也對他禮讓三分。

  看到寶鼎沉默不語,琴唐擔心他改變主意,急忙說道,“我們已經成功製造出大型活塞風箱,冶鐵技藝取得重大突破,但受限於鐵礦石的數量和價格,我們製造兵器的成本非常高,假如能把南陽南北兩地的鐵礦全部控制到手,那我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打造一座中土最大的冶鐵作坊和兵器作坊,可以源源不斷地為大軍提供中土最堅硬最鋒利的兵器。”

  這句話說到了寶鼎的心坎上,他毫不猶豫地揮手說道,“我馬上調黑冰,只要查到張氏通敵賣國的蛛絲馬跡,即刻予以緝捕,將張氏連根拔除。”

  琴唐等人大喜,烏原不失時機地補了一句,“武烈侯,時間緊迫,越快越好。”

  “我要殺他,他跑得掉嗎?”寶鼎笑道,“不過,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葉縣和舞陽。”

  “武烈侯要打韓國?”烏原急忙問道。

  “軍隊建好了,第一個就打韓國。”寶鼎說到這裡口氣變得凝重了,“這支軍隊是我們自己的軍隊,諸位務必竭盡全力予以相助。”

  說到底還是錢的事,沒有錢,這支軍隊就很難形成戰鬥力。

  眾人正在商量的時侯,侯府相國甘羅和南陽郡守章邯聯袂而至。

  琴唐等人和甘羅、章邯是第一次見面,寒暄一番後,琴唐等人便告辭離去,但寶鼎喊住了琴唐,請他留下繼續議事。

  這一次屋內就五個人,武烈侯寶鼎,大匠琴唐,相國甘羅、郡守章邯和中護軍曝布。

  “南陽郡的情況和我們預想的不一樣。”甘羅神色沉重,低聲嘆道。

  “如何不一樣?”

  甘羅沒有說話。章邯濃眉緊皺,開口說道,“南陽郡是邊郡,但它卻是連接西南郡縣和京畿的要地,同時它又處於秦韓魏楚四國的交界處,所以南陽理所當然成了韓魏楚三國重點關注之地,不但秘兵多,盜賊更是猖獗,燒殺擄掠無所不為。”

  根據那位卸任郡守的描述,潛藏在南陽的關東秘兵非常多,這些秘兵與活動在山川之中的盜賊互通聲氣,經常打劫商道,屠殺商旅,甚至聯合起來劫掠朝廷的物資。

  盜賊也要吃飯,光靠打劫吃不飽肚子,所以放牧耕田的普通庶民也成了他們打劫的目標,尤其靠近山區的郡縣,不但糧食減產,就連人口都越來越少。人都跑哪去了?沒辦法活了,乾脆上山為賊吧。

  既然有盜賊,那當然要捕殺,郡尉不就是做這事的嘛,但盜賊的背後有韓魏楚三國的影子,還有無處不在的內應,這導致剿賊大軍尚未出動,盜賊就三五成群地撤出大山,到韓魏楚三國避難去了。所以,南陽的盜賊有恃無恐,有增無減,一年比一年猖獗,成為困擾南陽的一大憂患。

  南陽的商途是不是因此斷絕?不是,南陽是四通八達之地,治安越亂,工商業反而越是發達,只不過,小商賈全部被南陽盜賊趕跑了,留下來的都是實力強大的巨商富賈,他們壟斷了南陽所有的行業。壟斷給巨商富賈帶來豐厚的利潤,但官府的商稅卻年年遞減。

  “郡縣年年上計,南陽局勢如此惡劣,咸陽不知道?”寶鼎冷聲問道。

  “南陽是邊郡,而且還是一個地理位置非常特殊的邊郡,出現這種惡劣局面很正常。”甘羅低聲解釋道,“咸陽只要保證南陽這個要沖之地暢通無阻就行了,而對於楚系來說,南陽是他們財富的來源,南陽越亂,越有利於他們從中謀利。”

  寶鼎的臉色愈發陰沉,“這麼說,我又要斷楚系的財路了?”

  琴唐急忙搖手,“慎重,一定要慎重。”他對南陽的事情略知一二。南陽和南郡本為楚地,咸陽需要楚人治理這兩個地方,所以即使在昭襄王打擊楚系的那段時間,這兩個郡的官長也是楚人。幾十年下來,楚系早已把南陽和南郡打造成了根基之地,外系的人在這兩個郡根本無法立足。秦王政把南陽賜給寶鼎做封邑,本身就存了挑撥離間的意思,他斷定寶鼎到了南陽肯定要大打出手,最終會逼得楚系與其再一次反目。利益面前,即使是親兄弟也會拔刀相向。

  “有人搶我的錢。”寶鼎冷笑道,“誰敢搶我的錢,我就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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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獨輪車和翻車

  章邯有個重要使命,他要給咸陽籌措糧草,而辦法就是在國外購買。

  南陽有不少六國商賈,本地巨商張氏、鄧氏與他們關係密切,算是南陽商界的領軍人物,章邯要在外國買糧,必須求助於南陽商賈,這其中就牽扯到了彼此間的信任問題。章邯名不經傳,聲望不足以贏得南陽商賈的信任,所以他只能求助於公子寶鼎。以寶鼎的顯赫地位和身份,再加上他是南陽之地的主人,如果由他出面,此事就變得很簡單了。

  章邯把自己的意思委婉表達後,寶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琴唐率先趕到南陽,並不知道這件事,雖然咸陽有書信過來,並詳告侯府相國甘羅和南陽郡守章邯的事,但這兩位都是咸陽宮用來箝制和監控寶鼎的官員,就算未來寶鼎把他們拉進了蓼園,目前彼此之間的信任還是非常有限,這種情況下,章邯懇請寶鼎出手相助,其目的就值得懷疑了。在琴唐看來,章邯其實就是衝著寶鼎背後的巨商富賈。

  南陽奉命籌措糧草,章邯只能花錢去外國購買,但章邯不可能直接去買,他也買不到,他只能利用商賈去外國購買。商賈把糧食運到南陽後再賣給章邯,這中間的差價就是商賈的利潤,而這個利潤顯然非常豐厚。

  利潤的確誘人,但普通商賈與官府做生意,如果沒有相當的後台,沒有與官府建立良好的關係,那就沒有什麼保障,假如商賈歷經千辛萬苦把糧食運到了南陽,結果給官府“搶”去了,那這筆生意就賠了,所以琴唐認為,這是章邯看中了蓼園一系的巨商富賈,打算把這筆生意交給蓼園的商賈,以此向武烈侯示好,主動給武烈侯送錢。

  琴氏、烏氏、墨家和卓氏聯手,不但財力雄厚,與各國商賈也有深淺不一的關係,假如此事由武烈侯承攬,交給琴氏四家來做,那絕對是一筆賺錢的大生意。琴唐怦然心動,決心拿下這筆生意,不過現在不能說,要等寶鼎拿主意。

  甘羅看到寶鼎沉默不語,於是小聲勸道,“雖然武烈侯認為今年河北無戰事,這批糧草即使買到了也不會運往太原,但這是大王的命令,郡府不能不做。再說,咸陽今年的財賦有限,即便中原爆發大戰,咸陽也無法保證大戰所需,所以,此事不能耽擱,是我們必須要做的頭等大事。”

  “我當然要買糧。”寶鼎說道,“我不但現在要買糧,未來我還要一直買糧,買所有的戰爭物資。這有助於大秦的統一大戰,同時也是減損關東諸國的國力一種有效辦法。只是,此事必須秘密進行,僅靠琴氏一家的力量顯然不夠。”

  “琴氏與外國商賈的關係密切,由琴氏出面最為合適。”章邯笑道,“咸陽人都知道,現在的琴氏可不是一家的力量,烏氏和墨家都是琴氏的盟友,其財力之雄厚,即使放眼天下,也是首屈一指。”

  “你不如把話說白了。”寶鼎揶揄道,“你郡府沒錢,咸陽暫時也不會調撥,你就指望他們出錢買糧。等糧食到手了,你再向咸陽要錢,是不是這樣?”

  章邯無奈苦笑,躬身為禮,“武烈侯,事關中原戰局,更關係到南陽的安危,請武烈侯務必鼎力相助。”

  寶鼎的目光轉向琴唐,“大匠意下如何?”

  “需要多少糧食?”琴唐問道。

  “至少需要三十萬大軍兩個月的用度。”章邯說道,“如果加上途中運輸的消耗,那就更多了。”

  “籌糧時間有多長?”

  “從現在開始,最多四個月。”

  琴唐神色頓時凝重,思索了片刻,苦笑搖頭,“四個月,根本不可能。糧食在各國都是禁運物資,運出國境的難度非常大,只能一點點夾帶,即便買通了關隘守將,也只能偶爾為之,所以買糧的時間肯定很長。另外,太守需要的糧食太多,琴氏即使有烏氏和墨家相助,也難以湊齊這筆巨資。”

  “糧食肯定要買。”寶鼎說道,“這件事就交給你。至於買糧的錢,我們再想辦法。”

  “武烈侯,四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琴唐不得不鄭重提醒。

  “我說過四個月嗎?”寶鼎笑道,“河北今年不會打仗,今明兩年的仗都在中原,所以你不要考慮轉運河北的事,只管買糧就行,除了糧食,絹帛、鹽鐵等物資你也要盡力購買,買得越多越好。”

  “但這筆巨資如何解決?”琴唐問道。這肯定是賺錢的生意,章邯送上門來了,豈有推脫的的道理,但問題的關鍵是,買糧的錢從何而來?現在南陽很多事要辦,處處都要花錢,沒有錢是萬萬不能啊。

  “你先買一些糧食過來,咸陽宮認為此計可行,當然會全力支持,這樣國庫的錢就滾滾而來了。”寶鼎停了片刻,又說道,“南陽的六國商賈不比咸陽少,而以大秦的武力,南陽的安全有充足保障,六國商賈也願意在秦國投入,所以你可以想辦法進行融資。”

  融資?琴唐一聽就懂了,說白了就是借高利貸。中土的巨商富賈一般都放子錢(高利貸),但子錢的利息太高,而買糧的時間又長,這樣算下來這筆生意就無利可圖了。琴唐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寶鼎當即搖手,“融資未必就是借子錢,也可以採取合作的形式。”

  琴氏要在南陽拓展,必定要與南陽商賈合作,一味地打擊壓制南陽商賈顯然不利於自身的發展,更不利於南陽的穩定,如果琴氏能借助這次買糧的機會與南陽商賈通力合作,必定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琴唐接受了寶鼎的建議,打算連夜書告琴氏家主,把此事的利弊詳加解說,由家主最後定奪。以寶鼎和琴氏的關係,既然寶鼎贊成此事,那琴氏家主肯定答應,所需協商的不過是細節而已。

  因為這件事關系重大,需要南陽商賈的通力合作,所以拿下南陽巨賈張氏一事就要推遲,或者再看看張氏的態度,假如張氏能夠正確理解南陽局勢的變化,今日南陽是武烈侯的封邑而不再是楚系的天下,南陽的主人已經換了一個,他迅速做出了順應形勢的對策,主動投靠武烈侯,那麼大家就可以攜手合作,互惠互利。

  甘羅和章邯聽說之後暗自吃驚。寶鼎第一天趕到宛城就要對張氏下手,與楚系針鋒相對,這未必太過衝動了。要知道南陽是楚系經營了幾十年的地方,楚系的勢力在這裡盤根錯節,寶鼎剛剛抵達南陽,尚沒有立足就要打擊對手,顯然操之過急。就咸陽政局來說,寶鼎與楚系目前是合作關係,這時候大打出手,無疑將把雙方的關係再度推向極度惡劣的境地。

  “南陽的局勢若想迅速得以扭轉,還得靠南陽人。”甘羅小心翼翼地勸諫道,“當前南陽要剿賊,要穩定民心,庶民要去耕種,而普通商賈的大量湧入也將有助於南陽的繁榮,如此可確保南陽的賦稅,也可以進一步穩固南陽。”

  寶鼎接受了甘羅的勸諫,“張氏的事暫時放一放。不過該調查的還是要調查,抓到他的把柄就可以控制他,假若他依仗楚係為後盾,處處與我們作對,那就堅決拿掉他。”停了一下,他對甘羅說道,“南陽是我的封邑,凡是關係到我切身利益的事情,我肯定要干涉,比如鹽鐵,比如宛城的冶鐵作坊,這些事直接關係到我的利益,關係到封邑的穩定,我不可能讓我不信任的人卡住我的脖子。”

  甘羅心知肚明,南陽的鐵礦和冶鐵作坊是南陽商稅的主要來源,過去這些財富都落在了楚系和南陽巨賈手中,現在南陽是武烈侯的封邑了,假如武烈侯不拿出對策,那等於任由別人偷自己的錢,這當然不能容忍。

  “如果他們不來找我,我就去找他們。”甘羅冷笑道,“巧取豪奪也要看對象,如果楚系欺人太甚,張氏和鄧氏甚至欺負到封君頭上,那就沒有情面可講了,該殺的一個都跑不掉。”

  “我的意見是,如果大家合作,凡事好商量,反之……”寶鼎用力一揮手,“斬盡殺絕。”

  甘羅微微頷首,心中已有計較。

  “太守,買糧的事我幫你解決了,其它的事你打算怎麼辦?”寶鼎問章邯道。

  “南陽局勢不堪的根由在盜賊猖獗,剿賊是郡府的第一要務。”章邯說道,“剿賊一事由郡尉負責,但咸陽至今沒有任命新的南陽郡尉,我又不好越俎代庖,留任的郡尉又不值得信任,所以我還是要懇求武烈侯的幫助。”

  寶鼎莞爾失笑,“你到底還有多少事需要我出手相助?”

  章邯躬身為禮,尷尬地說道,“有勞武烈侯了。只要武烈侯給下官一點時間,下官一定把南陽治理好。”

  “你總不至於讓我的虎烈衛去剿賊吧?”寶鼎調侃道。

  “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郡尉,急切需要。”章邯說道。

  “你有合適人選?”寶鼎驚訝地問道。

  “我有一個袍澤,早年曾與我並肩殺敵,屢立戰功。現在是楊端和將軍帳下的一個軍侯。”

  “只要你信得過就行。”寶鼎不以為意地說道,“你把名字、爵位、官職報給我,我即刻奏請咸陽。”

  章邯猶豫了一下,說道:“他叫熊庸,是昌文君的庶子。”

  寶鼎、甘羅和琴唐不約而同地楞住了。昌文君熊熾的兒子?昌文君還有一位在前線浴血殺敵至今不過是個小軍侯的兒子?

  “十三歲的時侯,他的母親死了,他便毅然離家出走,至今已有十幾年了。”章邯說道,“他在軍中化名庸夫,我們都叫他大頭庸夫。過去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世,直到在咸陽偶然重逢,後來又認識了他的妹妹,這才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至今還沒有回家?”寶鼎吃驚地問道。

  “沒有。”章邯說道,“不過,據我的估計,昌文君應該對他有所關注,只是因為父子不合,所以才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寶鼎、甘羅和琴唐立即便明白了章邯的意思,對他不禁更是看重了幾分。南陽是楚系的天下,與楚系針鋒相對只會讓局勢越來越糟糕,假如拉一個楚系的人過來,在兩邊都能贏得信任,那必將緩和與楚系的矛盾,有利於南陽局勢迅速改善,尤其在利益上也能與楚系達成一定程度的妥協。

  “那麼,是用庸夫的名字上奏,還是用熊庸的名字報於咸陽?”寶鼎問道。

  章邯再度躬身,“請武烈侯做主。”

  寶鼎笑了起來,手指章邯,“你既想討好佳人,但又怕得罪袍澤,於是好人你做,得罪人的事就讓我來做,是不是?”

  章邯尷尬無語。

  “這件事沒有必要隱瞞,就用熊庸的名字報奏咸陽。”寶鼎笑道,“最起碼我可以賣楚系一個人情嘛。”

  “這個人的才智如何?”甘羅擔心地問道,“太守確信他能剿賊成功?”

  “南陽的一些大盜賊與南陽的官、商相互勾結,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剿殺難度太大。”章邯解釋道,“但此事假如由楚人出面,而且還是昌文君熊熾的兒子,那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最起碼,熊庸會得到南陽和南郡兩地楚人的鼎力相助。”

  “既然是太守信得過的人,我們有什麼不放心的?”寶鼎衝著甘羅搖搖手,示意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甘羅不知道寶鼎和章邯之間的秘密,他有些想不通,章邯為什麼要推薦一個熊氏子弟出任南陽的郡尉,而武烈侯竟然不假思索的答應了。

  “剿賊的事遠比我們預想的要艱難。”甘羅說道,“假如南陽一些大盜賊的背後有官、商的影子,那必然與楚系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熊庸即使有心剿賊,也未必能如願以償。我們在南陽有大事要干,不能把有限的時間、錢財和武力浪費在剿賊一事上。以我看,還是把剿賊的事交給護軍府為好。”

  護軍府藉著選拔黑鷹銳士的機會要組建一支武力強悍的軍隊。甘羅獻策,讓各軍悍卒深入大山各處剿賊,以此來做為選拔黑鷹銳士的條件之一。數千名悍卒殺進深山老林剿賊,那戰果可想而知,而剿賊需要時間,這樣正好給了護軍府組建軍隊的充足時間,可謂一舉多得。

  “兩府互相配合吧。”寶鼎手指章邯和曝布說道,“你們先擬定一個具體的剿賊計策,等到熊庸上任了,各軍悍卒也到了南陽,你們就可以實施剿賊大計了。”

  接下來章邯又說到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南陽的春耕。春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庶民全力投入,郡府更要竭盡所能。這段時間,南陽千萬不能亂,不能有戰事,也不能征發徭役。

  不過另外一件事卻影響到了春耕。南陽是連接關中和西南巴蜀、荊襄的要沖,巴蜀和荊襄的物資由水路運到南陽,再經陸路送至關中。陸路需要車馬人力,人力的調配就必然影響到春耕。

  章邯的確是個人才,轉眼間的功夫,他這個郡守就做得像模像樣了,不過因為南陽情況複雜,他這個郡守剛剛上任,難題便接踵而至。

  幾個人談到深夜。甘羅等人退下休息,寶鼎則把琴唐留了下來。

  “大匠,你對運輸的事情怎麼看?”寶鼎問道,“可有什麼節省人力的辦法?”

  從宛城到咸陽,一路上都要翻山越嶺,物資的運送除了車馬就要靠人力肩挑背扛。馬車牛車的數量畢竟有限,人力的使用還是最為普遍,那麼徭役的征發和運送途中的糧食消耗就成了大問題。南陽郡府承擔著繁重的物資運送任務,每年為此要征發大量徭役,至於運送途中糧食等生活必需品的消耗更是加重了庶民的負擔。

  “如果我們能製造一種節省人力的運輸工具,豈不可以減少徭役的徵調,減輕庶民的負擔?”

  琴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武烈侯莫非又有什麼奇思妙想?”

  寶鼎笑笑,攤開案几上的草紙,拿起硃筆畫了一輛獨輪車。琴唐一直看著,等到獨輪車畫完之後,他已經知道了這種新型運輸工具將大大節省人力,不禁拍案叫絕。

  “這叫獨輪車,可拖可推,負載量大,而消耗人力較少。”寶鼎笑道,“你看能不能即刻造出來?你造出來了,不但郡府會買,商賈會買,就連庶民都會買,但賺錢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可以節省人力,可以讓更多的勞力從事耕種等其它勞作,為我大秦創造出更多的財富。”

  “武烈侯,除了這個獨輪車,還有沒有其它的工具?”琴唐可不想錯過這個發掘寶鼎天才想像力的機會。

  寶鼎不假思索,提筆又畫了個翻車。翻車又叫水車,是一種刮板式連續提水機械。在寶鼎前世的家鄉,這種水車很普遍,不過後來漸漸被水泵代替了。

  這個時代的灌溉工具非常落後,就是靠肩膀挑水,需要耗費驚人的勞動力。

  琴唐看到這種灌溉用的水車,驚喜不已,好在他已經見識過活塞式風箱那等不可思議的發明,對寶鼎的天才已經見怪不怪了。

  “武烈侯,還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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