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猛刀神箭
夜色中,輕風如一個癲狂的舞者,從黑暗中遊走了出來,又消失在黑暗之中,隨著它的漫步,道路兩旁的樹木發出夢囈般的呢喃,宣示著這又是一個靜夜,然而一陣清脆的馬蹄踏破了這靜夜,宛如一陣瓦鳴清樂在夜色裡傳了很遠。
一人一騎順著剛剛輕風的路線,從黑暗裡緩緩跑了近來,騎士勒住馬匹,夜色頓時安靜下來,他環視著四周的樹木,前方隱在夜色的道路,側耳傾聽著呢喃,孤零零的他眼神中顯出了一絲憂色。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裡,身為一個蕭家堡的家丁,他此刻應該在夢鄉裡,或者背靠著木牆打盹,然而蕭老爺一件天大的喜事,卻給了這好像不相干的人一件煩心的差事。
蕭老爺抓到了齊猴子,又當著齊猴子的面砍了他老娘的腦袋,他欣喜之下,立刻讓人給自己遠在高郵城的兒子和二叔送信報喜,這可以理解,然而深夜去送信的人可高興不起來。
若是白天去送信,那肯定能拿賞錢能大吃大喝,這固然是好事;
然而半夜就開始走路,這不是什麼好差事。
在深夜孤零零的一個人上路,根本看不清路面情況,說不定就傷了馬或者自己;所以反而根本速度趕不上白天。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遇到了野獸。
蕭家堡到高郵已經沒有了狼和老虎,然而這裡有一種比老虎或者狼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人。
強盜、山賊、流氓不必說了,就是白天見到你磕頭求賞的乞丐或者流民,也深夜也可能因為肚子飢餓,而變成眼睛發紅的野獸,把你拖下馬來殺了;同樣趕夜路的旅客也不可信任,明知深夜趕路是拿自己小命冒險,敢於在這樣深夜夜行的人又有多危險呢?
況且這個信使只有一個人,一個人怕是成為獵物的可能性較大。
明天白天還會發出一撥信使,作為保險,蕭家堡自己也不信任晚上發出的信使可以安全抵達,那麼自己這樣倒霉的被深夜派出,也許僅僅是管家李八二為了巴結老爺的心情,而不理自己的安危死活。
所以這個信使,並不打算在深夜裡朝著高郵城直奔,上司無恥又自私的不顧下屬死活,下屬自然也有偷懶的法子,想到這裡,這個信使笑了起來。
他知道離蕭家堡三里外有個烽火暗線,負責給堡子報警,有兩個蕭家堡家丁常駐,只在他們那裡過夜到黎明上路,只要天不亮就啟程,比第二個信使早到一會就可以!
反正趕夜路困難危險多多,走慢的理由海了去了,管家也不會知道自己沒趕多少夜路的,一切皆大歡喜。
唯一不妙的是那暗線在山頂上,還需要這個家丁信使牽著馬爬半個時辰的山道,不過這信使去過那裡,知道那座山只是座丘陵,山路倒很平順,累一點總比半夜趕路安全。
因此,這個信使在一個岔路口撥轉了馬頭,朝著山坡馳去。
山上清風習習,爬的越高,山風越大,在夜裡,靜悄悄的一個人爬山,吹著山風,看著遠處的雲海翻滾、星辰閃耀,倒是讓信使心情大好,也忘了疲勞,半個時辰的山路,好像眨眼功夫就到了。
看著山頂的小木屋,信使笑了,他拉著馬一邊走一邊喊了起來:「劉兄弟、王大伯,我小三啊,來陪你們說話了,呵呵。」
沒人理他,也許早就睡了--信使心裡想,他走過這兩個家丁開出來的小菜園,想起了當年自己在這裡呆了三個月,天天就鹽巴吃糙米的苦生活,感慨著這眼線哨兵差事的艱苦;他繞過木屋後堆著的木柴、濕草,前者那是晚上點燃烽火用的,後者是白晝薰煙示警的;等走到木門邊雞窩的時候,信使特意彎腰看了一下裡面,心裡想要是那老母雞生出個雞蛋來,不妨現在摸走,明天就可以有早飯吃了。
但是雞窩裡卻空蕩蕩的,別說母雞,連那只打鳴掌控時間的老公雞都不見了,信使納悶的直起腰,心道:「媽的,不會是山上的黃鼠狼把雞偷走了吧,老劉老王他們可倒了血霉了,上頭肯定讓他們自己賠。」
「劉兄弟,王大伯?睡了?不好意思啊!」信使叫了幾聲,見小屋仍舊是黑洞洞的,料想是睡了,他輕輕的推開小屋的門,還沒適應裡面的漆黑,鼻子裡卻嗅到一股雞湯的香味,肚裡馬上咕咕的叫了起來。
「好傢伙,這兩小子把雞殺了吃?好口福啊!今天運氣!」信使匆匆的把背上的包裹扔在門邊,撲到屋裡的矮桌上,接著夜光,只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口瓦罐,一摸還熱乎乎的,香味就是裡面傳來的。
「劉兄弟,你們把雞殺了?」信使笑著問,因為已經來了,就不再擔心驚擾對方了,大聲的叫了起來。
但是屋裡靜悄悄的,看著兩張床都空空如也,信使納悶起來,手上的雞湯越髮香濃了,他伸手進去一撈,半罐子雞肉雞湯呢。
「好機會!趁他們不在,我先吃點!」信使忘了兩個同袍,他笑著叫了起來,急吼吼的扭出一塊肉往嘴裡放,畢竟在蕭家堡他這種身份的人,一年只有機會吃兩次肉:蕭景逸生日和少爺生日,過年他都吃不上肉。
然而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雞湯不是給你吃的。」
信使被驚得渾身一哆嗦,手指間的肉掉在了地上,扭頭一看,床邊不知何時竟然坐了一個人,全身都藏在窗戶下的黑影裡,只有眼珠反射了月光,寒光一閃一閃宛如餓狼之瞳。
「啊!是誰……」信使一聲驚叫還沒來得及叫完,只覺身體一振,一個鐵般的胳膊已經從後面勒住了自己,驚恐之中,信使猛地抽出懷裡的匕首,然而剛從懷裡掏出來,手腕上就好像勒了一圈鐵箍,接著就是一下痛徹骨髓的反擰,手腕巨疼中,匕首噹啷墜地。
這時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刃掠過眼前,接著喉結那裡一陣冰涼,冰涼得就和此刻信使的體溫一般。
背後那人把嘴巴湊到他耳朵上,冷冷的說道:「蕭家堡的崽子,你來這做什麼?打擾我們喝雞湯了哦。」
信使沒有回答,他劇烈顫抖著,一股溫熱順著他的褲管流了出來。
在昏迷和清醒之間,他隱約聽著兩個黑影的對答:
「神勇無敵玉樹臨風新任王大寨主,你看怎麼辦?」背後那人笑著問。
「找打是不是?別他媽的叫我什麼寨主,那是老狐狸太無恥!你見過新寨主剛上任就像狗一樣來回跑,專門扒這種小暗哨嗎?」坐在床邊的那人大罵起來,隨後道:「反正這是最後一個暗哨據點了,咱們沒事了!你審問這小王八蛋想幹什麼!半夜過來,非奸即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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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拂曉,太陽還沒出來,暮靄仍舊彌撒在路上,然而快馬蹄聲已經響起,一位身著蕭家堡服侍的騎士踏碎了露珠,衝破了暮靄,急急奔馳在路上。
他昨晚就受命送報喜信去高郵,但是他和另一位不一樣,雖然職位低,但是和管事的六叔關係很好,六叔就特意讓他第二天一早做第二撥信使,第一個夜裡就趕路的苦差事給了無根無底的小三。
說起來白天送信的他可是興高采烈,腦袋裡沒有絲毫對路途的不安和猶豫,這可是報喜信啊,到了高郵,雖然是第二撥,那也肯定有大大的賞錢。
儘管管家讓他們到了高郵就立刻返回報信,但那倒霉小三夜間趕路,第二天肯定要睡一天,第二天一早他們才可能一起返回,他大可以此為借口,在高郵盤桓一日一夜,蕭二爺肯定給大魚大肉,吃飽喝足了再揣著賞錢出去逛逛高郵城,回來再繼續吃大魚大肉,真是美啊。想著想著,口水都流了出來。
這信使舔乾淨了口水,怒喝著不停鞭打胯下駿馬,讓自己跑得更是如風如電。
然而衝出一片晨霧後,前面一個慢慢獨行騎士的背影,讓這個信使一愣:看衣著同是蕭家堡家丁;看馬匹瞅著眼熟,連馬鞍都是蕭家堡的;看身後小包裹和自己一模一樣;
這不就是小三嗎?信使呆若木雞,隨後又勃然大怒。
你騎馬走了一晚,才走到了這裡?爬也爬出三里地去了!
好你個小癟三,讓你夜間趕路,你不定在哪裡窩了一宿呢?看現在走路都慢吞吞的,怪不得不受待見,哪有你這種王八蛋?上面交代的事你都敢這樣玩忽職守。
一時間腦海裡那些場景,突然變了:小三和他一起巴結少爺,小三和他一起領賞錢,小三和他一起吃蕭二爺的大魚大肉,小三和他一起在高郵城裡逛來逛去。
「媽的王八蛋!」信使大怒,盯著那背影咬牙切齒的想:「回去我不告發你,我跟你姓!」
強忍著怒氣,信使拍馬趕上那人,臉上也不得不強做一個笑容,他在馬上伸手去拍小三的後背,強笑道:「哎呀,這不是小三嗎?你明明出發比我早四個時辰,怎麼才到這裡?你真慢……」
然而回應他的不是想像出小三那張可恨又懶惰的臉,而是一把閃著寒氣的匕首反手就刺了過來。
那匕首帶出的一道白光,隨著對方轉動的身體,蛇一樣的朝他竄了出來,了無聲息的沒入了毫無防備的信使小腹。
在信使帶著失神的眼珠子摔下馬匹的最後一刻,耳邊傳來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帶著冷酷的笑意:「我慢嗎?您老這麼著急見閻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