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明魂 作者:缺月梧桐(連載中)

mk2257 2010-12-16 19:21: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 52701
第一卷 高郵風雲

正文 01 壯志凌雲

    三月,已是春暖花開的日子,這日艷陽高照,暖融融的風好似一鍋湯般熬煮了山花的香氣,若在在裡面走一走,人舒服得像是發飄了。

    在這新春裡,高郵城北面不遠是龍溪鄉,這裡的大戶蕭宅裡熱鬧得更像是這鍋裡翻騰的水花,前院僕人們跑前跑後,後院丫鬟們進進出出,還有偏院裡驢馬嘶鳴。

    正廳裡,一個四十多歲的錦衣中年人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身著綢緞,腰裡帶著一塊羅山玉,皮膚白皙手指蔥白,還帶著個白玉戒指,一看就知不用勞作的貴人之手;臉上精心梳理過的長鬚一絲不亂,不怒自威;然而此刻臉上卻大有怒色,更讓人望而生畏,還未坐下,鼻子裡就狠狠的一個「哼」出來了。

    坐著正互相商量事情的兩個管家趕緊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垂手道:「老爺安好。」

    「蕭翰這個東西呢?!」那老爺剛一坐定,就拍案叫道。

    「您說少爺?」兩個管家面面相覷,試探般說道:「少爺不在他房中收拾行囊嗎?」

    「哪有?!」蕭老爺勃然大怒道:「我剛從後院過來,根本不在!這天都不早了,還不著急上路!李八三,去!把那小畜生快給我叫來!」

    「是!老爺!」一個管家立刻抹著額頭冷汗轉身就跑,跳過高高的門檻,轉過假山,左轉跑進長長的迴廊,天氣好熱,加上又沒有多少體力,等他跑到東院月門的時候,累得半靠在上面呼呼喘氣,耳邊傳來一陣叫好聲,李八三喘著抬起頭來,只見馬廄前的空地上幾個下人圍著旁觀,裡面刀聲呼嘯、白光閃閃。

    「果然在這。」李八三舒了口氣,但等他看清楚裡面光景,卻不由得跳了起來道:「哎呀!這小祖宗竟然脫了!」

    東院空地擺放了一個兵器架,刀槍劍戟都有,前面幾個人在圍觀,空地最中間是個稻草人般的刀靶,只不過是碗口粗的木頭紮的,當中裹上了草捆,然而此刻象徵敵人胸口的稻草飛濺,斷口齊刷刷的露出內裡的木樁來,前面那壯碩的少年正靜靜的站著不動,一人一靶好似老朋友沉溺對弈忘了時間般安靜。

    然而少年卻兩臂肌肉虯結,滾滾而下的汗珠在暴起的青筋上彈了起來,腳下塵土如兩條盤繞而上的黃龍裹著他的兩條腿,雙手握住的刀在陽光下拖著一道光帶,這光帶好似一支光箭射穿了亂飛的草茬霧,縝目和怒張的嘴扭曲了這張清秀的臉,然而風中迴盪的那聲「殺」的尾聲卻昭示了剛剛那斷胸的一刀何其猛烈。

    「好!」旁觀眾人一起笑著大喝起來。

    「好…好你們個頭!」一聲帶著喘息的厲喝打斷了這叫好聲,隨著這話音,管家李八三好像要撲到少年身上那樣衝了過來,把從旁邊丫鬟手裡搶來的袍子披在那少年赤裸的上身上。

    「小祖宗,現在剛開始暖和,您怎麼敢赤膊?著涼怎麼辦啊!」

    一邊聽著管家的喋喋不休,一邊臉上裝作和自己無關的模樣,圍觀的下人和丫鬟不約而同的怯怯後退一步,慢慢轉身,小小的邁步,此刻最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這「是非之處」。

    果然,管家關懷完少爺,開始對其他人發威了,李八三掐腰指著一個鎖著脖子正轉身離開的壯漢大叫起來:「王其位!就算你是教頭,你也不能讓少爺赤膊練刀啊!春捂秋凍你不會不知道嗎?!你知道不知道少爺今天要去高郵城?」

    那個被點名的大漢愁眉苦臉的轉過了身來,在周圍幸災樂禍而逃的下人眼神裡,無奈的攤開來了手,說道:「我說過了……」

    「好好好!李八三,別說了!」那名叫蕭翰的少爺不耐煩的一揮手,制止了滿嘴唾沫星子的管家。

    「是我自己脫的,我砍掉這個靶子就回去。」說罷,他雙肩一抖,又抖落披在身上的棉袍,手一歪,鋼刀已經在手裡轉了一圈,刀尖再指可憐的刀靶,那刀在他手裡聽話得就像個小狗一般。

    「少爺!」管家李八三簡直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蹦了起來。

    「我馬上就回去,閉嘴吧。」蕭翰看都不看旁邊管家一眼,用腳後跟把地上礙事的袍子踢開了老遠,對著那靶子曲身挺刀,好似化身為一頭就要撲下山的猛虎。

    「老爺去您房裡了!可是他叫我來的!」李八三一臉的悲憤。

    「噹啷」一聲,那猛虎鋼牙一般的刀掉落在了地上,掀起一圈悻悻的土霧。

    李八三沒有說話,而是傲然抬起了下巴,一臉的「你不聽我的、你倒霉了吧?」看著眼前這只躍躍欲試的猛虎變成了渾身發抖的病貓,。

    「我爹讓你來叫我的?」少年怯怯的問。

    「是咯,而且他非常生氣咯。」管家昂然把嗓門提高了八度,還加了兩個長長的尾音。

    「啊?我只不過是因為要出門很久,所以把這些玩意兒再耍耍……」蕭翰茫然的低頭四處看著:兩隻手是黑的了;白褲子成髒的了;尤其是上身,汗液加上塵土好像一層盔甲披在身上,過了良久,他抬頭吼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李八三歎了口氣,撿起蕭翰踢飛的袍子打乾淨上面的土,披在蕭翰身上,扭頭對著竊笑的眾人吼道:「給少爺打水來洗洗臉!」

    「爹……」蕭翰一邁過正廳的門檻就拖著怯怯的尾音跪在了地上,竟然是連父親的臉都不敢看。

    兒子進門就跪了,父親也不甘示弱,沒等兒子跪穩,就唰一下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幾步走到兒子前面,眼裡恨不得冒出火來。

    「你看看你!」蕭翰父親蕭景逸指著兒子大吼:「馬上就要外出了,卻魂不守舍的,不好好收拾衣物,又不知跑到哪裡鬼混去了!」

    「是是是。」蕭翰用蚊子般的聲音回應著。

    「你這個!」蕭景逸罵得不過癮,索性猛地拉開手臂,看那架勢就是要一耳光抽過去。

    「老爺息怒!」兩個管家李八三、李八二看勢頭不好,齊齊上去要去勸住,而蕭翰並不敢躲,只是像往常那樣把脖子緊緊往裡縮著,等著父親的雷霆降臨在自己身上。

    但這次卻只有雷聲,沒有雨水,蕭景逸高舉著手,看著兒子沉默了好一會,歎了口氣,把手背在背後,轉身朝椅子走去。

    「咦?」聽到老父的腳步聲,蕭翰滿腹驚詫的偷偷抬眼,實在沒想到這次竟然沒挨打。

    「是我不好,唉。」蕭景逸坐回椅子,端過舒了口氣的管家遞來的茶杯,喝了一口,再次長歎一聲說道:「我們蕭家是書香世家,從你太爺爺到我都是讀聖賢書的,到了你這一代,我本來看那時聖上不喜儒生,習文亦是無用,就對你沒有嚴加管教,讓你喜武不習文,以致於讓你現在頑劣不堪;現在聖君登基,賢相脫脫重文,再次啟了科考這通天之梯,你要是一直習文,現在也可以去博個功名,為聖君牧養萬民了。可是……你現在就是個粗通文墨而已,考個屁!看來我真是失算了,列祖列宗啊,我蕭景逸有愧你們。」

    「老爺不必責備自己了。」李八三小心翼翼的陪笑道:「科考雖然重開,但也不是那麼好考的,不是說蒙古和色目大人不用考,以及女真契丹這些北人考文只需五百字,而我們南人卻需要寫一千字雄文嗎?再說現在世道不好,所謂一官(政府官員)二吏(吏佐,不能擢升為官員的政府僱員)三僧(佛教僧侶)四道(道教道士)五醫(醫生)六工(高級技術人員)七匠(低級技術人員)八娼(娼妓)九儒(儒家、道學家)十丐(乞丐)…….」

    說到這裡,李八三小心瞧著老爺臉色,看沒事,接著說道:「咱大元朝,讀書人就比乞丐高一點,讀書要餓死人的,誰去讀書?讀書丟人啊。少爺這麼英明神武,就要像蒙古大人一樣馬上得功名……」

    「什麼『英明神武』?你也是個不學無術的。」蕭景逸搶白了一下管家,但畢竟是誇獎自己兒子,眼神全是滿含著笑意,隨後他眼光卻再次嚴峻起來,指著地上那個滿頭土的少年厲聲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這次去你叔叔家去,要給我禮數周全,上下圓通,莫要丟了我的人。凡事都要有點眼色,別像在家時候和個木頭疙瘩一般……」

    聽父親這麼一說:今天看來逃過一劫,不用挨板子或者罰跪了,蕭翰大喜,立刻抬頭稱是。

    蕭景逸此刻不再是嚴父,而是慈母一般絮絮叨叨說了小半個時辰,從大到小的事全囑咐了一遍,連晚上小解用夜壺而不要下床免得著涼都說了。

    喝了口水,蕭景逸潤了潤喉嚨,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兒子一臉痛苦茫然中又飽含去新天地喜悅的眼神,一歪頭,急急說道:「還有一條,你切莫跟你二叔學了壞去,他也不學無術,一門心思鑽在錢眼裡,十分無聊!少和他來往。要謹記四書五經教導,修心養性……」

    這話一出,蕭翰鼻子都歪了,心說:現在我要去找二叔謀差事,您怎麼又讓我少和他來往?我可是住在他家裡,怎能少了來往?老爹啊,您可真讓我頭大了。

    管家李八三看地上的蕭翰那副苦色,又看了看高座上的老爺一臉害怕的表情,搖了搖頭,暗想:這老爺子,既想套狼,又捨不得孩子,這哪成?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原來蕭家乃是高郵周圍的頭號大戶,祖上乃是在元庭為官的漢人,到了蕭景逸這代,老大蕭景逸一心讀詩書,是龍溪鄉的鄉長,知名的縉紳大戶;而蕭景逸的弟弟蕭景天看元朝重武輕文,只有蒙古人色目人和北人可以當官,南方漢人當官的路子極其艱難,自己也不是讀書的料子,索性跑到高郵城裡聚攬了一群無賴爪牙,上交官府、下交江湖,專做生意,二十多年下來,也成了高郵城裡的巨商之一。

    整個高郵提起蕭家誰敢不肅然起敬。

    然而新皇登基後,啟用宰相脫脫,又想重開科考,重新起來漢人靠儒家當官的路子,這自然勾起了蕭景逸的癮頭——這種縉紳之家誰不想讓自己兒子為官,元朝第一等人也是官呢!

    科考停考幾十年,南人當官又難如登天,儒生就算想做官報效元庭又徒呼奈何?

    因為對仕途無路的失望,蕭景逸並沒有把獨子蕭翰死命往文路上推,就半推半就的讓這個少爺修習武藝,畢竟此時天下盜賊蜂起,朝廷剿匪不力,對漢人不能持有武器不能修習武藝的禁令也放鬆了,沒有武藝什麼家業也保不了了;但蕭翰已經是個成天舞刀弄槍的少年了,對儒家所謂的經典絕無半點興趣,參加科考一點戲也沒有,這自然讓蕭景逸長吁短歎,長恨自己短視。

    近日裡,高郵城裡的二老爺來信說他和朝廷軍隊將軍是好朋友,若是大哥想讓蕭翰走仕途,他可幫忙打點,讓蕭翰在漢軍裡謀個一官半職。

    儒生誰不想當官?

    文官當不成,當個武將也可以嘛,現在到處是無賴流氓流民,隨便遛遛說不定就撈個戰功升上去了,漢人不是官員縉紳不可有名字,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名字寫在族譜上,一樣光宗耀祖嘛。

    蕭景逸想了一個月,終於決定讓自己兒子去高郵城找他二叔,謀個官當當。

    「…總之要忠君愛國,另外」蕭景逸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獨子突然聲音哽咽了,他止住了教訓,走下來,把兒子拉起來,親手為他整理袍袖,說道:「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

    「爹離得很近啊!」蕭翰大叫起來:「高郵我們不經常去玩嗎?」但看到父親扭臉拭淚,卻手忙腳亂,不知該說什麼。

    「老爺,別太擔心。只是在出門幾日而已。」兩個管家趕緊上來勸解愛子心切的老爺。

    「去!」蕭景逸恢復了威嚴,他推開了兩個扶著他手臂的管家,對兒子說道:「多給家裡報信,沒事多回家。」

    「是,爹。」蕭翰愣了一會才回答,因為他以前並沒有看到父親這般模樣,等說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聲音也哽咽了。

    跟著李八三出去,騎上駿馬,帶著八個僕人兼護衛以及兩輛大車,緩緩走出蕭家大門,眼前登時出現一條金色巨龍,那就是蕭家堡之稱的由來。

    全是高高木柵欄,這些兩人高的削尖木樁緊緊並排著,圍繞著以蕭家大宅為中心的這座村莊,在金色陽光下看過去如一條金色長城般圍護著龍溪鄉,而他們下面是手握木槍或者鐵刀的巡視家丁。

    在哨塔上「在少爺到了」的大喊聲中,巨大的木門吱吱呀呀的抬了起來,露出遠處巍峨青翠的高山和以及近處的農田和農舍,一旦有事,寨子裡馬上敲鐘,所有人就會跑進這好似堅不可摧的木城裡,簡直如一座堡壘,而騎在高頭大馬上行出這堡壘的蕭翰簡直如一位王子。

    「爹爹真了不起。」連看慣了這木頭堡壘的蕭翰騎在駿馬上享受鄉民致意的時候,心裡都不由的欽佩起來:沒有任何人敢打蕭家堡的主意,這是這地區裡唯一可以讓百姓安居樂業的不多居所之一,這座讓方圓百里內盜匪、強盜、流民都望而卻步的木柵長城就是他十年的功績豐碑。

    少年人總是少年人,當他走出作為王子的堅城,進到日光和花香海一般充滿的曠野之時,一股豪情油然而生:終於可以離開家去外面大展拳腳了!

    蕭翰笑了起來,高高舉起馬鞭狠狠的抽了下去,振臂大喊道:「給我衝啊!」駿馬帶著他箭一般的衝了出去,把管家他們撕心裂肺的驚恐叫聲遠遠拋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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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3
02 撒花鐵騎
    「老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什麼都行!我三天沒吃飯了……」一個好像一根被烤焦的黑瘦老頭朝車隊伸出手來。

    「大爺!大爺!要不要驅口(奴隸),我有的是力氣,只要一天一碗飯就夠了……」一個好像秋風中樹葉發抖的瘦小中年人小步小步的跟著車跑,好像隨時都會倒在地上,他也確實在跑出幾步後就摔在車後的泥土裡。

    最堅強的是個女人,雖然一樣瘦弱,但看著這群豪奢的人行過,她的臉上好像迴光返照一般發了紅光,竟然能跟上前面蕭翰騎馬的速度,手裡還高舉著手中的幾歲大的孩子,大喊著:「老爺行行好,把我兒子買去吧!你們做善事必有好報,菩薩保佑你們陞官發財!」

    「滾!」李八三一記狠狠的馬鞭抽在她臉上才讓帶著一團酸臭氣味滾在了溝裡。

    蕭翰皺起眉頭,看著官路上三三兩兩好像行屍走肉一般的乞丐,他問道:「管家,這怎麼這麼多這種破爛戶?」

    騎在他外邊的李八三朝著馬下連續抽出幾鞭子,趕走了幾個乞丐,才滿臉惱火的回道:「我上個月走這條路,還沒見這麼多外地口音的窮鬼,聽說山東安徽那邊不怎麼太平,又是鬧紅巾賊又是鬧大饑荒的,大約這些還沒死淨的混蛋遊蕩到咱們這地界來了。」

    不過他馬上笑了起來:「流民多了也好,城裡驅口的價格肯定下來了,老爺還吩咐買幾個眉清目秀的童男童女給您大喜的時候當奴婢呢。」

    「哼哼,等我當上將軍再說吧。」蕭翰不屑的一吭聲。

    「那是,我那幾天做夢,夢到您當上駙馬了,我還給老爺說了呢,他說……」李八三笑得嘴都歪了。

    然而沒等李八三把好話說完,蕭翰猛地豎起手臂直直指著前方,滿臉喜色的大叫起來:「看!官兵!」

    李八三順著少爺的手臂看過去,在前方的太平河橋邊果然有不少官軍聚集著,堵著不少百姓,哭聲依稀可聞,那其中還有幾個戴著狗尾巴皮氈帽,那是軍官。

    但和少爺看見自己的未來雄姿不同,李八三看見那麼多官軍臉色一變,胸口好像挨了一拳,氣都喘不出來了,愣了一下,嘴裡低低罵道:「怎麼太平橋就這麼多兵?這下又得不少錢!早知道繞遠路了!媽的!」

    蕭翰眼睛極好,再走幾步,更是興奮得滿臉通紅,叫道:「是蒙古騎兵哦!」

    李八三聞言嚇得差點從馬上掉下去,趕緊扭頭大喊:「趕緊把兵器都收進車內!」接著索性從馬上站起來,手搭涼棚眺望遠方,嘴裡嘟囔著:「二老爺派來接我們的人趕緊來啊。」

    蕭翰看著自己馬褡褳裡的寶刀刷的一下被跟班抽出來,塞進一輛車裡,幾個人都如臨大敵,不由納悶的問道:「那是官兵,又不是馬匪,你們怕什麼?」

    「我的小祖宗!」李八三連滾帶爬的下馬,衝到隊伍前面,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官兵和馬匪有什麼區別呢?」

    那邊元朝官兵也看到人馬鮮亮的車隊,頓時熱鬧起來,人叫馬嘶的,不多時,已經烏雲般的朝這支車隊圍了過來。

    「軍爺!軍爺!」擋在車隊前面的李八三四處作揖,但騎兵沒人理他,嘴裡呼嘯著,鐵蹄錚錚的左右奔馳過他,直到把這個車隊團團圍住才停住喧鬧,獰笑著打量著他們,好像一群圍著腐爛屍體的禿鷲。

    蕭翰實在不解這種表情是什麼意思,他騎在馬上,站在車隊前面,看前面禿鷲群讓開一條路來,兩個戴翎毛帽子的官長騎了起來,後面居然還跟著一架四人抬轎,四個半裸上身的轎夫累得滿頭大汗,因為上面人實在太大了。

    大肚子:此人說是一個肉球也不為過;

    大屁股:大屁股陷在了簡陋的抬轎裡,壓的繃條吱呀亂響,從正面看過去,好像一個大腦袋長在了兩隻靴子底之間;

    大手指:蘿蔔粗的手指上還戴著兩個大玉戒指;

    當然還有頂大帽子,百夫長的帽子,不僅「體大」還是個大人。

    「軍爺!軍爺!」因為轎夫抬著這麼重這麼大的大人狂跑這幾十丈距離,全累壞了,收不住腳,把李八三擠在了兩個轎夫之間,而李八三長得矮小,他看過去只能看見一個高高的肚子,連這位大人的臉也看不到,自然大人沒有理他。

    蕭翰居高臨下,看得清楚,自以為是大人,想在外人表現一下,不等李八三,馬上笑著抱拳道:「將軍大人,您好。」他還買個關子,稱呼這百夫長為將軍,因為他就喜歡將軍。

    大人冷哼一聲,旁邊騎在馬上的副官馬鞭猛地一抬,指著蕭翰鼻子吼道:「你們幹嘛的?你這小崽子見了大人都不下馬?」

    蕭翰無故被惡言惡語一吼,一愣,忘了下馬,直接抱拳道:「小人蕭翰,帶著僕從前往高郵省親……」

    「蕭翰?」前面幾個騎兵卻都是一愣,那副官把馬鞭垂低了半截,語氣也放緩了,問道:「你是蒙古人?色目人?還是北人?又或者身有官職?」

    「我是南人,白丁一個。」蕭翰看對方臉色放緩,鬆了一口氣,笑道。

    副官愣了許久,猛然厲色狂吼起來:「去你媽的小崽子!一個南人百姓敢有名字?**的想造反?」

    「他叫蕭二七!」李八三煞白著臉跳起來大喊道——蕭景逸二十七歲生蕭翰,蕭翰在戶籍上的名字就是蕭二七。

    但蕭景逸父親是官吏,自己也買了個官員身份,可以有名字,蕭翰生在豪門,少爺身份自然也無人叫他蕭二七,其實遇到官兵盤查,確實也不能自稱蕭翰。

    「這是我們的路引!我們是龍溪蕭家的人!我家老爺曾蒙達魯花赤阿不爾斯郎貴人嘉獎!」李八三手裡揮舞著路引,一邊回頭看少爺,心裡大惱:自己這少說一句話,就引出不少事來。

    「龍溪蕭家?阿不爾斯郎大人?」抬轎上的胖子好像吃了一驚,他奮力的想坐起來,但失敗了,再次奮力,又失敗了,最後兩個副官一左一右伸出手來才把這位大人從轎子里拉坐起來,屁股下發出一串脆響,他把抬轎的棕索崩斷了幾根。

    達魯赤花是元朝的官名,為所在地方、軍隊和官衙的最大監治長官。是蒙古語daruqai(鎮守者)的音譯,相當於突厥語的巴思哈(basqaq)。蒙古貴族征服許多其他民族和國家,無力單獨進行統治,便委付當地統治階級人物治理,派出達魯花赤監臨,位於當地官員之上,掌握最後裁定的權力,以保障蒙古大汗和貴族的統治。

    「我們蕭家是忠心縉紳,曾經擊破過無數流賊土匪,前年我們老爺去揚州受到阿不爾斯郎大人的接見……」李八三說著蕭景逸的豐功偉業,眼睛裡並沒有安全感,卻游移不定透著心虛。

    「不要講了。」那百夫長一擺手,下屬遞過一卷紙,他展開白紙指著上面的畫像說道:「今有安徽流民頭子王五六聚眾鬧事,我軍奉命搜查匪類,檢查一切過往人員。」說著一抬下巴,立刻有官兵接過那張畫像對著車隊的人比對起來,還有幾個騎兵下了馬耀武揚威的直接掀開馬車後面簾子在裡面亂翻。

    「大人!他們可是帶著刀呢!」一個士兵發現了剛才藏起來的兵器,滿臉驚喜的喊了起來。

    「大人,我們都是良民,我們有高郵路的路引,帶兵刃是為了防身,畢竟路上不安……」蕭翰很不習慣好像被當成犯人一樣審看,不由的說了起來。

    但李八三狠狠的捏了一下他大腿,蕭翰吃疼吃驚得看著滿臉堆笑的李八三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兩送到副官面前,笑道:「這點銀兩是我們請軍爺喝酒休息的茶錢,畢竟各位剿殺匪類實在辛苦。」

    「呵呵,你倒懂事。」頓時幾個官長臉上都有了笑意,副官一揮手,拿著畫像的士兵和搜查的士兵立刻笑著走了回去。

    「但是,」抬驕上的那百夫長伸出了肥大的手掌,笑道:「公事公辦,咱們不受賄賂,把稅錢交了吧。」

    騎在馬上的蕭翰頓時傻了:好嘛,這官爺已經笑納茶錢了,怎麼還要銀子?難道真是鐵面無私?

    李八三咬了咬牙,冷笑一會,剛張嘴欲言,那百夫長蘿蔔般的手指豎了起來,他笑道:「別忙,我給你解釋:第一,這太平渡要給我們路錢,看你們這麼多人馬和兩輛車,算一百兩好了;第二,咱家打仗就靠戰馬,所以我要徵用你車隊裡的三匹馬,當然,你們要做事,沒馬不方便,咱家給你通融,再交二百兩好了;第三,你們既然撞見了咱家,算是有緣,這『撒花錢』無論如何要交的,再算一百兩好了。」

    「什麼?有緣就要交錢?這銀子要的理由都不用了?」蕭翰詫異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手一撐下了馬,眼睛瞪得銅鈴般大。

    但李八三一把推開他,不讓他上前,笑瞇瞇的請副官下馬商談,蕭翰看兩人走了十幾步遠,面對面立定,手指伸到袖子裡,袖子碰在一起,好一通討價還價,最後李八三再次掏出兩錠銀子遞給副官。

    「這怎麼這麼多銀子給他們?」蕭翰大惑不解——這太平渡口他也是來過幾次了,這隊人馬全渡過河所需也不過一兩銀子,何曾要給出三錠大元寶過?

    李八三拉住他胳膊小聲道:「所以少爺您趕緊當官吧。當官了,咱蕭家也有靠山了,不至於仰人鼻息。」

    蕭翰看這隊騎兵眉花眼笑的撤了圍,他看著那抬轎轉了一圈,大屁股朝著自己,實在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正迷惑不解中,只聽前面有個騎兵猛地大喝一聲:「山上!王五六下來了!」

    蕭翰扭頭朝西面看去,只見幾十人吶喊著從小山的樹林中衝了出來,各個衣衫襤褸、手持木棍木槍,這陣勢蕭翰並不陌生,他們蕭家堡每年都有幾次收到各種匪賊進攻,他也親臨戰陣,這些人一看就是群烏合之眾。

    「上馬!上馬!」前面傳來騎兵的大呼,蕭翰攥緊了拳頭:「我這次要看看蒙古鐵騎怎麼所向無敵的!」

    「拿我的刀弓來!」蕭翰大吼一聲,等不及下人送來,自己跑到車尾拉出兵器,等抬頭一看朝廷官兵,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這蒙古鐵騎果然名不虛傳:

    剛剛還有說有笑、有騎馬有步行的士兵瞬間全軍上馬,從稀稀落落的細線陣型,瞬間變作一隻人擠人馬挨馬的密集滾雷般前行的軍團;

    而落在隊尾、眨眼前還陷在抬轎裡起不來身的百夫長,此刻大吼一聲,猛地一縱,如一頭巨大無比的蛤蟆從轎子上竄到旁邊的坐騎上:這一縱之勢如此威猛,把匹戰馬壓得四肢發軟、眼珠突出、口吐白沫、眼看著踉蹌著幾步差點一頭栽在地上;而給他抬轎的四個轎夫瞬間哀嚎著全部倒地變作了滾地葫蘆。

    「有敵人!衝啊!」那密集的雄渾的軍團猛可裡爆發出如雷的吼聲。

    「好!殺光他們!」蕭翰一邊看那只騎兵軍團越跑越快,一邊不停扭頭看西山上的敵人,兩者相距不過一百丈,而且是七十個「無敵騎士」對五十多人的烏合之眾,蕭翰堅信勝負眨眼間就可以決出,而且是碾碎般的勝利。

    但想欣賞一場激烈對決的滿臉紅光還沒徹底綻放,就凝固在了這少年臉上,他來回扭著頭看著雙方:「嗯?跑錯方向了吧?」

    那騎兵不去西方沖一衝敵人,反而順著河岸瘋狂的朝著東邊疾馳,一邊決絕的抽馬,還一邊扭頭朝後看。

    「你們在看什麼?你們跑反方向了!」蕭翰下巴都縮不回來了,耳邊傳來流民團伙的吶喊:「弟兄們衝啊,搶了那路上大戶啊!」

    「看什麼看!那群吃貨跑了!」管家看少爺和八個保鏢全臉朝東邊而不顧西方的盜賊,見多識廣的他記得跳腳大喊。

    「什麼?蒙古騎兵跑了?」蕭翰和其他三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保鏢下巴差點摔倒地上。

    蕭翰兀自不信,把手裡的刀弓扔到地上,使勁揉了揉眼睛,等他睜開眼的時候,東方哪裡還有半個騎兵的影子,只有他們掀起的漫天黃土和隱隱的「快跑啊」的吶喊。

    「保護少爺!」李八三倒是忠心耿耿,看西邊敵人越來越近,情急間一躍而起,緊緊抱住蕭翰。

    「保護管家!」但強健的蕭翰一把把他推了個屁股蹲,一臉不屑的說:「抱我幹嘛?」蕭翰撿起刀弓,翻身一躍上馬,他看這群流民來得太急,自己有兩輛大車拖著,過橋顯然是來不及的。

    馬背上抽箭搭弓,對李八三吼道:「打仗你不行!躲在後面!田三七你們給我車後列陣,先射再馬戰,聽我號令,後退者斬!」

    八個保鏢和兩個車伕轟然應諾,手裡都持了兵器嚴陣以待。

    就在蕭翰強弓欲鳴響之時,突然他眼珠朝後一擺,接著滿臉驚駭的掉轉了弓身,大吼道:「背後來敵!」

    腹背受敵!蕭翰腔調裡帶了絲懼色,然後他的眼睛瞪圓了,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

    管家舉著把刀正大腿哆嗦著,少爺如此表情變化看得清楚,順著蕭翰視線轉過頭去,眼睛頓時也瞪圓了。
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4
03最恨白丁

    背後是來人了,但所有看到的人第一感覺到的不是恐懼和緊張,而是詭異絕倫,蕭家人全部瞪大了眼睛,下巴再次摔在地上,好像聽到啪啪響的聲音。

    來的人不如西方敵人那麼為數眾多,只有手持兵刃的八個人排成一排朝這裡飛奔而來,這固然很驚奇,但當中一個人就足以把所有人震懾住了。

    此人頭戴高高的通天儒生冠,身著白色寬大的儒袍,穿儒袍不會讓人吃驚。

    然而問題是他在飛奔之中,不僅飛奔,而且速度可以用飛快之極來形容,儒袍沒有絆腳,那是因為他左右兩手各捏著一個袍角,兩手平展,露出下面赤裸裸兩條黑腿沙沙的搗著地面,離近了可以看到滿是腿毛,乍一看正如一隻龐大的鴨子或者天鵝扇著翅膀狂奔,當然禽類腿上沒有毛的。

    沒等蕭翰一行人把嘴巴合上,中間那只「天鵝」一邊跑一邊發聲大喊起來:「別放箭!可是蕭少爺?我們是二老爺的人!」

    一聽「二老爺」,管家李八三頓時渾身一震,那是蕭景天二老爺啊,他先是狂喜大吼:「太好了!謝天謝地!」,接著怒吼:「你們怎麼才來?」接著聲音又發軟了:「就八個人來了?」

    那八個人「飛」來的好快,轉眼間就跑到車隊前面,大約這幾十丈的距離實在跑得太過迅猛,八個人齊刷刷的在蕭翰前面彎腰低頭,十六隻手一起卡住自己的小肚子,一時間滿是沉重的喘氣聲。

    「你們是二老爺的人?」管家李八三不待中間那只「鵝」有機會把自己肺喘出來,一個箭步上去,伸手就揪著他的儒袍把他「薅」起來了。

    蕭翰此時看清了此人打扮,卻不禁身子在馬上一側,好像這傢伙身上有一股有形的殺氣一般。

    原來這隻大「鵝」離近一看,卻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皮膚又乾又黑,小臉、小眉頭、小耳朵卻偏偏長了一雙大眼睛和大嘴巴,老鼠鬚朝四面張著,一老男人咋一看竟然給人一種「楚楚可憐」小姑娘的感覺,當然看清楚了後,除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外,心頭難免起了一股受騙的感覺,恨不得一巴掌抽過去;

    卻戴著一頂算命先生專用的儒生通天冠,穿著一身全是髒泥的白色寬大儒袍,被見「下人」就瘋的管家拽得左搖右晃,儒袍扯斜了,露出胸口毛茸茸的胸毛來,又喘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是兩隻眼可憐巴巴的抬頭看向蕭翰,真是遠看像「鵝」近看像「鬼」的一位鵝先生,又詭異又可笑,連蕭翰都被嚇了一跳。

    「你們是二老爺的人?」蕭翰疑惑的問,除了那只「鵝先生」,其他的人都身帶利器:有人持著雙斧,有人拿著朴刀,但穿著寒酸,和長工無疑,肯定不是大富之家二叔家的僕人。

    八個人一起把頭點得和雞啄米一般,中間那鵝先生說不出話來,只好倉皇的打著手勢,旁邊一個長相和他相仿的年輕人已經喘勻了氣,站直了身體,把雙斧交到一隻手,看著「鵝先生」手勢解釋道:「沒錯,我們都是二老爺派來的。」

    「鵝先生」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邊幾個人,旁邊小伙子解釋道:「這是我大哥張九四,我是他小弟張九六,這些都是自己人。」

    「鵝先生」又朝後指了指渡口方向,大拇指朝下猛地一搗,接著用手做了一個波浪形狀,旁邊解釋道:「我們本來在橋另一邊等著您,但發現官兵聲勢整天的跑了,料想有事發生,我們只好游過來找您了。」

    「廢話那麼多干屁呢?!那伙強盜馬上就要攻過來了!就你們這點屁人管什麼用?」管家李八三眼裡都要噴出來火了,他死命的拽著鵝先生張九四的領口猛搖,對方兩眼泛白白沫都要吐出來了。

    「管家!管家!你讓他們在後面幫忙吧。」蕭翰一看不妙啊,這群人看起來和對面攻過來的烏合之眾穿著打扮差不多,估計也只是跑腿的下人,幫不上手,他操起自己的弓箭一邊瞄準敵人一邊說道。

    但「鵝先生」堅定的對著蕭翰雙手交叉又一劃,一指衝來的敵人,用拳頭重重得擂了自己胸口兩下,旁邊張九六說道:「少爺不必動手,您是貴客!這裡交給我們!」

    說罷,「鵝先生」小心拿開李八三的手,微微一躬身,聽完旁邊小弟台詞道:「得罪!」才昂然一揮手,七個人跟著他走過一樣摸不著頭腦的蕭家主僕,穿過大車,到了王五六和車隊之間,蕭翰這才發現,這個瘋瘋癲癲的「鵝先生」腰帶背後還赫然別著一把單刃斧!

    前面五十多流民已經吶喊著衝過來了,但這八個人排成一條細細的線迎著這洪流毫無畏懼走了過去。

    不止後面的蕭家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前面一群流民也是肚子裡不知這夥人是幹嘛的,不由在這細細的線面前放慢了腳步。

    這時候鵝先生張九四已經調勻了呼吸,開口講話了,頓時一個高亢而尖銳的鴨子嗓男腔迴盪在沙場之上。

    「各位安徽的弟兄,你們好啊。」而且是張九四還抱拳作揖,滿臉堆笑,這下上面的王五六和後面的蕭翰等人更糊塗了——感情這人是自家人嗎?

    「你們是幹嘛的?是下面那車隊的保鏢嗎?識相點的就扔了錢貨滾蛋,我們只要錢不要命!」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高大漢子推開在鵝先生面前停住腳步的同伴,手握一把蒙古騎兵彎刀走了出來。

    「這位就是王五六兄弟嗎?呵呵,久仰久仰。」張九四顯得更是高興,連連作揖,頭上的高帽也隨著他的頭點來點去。

    「你認識我?你也是安徽那邊過來的?」王五六等人瞪大了眼睛。

    「我當然認識你!小弟就是本地人士,我只不過在高郵城門邊上看過王五六兄弟面相好幾次了,果然英明神武,比畫像上更帥更威武!」張九四哈哈大笑起來,而且還異常真誠。

    後面的蕭翰聽得都差點從馬上滾下去:還以為你真是故人,原來你認識人家是通過貼在城門口的通緝令啊!

    前面的王五六也是一怔,對張九四看了好久,但對方就是一張真誠的笑臉,王五六臉上紅了起來,俄而此畫像懸在城門邊上的好漢破口大罵起來:「操你娘啊!」

    頭領惱羞成怒,手下也勃然大怒,鐵刀、木矛全豎了起來,咬牙切齒的把八個人半月形圍了起來。

    「哎!哎!別急!」張九四急忙連連搖手,笑道:「都是江湖兄弟,不要傷了和氣。兄弟們來揚州、高郵這帶也有時間了吧?可曾聽說過兄弟我張九四?」

    「張九四?」王五六愣了一下,接著鄙視大笑道:「只知道推牌九的時候,你叫賠老婆『十三點』!」

    張九四八個人頓時氣結,張九四搖了搖頭,臉上再次堆滿笑,手上又作揖道:「那麼各位可曾聽聞江淮一帶『救急雨』,江湖朋友抬愛,送小弟這個綽號,都知道小弟雖然不才,但弟兄朋友有急定然慨然相助!」

    正說著,張九四旁邊的白臉少年張九六笑道:「就算你們剛來,我哥在江湖鼎鼎大名……」

    話還沒說完,張九四已經收起笑臉勃然大怒,扭頭吼道:「三弟!子曰:做人要謙虛!**的怎麼能說我鼎鼎大名呢?要是別人不知道我真這麼好,會認為我吹牛的!我平日怎麼教訓你的?」

    張九六愣了愣,馬上低頭道:「哥,我錯了,我們做人要謙虛,要胸懷整條淮河……」

    「嗯,你這樣就對了,要記住孔子他老人家說……」張九四滿意的點頭道

    「去你媽的孔子鋸子的!」王五六從驚駭之中回過神來,看兩人自顧自在自己人馬前搞什麼兄慈弟愛,胸中一股被羞辱的憤怒火焰般的燒了起來,他跳腳舉著刀吼道:「老子要吃飯!老子要活命!你媽的給我滾,再不滾,我把你們剁成肉泥!」

    「哥,他們不認識咱們哎。」張九六看對方怒發欲狂的要動手,撓了撓後腦勺無奈的說道。

    張九四歎了口非常無奈的氣,仍舊非常的真誠,他再次對王五六抱拳道:「王兄弟,我們是江淮鹽幫的,你要知道我們這裡鹽場眾多,這塊地上的鹽稅占朝廷歲入的三成、四成,我們鹽幫世代在這裡做販運鹽的買賣,江湖朋友認識的太多了,遇到不講理的朋友,我們也罩得住,誰不給我們鹽幫面子呢?」

    「你丫是收稅的稅吏嗎?給我們講這些屁話?」王五六徹底氣結了,他彈了彈手裡的鋼刀,叫道:「看到沒有?這是官兵手裡搶來的!我們官府都不怕!管你們鹽幫不鹽幫的?!我數到三,立刻滾蛋!背後那小白臉的馬今日我肯定騎了!」

    張九四聽到他說蕭翰,臉色頓時變了,又又再次作揖,臉上再再次真誠無比的說道:「王弟兄,那小少爺是高郵蕭二老爺的侄子,蕭二老爺是我們菩薩,都是江湖上混的兄弟,你能不能給我個面子?」

    說著,張九四打量過衣衫襤褸的王五六手下人馬,馬上接著說道:「我可以付給各位好漢一百兩銀子做茶錢,留下我的人做人質為保!」

    聽對方要給銀子,王五六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張九四他們,但隨即想起若是這個奇形怪樣的傢伙給一百兩的話,後面的那車隊的好東西定然不止這個數,而張九四隻有八個人,自己人數是他們七倍,念及此,惡念陡起,指著張九四大吼道:「你既然是什麼鳥鹽幫的,與他們無關,就給我滾!老子造反都不怕!後面那車隊我今日搶定了!」

    張九四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說道:「弟兄,你們就算造反也要顧及江湖道義吧?子曰過:四海之內皆…」

    「滾你的孫子!」王五六咬牙指著他們八個人冷冷吼道:「宰了他們!搶那車隊。」

    眨眼間,眼看著對面五十多人就挺起了刀槍衝了過來,張九四緊握雙拳、仰天長嘯:「老子最恨你們這群連「子」都不懂的白丁文盲了!」

    等他嘯完,頭低下來高高的儒生帽子再次豎立而起的時候,他和王五六說了同樣的話,更加的冰冷,連語氣起伏都沒有:「那就宰了你們吧。」
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5
04 斬盡殺絕
    「不好!」看西邊黑色的流民群好像開化的黑水,猛地沸騰起來,接著就朝那細細的「線」壓了過來,李八三失聲驚呼,他翻身上馬握住了少爺蕭翰的胳膊,汗流滿面的叫道:「少爺,我現在陪著你,我們有馬,先跑開避避再說。」

    蕭翰緊抿著嘴唇,並不回答,看得出也非常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在家外面遇到這種事,對方又人數如此眾多,先前因為倉猝遇敵興起的豪氣,隨著張九四這幾個人一打岔也洩了,只看著山坡上流民黑壓壓的壓人。

    「走嗎?」他好像自言自語的念叨了一聲,接著又好似為自己打算拋棄山坡上正為自己而戰的那「鵝先生」而羞愧,低著頭斜眼朝山坡看去,一看之下,蕭翰頓時石像般的傻在那裡。

    不止是他,八個蕭家下人連管家都愣了,因為山坡上那只鵝「飛」了起來。

    看著衝到面前面目猙獰的敵人,「找死!」張九四冷冷的說道,他的左手朝前握住了腰帶,右手後背,猛地一扯,勒住寬大儒袍的布袋「彭」的一聲斷開了,白袍在山風裡如一雙巨大的白色翅膀朝後展開,把裡面精壯的身體毫無顧忌的顯露出來,等他右手從背後那巨大「翅膀」之間伸出來的時候,一把冷冰冰的手斧閃著寒光擋在了赤裸裸的胸毛和腿毛前面。

    再不吭聲,看著兩把木矛對著自己肋間猛刺過來,連上面那拙劣的刻痕都看得清楚,張九四兩腿牢牢釘在地上,猛地朝後一扯上身,身子一歪,接著又如同彈簧一般朝前挺直,如此用力,以致於不僅腿肉鼓起如鋼鐵,腿上的毛都好似唰的一聲直立了起來,

    而這抓住青山射天狼般的劇烈一彈射出的不是箭,而是手裡的那把手斧。

    那翻滾而出的手斧去勢如此猛烈,以致於切過兩個矛之間空隙的時候,在空中留下的不是白光,而是一面發光的銀盤。

    「哇!」這銀盤從正面兩敵之間射過,正正撞上兩人身後那使鋼刀的長臉漢子,一聲短促的震天慘嚎中,那好漢居然被撞得手腳突然前伸,好似去抱這「銀盤」一般,轉瞬間,雙腳離地,平地朝後猛地彈去,面門上嵌著的那把手斧幾乎把他的腦袋劈成兩半,銀盤不再,只剩順著雪亮斧面飛濺而出的鮮血,竟然在空中劃了一條弧形的赤色血鏈。

    但這條散發著殘忍得美的鏈子還沒來得及墜落凡塵,已經有一物撞上了這條鏈子,從尾巴朝頭撞去,「啪啪啪」在幾乎細不可聞的碎裂聲中,血珠子一個接一個被撞碎,好像突然開花了一般,在張九四臉上開花了,因為撞碎它們的是他的臉。

    一把拋出斧子,幾乎是在劈倒那人的同時,張九四閃電般的朝前竄出,快得好像他的斧子,空中是他射出的銀盤,好似月亮行空,而緊跟著月亮的就是一江白水,那是張九四的白袍,前面敵人飛濺的血珠子還沒落地,就被張九四撞了一個滿臉。

    眨眼間,兩把長矛幾乎是貼著張九四根根可見的肋骨交錯而過,又穿透了後面的「白水」,兩矛在身後相交,木頭擦著木頭發出咯吱的聲音在張九四身後,而張九四就在這狹窄的三角正中,木矛擦著肋骨,眼前是兩雙驚駭失措的眼睛,三人幾乎擠成一團。

    冷笑中,赤手空拳的張九四並不止步收力,只是微微變向,手一抬,右臂切進了左邊敵人的手臂和肋骨之間,接著就把全部的速度和衝力全給了對方,一句話,張九四好像一下把左邊那小子「撞飛」了。

    但不止是身體的決絕一撞,張九四的右臂也一樣決絕,堅硬得好像一根定海神針,直直不動,這一下就好像較進車輪的鋼條,「咚」的一下把左邊敵人如那殘破的破輪轂一般,頭下腳上「絞」得平平飛了起來。

    張九四因這一撞停住了去勢,身前已經如橫飛起了一個麻袋,那是空中水平的臉朝下連驚叫發不出的敵人,曲起右臂,牢牢鉗住敵人的手臂,臉上濺了血花的張九四一下小跳,冷笑著狠狠的把這「大麻袋」朝地上壓了下去,把自己全身的重量也全壓了上去。

    「咚!」一聲悶響中響起一聲脆響:一聲悶響是敵人被臉朝下摜進了土裡,一聲脆響其實卻是兩聲同時發出的折斷合二為一,一個是敵人手裡矛槍折斷在地上,另一聲這是他的手臂被張九四這摜壓合一折了個粉碎。

    左邊矛手只剩把肺都嚎出來般的慘叫,而張九四並不管右邊的矛手,半伏在地上的他施施然的從那可憐人身上起來,剛剛半跪,空中已經漫天血雨,接著是半邊天靈蓋沒了的右邊矛手咕咚一下倒在他面前。

    他無所謂般的左手一張,旁邊手持雙斧渾身是血與腦漿的二弟笑嘻嘻的扔了一把長斧給大哥,自己摸了一把臉上的血,把握手部分從中間順到把末端,單手握法變雙手握法,大吼一聲又劈碎了一個天靈蓋。

    張九四剛接過斧子,前面早有一個安徽好漢怒發欲狂的衝了過來,大吼著舉起了手裡的鐵錘,就要砸碎他的腦門,就好像他兄弟對流民做得一般。

    但他仍舊半跪並不著急,那滿不在乎的表情,不像是在這眨眼間陰陽分隔的生死場,而像在自家小菜園糊弄小白菜的架勢,張九四交斧到右手,斧頭朝上,猛地朝斜下一敲,斧子一震又彈了起來,頓時右手滑到了長柄斧的末端,這一敲,他用木頭柄敲碎了地上慘叫敵人的脖子。

    而前面敵人已經一躍而起,腳下的弟兄臉上還嵌著張九四的小手斧,手裡鐵錘悲憤而出,就要砸在張九四的高高儒冠上。

    而張九四左手握住了長斧中間,也不站起,半跪著,雙手握斧的他猛地咬牙一哼,長長的斧子唰的一聲被斜掄而出。

    斧子閃出的白光如一條血腥編成的鞭子纏到了空中敵人的腳踝,金屬砍碎血肉、砍進骨頭渣裡的悶響響起,敵人的錘子頓時朝上翻滾而去,那是因為它主人殘破的腳踝噴著血在空中翻轉、摔落,無力的。

    等他主人落地的時候,憑空而來的一刀冷酷無情而精確的切進了他的脖子,剛剛還渴望鮮血的鐵錘無力的耷拉在屍體上,只剩下那殘破的腳踝還執拗地痙攣著、蹬踏著被血泊糊上了的草叢。

    大哥對劈死敵人的三弟咧嘴一笑,生生把:「子曰:你做得不賴。」這衝動壓回了喉嚨,他抬起頭,大叫一聲:「老二。」

    看對方滿身血污傻愣愣的回過頭來,張九四把手裡的斧子拋過去,對方點了點頭,伸手抄過,手操雙斧輪圓了繼續狂殺起來。

    而張九四的靴子踩住地上一具屍體的嘴巴,彎腰低頭,猛地一拉,「卡嚓」一聲,血淋淋的手斧摩擦著死人臉骨茬子破血而出,上面的血好像傻子的口水一般汩汩得流下,好像因為回到了主人手裡而得意得獰笑起來。

    張九四手一翻,那斧子刷刷圍著他的虎口風車般的轉了幾圈,簡直如小狗一般聽話,但這隻小狗卻濕透了,上面的血亂濺,等這隻小狗乖乖的坐在張九四手裡的時候,屁股而沒坐熱,就再次撲了出去,這次目標是對著張九四三弟而去的一個敵人,他正對著張九六怒吼,兩人手裡的刀因為激烈碰撞的火花還沒消失,散步般從他身邊而過的張九四好似順意的一揮,就放出了他的「狗」,鋒利的犬牙把他一張大大張開的嘴整整齊齊的切成兩半。

    「**的!!!」一個帶著狗皮帽子的矮個一手持盾一手拿斧衝了過來,原本在隊伍裡排在中間,正對著張九四三兄弟,他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奇形怪狀的萎縮老男人轉眼間就做掉了他們四個人,竟然這麼快就和他面對面了。

    說時遲那時快,戰場上的意念都是一瞬間,這狗皮帽子沒機會多想,對著張九四就砍了過來。

    張九四一側身躲開這斧子,左手搭上了盾牌的邊沿,輕輕的捏住了,輕柔的好像少年在揭開美女的面紗,但只是一瞬。

    下一瞬,別人肯定以外這美女欠足了這少爺的錢!

    因為張九四右手揮拳就猛擊盾牌後的臉,但並不是拳,他手裡有把斧子,他在揮拳而擊,然而擊中對方的卻是拳下露出的斧子柄尾。

    第一拳,矮子的鼻子就不見了;

    第二拳,矮子的血噴濺到盾牌裡面到處都是;

    第三拳,矮子的腳已經歪了,雙腿亂抖,他好像用腳的側沿站著;

    第四拳,沒有第四拳,張九四好像打到半截改變了主意,他收住血淋淋的拳頭,左手輕輕一抖,矮子的屍體從盾牌後面滾在地上,鼻子不在原來的地方,卻從破碎的牙齒中間露了出來,好像曾經粘在盾牌後面的一團肉。

    「你這個混蛋!」痛苦和仇恨的罵聲傳來,一個高大的漢子雙手握刀死死劈來,張九四也不抬頭,三支手指一撥,那盾牌滴溜溜的在空中轉了一圈,血淋淋的裡面靠在了張九四身側,他左手撈住了盾牌裡面的拉手,身子一矮,肩頭頂住盾牌,緊接著就是一次巨震,那是一把仇恨的刀幾乎要劈碎這盾牌。

    「操你娘哦!」張九四冷笑著,並不用任何兵器,只是猛地,盾牌好像滾石一般撞上了外面堅實軀體,緊接著張九四猛地上挺肩與臂,盾牌頓時如地下的滾刀一般升了起來,堅硬而粗糙的邊沿好像鐵刃一般生生的撞在了外面那刀手下巴上,把這本就身材高大的敵人居然又打高了三寸,在盾牌下沿只見那兩雙踩著仇恨而來的雙腿無力的顫抖著,尿液順著褲管汩汩而流,接著它們跪在了張九四盾牌前。

    張九四抖落落在胳膊彎裡的半截帶血舌頭,左手擺開盾牌,右手斧子順手一揮,正正嵌進了那人的脖頸裡,他正雙手捧著自己滿是血的嘴,他咬斷了自己舌頭。腳撐在這屍體胸前,一腳踏翻,張九四這才抬頭,看著從殺氣騰騰而來到此刻雙眼驚駭、不敢上前的流民盜匪,張九四深吸了一口氣,大吼道:「你們媽的這群文盲!現在知道什麼叫做鹽幫了嗎?!!!!!!」

    緊接著他好像想到了什麼,臉紅了起來,小聲說道:「其實這也不怪你們,怪我做人總是這麼謙虛。」嘴裡這般說,但臉上卻滿是得意洋洋。

    就在這時,二弟張九五捅了捅大哥,把後者從得意的「謙虛」中捅了出來,張九四惱火的轉頭,他二弟伸手指指旁邊小聲說道:「哥,看那邊。」

    張九四一看,頓時目瞪口呆,跳腳大叫道:「奶奶的,這不是給我添亂嗎?」,說罷,扔了盾牌,一揮斧子,吼道:「鹽幫弟兄,跟我衝!」
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6
05 乳虎出山
    官道上的蕭家人看著江淮鹽幫和安徽流民衝撞,瞬時間殺在一起,但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江淮鹽幫區區八個人好像細細的白線被流民黑潮刷來刷去,然而並沒有被吞噬,甚至連被扯斷也沒有。

    而且恰恰相反,這八個人好像落入滾油中的八顆水珠,「叭、叭」得爆炸了開來,炸得油花四濺。

    不僅沒有後退一步,反而如同鐵線漁網一般勒得黑水鮮血淋漓中步步而退。

    只見他們時而孤身衝進人群大砍大殺,時而弟兄聯手速殺對手,一條線的隊型在血海刀山中來回振蕩,卻永遠不亂也不變;其中個人勇悍絕倫,而團隊又進退如一人,竟然堪堪以弱擊強、反客為主,殺得幾倍於他們的敵人鬼哭狼嚎,連連後退。

    片刻之後,蕭翰回過神來,年輕的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興奮染紅了——對於他這樣一直苦練武藝的年輕人,自己一個人挑一群人也許會膽怯一下,但看一群人打另外一群人的群架,沒有不手癢難耐的。

    「我來助他們一臂之力!」大吼著,蕭翰跳下馬,引弓作勢欲射,但遲遲不見長弓轟鳴、利箭離弦,原來前面一堆人殺在一起,鹽幫八人並不後退分毫,全是背朝蕭翰,隱隱擋在王五六一夥人之前廝殺,站在蕭翰的位置若要弓箭殺敵,那箭法真要好得驚人了。

    在自己蕭家堡,蕭翰不是沒有射殺過來犯之敵,但那是站在木柵牆上對著外面望牆興歎、無可奈何的敵人隨便射,不比現在弄不好就誤傷友軍,蕭翰瞄了半天皺著眉頭勉強隨便射了幾箭,管家和旁邊一個保鏢看出端倪來了,也圍過來勸說:「少爺,我們看著張九四他們殺敵就好了,不要插手。」「對啊,少爺,別放箭了,萬一傷到咱們自己人就不好了。」

    「唉!我要是能出門多打獵練練箭法就好了!」蕭翰氣咻咻的把弓箭扔在地上,但仍然不死心,看著上面鹽幫居然佔了上風,王五六有的人開始扔了兵器往後跑了,眼見這場激戰就要速戰速決,自己這下可能只能過過眼癮沒法親自上去玩玩了,蕭翰一咬牙抽出鋼刀,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大吼一聲:「殺他丫的!」竟然急急的朝戰場衝了過去。

    「哎呀,我的媽呀!」管家李八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奮力去抓蕭翰的靴子,失敗了,最後他不管不顧的死死抓住了馬尾巴,但是一下就被拖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啃屎,等他滿身是土的爬起來的時候,只看到小少爺舉著鋼刀衝向了敵陣。

    「這個小祖宗要我命啊!」李八三幾乎要哭出來了,他一把揪住一個下人的衣角,大吼:「快去救少爺啊!」

    然而蕭家堡本都是農夫,又靠木柵據守,很少經歷這般野戰,幾個下人雖然專門為保護蕭翰挑選出來,都會武藝,但倉惶間誰也沒有閃電決斷的本事,兩方距離又短,還沒來得及上馬去追呢,就見少爺衝入了人堆裡!

    騎馬衝入敵陣,背後管家他們嚇得肝疼,而蕭翰興奮得連呼吸都忘了了,在馬上屏著氣,死死攥著鋼刀朝前衝——這是第一次野戰啊!

    蕭家堡被流民、土匪、山賊攻擊過好多次,但一概是據寨力守,敵人攻不下疲憊之後,蕭景逸讓人出門沖一衝,敵人就潰散跑了,當然這不是正兒八經的野戰廝殺,只是咋呼著嚇唬敵人,把心膽已破的可憐笨蛋們趕得漫山亂跑而已。

    但即便這樣的事,也輪不到蕭翰——作為蕭景逸愛如掌上明珠的獨子,他不得出寨子半步。別說騎馬沖敵了,就連出門打獵都沒有過,只能天天憋著勁射木靶子。所以今天他死也不願放過這施展自己武藝的大好機會。

    「撞死你們這群狗賊!哦,不,還是馬刀斬了這雜碎?!」

    蕭翰咬著牙控馬直入流民群裡,眼瞅著馬頭前一群驚恐的眼神,蕭翰心頭響起了興奮之極的吶喊:拿馬撞散他們!

    但眼睛掃處,又看到那身材高大的絡腮鬍子王五六就滿臉恐懼的看著自己,手裡的馬刀正好來個「落葉空電」——馬上揮刀斷頭,這是蕭翰練過的最帥馬戰刀法之一;

    然而要馬斬王五六,得先偏轉馬頭方向駛近敵人,但這樣就不能撞進人群了:面對這兩個選擇,蕭翰猶豫了一剎那,最後還是覺的刀斷人頭比較帥,就追王五六了,蕭翰撥轉了一下馬頭。

    然而戰場上來不得一絲猶豫,等馬頭斜開的時候,前面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已經跑開了;王五六雖然是流賊,但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看見誰騎著這麼大一匹馬提著馬刀衝自己來了,能不閃啊?

    王五六立刻就尖叫著跑開了,只剩下周圍空曠無人的蕭翰牽著韁繩發呆,愣了片刻,才惱羞成怒的指著王五六背影大吼起來:「有種你別跑啊!」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流民舉著大棍子往蕭翰身邊一閃,蕭翰大喜,坐在馬上順勢揮刀就砍,然而對方只是用棍子虛抗一下就走,蕭翰正要撥馬去追,只覺左耳邊風聲大起,扭頭一看,還沒看清,滿臉就被涼風充滿了。

    「不好了!」這少年連這念頭還沒想完,鼻子裡好像就爆炸開了:酸味、腥味一起彭的一聲爆開了,眼淚狂濺而出,眼前全是金星,接著就是騰雲駕霧。

    很簡單,一條棍子正抽在他可憐的鼻子上,然後這位少爺就被敲下馬背了。

    蕭翰捂著噴血的鼻子從地上跳起來的時候,暴跳如雷的他更加怒發欲狂:有個光著腳乞丐一般的傢伙正在牽走他的馬。

    「站住!把馬給我留下!」蕭翰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提著刀就追了過去。

    對方一聲驚呼,赤腳跑得更快了,而四五個手持棍棒的傢伙阻住了蕭翰去路。

    「你媽的!」蕭翰無奈停下腳步,眼見這麼多敵人圍了過來,他把捂鼻子的手也放了下來,雙手握住刀把,擺了一個起刀式,只是鼻血又不由自主的流了滿嘴,看起來分外猙獰。

    「給我宰了他!快點!」王五六一邊伸手推開那乞丐,搶過了蕭翰的馬,一邊指著蕭翰大聲叫道。

    立刻有三把木棍削成的長矛朝蕭翰胸口刺出。

    「呀!」蕭翰一聲大吼,後退一步,單刀全力砍出:「咚」、「咚」、「咚」三聲,打開了三把刺矛,接著蕭翰順勢刀擺左耳,小步衝前,眼看著離自己最近那個敵人,想來個:「風過隴西」,一刀斬首。

    但沒人是傻叉,看這個錦衣少爺擺足架勢衝過來,被他盯住的那個小子哀嚎一聲,扔了手裡的矛槍扭頭就走。

    「你別跑啊!來來來!」蕭翰遺憾的叫著,看那傢伙跑得如此決絕估計不跑出兩里地不會回頭的,他無奈的調轉了刀尖指著第二個矛手,對方一樣尖叫著,扔了簡陋的木矛,扭頭就跑。

    「你們一點膽色都沒有嗎?」蕭翰大叫,這時第三個矛手不待蕭翰瞄準他,自己也識趣的跑了。

    無人回答,滿臉血的蕭翰持刀四顧有些茫然——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沒人想和他決一死戰,他衝到哪裡哪裡就空出一塊地來,流民們驚恐得閃避著他。

    「來啊!哪個不要命的和小爺玩玩?」蕭翰一邊用手背擦著鼻血,一邊挑動著刀尖大聲挑釁,看起來有點滑稽,正在這時,背後大喝聲傳來,蕭翰扭頭一看:退路已經被七八個敵人堵住,七八把木頭槍一起朝自己紮了過來。

    他奮力擊打開幾隻,無奈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裡有幾十隻手,看上去到處都木頭槍尖,蕭翰不得不在地上打了個滾,才堪堪避開,然而等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的時候,身後又是幾把木槍捅來。

    蕭翰這才發覺自己被包圍了,儘管敵人武器並不精良,大部分是簡陋的木槍木棍,但架不住人多,層層疊疊的刺來,蕭翰只覺如同蛛絲層層包裹著自己,手裡的刀越揮越重,片刻後竟然揮不開三尺了——因為到處是槍刺自己,不得不倉皇的用刀擋來擋去,危險之極。

    「滾開!」隨著這聲大吼從人群外面傳來,蕭翰只看自己前後左右的敵人紛紛逃跑,身前身後壓力大減,抬頭一看,卻是殺氣騰騰的張九四八個人衝過來了,所到之處,流民轉身就跑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我的小少爺啊!誰把您打成這樣的?」張九四撲閃著大眼睛衝到了蕭翰面前,看著蕭翰的鼻血大驚失色。

    蕭翰臉頓時紅了起來,索性掉轉了臉,是羞於讓別人看到自己一敵未殺鼻子先破了。

    「我的小少爺啊,您幹嘛上來?這點烏合之眾交給我們鹽幫就可以了。」張九四兀自自說自的。

    「上來殺敵啊!」蕭翰大叫一聲,看著王五六領著一群殘兵順著山坡朝上逃去,蕭翰提著刀就要追上去繼續砍殺。

    「哎!少爺啊,不要追了,窮寇勿追。」張九四笑瞇瞇的拉住了蕭翰胳膊,笑道:「窮寇就是窮鬼的意思,他們只是吃不上飯出來搶劫而已,咱不和他們一般見識,教訓一下就得了,和為貴嘛!」

    蕭翰臉上紅得滴出血來,是羞愧的,他手指那群流寇小聲說道:「我有心『和為貴』,但我的馬在他們手裡呢。」

    「啥!」張九四幾個人聞言大驚,抬頭看去,果然流寇隊伍裡多了匹英氣勃發的棗紅馬。

    「你大爺的!居然搶了少爺的馬!給我留下!留馬就不宰你們!」張九四也不和為貴了,直接拔了剛穿好的儒袍,系到腰裡,舉著斧子又追了過去。

    流民早被鹽幫的凶狠嚇破膽了,眼見他們一群人凶神惡煞得又追殺上來,哪裡理會他們口裡叫的是什麼「留馬就不宰你們」,跑得更快了。

    蕭翰在後面跟著追,眼見著王五六翻身要爬上自己的馬,但他手下一個紅臉大漢一把把他拉下馬鞍,自己騎上去揚鞭就跑了,剩下王五六跟在馬屁股後一邊撒腿狂追,一邊破口大罵:「好啊,你個楊三!沒義氣的混賬!大哥你也不認了?!」

    「大哥,咱們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哦!」馬背上的紅臉大漢也不甘示弱,扭頭朝自己曾經的「大哥」反唇相譏。

    「留下少爺的馬!」張九四在後面大吼,但這只讓前面王五六和紅臉大漢臉色發白,打馬的鞭子下手更加得狠了。

    王五六抬頭朝前一看卻大喜過望,叫道:「前面那和尚不是有馬嗎?!我們去搶下來!」。原來前方不遠山脊上正有三個人騎著三匹馬看著他們,兩人是禿頭,看起來是和尚,元朝和尚多金,有錢騎馬也不稀罕,王五六眾人立刻呼嘯著圍了過去:「兀那和尚給爺爺把馬留下!」

    後面追著他們的張九四心裡卻更急了,暗想:若是這些混蛋搶了馬,一哄而散,旁邊這小鬼的馬更難搶回!回去後,蕭二老爺面子上必然過不去,鹽幫要倒霉!」

    蕭翰卻眼睛斜看這張九四心想:「今天小爺我丟盡了面子!本來要來殺敵,一根汗毛都沒碰到,鼻子被敲破了,馬被搶了!要是不追上去殺幾個,以後還怎麼在高郵城混?臊都臊死了!」

    念及此處,張九四和蕭翰同時紅了眼,發瘋似的朝前追去,就是想在流民們搶馬的節骨眼上追上他們,奪回馬匹。

    「搶了他們的馬!」王五六大聲吶喊,他的同夥也跟著大聲鼓噪,就在這時,只見縱馬跑在最前面的楊三突然一晃身子,從馬鞍上倒栽下來。

    「好啊!誰叫你不會騎馬還和我搶?」王五六看見前面楊三落馬大喜,幾步跑上去,一腳邁過楊三身體,撈到了韁繩,低頭嘲諷楊三時候這才發現情況不對,登時臉白得如同白紙一般。

    只見躺在地上的楊三嘴裡插著一支大箭,箭桿上的白色大羽在風裡顫巍巍的,好像從他嘴裡開出了一朵白蘭花。

    他一遲延,旁邊急著逃命的一個手下推開他,翻身騎上蕭翰的馬,屁股還沒坐穩,就「哎呀」一聲慘叫飛離了馬背,摔在了王五六眼前,這次是眼眶裡插上了一支巨大的箭。

    「有弓箭手!」王五六猛地撲在馬前的空地上,渾身顫抖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7
06 猿臂公子

    後面跟上的蕭翰等人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本來是慌不擇路的流民想去搶那山脊上三匹馬,沒想到和尚中間那位白衣人從馬褡褳裡抽出一把強弓,猿臂輕舒,如抱滿月,嘣的一聲,二十丈外的楊三從馬背上應聲落馬,隨後,白色的箭羽在空中劃出一條又一條的軌跡,好似流星,又如黑白無常勾魂的鐵鏈一般,無情的抽打進流民群裡,箭無虛發,支支奪命。

    中間白衣人箭法實在驚人,而他身邊兩個和尚也端的厲害,看有敵人接近,二話不說,拍馬向前,手裡鐵棍每次揮出,就有人手臂或者腦殼破碎。

    這三個煞星擋在山脊上,僅僅用白羽箭就擊潰了流民的潮流,殺得他們哭爹喊娘的轉身回逃,但後面還有要為蕭翰追討駿馬的鹽幫不依不饒的砍殺了上來。

    可憐了這些被鹽幫殺破了膽的流民,朝前被快箭、大棍殘殺,後面又有鹽幫追魂,王五六就這樣煞白著臉跟著人群一會逆著喊殺聲朝山上跑、一會又在嗖嗖的箭矢破空聲中掉轉頭朝山下跑,最後他也沒轍了,跟著別人淚流滿面的跪了下來。

    膝蓋還沒跪穩,面前就多了全是黑毛的腿,一把血污斑斑的斧子架到了他脖子上,。張九四氣喘吁吁的聲音響了起來:「你…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還跑?累死爺爺我了。」

    蕭翰追著流民全力衝刺過來,也累得長刀拄在地上,看著王五六一群倖存者全哀哭跪地求饒了,哪裡還有敢戰之敵,不由氣結;又看到地上的屍體上插著的一支支的白羽大箭,前面那射手這短短時間內就射殺了近十人,抬起頭看著前面巡遊而來的三位騎士,不由驚歎著:「好箭法。」

    鹽幫八人也一樣滿臉欽佩之色,張九四更是把斧子插回腰後,抱拳大聲道:「這位弟兄真是箭不虛發,在下江淮鹽幫張九四!有幸拜會好漢!」

    「呵呵,各位以少勝多,勇不可擋,我在這裡看了有一會了,佩服得緊。」那白衣騎士收了弓箭,由兩個虎背熊腰的和尚陪著,也控馬走了過來。

    蕭翰一看那射手形象,心裡一震,暗叫:真好人材。

    原來那神射手是個二十歲左右青年,身材雄渾,一身綢緞白袍,胸前精繡著牡丹,彎角馬靴,一看便知是富貴中人;而又生得皮膚白皙如玉,劍眉星目,俊秀絕倫;腰裡掛著的馬刀刀鞘寶石鑲嵌,馬背上斜搭著長弓,一匹黑馬,比蕭翰自己的愛馬還要高一頭,真是馬如龍、人如鳳,顧盼之際,英姿勃發,連蕭翰都看得呆了。

    「聽口音,您是外地人氏?這位公子爺怎麼個稱呼法?」張九四也看出此人非富即貴,先扶直了自己高高的儒生冠,把破了幾個洞的儒袍穿好,微微躬身,語氣更加的恭謹起來。

    那公子施施然駛過跪在地上的盜匪,到了張九四和蕭翰面前,翻身下馬,笑道:「各位好漢,不必多禮。在下是中書省河南路人氏,王保保,來此經商,遇到各位和流寇死戰,十分敬佩,因此手癢幫你們料理了幾個。」

    說罷,伸手握住張九四的手臂笑道:「這位就是江淮鼎鼎大名的『救急雨』張九四吧?惹天王也不要惹鹽幫,名不虛傳!」

    張九四聽到自己大名居然連河南路的豪俠都知曉了,喜得抓耳撓腮,說道:「那都是瞎說的,咱就是個販鹽的!」張著嘴笑了半天,突然想起蕭翰在旁邊傻站著,趕忙一把扯過,對王保保介紹道:「這是高郵蕭二老爺的侄子,蕭翰小少爺,人長得英俊,功夫又硬得很!他爹爹就是蕭家堡的蕭大老爺蕭景逸,有名的縉紳,高郵這塊誰不知道?!」

    王保保吃了一驚,轉頭看向蕭翰道:「令尊是蕭景逸蕭先生?」

    蕭翰看王保保也聽說過自己父親,驚訝之餘心頭一熱,笑道:「正是。」

    沒想到王保保拉過蕭翰,大笑道:「哎呀,正是虎父無犬子啊!我們特地從你家蕭家堡經過,就是要看看脫脫宰相嘉獎的蕭家堡!果然修得好木堡壘!若是我大元鄉紳都如令尊一樣忠國愛民,勇於任事,以防守鄉里、安撫百姓為己任,哪裡會有這麼多流民作亂?!」

    這話聽得蕭翰腳都發飄了,沒曾想自己老爹居然這麼厲害,連遠在河南這位豪俠公子哥都這麼佩服,一時間連謙虛的話都不會說了。

    這時候,蕭翰的管家和下人終於跟上來了,王保保看李八三生死離別一般抱著蕭翰又哭又笑,對著眾人拱了拱拳笑道:「在下有事在身,告辭。到了高郵我再去拜會你的。」

    說罷翻身上馬,和兩個和尚朝山下奔馳而去,蕭翰等人這才看到官路上又過來二十多個騎士,都是虎背熊腰、全副武裝,行軍一般押著七八輛大車緩緩經過,竟然都是這位王保保的跟班,都心裡又佩服又驚訝,不知道這位青年才俊是何等來頭。

    「你們這群狗屎強盜!」李八三接過蕭翰駿馬的韁繩,剛剛嚇得半死的他把滿肚子火全撒在王五六一夥人身上了:「張九四,把他們都抓去送官!讓官府吊死他們!」

    這句話一出,地上還心存的二十多個流民一起哭聲震天,王五六更是膝行到蕭翰面前,一把抱住蕭翰的靴子大哭道:「爺爺啊,我們只是找頓飯吃啊,真不曉得您是鹽幫這位張…張雨爺爺的貴客,否則給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惹您啊。」

    「什麼張雨爺爺?救急雨!」張九四悻悻的罵道,說著卻轉頭對蕭翰小聲道:「少爺,這裡有二十多人,要是都抓了送官,您到高郵都天黑了啊,不如揍一頓放了得了,反正他們就是群小偷小摸的廢物而已。

    「哦?」蕭翰老實說對一群跪在地上的敗軍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唯一惱火的就是自己殺氣騰騰的上來,一根敵人的毛都沒砍到,鼻子先被揍破了,沒想到剛剛的殺神張九四居然不是很想對付這群流民。

    「你說什麼呢?這群王八蛋要搶我們!少爺的鼻子也流血了!你就要這麼放過他們?」管家李八三耳朵尖,鼻子都氣歪了。

    「管家老爺,」張九四脾氣好的很,笑嘻嘻的解釋道:「你交給官軍也沒啥用,他們只喜歡有錢的肥羊,這群人都是窮得連褲子都沒有,唯一值錢的就是王五六頭上的五兩賞金,官兵也未必給咱們好臉:他們不能講自己地面上滿是賊吧?這群傢伙只是因為安徽大旱,餓殍遍地流竄了過來,以後這種人會越來越多,抓也抓不完,何必自尋煩惱?」

    「沒這種好事!今天我就得要把他們送官!」李八三跳著腳大喊。

    王五六倒看出張九四想保自己了,放脫了蕭翰的靴子,爬了幾步抱住了張九四大腿狂呼:「爺爺,救我一命,小人做牛做馬……」

    「滾滾滾!」張九四抬腳踢開他,轉頭對李八三笑道:「管家老爺,我覺的您要和官軍扯上關係的話,他們對王五六未必有興趣,他們對您肯定有興趣了。」

    「此話怎講?」蕭翰大奇。

    張九四攤開手說道:「您想啊,您可是大戶,現在見義勇為抓了幾個做賊的流民給官府,逮捕或拘留犯人,原告一方要付錢,名曰"繼發錢",你得掏,不掏就沒有王五六,少爺鼻子是自己撞傷的!官府要不要表揚您?表揚您就要上門吧?官吏向百姓索要的錢,名曰"撒花錢",這錢您要不要給?說不定還給您一個錦旗,這「表彰錢」您出不出?一來二去,您和官府幾個老爺成『朋友』了,每逢節日,百姓必須送禮給官吏,名曰"追節錢",您給不給?不給要得罪人了吧?萬一哪個黑心訟棍想黑您,隨便找個人偽裝是王五六什麼的爺爺奶奶,說你們打傷他們,打官司時被告一方要付錢,名曰"公事錢",您掏不掏?這些都不講,現在這裡橫七豎八幾十具屍體,誰殺的?怎麼殺的?誰來埋?誰管?肯定是您啊!是咱們管啊!」

    等張九四說完,李八三也面如土色了,顫抖著手指了指王五六他們問道:「那今天這算什麼事?」

    「反正您和少爺都安然無恙,也沒損失銀錢,就當是飯後在山上打獵了吧。」張九四笑了笑,伸手抓過王五六正正反反抽了幾個耳光,接著把著脖子往地上一按,說道:「還不趕緊謝謝蕭少爺和管家老爺不殺之恩?」

    「哇!謝謝老爺們大人有大量,留小的一條狗命啊!」王五六他們真的哭了,真的感激,不過他們淚眼的眼角望著的卻是張九四。

    讓王五六自己把屍體埋了,蕭翰和張九四幾個人回到自己車隊那裡,張九四滿臉笑容的側身站在駿馬的馬鐙前面,兩手合攏放在馬鐙下,意思讓蕭翰踩著他的手上馬。

    李八三在旁邊哼了一聲:「還算有眼色。要是少爺出了事,看我到了高郵不…..」

    然而蕭翰一把推開李八三,拉起了半蹲的張九四,笑道:「我看你們殺得好厲害,真是好身手,我哪敢借你的手上馬?」

    「看少爺您說的!」張九四被拉起來很高興,蕭翰這麼一說心裡更加得意,嘴上大講起來:「少爺您身手也厲害的很啊,我們弟兄看著你逼退兩波矛攻,最少削斷三根矛,一看身手就硬氣得很。」

    蕭翰瞇起眼再次打量了張九四這個人:儒袍現在皺巴巴的,歪歪扭扭的包在身上,污泥不用說了,激戰中多了幾個大窟窿,下擺也被撕扯成條條,露出了茂盛黑毛的小腿,要是在屋角下裹裹衣服往那裡一躺,就是個標準的乞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高冠現在歪著,正用冠箍狠狠勒住張九四的脖子,好像一個騎手正要從狂奔的馬背上跌落而死死拉緊韁繩一般,配上下面那雙眨巴眨巴的「純淨」大眼睛,誰看了他這幅倒霉像都要摀住肚子大笑。

    然而蕭翰一點也笑不出來,相反,他完全被震住了。

    那身可笑尊榮外邊不止是泥點和破衣服,身上、臉上、粗糙的手心裡、指甲裡、甚至高高的儒生冠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褐色點:斑斑的血跡——卻絕不是張九四自己的血。

    「我看著你們殺進殺出,武藝定然很好吧。」蕭翰嚥了口唾沫,盯著張九四好像看見腐屍的禿鷲,眼睛放光了:「和我切磋一下怎麼樣?」

    此言一出,管家和張九四都愣了,片刻之後:一個跺腳,一個作揖;一個叫:「少爺,時候不早了,別鬧了!出的事還嫌不夠多嗎?」一個連連作揖:「我們都是下三濫、三腳貓功夫,少爺一根指頭就戳倒我們了,我們甘拜下風!哪裡用切磋?」

    蕭翰立起了眼睛叫道:「不要小看我!我家請了四個武師教過我!西山披風刀、南派小旋刀、盤腿、李家槍我都精通。我連敵人的毛也沒摸到,你們殺進殺出,刀刀見血,實在太厲害了,今天非得請你們賜教一下不可。」

    說罷又把管家推了個跟頭,上前拽著了張九四,無論周圍蕭家人還是鹽幫人誰求情誰說,愣是不放手了。

    到了後來,大少爺脾氣上來,索性拉著人家胳膊坐在地上奸笑道:「今天要不陪我練武,我不走了!高郵我也不去了!」

    看這小少爺這麼憊懶,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歎了口氣,張九四小心的蹲下來,眼睛和蕭翰平行,試試能不能把這傢伙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挪開,失敗後,他無奈的笑道:「少爺武功很厲害,我行走江湖近二十年,見過的練家子太多了,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們比不過您的。」

    「那為啥我打得踉踉蹌蹌的,你們殺得如此順手?」蕭翰問道。

    「那是因為少爺你沒看準和誰在交手。」張九四一臉真誠的解釋道:「少爺您武藝高強是真的,若是高手對戰,一對一,您跳開一下,拉開架勢一點沒錯。但是和咱們交手的是一群烏合之眾。一群流民撿起刀劍木槍就上來了,而且敵眾我寡。這種時候你和他們拉開距離,面對的就是陣戰,多少支刀槍排成排朝你刺朝你砍,您武藝再高能有什麼用呢?」

    蕭翰恍然大悟,一拍泥地叫道:「沒錯!我接戰的時候還故意後撤兩步想擺開刀呢,一撤敵人就蜂擁而來。」

    「少爺真聰明。」張九四苦笑起來,他接續說道:「我們武藝不怎麼樣,但欺負他們是烏合之眾,所以一接戰就衝進人堆亂砍亂殺,這種時候近身肉搏反而是最有效的,因為對方既無士氣也無配合,全是人對人廝殺。他們不過是群吃不飽飯的窮鬼,我們是混江湖的,誰他媽的怕誰?!越殺他們越亂!越亂咱就越殺!所以講打群架不怕人少,就怕人心不齊。」

    張九四不小心說漏了嘴,扯到了老本行「打群架」上去了,但蕭翰如醍醐灌頂,並沒聽出來,連連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要殺進去方可」。

    張九四看蕭翰被自己說得口服心服,臉上也不禁得意起來,但自覺脖子後陰風陣陣,回頭一看,卻是管家殺人的眼神正掃自己,連忙回頭急急擺手道:「少爺且慢殺進去先!這個要打群架的對手,今天對手是群笨蛋,若對手是訓練有素的傢伙,萬萬不可提刀就沖,第一步一定要點數敵我雙方人數,若敵眾我寡,一定要先在氣勢上壓服對手….」

    「哦?如何在氣勢上壓服對手?」蕭翰好奇心大起,他從地上站起來,問道:「先對空虛砍兩刀?」

    「哪裡有的事,那只會激怒……咳咳……就是…..就是那個…..」張九四看了看周圍弟兄,生生的把這句話下半句嚥了回去,但一時想不起合適的用詞,臉皮都漲紅了。

    「就是吹嘛!」張九四的三弟實在聽不下去了,在旁邊笑道:「嚇唬對方嘛。」

    「小三閉嘴!不可侮辱江湖弟兄!」張九四勃然大怒的制止。

    但蕭翰卻沒覺出這哪裡侮辱江湖弟兄了,以及江湖弟兄是什麼,他只不過有點失望:搞了半天,這氣勢上壓服就是吹?俄而他問道:「那要是壓不服怎麼辦?」

    「壓不服?若像今天這樣八個拼五十八個我們這樣的,一般就跑了。」小三看似對年紀相仿的蕭翰的很有好感,忍著笑插嘴。

    「誰跑?」蕭翰不解。

    「當然是我們咯!」小三大笑,鹽幫其他六個人也跟著偷笑起來。

    「閉嘴!也不准抹黑我們!」張九四一把從蕭翰手裡掙脫起來,跳腳紅臉大叫。

    看小弟和手下怯怯的收了笑,他氣呼呼的扭頭看向蕭翰,很真誠的說道:「我張九四縱橫江湖二十年,從不逃跑,因為江湖上都敬稱我一句『雨爺』!當然一般也沒人敢惹我,因為我跑了也必然要討回場子。」

    「什麼場子不場子的?」蕭翰家教甚好,好到不知道這些他爹眼裡下等人的切口,他指著張九四鼻子說道:「你從不逃跑,那麼現在就陪我切磋一下武藝!」

    說罷又指著想上來做保姆狀的管家李八三吼道:「我是少主人!今天不和這些高手切磋,我就不走!你不准說話!」

    張九四臉色頓時煞白——這蕭翰金貴啊,怎麼敢呢。

    四周看了看,確信除了蕭翰背後的管家咬牙切齒對著自己戳來的手指,誰也不能救自己後,張九四突然摀住了腿,大叫一聲:「哎呀,我腿疼!定是受傷了!天殺的王五六,看那小子還在嗎?上去揍死他!」

    一邊叫,一邊抱著腿跳了幾步,然後一坐在了地上就是呼疼。

    「你裝是吧?」蕭翰勃然大怒,但張九四連話也不講了,就是哼哼唧唧的不起來了。

    蕭翰掃視鹽幫眾人,他們看見他看過來,都苦笑著別過頭去,倒只有張九四的三弟張九六轉頭前眼睛亮光一閃,都是少年心性,都想看看自己強還是別人強,裝是裝不了的。

    「你來陪我!」眼尖的蕭翰一個箭步衝前,把張九六拖到了當中:「咱們不用兵器,就摔跤吧。」

    「少爺我真不行,我自小就多病體弱。」張九六嘴裡哀求,但眼裡卻興奮。

    「你多病體弱?我親眼看你殺開一條血路衝在最前的!」蕭翰冷笑著想,念及此處,也不搭張九六的推脫話,上去就一個虎爪擒住了張九六手腕。

    二話不說,猛地把張九六往懷裡一扯,腳下卻若老樹盤根般一傾斜,右腿電閃而出橫掃立足不穩的張九六。

    這一招若命中了,張九六當如一個口袋般被撩得身體橫空,隨後就被手腕反擰、面朝下摁在地下。

    沒有少年人喜歡這一招,不是使用這一招,而是被別人使上這招。

    不止是失敗,臉摁在土裡的時候是絕對的「沒有了臉」的。

    蕭翰這一招不僅出其不意,而且他確實身手乾淨利落,任誰被他這樣快攻不會不著道的,就算剛剛殺敵無算的張家小三也一樣,頓時一面身體朝蕭翰撲去、一面腿被橫掃,兩腳離了地,眨眼就要任蕭翰在空中魚肉。

    「來得好!」兩人眼光一對,蕭翰看著身體凌空的張家小三眼睛裡絕對沒有恐懼和彷徨,有的只是和他一般的寒光一閃,那少年人得遇強敵的興奮與好勝。

    一手被擒住,張九六並無意擺脫,也擺脫不了,蕭翰手勁之強一觸便知了;張九六反而伸出空出的一手,空中一個微微側翻抓住了蕭翰的肩頭,猛地一拉,頓時有了著力點。

    「你小子!」蕭翰不由一驚,因為對方身體因著一拉自己肩頭,身體橫側著飛了過來,好像一條碩大無朋的魚咬住了自己的肩頭,並如風車般旋了出去。

    這力何其之大。

    蕭翰頓時被拉得身體朝斜後歪去,而張九六好像一條蛇纏著對手一般從蕭翰腰間滑了過去,順勢已經從面對蕭翰胸前變成斜對蕭翰背心,當張九六腳落地的時候,被蕭翰拉住的手臂恰好形成了勒住蕭翰脖子的曲狀。

    「躺下吧,小少爺!」張九六冷笑著在背後猛地發力猛勒蕭翰,此刻張家小三攻防轉換已經瞬間完成。

    對手已到身後、脖子被曲臂鉗住、身體在對方大力下朝後猛跌,看已是必敗無疑!

    然而身處絕境中的蕭翰回應對方的卻是一聲咬著牙的冷笑:「做夢!」

    話音未落,順著對方朝後猛勒的力道,蕭翰不僅不發力硬抗,反而腳全力一蹬,一躍而起!

    朝後躍!這不如說是朝後撞。

    張九六突然眼前一花,憑著手臂傳來的力道,他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

    「好小子!」身經百戰的張九六猛地一仰頭,躲開了急衝而上的蕭翰腦袋,這本是對付後背鉗制之敵的好招,饒是張九六這種和人打殺過多少次的人躲開之後也是出了冷汗。

    「還有呢!」蕭翰脖子因為伸得太長,所以冷笑只能從歪著的頭發出,石光電火間,他的兩條腿在空中猛然一蹬,雙腿絞住了張九六的腿,然後身體全力一旋。

    剎那間,張九六懷裡勒住的好像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突然翻滾開來的大魚,饒是他脊背強健也沒抗住這全力一滾。

    「啪」的一聲,漁夫和魚猛地分了開來,全滾在了地上。

    蕭翰和張九六,相距三步遠的兩個少年,幾乎在同時翻身而起,同時半跪,同時抬頭,同時盯死了對方,兩雙眼睛之間好像閃電對閃一般,人人咬牙切齒、人人鐵拳緊握,看起來就如兩頭不共戴天的猛虎對視,只要一個風吹草動,眨眼間就會再次撕咬在一起。

    「小三!!!」張九四悲痛欲絕般捶胸大喝;

    「少爺!!!」管家幾乎就要淚流滿面了;

    這兩個撕心裂肺的吶喊衝散了兩頭老虎之間的殺氣。

    「呵呵!」張九六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哈哈!」幾乎在同時,蕭翰看著「敵人」大笑起來。

    鐵拳展開了,不是打人而是打土,兩人站起來,不約而同的朝對方一拱拳:「好本事!」

    但兩人笑容還沒消融,官路上傳來另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張九四!這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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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8
07 白鹽白銀
    眾人一起扭頭,只見官路上三個人下來了馬,氣勢洶洶的朝這邊走了過來,旁邊兩人虎背熊腰、攜刀帶弓,領頭的是個青年,白淨面皮,方臉大口,身著綢緞錦袍,腰佩白玉,頭戴純金髮簪,連手裡操著的馬鞭上都鑲著貓眼,一股豪奢之氣簡直如旋風一般衝來。

    「二少爺!」張九四和管家李八三同時躬身下拜。

    「二表哥!」蕭翰笑著招手。

    蕭景天生有二子,大兒子蕭金玉在揚州鹽司當主薄,二子蕭滿堂跟隨其父做運鹽生意,來人正是蕭景天的二子蕭滿堂。

    但蕭滿堂既沒有回應下人的問安,甚至也沒有理蕭翰,而是滿臉怒氣的直直朝站在中間不知所措的張九六走去。

    「二…二少爺……」剛剛還武勇不可一世的張九六看到蕭滿堂卻如耗子見了貓,連下拜都嚇得忘了。

    「你這個混蛋!敢動我表弟嗎?以下犯上?反了你了?」說著怒不可遏的抬腳就猛踢了張九六一腳。

    剛剛反應快如電閃,面對鑲著金銀線的靴子卻連動也不敢動,生生挨了一下,退後了幾步,也不抬頭,眼裡閃了淚光。

    「表哥,你這是幹嘛?」蕭翰看蕭滿堂還要舉鞭子抽張九六,趕緊上去拉住了表哥,蕭滿堂沒有練武,被蕭翰一把扯開了:「剛剛是我找他切磋武藝來著。」

    看著滿臉疑惑的表弟,蕭滿堂沖張九六叫罵了幾句再說道:「表弟,張九四這幾個鹽幫的不像話!今天我要他們來接你打前站,生生等了我半個時辰,結果擔心你的安全,自己跑來一看,好嘛,在這裡欺負你呢?還是玩呢?」

    說著,他扭頭朝鹽幫幾人大吼起來:「說你們呢!你們就這麼做事?一點小事在這裡玩起來了?好嘛!還騎到我們蕭家頭上來了?多少生意等著人做呢?你們還想不想幹了?以為離了你『雨爺』,鹽道就不通了?鹽就沒人曬了?銀子就沒法賺了?老天爺就不下雨了嗎?」

    「二少爺啊!別叫我『雨爺』,」剛剛還和蕭翰自吹的張九四,在二少爺面前簡直如受苦的寡婦,好像淚都要流出來了,他啪的一聲跪在了蕭滿堂面前,說道:「二少爺,我們沒有玩!小三年紀小,唐突了蕭大老爺的公子,是我管教無方!我該死!我們不是有心讓您等,剛剛遇到了流民騷擾蕭小少爺,我們處理這事耽擱了時間……」

    「什麼?流民敢騷擾你們?」蕭滿堂滿眼驚異的扭頭問蕭翰。

    管家李八三大體把事情一說,蕭滿堂大驚失色把蕭翰轉了一圈,連連問:「表弟,沒受傷吧?」

    「沒事!」蕭翰說道。

    知道表弟沒事,蕭滿堂好像鬆了口氣,但馬上又緊張起來,他厲聲問張九四:「這事沒讓官府摻和進來吧?」

    「沒有。」

    「好,省事了。」蕭滿堂舒了口氣,接著對蕭翰解釋道:「要是報官就挺麻煩,怕官府那群傢伙藉機上門討要茶錢、平安錢、慰安錢什麼的,錢無所謂,但來來往往的太麻煩,怕沒空陪表弟你了。」

    蕭滿堂陪蕭翰一行上路,走不多遠,就遇到了蕭滿堂帶來的不少隨從,居然還有一頂八人抬的巨大綠紗絨大轎停在路邊等著貴客,看到這些,一直嘀咕二老爺家有點怠慢的管家李八三的臉才燦爛起來,這才是蕭翰少爺應有的待遇。

    蕭翰和二表哥上轎坐著聊天趕路,打開轎窗簾,蕭翰看張九四八個人和僕人一樣圍著車隊跑前跑後,不禁有些奇怪,問道:「二哥,剛才與那些流民遭遇,張九四的鹽幫打仗兇猛異常,但為何見了你就耗子見了貓一般?」

    「就他們?」蕭滿堂往外一看,不屑的一哼,說道:「我就是他們的爹!」

    蕭翰驚問:「此話怎講?」

    「表弟,大伯家教甚嚴,把你管的大門不出二門不到,就算離開家也都是跟著大伯,有些事情你不懂是很自然的。」蕭滿堂微笑著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肩膀。

    「可是是真的啊,我看著他們連殺幾十人,就一下,即沖退了盜匪。」蕭翰瞪大了眼睛。

    「他們打打架殺殺人當然還行吧,」蕭滿堂不屑的一撇嘴,指著外面的張九四說道:「這些傢伙都是亭戶出身,時代做鹽工,從小就打打殺殺。現在不過是小私鹽販子而已,若是這點事都做不好,怎麼為我們鹽商做事養活自己?」

    「他們是私鹽販子?」蕭翰倒抽一口涼氣:「那不是殺頭誅九族的嗎?」

    「什麼?」蕭滿堂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看了蕭翰好一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摀住肚子指著蕭翰道:「你就該出來做事了,都要被大伯管成傻蛋了!哈哈!」

    蕭翰被表哥嘲諷,也不以為意,摸著後腦勺陪笑道:「我就是啥也不懂嘛。」

    蕭滿堂笑得臉抽筋強忍著酸痛正色說道:「論說起私鹽販子來,你面前就是一個!而且是高郵第一、揚州第三的大私鹽販子。」

    「啥?二叔不是做官派鹽商嗎?就是從官府購買鹽引正當經營的商人啊。怎麼又成了私鹽販子了?」蕭翰大惑不解。

    「好好,你不是外人,我得教教你,況且這也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的。」蕭滿堂說道。

    「這世面上有三種鹽:第一是官鹽,這其實是一種稅賦,因為官府強行攤派給百姓收取高價,你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第二種也是官鹽,叫做官商鹽,由商人向官府購買鹽引(憑證),持引到指定的鹽場取鹽,然後運到指定地區銷售。這裡可以大肆抬高鹽價,牟取暴利。」說到這裡,蕭滿堂豎起手指不屑的晃了晃,接著說道:「但是就算第二種的暴利也只是毛毛雨,最賺錢的是不用交稅的第三種鹽,私鹽,私賣私運。」

    「怪不得二叔家裡養著幾十個高手!難道要半夜蒙臉搬鹽?」蕭翰的一臉的恍然大悟。

    蕭滿堂愣了片刻,又笑得前俯後仰,喘著氣說道:「小弟,你真實在啊!哪有的事。所謂的私鹽是和官鹽一起運輸的。我手裡握著一百石食鹽的鹽引,但運輸為二百石,沿途正常報官受稽核,只不過有鹽引的交稅,沒有鹽引的部分就是私鹽。」

    說道這裡,蕭滿堂變了臉色,鄭重的說道:「根本就沒有官鹽鹽商,所有官商全部做私鹽,但做私鹽必須黑白通吃,、白道哪一邊擺不平也別想走一分私鹽。」

    「鹽不是鹽,而是白色碎銀!咱們這裡太富了,揚州路的二十六個鹽場(兩淮鹽場)生產了大元鹽產總量的四成,佔我朝歲入的三成多!因此這就是為什麼這裡到處有重兵防守的原因。這是一座座的銀山,自然為了它,多少人抄家滅族在所不惜!白道上不說了,鹽引為何開給你?怎麼擺平勒索?上的鹽工、盜賊、土匪誰看見鹽不眼紅,你擺得平他們嗎?要是搶劫能宰掉他們嗎?所以,能搞定黑白兩道的才能做鹽,我們是白道的掮客代理、是的大鱷。

    誰握得住鹽引才是老大!這也是張士誠他們在我面前不過是條狗的原因。只不過是小私鹽販子,靠為我家沿途護衛運輸為生,官爺吃肉,我們家喝湯,他們張九四就是狗,揀點主人掉下來的渣子。然而這點渣子就夠他們吃喝不愁的了,他們能不求著我們嗎?鹽道上的鹽幫又不是他一個!」蕭滿堂再次不屑的一哼。

    「是嗎?」蕭翰有點吃驚的再次探頭朝轎子外看去,正好和張九四對了一眼,這個穿著可笑的傢伙馬上報以討好的微笑,蕭翰收回頭來,長吁一口氣,說道:「看來外邊真是藏龍臥虎啊,官兵看見賊就跑,他們幾下殺退盜賊,卻僅僅被二叔看做狗一般,原來比官軍厲害的多得是啊。」

    蕭滿堂笑了:「這也是我家想讓小弟你來高郵的原因,咱們江淮本是朝廷重點鎮守的地區,有蒙古軍、漢軍(金朝降軍和蒙古政權、元廷在華北簽發的軍隊)、新附軍(南宋降軍)相參駐戍,兵力不可謂不多,但你也看到了,官軍除了勒索和搶劫之外,屁也不會。紅巾賊鬧事,兵力有抽調往腹裡河南等地,據說被殺得慘敗,廢了好大的勁頭才把那些窮鬼搞定。現在江淮也流民聚集、盜賊遍地,以前還五戶共用一把菜刀,現在哪個亡命之徒人手沒有一把刀子;白日行路不能不帶保鏢,否則保證你衣冠楚楚出門、一絲不掛回家,興許連命都沒了。

    我們的生意非常受影響,所以上面同意在高郵成立一支新軍,小弟你自幼習武,咱們蕭家又是名門大戶,所以我們家會盡全力讓你當上這軍隊的頭目。」

    「好啊!」蕭翰聞言狂喜,身子猛地衝前,盯著蕭滿堂叫道:「我就是想在沙場建功立業,要是我能當上大將,定然叫所有匪類鬼哭狼嚎、後悔爹媽生他出來……」

    「小弟,我們沒打算讓你動不動剿匪呢。」蕭滿堂拍著這個熱血上頭的少年肩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樣大伯還不把我們家生吞活剝了?」

    原來元朝軍事防衛除宿衛和鎮戍的兩大種類軍隊外,還有不出戍其他地方的鄉兵,如上述的寸白軍、畬軍、契丹軍等。這次高郵應募而集的軍隊名曰"高郵答剌罕軍",這種軍隊不給軍餉,不編入軍籍,是散兵游勇,用意"助聲勢虜掠以為利者也"。

    聽表哥這麼一解釋,蕭翰滿腔熱情頓時化作兜頭涼水,歎著氣往靠背上一靠,嘴裡嘟囔起來:「原來是這種雜牌,和我爹手下那群佃戶有何區別?我還以為是帶著狗尾巴帽子的官軍統帥呢。」

    「哈!小子,你別輕看這『答剌罕軍』,」蕭滿堂捏了個響指笑道:「這種答剌罕軍比官軍還要好呢!一來,你可以找些軟柿子捏捏,殺殺流民捉幾個小毛賊玩玩,咱家在官府裡也是行走得開的,到時候給你走動走動,說不定你就榮陞官軍統領;二來,你要是當上這答剌罕軍的頭目,咱們蕭家在野有大伯的蕭家堡,這是鄉紳,在高郵城有我家,這是官商大戶,咱家還有一支鄉兵了!跺跺腳,高郵要抖三抖!當時候你當官,我們發財,多好的事情。」

    說到這裡,蕭滿堂正了正臉色,也放低了聲音:「小弟,你要好好幹,整好一支軍隊,只保護咱們蕭家的鹽道,其他人的貨就讓它隨波逐流,不出幾年,這高郵路就只有咱姓蕭的一手遮天了。光宗耀祖啊。」

    「哈,怪不得我爹放我出來,肯定是二伯這麼說服的他。」蕭翰被表哥說得舒坦,笑了一會,問道:「那答剌罕軍』多少人?」

    「一百人吧。」蕭滿堂回道。

    「啥?才一百人?我就是個百戶長而已?」蕭翰又吃驚又失望,叫道:「這還沒我爹手下人多呢,有什麼意思。」

    「我的小少爺!」蕭滿堂一聲苦笑,肚裡好像有什麼酸楚的東西要從喉嚨裡撲出來,先別過臉使勁咬了咬牙,才回過頭來,未說話先歎了口氣:「你知道為了能批下這高郵答剌罕軍,我們家花了多少代價嗎?送禮不要講了,光是管家就有三個天天跑在衙門和去京城的路上跑這個事;這個答剌罕軍編制是千戶長,正編八百人,揚州路出四百人的補貼,剩下的軍餉、裝備、武器靠高郵商戶募集;」

    「八百人?怎麼到我這裡只有一百人了?不是四百人是官定的嗎?」蕭翰豎起了眉毛:「莫不是二伯也要吞空餉?」

    「吞你個頭。」蕭滿堂哼了一聲:「揚州路給四百兵餉,但那是給你軍隊的嗎?那是孝敬各位大人的。告訴你,到了高郵,一個銅錢的軍餉都沒有了。這一百人的軍餉、馬匹、裝備全是要我們自己掏錢!說白了,誰博到這答剌罕軍千戶長,就得自己養著這一百人。」

    「這不就是二伯的私軍嗎?和我爹鄉勇一樣啊。」蕭翰說道。

    「你爹家鄉勇自己有地呢,我高郵哪裡有地給他們種?燒錢的買賣。」蕭滿堂咬了咬牙,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好像正有人用火燒他的荷包:「但就這事,我們家出了大力,還有人想搶。」

    「搶?」蕭翰一愣:「誰?」

    「除了艾菩薩那個王八蛋還有誰!」蕭滿堂一聲低吼,眼裡全是怒氣。

    「高郵首富艾菩薩?和二伯齊名的那個高郵鹽商?」蕭翰問道。

    「什麼首富?一個高郵路總管小妾奶媽的乾兒子的鄰居癟三而已,現在敢騎到我們頭上來了?囂張個狗屁!」蕭滿堂把這個死敵的底子咬牙切齒的抖了一遍,然後恨恨的從鼻孔裡出了一口長氣,鼻孔翕動的好像不是在呼氣,而是把胸中的怒火全呼了出去:「放心,小弟,這次就和那個王八蛋玩真的!一定要保你當上統領。」

    蕭翰並不知道艾菩薩和自己當新軍統領之間的關係,他也懶得知道,事實上,表哥切齒痛恨只是讓他打了個哈欠,他總是無憂無慮的,因為他是個年輕人,而且是個衣食無憂的大少爺。

    就在這時,轎窗外傳來一聲低呼:「公子,城到了。」

    「高郵到了?」蕭翰滿面笑容的把頭伸到外面,只見一座土灰色的城出現在視野裡,圍繞它而建的是一圈圈鮮亮城外住宅或者落魄的棚屋,在遠處看去,它們的屋頂連成一片,好像一大片土濛濛的蜘蛛網虛浮在大地上,而高郵城就在這中心破網而出,城牆和門樓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石頭,以一種無所謂到冷漠的態度,看著自己腳下的滄海沉浮。

    它的城牆是褐色和綠色相間的,綠色是爬滿它牆體的籐蔓,襯托著百年未變的牆磚,這些磚石滲透了百年的滄桑,落在它們上面的土已經凝結成粘土,長了出綠色的苔蘚,好像標誌著它蒼老的老人斑。

    除了這些之外,此刻它的身上還殘留著百年前的刀砍斧劈,甚至有幾處凹痕,這是鑲嵌著它當年面臨的攻城炮的怒吼回聲,有些地段的城牆因為太過久遠而倒塌了,因為新的主人是馬上得的天下,他們恨惡堅固的城池源於他們騎在馬上的祖先血的教訓和無奈的苦毒,因此嚴禁對任何一座城修葺堅固,高郵也是其中之一,在缺口一邊的高牆上,城頭上自生自滅的小樹無奈的俯視著缺口,好像是個遠房親戚看著這垂亡的那人那般無可奈何。

    高郵這個老人連它自己的名字好像也記不住了,模糊的就像北門上面石頭雕刻的「高郵」石頭匾額一般,被雨水和風沙磨蝕只能迷迷糊糊的看見一些支離破碎的筆畫。

    而城外因為近期安徽大旱,無數流民湧進了這個地區,就像去年紅巾賊之亂河南流民湧過來一般,他們整個人都像一團土坷拉變的,從地裡剛刨出來的,只有閃爍著恐懼和絕望的眼睛一閃的時候你才能把他們和活人聯繫起來,他們或擠進了簡陋的窩棚,或在大路兩邊逡巡等著善心的施捨,路邊跪了一地的人,都是賣兒賣女或者自賣自己的,而他們後面是新興的驅口市場,有錢而聰明的販子先把健壯或者美貌的男男女女買來,再在簡陋的木台上聲嘶力竭的吹噓叫價來轉手倒賣給富人。總之這些會走路的「土人」污穢不堪,好像一股濁流把原本就老邁骯髒的高郵弄得更加骯髒,好像是掛在老人嘴角的一涎渾濁的口水。

    這就是蕭翰眼裡看到的高郵。

    但這次,蕭翰卻滿臉興奮,卻像他一次來這裡一般,因為這一次他要在這個城裡打造自己的事業。這不是一座衰老的城池,而是一座嶄新的夢想,對他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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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29
08 少爺老爺
    蕭翰猛的興奮的探出半個身子來,讓轎子略略傾倒了一下,左邊的轎夫一個個齜牙咧嘴的努力穩住轎子。

    在後面跟著的張九四一夥人,看到少年的興奮,也不由面露微笑。

    「蕭二爺的這個侄子人不錯。」跟在後面的三弟張九六小聲說道,說著臉上露出了渴望的神色:「人不錯,武藝也不錯。要是有機會鬥鬥刀槍就好了。」

    「閉嘴吧,小三!」張九四扶了扶儒生冠,冷酷的打折了弟弟的夢想:「難道你忘了剛剛挨了蕭二公子兩腳嗎?沒記性嗎?!那是個老爺。」

    「可是,他看起來虎頭虎腦的,為人很和善,不像是蕭老爺家的人,總之不像是老爺哦。」張九六呵呵笑道。

    「等著看吧,老爺是天生的,老爺就是老爺。」張九四不屑的一哼。

    車隊行過驅口市場,經過城門官兵的檢查,進了老邁的高郵城,在走了不多時之後,一座巍峨的「宮殿」出現在眼前,簇新華麗得好像有天神在昏暗陳舊的高郵城裡打了個洞,洞裡壯麗的仙境看起來就是這樣吧,那就是蕭家的豪宅。

    當僕人、跟班在乞丐的注目之中,抬著轎子從高郵城殘破昏暗的石板路上踏上那好像在反光的白玉石台階的一瞬,不像進入一個宅子,而是好像踩過天梯,到了仙界。

    但轎子還沒來得及轉過那兩人高的巨大石屏風,一群人簇擁著一個消瘦老者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接到小翰了?」那老者停住腳步。

    「爹,路上出了點事,耽擱了時辰。」蕭滿堂從轎子裡慌不迭的出來,看老爹滿臉急色,一時不明所以的說道。

    「出事?出什麼事了?蕭家人能出什麼事?」蕭景天叫道。

    蕭滿堂把事情一說,那老者滿臉怒色,猛地用拳一捶手心,說道:「早就該手握一支鄉兵了!官軍從來不知道幹什麼吃的,而現在流民這麼多,越來越亂了!媽的!」

    「二叔好!」蕭翰笑嘻嘻的從轎子裡鑽出來行禮。

    「侄兒啊!哈哈,現在長這麼高了?」蕭景天收了怒氣,一個箭步上前先一拳捅了蕭翰肩膀一下,然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哈哈大笑起來:「這孩子真有勁。」

    說罷,他拍了拍蕭翰肩膀,說:「二叔現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去歇息,晚上我開家宴,咱們一家人親熱親熱。」

    「爹,小弟剛到,什麼事那麼著急?」蕭滿堂看老爹竟然這就要坐轎出門,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怎麼小弟一來也不盡地主之誼?

    「嗨,你來的時候,難道沒看見有隊人馬經過嗎?河南那邊的人到了,現在在高郵官驛。」蕭景天說道。

    「哦,我見他們經過,沒想到這麼快就來高郵了。」蕭滿堂也是一臉吃驚,趕緊說道:「那我去接。爹,你陪小弟。」

    「我得去,不然禮數不周全。」蕭景天歎道:「咱們一起去吧。」

    蕭滿堂叫過一個長隨模樣的人,命令道:「週三三,你帶小少爺去見夫人。」

    見叔父和表哥有事,蕭翰也不以為意,畢竟都是一家人,笑嘻嘻的對二叔鞠躬致意,目送他們離開,才跟著那長隨朝裡面走去,但沒走幾步,又想起什麼來,轉身回來對一臉受寵若驚模樣的張九四等人說道:「各位功夫真不錯,有空找你們去玩兩手如何?」

    「好啊,好啊,蕭少爺蒞臨寒舍,那簡直…簡直…什麼壁生輝來著?哎!反正就是折殺小人了!」張九四趕緊抱拳行禮。

    蕭翰笑著走過去,扶住了旁邊張九六的肩膀,笑道:「你功夫亮得很,有機會玩玩刀槍。」

    張九六大喜,這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時間也伸手拿住了蕭翰肩膀,好像小弟兄那樣,但瞬間他就感受到四週一股冰冷駭人的「殺氣」襲來,讓他打了個哆嗦。

    抬眼越過蕭翰肩膀一看,卻是蕭家週三三看著他的手碰了蕭翰,眉目都立起來了,滿眼都是怒氣:好像看著一隻老鼠不僅跑進廚房還大搖大擺上了餐桌那般,嚇得張九六趕緊把手放了下來,流著冷汗鞠躬道:「我就是瞎玩的,哪是少爺的對手。」

    「嗨,你們真沒勁。反正我在高郵要常呆,有的是時間。」蕭翰不以為意的一笑,轉身走了。

    他身後週三三跟了兩步,又跑回來,在嚇得汗流浹背的張九六耳邊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要!叫!老!爺!小

    !兔!崽!子!」

    說罷,才返身追上蕭翰,風裡隱隱傳來他的話:「老爺,以後離那些下人遠點,別髒了您的衣服。嘿嘿。嘿嘿。」

    「看到了吧?」張九四對三弟咧嘴一笑:「子曰:老爺總是老爺,少爺總是要當老爺。」

    張九六伸出兩手低頭看了看上面的泥和血跡,一聳肩,撇嘴小聲道:「好吧,老爺再見。誰叫咱生來就是下人呢。」

    !
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30
09 疤虎鐵猴
    傍晚,高郵城依舊像它往日那樣癡癡呆呆的看著太陽又一次落下,紅霞染紅了半個城,華麗的有錢人馬車在紅霞和黑暗裡穿進穿出,兩邊緩行的乞丐們也如蟲子般在地上蠕動著;有人提著肉回家,臉上喜氣洋洋;而有人正縮在一團擠在牆角,準備初春寒夜對性命的再次考驗;

    而在一條骯髒街道的一扇門卻擠滿了人,他們嬉笑著,都如鵝一般伸長了脖子朝門裡觀看,不在乎腳下踩得積水嘩嘩亂響;看門的夥計是唯一背朝門的人,不過靠在門柱上的他打著哈欠,好像對這群人裡面失了興趣;他旁邊是個滿臉菜色的年輕算命先生,坐在攤子後面,一手翻開手裡骯髒不堪的《論語》盯上兩眼,一會又揚頭叫兩聲:「鐵板神算啊!」,看無人理他,再次悻悻的低下頭看兩眼書。

    這時門裡面傳來的一大片的叫好聲讓門外的隊伍騷動了起來,人人腳尖都踮起來了,手放在前面人脊樑上往裡推,激起看門夥計百無聊賴的一聲:「沒錢看戲就消停會。」

    但就在這時,這個隊伍猛地爆炸了開,伴隨著驚呼和怒罵,幾個漢子飛了出去,滾在了積水裡,算命驚駭的抬起頭,只見門口已經多了七八個面色陰沉的大漢,正連推帶踢的朝門裡走去,小夥計張著嘴的還沒合上,就被一隻大手印在腦門上插飛了出去。

    「打架了?打架了?」大伙在短暫驚駭之後,突然一陣狂喜之色席捲了外面的人,連算命先生都扔了攤子死命的朝門裡擠去,都想看血。

    門裡是個簡陋的戲檯子,圍著台前幾張破桌子擠滿了人,台上的戲子正在作揖,發現台下情勢不對,頓時臉也擰不回來了,就弓著腰別著臉瞠目結舌。

    台上的戲子們都呆了,下面的觀眾也很快發現了這幾個鯊魚一般的大漢,瞥著他們殺氣騰騰的臉色和腰裡別著的武器,頓時唰的一下,他們面前的觀眾全擠到四周牆壁去了,好像在耗子群正中間扔進一隻貓那樣,這個小戲院牆壁好像要被擠裂了,頭上大梁都呼呼掉土。

    唯一沒動的就是最好座位的七八個人,他們坐著扭過頭盯上了後進門的幾個人,兩伙人之間頓時殺氣四濺,一個胖子被絆倒在地上,就在他們之間,看這架勢,竟然連站起來也不敢,竟然就匍匐著呼呼爬到牆角里去了。

    「老張!你真好得意啊。戲聽得好嗎?」後進門的那夥人領頭的人說話了,他個頭高大,穿著一身綢緞,但卻把綢緞長袍下擺掖進了褲帶了,成了一身短打裝束,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好像蜈蚣一樣爬過他左眼越過鼻樑一直到嘴角,加上他捏得咯咯響的拳頭,這眼一瞪把人都嚇傻了,更不要說腰裡別著兩把鐵鐮刀。

    前面坐著的人一樣冷冷的看著他們,無人答話,他們中間的那個卻背對他們動也不動,低著頭、聳著肩膀,好像在顫抖。

    「老張,你耳朵聾了?!」刀疤臉滿臉怒色的朝前走了兩步,頓時前面七個人唰的一下全站了起來,手都摁在了傢伙上,好像兩群老虎就要開咬。

    「別…別先動手….」台前那個人終於站了起來,他打著手勢示意手下別激動,但聲音一出,全戲園子裡的人全都一怔:這根本是在哽咽啊。

    只見那位低著頭,帶著大金戒指的手正握著一塊手絹擦拭著自己淚汪汪的雙眼,不是張九四是誰,他也不理後面有人找他來了,只是一邊擦,一邊回頭朝戲台上那嚇傻了戲子說道:「小姐你受苦了,放心,張生一定會中狀元來接……」

    「中你家狗毛!」刀疤臉愣了片刻後,突然一聲狂吼,脖子上的青筋都變成紅的了。

    張九四扔下手絹,用哭的好像水桃一樣的雙眼盯著刀疤臉,指著他叫道:「你這人怎麼老是攪場子?現在正拷紅呢。」

    「拷你個頭!老子和你談正事!」刀疤臉咬牙切齒的說道。

    「嘴巴放乾淨點。」張九四終於不再哽咽,但一瞬間那個哭得眼淚汪汪的「儒生」不見了,他的聲音毫無波動,臉的曲線硬得好像鐵鑄的一般,竟也變成了一個同樣可怕的江湖人物:「出去談。」

    看著刀疤臉出去,張九四伸手接過下屬遞過來的錚亮斧頭,反手掖進背後,跟著他們一言不發的走了出來。

    巷子深處的乞丐上挨了一腳,火燒火燎的跑了出去,最後的一眼只看到兩伙人手摁在兵器上開始談。

    「疤臉虎,你找我沒用。換我的人做出貨、壓船的事是蕭二爺定的。」張九四冷冷的說道:「誰叫你丟了他兩船貨?」

    「疤臉虎」盯著張九四並沒說話,他在咬牙,咬了好一會,好像他的牙突然在嘴裡爆炸了開來,整個人都一挺,他指著張九四怒吼道:「放屁!我一直在為蕭二爺做事,怎麼你一摻和進來,我的鹽路就出了那搶劫鹽船的事?!我不信沒有小人在背後使詐!」

    「我什麼時候摻和你們了?我一直在東台鹽場做事。」張九四不屑的一哼:「聽說你不是去抓搶劫鹽的高瘸子一夥嗎?怎麼?捉到了?」

    疤臉虎喘了好一會,突然一轉身,重重的一腳踹在牆上。

    原來大鹽商蕭二爺的鹽路本一直由疤臉虎打理,但幾個月前,出了大事,兩船鹽竟然被土匪搶了!

    這本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蕭二爺手眼通天、疤臉虎王七三是鹽幫淮安堂堂主,誰敢動他們?

    但就是有人敢動,而且成功了。

    疤臉虎立刻打聽到是個綽號「高瘸子」的傢伙領著人幹的,但問題這個傢伙是流賊,搶到鹽後,立刻轉手賣給一個佔山為王的山賊「大頭魚」。

    蕭二爺暴跳如雷,勒令疤臉虎立刻要回貨。

    然而「大頭魚」手下七八十號人,山寨地勢險要,連官兵都不在乎,根本不買疤臉虎王七三的賬,鹽幫其他堂主卻落井下石,不給王七三幫忙,結果王七三傻眼了。

    後來是鹽幫東台堂主張九四親自上山要回了鹽。

    暴怒的蕭二爺讓疤臉虎去追殺「高瘸子」,然後轉手提拔了張九四替代了淮安幫,這等於疤臉虎一夥人失業了,怎能不深仇大恨的來找張九四?

    「為什麼『大頭魚』給你貨,不給我?你們倆聯手玩我?!」疤臉虎怒吼。

    張九四沒有吭聲,而是上上下下的把疤臉虎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說道:「老虎,你做人不行。你跟著蕭二爺幹了這麼久,固然風光,但你把道上朋友得罪了個遍。看看你手上現在還有四個寶石戒指,自己穿金戴銀,我呢?」

    張九四把自己的舊袍子撩了撩說道:「我聽說你在高郵和揚州買了三處宅院,我在高郵落腳地還是租來的。你自己拿九成,只肯把一成給江湖朋友,我呢?我只留三成,其他道上各路兄弟和鹽幫弟兄分了去!」

    說罷他指著疤臉虎冷笑道:「朋友多才好混!你自己做人太黑,不要怪大家不幫你。」

    「你媽的!」疤臉虎臉上從青變紅又變青,手一動,已經多了一把鐵鐮。

    「幹嘛!幹嘛!」疤臉虎一個動作,小巷子裡頓時殺聲四起,人人手上多了傢伙,眼看就要血流滿地。

    「玩硬的?老虎,我陪你玩。」張九四冷冷一哼,卻並不拿兵刃,卻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後,他前面是手下七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東台的人毫無怯意。

    疤臉虎猶豫了,他知道面前這個穿著可笑的傢伙有多可怕。

    「混蛋!要是我知道有你插手,我絕不放過你。」疤臉虎扔下一句狠話,悻悻的領著他的手下走了。

    張九四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他扭頭低聲下達了命令:「疤臉虎勢力不小,讓我們的人都警醒點,沒事不要到處亂晃;回去叫我三弟盯著疤臉虎這批人,看他們要幹什麼。

    「去給我請衙門李捕頭和鹽幫陳老堂主,今夜我請客,準備好重禮。要是姓王的想和我玩硬的,那就看看江湖站在誰身後,誰玩得過誰?!」

    張九四瞇起眼睛一聲冷笑。

    黎明,這個時候,高郵城還是冰冷的,濕冷冰涼的露水好像一層皮披在這老邁的城市上面,這時,很多人還在熟睡,比如高郵的江湖大佬,他們帶著張九四豪筵的宿醉正呼呼大睡,而也有很多人也不情願的舒展著痛苦的臉皮,把美夢扔在背後,去承載冰冷的早晨,城外一座簡陋粗糙的酒樓院裡就是這樣。

    這座城外的樓能稱作「酒樓」的只是二樓懸掛的酒幡,那已經殘破不堪,好像樓下角落裡蜷縮的乞丐褲腳般襤褸,它用毫不掩飾的粗糙木頭簡單的搭了三層,這些木板木頭比泥地還髒。

    因為木匠們的漫不經心,整個樓就這麼傾斜著身體矗立在周圍的窩棚之內,因為它的身高好像立在「雞群」之內,但它不是「鶴」,也是一隻污穢不堪的「雞」,這是個供窮商人、酒鬼、賭徒出入的下賤地方。

    儘管有兩層,但要從一樓的酒館爬到二樓的客舍,卻沒法從樓裡走,因為裡面沒有樓梯,你得踮著腳尖跳過一灘污水,然後踩著垃圾堆,在周圍棚屋的炊煙和臭氣中捂著鼻子繞過正面,才能看到一架歪歪扭扭的木梯架在二樓的走廊上。

    若是在白天也許會有和木梯一樣歪歪扭扭的靠在欄杆上朝你大聲招攬,你會不停的看她,不是喜歡她那鬼一般的面目,而是好奇為何這麼胖的軀體沒有壓爛那滿是蟲洞的欄杆掉到下面的垃圾堆上。

    而若是晚上,單身一人的外地客人最好離這裡遠點,酒樓下蹲著一溜的酒鬼、輸紅眼的賭徒、因為餓看誰都像燒雞的乞丐流民,除了可憎,還有他們的眼睛都是發著紅光的,好像一群餓狼,你就算運氣好沒被扒光衣服扔在垃圾堆裡,被嚇得徹夜睡不著也是肯定的。

    「君悅酒樓」就是這樣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和外面的垃圾堆一般的臭。

    現在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在樓旁邊的垃圾堆上翻檢著,早晨的寒氣讓他哆嗦著,但咕咕響的肚子卻讓他顫抖著在垃圾裡翻了又翻,但這裡都是窮人,誰會把一片菜葉扔出來,只能留下滿地發臭的絕望。突然,他眼睛一亮,一隻巨大的蟑螂從一個瓦片裡一閃即逝,他立刻跪了下去,發瘋的撥開垃圾捉著那只肥大的蟲子。

    「哈!」跪在那裡的乞丐立直了身子,先看了看手裡那只蟑螂,他吞了口口水,再次輕輕捏捏那發臭的硬殼,張開了嘴,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咄咄聲,乞丐扭頭,只見面前六七雙靴子走了過來。

    「老…老爺…行行好……」乞丐剛說一句,面前黑影迎面撲來。

    「啪」一聲,臉上多了個靴子印的乞丐身體打了個滾,昏在了垃圾上,手指鬆開了,那蟑螂抖了抖觸鬚,爬開了。

    「你確定齊猴子就在上面?」站在木梯前,刀疤臉朝身邊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問道。

    「沒錯!虎爺,他昨天賭了一宿!就在上面第二個門。」店小二點頭哈腰。

    把兩個錢扔給店小二,疤臉虎對著樓梯一扭頭,身邊兩個手下立刻抽出匕首,藏在手腕後面,爬上了樓梯。

    「誰呀?」不知敲了多久,在凶神惡煞的大漢嚇回去隔壁兩個人之後,門後終於傳來一聲痛苦的呼喊,光聽這聲音,就知道這個人的腦袋也許痛的要炸了。

    門外兩個大漢對看一眼,一左一右立在門側,一人大聲喝道:「店主要我來要房錢的!」

    「媽的,不就是欠了兩天的嗎?」門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然後腳步一重一輕的走了過來。

    門開了,屋裡的酒味、臭味和什麼東西發霉味好像幾頭老虎一起撲了出來,門外大漢一起後退半步。

    只見門裡站了個少年,這個傢伙中等身材,長方臉、黑面皮,露出的胳膊上肌肉強健,只是上身穿了一件滿是窟窿的汗衫,兜裡的一塊骨牌還卡在窟窿那裡,不僅渾身酒臭味難聞,披頭散髮裡還有虱子出沒,此刻他正撓著胸脯,閉著眼睛齜牙咧嘴,好像正有人用鋸子在鋸著他的腦袋。

    「你們是什麼人?」毫不容易睜開眼,少年卻愣了一下,看起來並不認識門外的朋友。

    不由他分說,大漢一把握住他胳膊,朝外一努嘴說道:「齊猴子,虎爺要見你。」

    「虎爺?!」齊猴子頓時一震,眼睛頓時瞪大了,連上面的雙眼皮都被眼珠子擠沒了,在樓下,虎爺也正看著他,臉上的刀疤顫了顫。

    愣了足足好一會,齊猴子煞白的臉上擠出一個強笑,他一手推著牆壁抗拒著胳膊上的強拉,說道:「容我穿上外衣。」

    帶著厭惡的神色看了看屋裡那比黑泥都黑的床,另一個大漢冷笑道:「一會有衣服給你穿。」

    「那好,那好。」齊猴子笑了,這次笑得舒坦,手臂也不再推著牆了,他放了下來,順著胳膊上的那隻鐵手,一步跨出了門外。

    「這才聽話。」旁邊的人冷笑道。

    「是啊…」齊猴子也笑了,眼睛瞇了起來,黑色眼珠頓時消失了,臉上正剩下兩條彎彎的線,但這兩道彎線猛然寒光一閃,好像那裡面有一道閃電從左眼跳躍到了右眼。

    說時遲那時快,齊猴子一手摁上對方鉗制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下擰,同時彎腰低頭,左腿一抄,幾乎在瞬息間,就把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大漢臉朝下摁在了地板上。

    對方手骨骨折和被蟲蛀空的地板碎裂聲同時響起,接著就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迴盪在在臭不可聞的早晨空氣裡。

    「啊?你在哪裡?」昏在垃圾堆上的乞丐都被這慘叫驚醒了,他腫著腮幫子繼續在那裡捉他的早餐,他的身邊人來人往,但那聲慘叫對行人而言,不過是以一副:「這裡總是這樣」的司空見慣的表情往那裡扭扭頭,然後繼續前行。

    「小兔崽子!」就在同伴被啪的一聲折斷骨頭的同時,旁邊的大漢手一擺,閃著寒光的匕首就猛地朝齊猴子後腰捅了過去,對方正在半壓著同伴,手裡還扭著那只斷手。

    並不吭聲,齊猴子眼裡的閃電還在跳躍,輕輕一閃,對方的匕首就擦著肚皮捅了過去,刀刃正刺中汗衫口袋裡那露出半截的骨牌,骨牌猛地飛了出去。

    手臂突然一放,齊猴子兩隻手全搭在了敵人握匕首的胳膊上,唰的一下就握住了,簡直好像抱住了一條竄進懷裡的大蟒蛇,接著齊猴子腳一蹬,踩著地上敵人發力,後脊背如同一個大麻袋一樣頂入了對方懷裡。

    「你?!」下巴被對方後腦勺頂住,握匕首的手被對方握牢,只剩下兩隻驚恐大眼睛的大漢什麼也看不到,只看到前面被他刺飛的骨牌正撞在了立柱上,他驚駭的喘出一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喘完,只覺懷裡那「麻袋」猛地一旋,自己好像抱住了一個旋風,不由分說就被旋得朝外飛去。

    在身體急轉後塞滿眼睛的卻是當胸一條帶著腿毛的大腿。

    「喀嚓!」在圍欄碎裂的響聲中,第二個大漢被摔出,然後被當胸一腳踹出二樓。

    「吁。」齊猴子這個少年從欄杆破口看著對方亂抓的手以及驚駭的眼睛,左手豎起,「啪」一聲,正正抓住那被立柱彈回的骨牌。

    「敢動手…啊?!!」樓下虎爺的怒吼還沒吼完就變成了慘叫,從二樓墜落的手下砸進了污水坑,黑水四濺,虎爺一群人人人都濺了一身臭泥。

    「抓住他!」手下頓時抽出各種兵刃蜂擁而上,下面的虎爺狂跳起來:「今天我不廢了你我跟你姓!」

    「媽的,倒霉了。」樓上少年被這喝聲嚇了一個哆嗦,低聲罵了一句,愣了片刻,卻朝前竄了兩步,狠狠的就用赤腳一個飛踢。

    「哇!」剛頭露出梯子頭的一個打手頓時從梯子上滾了下去,和著被赤腳踢飛的兩顆牙齒。

    「你這個混蛋!」怒喝聲中,一把鐵鐮刀帶著狂怒飛來,從眼尖手快猛地蹲下的齊猴子腦門上飛過,嵌進了薄如紙的牆板中,激起了裡面一男一女的慘叫。

    抬起頭,和又拔出一把鐵鐮的疤臉虎對視一眼,齊猴子臉如白紙,站起來就跑。

    「小王八蛋!」但退路上剛剛被打倒的大漢爬了起來跪在門口,他被折斷著手耷拉著,但用另一隻手掏出了匕首使勁朝衝過來的齊猴子捅來。

    齊猴子歎了一口氣,突然一躍而起,頭頂幾乎碰到了這矮矮走廊的頂棚,然後他落了下去,兩隻赤腳全踹在了門口大漢的肩膀上。

    「卡嚓!」「媽呀!」兩聲同時響起。

    劣質的樓板塌碎,大漢被齊猴子砸了下去,他卡在走廊上的,胸口之下全懸了空,靠著兩隻胳膊死命的撐著自己。

    齊猴子就握著他的骨牌,踩著他的腦袋和肩膀疾走進了他的房間。

    這個房間連個窗戶也沒有,劇烈的被褥臭味和酒味混在一起,連齊猴子這個主人都差點被熏倒。

    衝進去,他手忙腳亂的一手要穿上袍子,另一手卻去撈散落在床上的碎銀和銅錢,但哪裡來得及。

    驚慌失措朝門外看了看,「寶貝,你不是我的幸運牌嗎?」反問一聲,他親了一口手裡緊攥的那骨牌,塞進了嘴裡,然後把外袍往床上衣袍,用盡全力的把床上的銀錢往上面扔去。

    沒扔幾個,喝罵聲、腳步聲已經到門外,門口嵌在地板裡的大漢正聲嘶力竭的喊:「快來宰了他!快把我拉出來!」

    就在這時,齊猴子猛地轉身,朝門口急衝而去,直衝兩步,卻猛地一躍而起,雙腿朝門外踢去。

    就在這雙臭腳伸到門檻的瞬間,那裡出現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大漢,分毫不差!

    「啪!」「啊!」「咚!咚!」「我的媽呀!」「我的手!」「嘩啦!」「哎呀!媽呀!」一連串巨響和叫聲好像要把君悅酒樓拆了。

    「啪!」是腳丫子踹在臉皮上的脆響;

    「啊!」是臉皮被踹了一腳後朝後摔倒的慘叫;

    「咚!咚!」第一聲「咚」踹人的人在空中剎住,然後和脊樑摔在地板上的大響;第二聲「咚」則是這個摔得齜牙咧嘴的人強忍著痛,把門猛地關上並閂上的響;

    「我的媽呀!」誰在地板上摔得七葷八素不叫呢?而且頂著的門外面正有七八個人要把自己廢了;

    「我的手!」手被折斷而且看著自己腦袋要被同伴一要坐上來,會怎麼叫?

    「嘩啦!」破了一個洞的地板在坐到腦袋上的力量下又繼續破碎了,好像浮冰一般;

    「哎呀!媽呀!」然後卡在那裡的某個可憐人從洞裡被同伴「坐」到樓下去了。

    「咄咄!」木門上被劈進一段刀刃,看著那刀刃就在兩腿之間,躺在那裡的齊猴子連滾帶爬的起來,發瘋般的衝到床邊,又扔了兩把銅錢,然後把袍子一兜,成了一個包裹,彎腰朝下一撈,手指剛捏著自己兩隻鞋。「咣!」整個木門被整個踹倒了,朝裡倒了下來,外面是幾雙惱羞成怒到放光的紅色眼睛。

    「么…么…」因為驚恐,差點把嘴裡塞著的骨牌吞下去,齊猴子眼淚差點出來,看著對方衝進來,他一扭頭,踏上了黑色的床,然後義無反顧的,整個人朝牆壁撞去。

    要是在別的地方,在幾把刀面前去撞牆壁,可以說這個人嚇瘋了;

    但君悅不同,這是個骯髒到發臭的地方,這個地方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比如行人被打昏扒光扔在垃圾堆上;商人被下藥迷倒,醒來後發現自己除了毛髮外一絲不掛,而門口正站著一臉幸災樂禍的催要房錢的店小二,手裡還操著棍子;所以有人去撞牆也一點不稀奇。

    「哐啷!」一聲,薄薄的木壁被撞了個窟窿,這個衣衫不整的年輕人和著一團木板碎屑和一堆無辜的蟑螂,破空而出,滾在了君悅酒樓正面的雨搭上。

    然後在行人驚訝的注目中,這個年輕人一手拽著一個包裹,一手提著雙鞋,赤著腳在雨搭上飛奔,腮幫子裡還鼓鼓囊囊的,惶惶然好像在廚房來不及偷吃完的老鼠。

    而他後面是叫罵著也跟著從裡面鑽出來的持刀大漢,下面是手持棍棒板凳的店主和夥計,一樣的暴跳如雷和破口大罵。

    幾步跑到雨搭盡頭,齊猴子回頭望了一眼,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朝下躍去。

    摔在污泥中,齊猴子跳起來,沒跑幾步,又單腳跳了幾步,然後惶恐的把鞋扔下去,試圖能把流血的雙腳穿上鞋子。

    但後面有追兵,旁邊疤臉虎也領著一個人大吼著持刀衝了過來,齊猴子只能繼續潛逃,一隻穿鞋的腳大跨步,另一隻腳和手發瘋的碰撞著,希望能在急速飛跑中既不踢飛鞋也能把鞋後跟提上。

    等他穿好鞋的時候,已經衝進了流民和窮人的窩棚,這裡雖然是露天,但誰知道都會有進入洞的錯覺,到處是骯髒破敗的木頭和草棚,滿是臭氣和比老鼠乾淨不了多少的人,人人臉上戴著一個死字,好像殭屍一般咳嗽、歎息著、他們用眼睛茫然看著你,滿是絕望到極點的漠然,突然間就有從陽光下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崩掉晾衣繩、撞斷柵欄、踢碎瓶瓶罐罐、推倒半死半活的窮人或者流民,齊猴子不停飛跑;但因為穿鞋,本來敏捷如老鼠般的齊猴子被疤臉虎追上了,齊猴子能感覺到那把鐵鐮幾次摸過自己的汗衫,因為嘴裡含著骨牌,連氣也喘不通順,否則齊猴子肯定不知驚叫過多少次了。

    「你媽的!」隨著背後那聲怒罵,正跳過一個破缸的齊猴子感覺到那把鐮刀從自己左上砍入右下。

    立刻齊猴子腳下發出絲絲的尖嘯,那是鞋底摩擦泥地的劇烈,隨著好像鞋底發燙的感覺,齊猴子陡然間左轉半圈,唰的一下竄入了左邊的一間挺大的窩棚。

    急速變向本是逃命的好招,齊猴子也看準自己要竄入的那個窩棚前後敞開,裡面還有些小矮桌子,一個老頭站在裡面,只要進去,把小桌什麼的一拉,肯定可以延緩後面疤臉虎的速度。

    但想得好,沒想到老天爺進來插了一腳。

    齊猴子看裡面看的清楚,但惟獨沒注意這家居然門口還擺著一個木板當門檻!

    這個窩棚區裡誰家要門檻?有門檻至於住窩棚嗎?純屬豬鼻子裡插蔥裝象!

    然而他就是有一個,一下子就把這小子絆倒從門裡摔了進去。

    滿地亂滾,脖子磕在桌子上,嘴裡的骨牌唰一下飛了出去,落在了屋中間。

    「你干什…..」屋裡僅有的一個老頭拄著枴杖看著這個年輕人摔趴了進來,嚇得目瞪口呆。

    「老人家!看誰來了!」急得火燒眉毛的齊猴子一下躍起抱住了老人,擋在了飛追進來的疤臉虎之間。

    「低頭!」疤臉虎氣得刀疤都歪了,他的大手猛地摁住老人肩膀,把老人摁低了,右手高高豎起,準備看到那個混蛋就一鐮刀過去。

    但沒想到,老頭的身子一低,他身後卻空空如也。

    「在哪裡?」疤臉虎舉著鐮刀一愣,但就在剎那間的一停滯中,老人身下好像一抖。

    疤臉虎朝下一看,只覺一物帶著風聲朝自己面門飛來。

    倉皇之間,他立刻抬臉,但他和老人幾乎挨在一起,誰能避開這從兩者之間突來的襲擊?

    「哇!」那物正正砸在疤臉虎下巴上,把他打了個踉蹌,身子後歪中,疤臉虎斜臉一看,卻是老人手裡握著的枴杖猛地上擊打了自己一下。

    但不待他想明白這怎麼回事,那枴杖頭倏忽一下消失了。

    頭側風聲大起。

    原來齊猴子剛剛幾乎是坐在地上蹲在老人膝蓋彎後面,看疤臉虎一接近,就握住老人手裡的枴杖末端猛地朝上一捅。

    等得手之後,這傢伙順勢一橫手,老人怎有他力量驚人,枴杖頓時被奪走,接著齊猴子揮起枴杖「咚」的一下橫掃,把疤臉虎抽了個滿頭血,立刻被砸倒在地。

    「老人家,拿好。」齊猴子站起來抱著老人把枴杖塞回他手裡,看了一眼正在地上捂著頭爬起來的疤臉虎,他叫道:「虎爺,真對不住了!我欠銀鉤賭坊的三百兩本息我會還的!」

    「什麼?」疤臉虎半跪在地上,血正從指縫裡冒出來,他傻了一瞬間,問道:「你還欠賭坊錢?」

    「啊?您不是來催債的?」齊猴子也傻了片刻,這時幾個打手已經飛奔了過來,齊猴子彎腰撿起骨牌,吼道:「虎爺,那是我誤會您了!咱對不起您咯!後會無期!」說罷扭頭狂奔而出。

    後面的喊殺聲遙遙傳來,但卻越來越遠。

    日近中午,高郵破敗的城牆上正躺著一個年輕人,他背後是宋朝修建的城樓,因為近百年沒有修葺過,已經殘破如山神廟,他面朝著城牆下面的虛空,好像一個翻身就會掉下這還算高的城牆,頭前面擺著一個油紙包,裡面剩下的雞骨頭吸引了幾隻出來早的蒼蠅,他一會百無聊賴的揪著城牆上長出的狗尾草,一會又把一張骨牌對著太陽把玩。

    「小齊,你知道我在找你嗎?我就知道你喜歡來這個地方。呵呵。」背後響起一聲低沉的男聲。

    那個年輕人正是齊猴子,但是他聽到後面那個聲音,既不驚恐,也不喜悅,他動也不動,狠狠說道:「你找我能有什麼好事?老子不認識你!」

    「哈哈,這樣和師叔說話嗎?」那人大笑起來。

    !
mk2257 發表於 2010-12-16 19:31
10 鐵猴破軍
    後來的那人三、四十多歲年紀,身材修長,穿著料子不錯的長袍,腰帶裡掛著一塊白玉,連靴子都十分整潔,髮髻梳理的一絲不亂,指甲也乾淨,配上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任誰看也好似個成功商人模樣做派。

    「你還有臉說是我師叔?」齊猴子突然怒氣沖沖的轉過來臉,吼道:「知道今天疤臉虎找我了嗎?要不是我機靈加上熟悉地形,今天老子肯定就死在高郵了!」

    「疤臉虎?」那個人吃了一驚,眼珠轉了轉,笑道:「我記得你說過欠下銀鉤賭坊五十兩銀子,想必是這事吧?」

    「放屁!」齊猴子跳了起來,攥得鐵拳咯咯作響,盯著那個中年人咬牙說道:「肯定是你劫持蕭二爺鹽船的事!這事居然找到我頭上來了?這可是殺頭滅門的大罪!和我有屁關係,我不過是收了你十兩銀子,混入鹽幫碼頭,替你打探過一個月的消息而已。我那時候要知道你竟然敢做這等事,你給我一萬兩銀子我也不認識你!」

    「疤臉虎怎麼會因這事找你?不會吧。」中年人裝模作樣的一攤手,接著他笑了起來,手輕輕拍著少年的肩膀說道:「小齊,安心吧。那事早了結了。現在蕭二爺踢了疤臉虎,他沒有了蕭家當靠山,自己做人又差,在江湖上已經是頭死老虎了,不要怕。」

    「能不怕嗎?!」少年一把打開中年人的手,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怒氣。

    「你不是說自己混江湖很舒坦嗎?」中年人笑道:「你靠打探情報為生,疤臉虎這事遲早會發生。你一身清風流短打功夫,犀利到家。這麼混實在可惜了,不如跟我干吧。你知道我喜歡你。」

    「跟你幹?」齊猴子一聲嗤笑,他指著城牆下白花花的一片紙說道:「你的頭像也在那裡面,我看過,你有種,連蕭家的貨也敢動,你的腦袋值五百兩呢。我腦袋不值錢,不幹。」

    「哦?才五百兩。」中年人一把攬過少年的肩膀指著那一大片白花花貼犯人頭像的地方笑道:「幾十個犯人,而且越來越多,誰能認識我?再說那是我嗎?」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齊猴子,齊猴子狐疑的打開,卻是面前這人的通緝畫像,看了看問道:「看這幹嘛?我又不是不認識你,你問我你帥不帥?」

    中年人指著自己顴骨笑道:「我這裡可有三顆痣?」

    齊猴子愣了愣又低頭仔細看那畫像,忽然抬頭驚叫道:「這誰給你畫像上加了三顆痣?」

    「我所有畫像上都有三顆痣,但我本人沒有。」中年人做了個鬼臉,又用手劈了劈自己脖子,笑道:「誰也別想用我這腦袋去官府換錢,因為我臉上根本沒有痣。」

    「你找官府裡的人給你加的?」齊猴子知道沒人能確認眼前此人就是畫像上的人,因為官府在他畫像上多點了三顆痣,但這等於手伸進了官府,不由不他不吃驚。

    中年人呵呵一笑,把畫像抽了出來,在目瞪口呆的少年面前折好放進懷裡,說道:「小齊,你消息十分靈通,想想看,我為什麼敢動蕭家?我劫了船之後,誰獲利最大?」

    齊猴子怔了,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說道:「蕭家因為這次事,被官府痛罵,失了一個鹽場給艾菩薩,結果艾菩薩成了高郵第一鹽商。難不成你背後是艾菩薩?」

    中年人笑了笑,說道:「還有呢,鹽幫憑借此終於把最討厭的疤臉虎拉下了馬,換上了一個『救急雨』給蕭家干,『救急雨』張九四有名的散財如雨、有錢大家賺。鹽幫也獲利不小呢。」

    「你丫背後還有鹽幫?怪不得你根本不怕疤臉虎?」齊猴子徹底傻了。

    中年人沒有回答,他再次攬住少年人肩膀指著高郵城裡金碧輝煌的幾處豪宅屋頂說道:「你以為師叔我這個悍匪幹活很危險嗎?小齊啊,我住在城裡,穿金戴銀,酒肉美酒從來不缺。」說著他攬著少年人把他轉了個面,又指著城外貧民窟說道:「那些人才是最危險的,簡直是提著腦袋在活著,每日從日出干到日落,汗流浹背卻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賣兒賣女,死後連副棺材也買不起,你想住在城外還是想住在城裡?想賺安全的銀子,還是想做賣命的勾當?」

    「打住打住,」少年把肩膀上的手推開,冷哼道:「師叔你口才好,咱比不了,我娘還在蕭家堡呢,她叮囑我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免得遭報應。」

    「哈哈,」中年人大笑起來,他拍著自己胸脯,指著城下那一片片的棚屋笑道:「現在是誰被報應呢?小齊啊,這是個亂世。亂世是不能用正常世道來衡量的。現在就是修橋補路無遺骸,殺人放火金腰帶。蕭二老爺、艾菩薩比我更好嗎?老實說,我拉的屎都比他們乾淨,但人家是高郵的霸主、江淮的富豪。小齊啊,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二十歲了吧?也該娶媳婦了吧?以你這個樣子怎麼娶得上老婆?你老媽在蕭家堡累死累活肯定存不下銀錢給你,不如跟師叔我幹上幾年,我包你富貴還鄉,要知道,不管世道怎麼變,總是笑貧不笑娼的,我高耀祖絕不騙你。」

    「不騙我?媽的,你上次讓我混入疤臉虎他們就是這麼說的。」齊猴子冷哼一聲,但語氣已經緩和許多,但俄而他吃驚的說道:「你什麼時候叫高耀祖了?你原名不是高四五嗎?在我們清風觀的時候道名金風;後來你嫌生活苦,離開道觀,變了和尚,法號:無奇;再後來師傅死了、道觀廢了後,我來到高郵,那時候你叫高瘸子、高狐狸了,現在居然是高耀祖了?你不知道漢人不能給自己取名嗎?」

    「現在有錢人誰不給自己取名。」高耀祖呵呵一笑,指著齊猴子鼻子說道:「我的清風小道士啊,你鄉巴佬了。」接著他指著城外冷笑道:「這些大元的兩腳驢馬才安分守己不給自己起名字。」

    「老子不安分守己,我早就想好名字了。」齊猴子冷笑一聲:「我叫齊烈風;烈火的烈,清風的風。」

    「轟轟烈烈的賺一把,然後風一般逍遙,不錯嘛。」高耀祖再次笑了起來,他攬過少年,笑道:「我的清風小師侄終於想通了。」

    第二天上午,曾經的小道士清風、現在叫做齊烈風、綽號齊猴子的「江湖混世…」,還是小混混眼巴巴的等在靠太平橋不遠的地方,看著遠處耀武揚威的官軍肆無忌憚的以檢查的名義搶劫過路的人,全並不在意,此刻他心裡得意和後悔並存。

    這讓他混亂了。

    得意的是,他終於同意了師叔的邀請,昨晚在城裡買了一套漂亮衣服,洗了一個澡,在高郵最好的酒樓,吃了一頓一生難忘的大餐,直到現在雖然他趕著一輛驢車出門已經兩個時辰了,但他走路都踮著腳、既不肯坐下,連樹也不肯靠一下,怕搞髒了那身漂亮之極的綢緞袍子和新靴子。

    後悔的是,這個師叔可真不是正兒八經的師叔,高瘸子是誰?江淮黑/道鼎鼎大名的「高狐狸」,不僅狡猾之極,而且膽子通天,連蕭二爺的貨都敢搶,這是悍匪中的悍匪。現在這個超級悍匪正在招攬武功高強有各種技能的好手,不用在乎他滿嘴的花言巧語,他肯定又是在計劃進行一樁嚇破天的大買賣。跟他混,沒有一身膽子不行,但只有膽子沒有心眼也不行,說不定他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他數錢。

    齊烈風真不敢太放心,這不,整整兩個時辰都在踱步,考慮的焦點是倒底是短期內衣食無憂重要,還是腦袋掛上城門較為可怕。

    當然,他只是想想,他早做出了選擇,他包裹裡還有一把短劍,上好的精鋼短劍,是所有武藝高強年輕人的夢想,這也是師叔從黑市上買來給他的,昨天夜裡,他做的夢全是關於這把劍的,甚至他當了狀元,竟然也是拿著這把劍入洞房的。

    他這個道士是會武功的,而且功夫很不錯。

    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因為家裡窮,被家人送上了離蕭家堡不遠的清風觀當道童,在裡面就是幹活服侍兩個師傅,當然也練武藝,不練不行,當然是因為妖怪太狡猾了,據說他們師祖和一個附身於村民的狐狸精鬥法,驅妖斗了整個三個時辰,從正午鬥到漫天星辰。

    這期間要上躥下跳的用木劍畫符,還要不停的扔符,當然這些符還得單手用火石點著了,可見若身手不好,別說人了,一頭狐狸你都打不過。

    道觀在荒山野外,來的不全是信徒,周圍農夫們經常上來偷東西,這還是好的;還經常有匪徒出沒,要是不習武自衛,幾個道士全死光了幾個月也沒人知道。兩個師傅都是好手,教了他空手短打和一些劍法,其中一個就是這個高狐狸,下山隨便搞了搞就把江湖攪了個天翻地覆。

    後來世道太艱難了,連鬼怪都餓死了,人們死人都不在乎,還在乎鬼?道教不如佛教會捧人,再說元大人們也喜歡佛教,慢慢的道觀越來越破,最後師傅死了,小道士清風也不得不去了高郵混日子。

    正胡思亂想著,抬頭看見一艘小舢板遠遠的劃了過來,上面篷子上隱隱有個黃圈,這是約定的暗號,師叔讓他來接兩個客人入城。

    「終於來了!」齊烈風大喜,轉身下到坡下,小心的趕著驢車朝遠處一處殘垣斷壁行駛了過去。為了躲避官軍的視線,他還特意繞過高處。被這群爺爺發現有人繞過橋過河的話,被敲詐是少不了的,他懷裡還掖著高耀祖給他防身的五兩銀子,他打算除了城門交稅外,剩下的一個子也不能跑,全得跟著它們的「爹爹」姓齊。

    遠遠看著兩個人從小船上下來,搬著一捆門板長的草捆子進了約定的地點:一邊被官軍剿匪燒燬的小村子。

    齊烈風趕著馬車過去,在裡面最大的屋子前停下,這裡曾經是個財主的牛馬棚子,如今已經荒廢,連門都沒有了,看著那個黑洞洞的窟窿,齊烈風沒有貿然進去——江湖上做事必須小心,如今亡命之徒越來越多。

    「明月何時有?明月幾時有?」齊烈風稍稍站在門旁,小聲說著師叔交代的暗號。

    「弟兄心中便有!」好久之後,黑洞裡傳來一聲沉悶的回應。

    「媽的,你心中有毛?!誰想的這個切口?」齊烈風恨恨的心裡念叨著,臉上卻笑得像朵花,笑得:「兄弟在等你們,你們可算到了。」

    說著走了進去,只見裡面站著兩個壯漢,都是一身短打,一個黑臉大漢,比齊烈風高一個頭,真是罕見的高個子;另外一個則是紅臉,個頭稍矮,但都是肌肉強健之輩,兩眼顧盼之際極其有神,一看就是練家子。

    齊烈風笑道:「老闆讓我接你們進城。我是小猴,驢車就在外面,各位我們就走吧?」

    「嗯。」兩人也不搭話,就低頭去搬腳下的草捆子。

    「我來幫忙。」齊烈風笑嘻嘻的跑過去要搭手。

    「慢著!」紅臉矮子的一聲低吼停住了腳步,他側耳傾聽起來。

    「怎麼了?」齊烈風看了看這四處漏風滿是破洞的庫房,不解的問道。

    紅臉矮子沒有回答齊烈風的問題,他扭頭問高個:「我好像聽到人馬聲,你聽到什麼了嗎?」

    「沒有吧。」高個大漢和齊烈風面面相覷,這大上午的,好像沒什麼聲音啊。

    就在這時,漏洞裡的陽光被一道道的黑影掠過,接著幾個人衝了進來,齊烈風一見來人是誰,頓時臉都歪了,苦歪的——來了六個元軍官兵。

    領頭的一個冷笑道:「你當然聽不到爺爺的馬蹄聲咯,你們這種刁民學會在別處上岸逃避過橋皇稅了,爺爺們為了治你們這群刁民特意把馬蹄包了起來!」

    「官爺啊,我們不是逃稅,是坐船方便。」齊烈風站在領頭的這百夫長面前點頭哈腰,這是拿手好戲,說著,從腰裡掏出一個七、八錢沉的碎銀子親熱的塞到這大人手心裡,笑道:「讓大爺們多跑一趟了,這是茶錢。」

    「滾!你們這群刁民是故意逃避皇稅,是要殺頭的!」百夫長把銀子轉手掖進自己袋裡,嘴上卻越發凶狠了。

    「三個人讓六個官軍圍起來,這把沒二三兩是過不了關了。」齊烈風心疼得都要哭了,一咬牙從腰帶裡摸出了一個一兩大小的再次遞上,用和哭差不多的笑說道:「各位爺,小的是城裡糧食鋪的,頂棚壞了個窟窿,這次出來尋摸幾個木樑啥的撐一撐的……」

    「吆,瞧你穿得這麼光鮮,為了點木料出城?誰信啊?」當頭的百夫長流著口水,摸了一把齊烈風的新衣服,把個齊烈風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為啥捨不得脫,咋這麼肯定逃得過官兵耳目?這下子廢了,弄不好把身新衣服也搭進去。

    這時,齊烈風好像看到了什麼,苦著的臉猛地榮光煥發,他指著百夫長後面一個人大叫起來:「郎烏大人,我是齊猴子啊,咱們前幾天在銀鉤賭坊大戰一宿呢?一起摟著肩膀押大來著!您忘了?」

    「是你這個小王八蛋?穿這麼好,怎麼發財了?發財也不給爺爺兩個撒花錢樂樂?」郎烏在後面陰笑著,眼睛卻盯上了兩個客人腳下的草捆,裡面明顯就是這個小子要接進城的寶貝。

    「滾你媽的!」猛地一個耳光過來,把齊烈風抽了個踉蹌,百夫長狂吼:「你當爺爺包馬蹄逮人很痛快嗎?!」

    他咬牙再遞上個銀角子,眼淚都要流出來的,「爺爺們,就這麼多了,真沒有了。我出城來這裡才幾里路?身上沒有多餘的銀子了,等明天我請幾位軍爺去翠花樓喝酒好不好?」

    他傷心欲絕是真心的,一會三兩出去了,對方還不鬆口。他又怕對方眼饞他這身衣服,不敢放口讓對方搜身;要是對方鐵了心要搾乾他們,肯定要搜草捆,他擔心裡面有兵器或者銀兩,畢竟高狐狸的客人能有什麼好人?

    要是出了這事,被殺是不大可能的,但極可能和兩個客人一起光著回高郵了。

    「我看你們倆是紅巾賊!」百夫長指著後面的兩個人笑著說。

    說別人是紅巾賊絕對不是官兵眼目如炬,這只是搜查搶光你的借口,就是說官兵還沒搾夠,齊烈風心裡盤算了是給師叔辦砸這事,還是讓自己光回家。

    然後他兩手伸直說道:「官爺們,這兩個傢伙是我找來幫工的,我真沒錢了,不信你們搜好了。」

    最後幾兩銀子他藏在髮髻裡了,這是最後的法寶了。

    果然郎烏笑著一個箭步上前,二話不說就扒齊烈風那身新袍子,旁邊百夫長還笑著對旁邊小兵講:「我一看他們就像紅巾賊,一臉賊相……」。

    「媽的!」齊烈風臉上陪笑,肚裡狂罵自己倒霉,但就在這時,他覺的眼前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了。

    他睜開因為要失去新衣服而閉著的眼睛,只見面前六個官兵全部呆如泥偶,怔怔的盯著自己背後看著,好像看著什麼怪物一般。

    「怎麼了?」齊烈風跟著他們實現扭頭,但剛扭到一半,一股冰冷的風掠過自己鼻樑,最後那毛茸茸的東西還擦過自己的鼻樑,這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還沒消退,前面一股風撲了過來。

    齊烈風下意識的轉身,一個人撲在了他懷裡,齊烈風一看之下,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撲在他懷裡和他對視的不是目瞪口呆的百夫長是誰?但問題不是這個大人撲到他懷裡,而是瞪得大大的眼珠上了一根堅硬的箭桿,血和眼球的汁液流了半邊臉,上面的白羽高高矗立在自己眼前。

    「我操!這!這!」齊烈風一時間傻在了那裡,他一邊推著那開始迅速僵硬的屍體,一邊用手揉了揉眼,然後使勁看,終於在那屍體血和汁液流到自己腮幫子上之前,驚恐尖叫著把他推了出去。

    後面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官兵就死了一個?

    滿腦子混亂的齊烈風扭頭剛想看,背後一團勁風撲來,這和剛才那箭飛逝而過的風絕對不同,那是冷酷到遍體發涼的小風,而現在則是狂暴到刻骨生寒的暴風。

    連想也來不及想,多年習武的齊烈風瞬息間彎腰低頭跪在了地上,餘光之中只見一條黑龍從自己頭頂上勢如奔雷般掃了過去。

    「卡嚓。」如此威猛的一條龍卻只一聲悶悶的碎裂響聲,然後是人的膝蓋關節對折的聲音,齊烈風面前的那個官兵腿一彎跪在了他面前,但只剩下半截下巴茬子了,那消失的半截腦袋不用說,全塗了頂棚了。

    「媽呀!」剩餘的官兵和齊烈風同時爆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

    齊烈風連站起來也不敢,四肢並用朝側面破洞裡爬了出去,他爬得比跑都快,最後翻出破洞的時候還大著膽子掃了屋裡一眼,只見紅臉矮個正把一支箭上弦,而黑臉大漢正用鐵棍猛砸著跑得慢的一個官兵,把他從門框一直砸到地上,然後又砸進地裡。

    「我的親娘啊!」從破屋裡爬出來,齊烈風滿頭大汗站起來就跑,衝到不遠處的驢車那裡,從旁邊土堆裡把自己的愛劍拽出來死死握在手裡。

    他瞪著驚恐的眼睛盯著那個屋子,彷彿一瞬間它成了噬人的怪獸。

    「高瘸子這王八蛋叫我來接的都是些什麼鳥人啊!」腦海裡把這句話剎那間過了一遍又一遍,但嚇傻了的他根本沒想起來是跑還是幹什麼。

    就在這時,前面沉悶的馬蹄聲響起,只見兩個騎士一前一後朝自己衝來,齊烈風的「賭場好朋友」郎烏正瘋狂的打馬迎著齊烈風飛奔,手裡提著一把程亮的好刀,卻伏在馬鞍上不停朝那屋裡觀望,當然沒有停下廝殺的意思,兩人對望一眼,都知道明顯對方也嚇破膽了。

    「齊猴子,你這個叛賊閃開!」在逃生的驅使下,這個官兵怒吼起來,馬瘋狂加速,手裡的馬刀高高舉起,一瞬間倒有了他祖先百年前的氣勢。

    齊烈風第一個念頭就想趕緊閃開,這是所有人看見官兵這種氣勢下的第一反應,他們在高郵城裡也是這麼騎馬的,若你身手不夠快,被馬踩死算你想造反。

    但郎烏那個詞「叛賊」猛地敲中了他的心坎——剛剛他攀親,和郎烏交了底,若這個小子回去叫人了,以官軍的刑偵能力而言,找到殺人的這兩個哥們是絕不可能的,但肯定滿大街貼滿還未婚的齊烈風畫像。

    真殺官軍的絕對沒事,但齊烈風必然完蛋,因為官府會只認準他!

    放走這個傻×,自己必成叛賊!

    「我造反?我什麼時候造反了?那我宰了你嗎?」這個念頭從沒殺過人的齊烈風愣了一下。

    在馬上騎兵看來,這個小子好像身子晃了一下,腳下未動,然後滿眼困惑的朝自己看過來。

    「你媽的!齊猴子!」郎烏大吼著高舉起刀,他真要砍這個傢伙了——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小子絕對不是屋裡那種亡命之徒,所以只能是他被砍了。

    對方高叫出自己姓名,讓齊烈風手中一震,眼看著對方馬上就要衝到自己,握住劍鞘的左手鬆開了,劍鞘滑到了地上,露出了猙獰的劍光。

    站在路中間,豎起劍刃,齊烈風滿腦子只是一個聲音在對他狂吼:「若放了這個傻叉,你就造反了!」

    這讓齊烈風混亂不堪,當然會混亂,他愣是想不起來:殺了官兵也是造反。

    瞬間第一匹馬殺到,郎烏的彎刀帶著一股勁風劃了一個優美之極的半圓,竟然不是當頭劈下,而是自下而上自外而內朝齊烈風挑來,和著駿馬急衝速度,那彎刀竟然成了一個刀圈朝敵人迎面推來,勢不可擋!真是犀利!

    這大約是郎烏生下來後打出的最厲害的一擊,十足蒙古的無敵一刀。

    頓時齊烈風險象環生,此刻已經閃躲不及了,要麼左跳被瘋了一樣的馬猛撞,要麼右閃,那樣無論如何也閃不可那如太陽般閃耀的刀圈,只要挨上,非死即傷。

    事實上,他連把匕首般倒持的短劍拿正都沒時間了。

    生死之際,齊烈風感到的確是輕鬆,終於不用再疑惑了,現在是生與死的問題了!

    咬著牙,齊烈風猛地躍起,拚命側著身體,兩手同時握住劍柄,倒持的短劍劃出短短的光影,那光影瞬間就切入了爆裂的騎士魅影和耀眼刀圈之間,那是唯一的窄門,生的窄門。

    天旋地轉!

    齊烈風脊背和馬以及騎士猛烈摩擦了一下,卻如被鐵錘猛地砸了後心一下,但他連呼疼都忘了,他只想離那死亡的光環遠那麼一寸也好,那劃過的光環離他的手只有咫尺之遙。

    劇烈的衝擊頓時把這個躍起來的劍手在空中撞飛了,翻轉了一圈後,「吁!」齊烈風才落地,為了緩解這巨大的衝擊,他不由自主的半跪在地上,左手撐地,好像被鐵棍打了一般劇痛的右臂直伸著,短劍重得好像被震得顫抖的手都握不住了,胸膛和地面平行,鼻尖幾乎擦著泥土。

    但他沒有聞見任何味道,他微微抬頭,面前第二騎轟然殺到。

    他手裡是一柄長槍,面對這個半跪在地上如同臥虎一般的敵人,他和郎烏一般怒吼著,把渾身氣力用在手上,加著駿馬疾奔的高速,那柄長槍刺出來的時候幾乎在冒著火苗,槍尖周圍的風與土在齊烈風眼裡好像同時燃燒起來。

    在生與死間不容髮之際,齊烈風知道自己在怒吼,因為他感到窒息,嘴下面的泥土好像暴風一般旋轉了起來糊住了他的口鼻,他渾身都被自己的怒吼而震得發顫,但他自己卻什麼也聽不到,因為他眼裡全是那燃燒的槍尖。

    在被聽不見的怒吼震顫之中,齊烈風左手雙腿同時發力,猛地平平躍起,他感到自己胸膛的心臟都好像頂不住這劇烈的一躍,而生生的下墜,但他卻像把那顆幾乎停滯的心拉飛的更高一點,因為燃燒的槍尖順著他的下巴、胸膛、小腹、大腿一路刺了過去。

    他眼睜睜看著那燃燒的槍身從自己眼前一點點消失,那麼快,快到自己眼裡看到的好像是慢動作,直到槍身那一隻青筋幾乎繃破皮膚的手出現在眼前。

    齊烈風感覺自己慢慢伸手去握那隻手,為什麼要去握?

    齊烈風不知道,只是順著身體伸開了手,感到自己溫柔的好像去握女孩子的手,溫柔得好像在做夢。

    「轟!」瞬間夢破了!

    猛力無比的拉扯把齊烈風拽醒了,他和騎士錯身而過,在瞬間躍起避開下刺長槍的瞬間,他還握住了敵人的一隻手。

    馬匹瘋了般疾奔而出。

    而它的主人卻被這個劍手一把拉到空中,只剩空鞍。

    長槍瞬間在捅進泥土發出可怕的破碎聲,木頭的條紋在斷裂處好像花一般猛地綻放了開來,在這一刻,兩個人一桿槍好像變成了一朵被風吹襲的蒲公英,刺入地下的槍身好像是草桿,兩個人宛如不願離開草桿的須毛在空中互相粘在一起。

    而黏在草桿上那根須毛好像瞬時間被拉長了稍許,風裡卻伴隨出了慘叫和狂吐而出的血點。

    剎那後,兩人一起摔在地上,這瞬間交錯之後,敵人長槍折斷、手臂被拉脫臼,臉朝下趴在地上,而齊烈風好像瘋了一般又撲到敵人背上,一手扭著那條已經如麻花一般的胳膊,一手倒持的短劍對準了敵人後心。

    但他沒有刺下去。

    「我在幹嘛呢?」這個念頭剎那間進了滿臉仇恨的齊烈風腦海裡,一下子就讓他目瞪口呆,呆呆跪在昏死過去的人背上。

    「啪。」面前泥地上砸起一團土霧,什麼東西從天而降,齊烈風抬頭一看,下巴都合不上了。

    那天上掉下來的東西居然是一條被齊齊整整切斷的人胳膊!沒錯,是人的,而且拳頭裡還死死攥著一把蒙古彎刀。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齊烈風沒敢去看,他只是用餘光掃了掃那兩匹空鞍的驚馬。

    「我剛剛幹了什麼?我跳起來,第一個是郎烏,然後我又跳起來,然後我就壓著這個人了,那麼那胳膊從哪裡來的。」

    就在這個人死活想不通為啥他壓著官軍而且面前有個被切斷的人胳膊的時候,好像一團烏雲遮住了太陽,一團黑影籠罩了跪在那裡的齊烈風。

    接著齊烈風看到一隻腳過來,慢慢的踩到他右手的劍柄上,「這是幹嘛呢?」齊烈風呆呆看著這隻腳,然後這隻腳猛地一踩,劍身頓時捅進了身下的人。

    「啊!」齊烈風猛地驚醒過來,見鬼一般從那屍體上翻了下來,迎面是笑瞇瞇的黑臉大漢,紅臉大漢手持弓箭過來笑道:「小兄弟身手硬得很,單劍破雙騎啊。」

    「正好,咱們一人殺兩個狗賊。」黑臉大漢大笑起來。

    「破毛了?破毛了?」齊烈風不知自己怎麼趕著驢車回城的、怎麼把兩個鳥人運到指定地點的、以及他們背後說的:「小兄弟人不錯,但只是有點傻」是什麼意思、怎麼對上暗號、怎麼走到高狐狸藏身點之一。

    「小齊,你沒事吧?怎麼好像傻了?」高狐狸滿肚子狐疑的在這個張著嘴口水順著下巴下流的傢伙眼前晃了晃手。

    靜了片刻後,這個小院裡爆發出一聲可怕的怒吼:「你媽的老王八!你讓我接的是什麼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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