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620
leeson 發表於 2011-10-14 09:08
  躍淵 第三百九十一章 準備
  





  「裂心劍鎖?」
  
  余慈抿住嘴唇,水鏡崩潰,剛剛的影像似還在眼前流動——何清逐分逐分地將逝水劍插入胸口,血色符紋愈發刺眼,近四尺的劍身刺入,背後卻沒有劍刃透出,似乎劍刃在裡面盤捲,又或者乾脆被吞掉了。
  
  刑天卻是剛想起來一件事:「對了,何清出身于東湖何氏,懂得這門咒法,也不出奇。」
  
  「何氏?」
  
  「後生應該去補課了,東湖何氏宗族在東方有不小的名頭,祖上曾經出過一位劫法大宗師,又在背後支撐著一個大商家,曾經也過得很滋潤,只是後來在陸沉立宗東陽山的時候,有些怠慢,被一拳打成齏粉,這才敗落。如今……如今大概也有些底蘊才是。」
  
  刑天有些尷尬,它在宗門消息閉塞,知道的都是一些老黃曆,又或者是那些影響力極其深遠的大事。想當初,它連身為一派宗主的葉繽都不知道,其實也沒資格說余慈什麼。
  
  所以它迅速移到正題:「所謂裂心劍鎖,其實應該稱為裂心咒鎖,乃是與咒器之靈形成的一種咒約。便如這回,逝水劍就是咒器,此時橫置心頭,何清與劍中之以咒法約誓,形成咒誓之力加以祭煉。至于這作用麼……」
  
  刑天考慮片刻,方道:「從此之後,一應心魔劫煞都由祭器吸納煉化,只要祭器不毀,就再不用為心中魔劫苦惱,這穩固心防的作用,是第一等的。」
  
  「那又如何?」余慈身佩還真紫煙暖玉,又有天龍真形之氣傍身,對這個還真看不入眼。
  
  刑天一聲冷笑:「如何?你渡一次天劫試試?域外天魔蒼蠅一般,逐臭而來。無生念和集陰煞兩個檔次根本就沒有上前的資格,起碼也是天外劫魔甚至末法魔主輪番來攻,一念生滅,無形無跡,又演化千萬幻相。稍有不慎,迷在其中,就是道基毀喪,更慘的是被天魔奪舍,困役形神,想死都難,誰能不懼?
  
  「有了這咒鎖,一應心魔劫數都能吸納煉化,只需全神抗過刀兵水火雷等有形劫數便好,勝算何止強過一倍?」
  
  余慈平淡回應:「如此妙法,滿天下人都要修煉才對。」
  
  刑天也笑:「確實,從那『裂心』二字,也能看出問題來。其一,咒器要想發揮作用,首先就要將自家一半生機奉上,還有將『喜、怒、哀、樂、怨』等五情獻祭,由咒器之靈任取其二,稱之為『啟靈』。可以說以後就不再是個完整的人了,後面還要日日以精氣奉養,像是在自家心頭養個吸血的妖魔,直到油盡燈枯方罷手。」
  
  「這其二麼,既然都說是『賭咒發誓」了,發的誓自然越狠越好,以此呼應咒器之靈,與天心相映。一旦破誓,反噬也是超強,決難倖免。
  
  「還有,此法對咒器要求極高。世間諸器,不管它怎樣品相,想要長久擋住心魔劫數,何其難也,可以說,歸根到底都是一個『毀』字,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那時,也就是一個器毀人亡的結果罷。」
  
  刑天長篇大論,說得也詳細,但聽完了,余慈便有些疑惑:「還是覺得有些得不償失,何清便是如此迫切?」
  
  「這要問你家觀主。」
  
  余慈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逝水劍是他隨身劍器,早已到了心劍通靈的境界,何清要用此劍完成裂心劍鎖,不可能繞過他。觀何清用此劍如此順手,前期的準備相當充分,恐怕你家觀主已經幫了一陣子忙了。」
  
  余慈為之愕然。
  
  「如此何清所發咒誓,十成是和于舟達成。如此大誓,可以說直接鎖定她前路走向……」
  
  刑天第二次這樣感嘆:「所以說他們兩個都是狠角色呢。我算是看明白了,為什麼當年方回會選了何清。這女人確實有一種敢對自己下辣手的狠勁兒,非是如此,就算有方回提攜,她又豈能在七十年內,不計毀譽,不計後果,一舉躍入真人境界?何清如此,于舟更是出人意料,不爭就不爭了,一旦下手,直打七寸要害,果然有劍手風範!」
  
  「臆測之辭!」
  
  余慈完全不以為然,刑天以己度人,謬以千里。以于舟的性情,怎麼會提出那些苛刻的條件……
  
  這是他忽地想起一事:「等下,既然心劍通靈,那觀主他……」
  
  「我和玄黃都是通靈,又與曲無劫及原道大人何干?」
  
  刑天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念頭,直接否決:「那逝水劍中不過是于舟劍意激發的一個劍靈,或許有分神寄託,此時也早就冥化在混沌之中。若是完整元神化靈,那就不是助力,而是去添亂了。」
  
  余慈深吸口氣,道:「我明白。」
  
  說完這句,他不再糾結此事,只是將「裂心劍鎖」的信息牢牢記下,轉而對護樓法聖道:「前輩,現在也快到頂了,那邊有人沒?」
  
  護樓法聖用其典型的含糊話音回應,是個肯定的答案。
  
  「還是那兩位?想來他們未必願意和我照面,我就和前輩你打個招呼,請幫忙問問,實證部外室弟子余慈想用摘星主樓閉關,不知方便麼?」
  
  近百里的距離,要傳遞信息也就是護樓法聖一個閃念的功夫。很快,那邊就有了回應,同樣是個肯定的答案。
  
  余慈一笑,依舊舉步上行,耳畔傳來刑天的話音:「何清剛晉階不久,道基未穩,還需要一段時間調養,樂得給你這人情。再有半個月,實證部法門推演,就要開始最後那一折騰了。」
  
  刑天語含嘲弄,又有些感慨:「七十年來,這二人演盡變化,修修補補,格局小了點兒,但對離塵宗麼,還是功莫大焉,對實證部更不必說,若他們成功,補全法門,實證部興旺長久可期。」
  
  「真沒想到,你對離塵宗還有些感情?」
  
  「我只是在提醒你,若你不顧後果,不成則罷,若真影響他們的推演,毀了實證部的希望,一個『宗門公敵』的名頭是逃不掉的,你這段時間,在宗門結識的同門、朋友,或會視你如寇仇,除之而後快。當然,在此之前,你有九成九已經性命不保……」
  
  「管他做甚!」
  
  余慈微笑應答:「都一步步地走上來了,再瞻前顧後,成得了什麼事?」
  
  ************
  
  摘星主樓,三元匯聚,八面來風。在樓內,外界元氣精純、充沛到不可思議,以至于積成無形的潮汐,奔流不休。憑藉樓中早已佈置好的精密符陣,余慈能夠對這元氣潮汐達成一定的控制,隨修行進度而變化,達成最好效果。
  
  好處是有,不過余慈也知道,在這裡修行,受到的關注要比別處多得多,但時不我待,若想達到目的,以他目前的修為,沒有半點兒希望,而以「本命金符」結丹,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實現的。
  
  故而,他必須在短時間內,把握住一項乃至多項具有決定性的手段。
  
  心內虛空中,魚龍外相盤繞在生死符外,貫角頭顱繚繞煙氣,吞吐不定,嘶嘶有聲,這是已經祭煉到五重天的十陰化芒紗。
  
  祭煉至此,由余慈使來,放出的誅神刺,已經有了無堅不催、無孔不入的雛形。但威力比當初在南松子手中時,還要遜色一些,這使他更渴求將此法門真正修煉成功,那時運化之精妙入微,方能抵過他與南松子修為上的差距。
  
  控制心魔煞氣,永遠都是一件讓人頭痛的問題,上次余慈就以失敗告終。
  
  但此次,他藉著勘迷破霧後明確的心性,以及行將面對生死的壓力,終于在在層層心魔煞氣中,維持了一點冰雪似的冷靜,並開始嘗試擴大影響,開始深層運化。
  
  他已經連續坐了兩天了。
  
  此時,他的心境和裹挾的心魔煞氣,都處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狀態下。正所謂靜極思動,那些危險的「東西」都在一個行將爆發的臨界點上,「十陰化芒紗」上刺出的誅神刺旁門之法,就是要將其「爆發」完全納入本人操控的軌道,形成無堅不催的劍芒。
  
  然而關鍵時刻,一個隱晦到極致的小變化,輕輕撥動了這個危險的平衡。
  
  「怎麼回事?」心魔煞氣失控的瞬間,余慈的心念也就鎖定了那裡,與之同時,作為觸發點,那兒正呈受了心魔煞氣最直接的衝擊。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原本涇渭分明的兩股力量,在那個點上猛地交匯,那感覺,就像是給失控的驚馬上了套索,十陰化芒紗上的簡短法門一下子流過心頭,與眼前情況比對,無不契合。
  
  誅神刺,成了?
  
  余慈卻顧不得首次運化成功的喜悅,他猛地睜開眼,一擺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從儲物指環中落下來,在上地滾了一圈,停下時,鮮紅的妖眼正好與他對視。
  
  「是你?」
leeson 發表於 2011-10-15 13:08
  躍淵 第三百九十二章 表態
  





  滔滔雲海,無有邊際。從樓上看,裡面雲霧形態一瞬百變,流動不息,豔陽光輝自間隙照下,純白無瑕。唯有一條黑線,蜿蜒游動,烏黑鱗片映襯天光,偶爾閃現霞彩,甚是醒目。
  
  余慈一直盯著那道黑線,也就是山孤,眼睛眨也不眨。灼灼的視線讓魚龍也有些感應,再一擺長身,兩道金光撕裂雲霧,和余慈視線對上。
  
  金光是灼然刺目,余慈也不免眯起眼睛,這一刻他就知道,現在的山孤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山孤發現了他這個老熟人,長身略一盤轉,倏乎間電射而至。
  
  離得近了,余慈看得更清楚,這條魚龍拳頭大小的頭顱上,兩根分叉金角支起,似若透明,光芒流動。更醒目的是它頭面上結構大變,嘴吻前突,唇邊飄須,張啟時已有寒光閃爍,最重要的,原本只是兩條模糊細線的位置,已經睜開了兩道裂隙,內有金光流轉靈動,犀利時如矢如箭。
  
  這就是化龍點睛?
  
  真不錯啊!
  
  余慈伸出手,像以前那樣,去碰山孤的腦袋,魚龍避開了,但接下來,卻將整個長軀都探入樓中,環繞著他的身體來回穿行。如果忽略山孤的體型,眼下的魚龍就像是一隻大狗,對著目標來回嗅探,至于是善意還是惡意——見仁見智吧。
  
  余慈不再管它,扭過頭,眼前就現出了周鈺平靜的臉,這位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周師兄,來找我,有事兒?」
  
  周鈺語氣冷淡:「余師弟,宗門關鍵時期,四代弟子都要回歸各部鎮守。你的閉關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啊,是嗎?」
  
  余慈有些驚訝的樣子。再往後看,圖家兄弟都用很無奈的目光看他,他們就是未來一段時間,余慈的搭檔。當然,這只是搭檔之二,在那邊,還有人侯著呢。
  
  「你的職責,就是和圖家兄弟一起,鎮守萬法精舍,鎮守期間,要盡職盡責,不得離開半步,如有違犯,自有宗門戒律處置。」
  
  萬法精舍其實就是實證部的大本營,就算現在部分仙長在九天外域修行,那裡仍然可說是固若金湯,哪用得著鎮守?
  
  余慈微微揚起眉毛,周鈺則神色不變,俊秀的面容因頰側傷痕而愈顯冷漠,兩人視線對撞,在圖家兄弟看來,樓中似都亮起了電光。
  
  受不了裡面的氣壓,山孤搖頭擺尾出去了。受此打擾,兩人也不願意進行這無意義的對視,周鈺仔細打量了余慈幾眼,當先收回視線,飛出樓外,後面的事情,自然有圖家兄弟來做。
  
  圖家兄弟是習慣性地陰神出竅,在摘星主樓上走這一圈兒,受精粹元氣沖刷,實在是賺到了,可是他們兩個此時都沒有這個心情,看著一動不動的余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好半晌,老大圖日倫方苦笑道:「那個,余師弟,咱們就下去吧,摘星樓日後再來也不遲……」
  
  余慈看了他們一眼,忽爾笑道:「那是自然,咱們走吧。」
  
  吃他這一笑,兩兄弟都是心驚肉跳。半月前,余慈從問心路登峰,傳說是要尋方祖師和何清師叔理論,雖然最後沒有如願,但因為此事,如今山門稱不上是物議沸騰,但說一句暗流湧動,絕對沒差。
  
  于舟「化虹」所造成的影響,因為余慈的行為,已經開始發酵。但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宗門長輩絕不允許余慈惹出什麼事來。在方祖師與何清最後推演之前,山門決意扼制住這個不安定因素,所謂的「鎮守」事項,應運而生。
  
  當然,負責此事的,主要是落在實證部頭上,兩兄弟就是執行者之一。
  
  此時,余慈忽然道:「最近賢昆仲馭器手段,是否又有精進?」
  
  談起修行,兩兄弟都有些眉飛色舞,近段時間正是他們修行突飛猛進的時期,雖然比不過余慈一趟劍園回來,就是定鼎樞機,但也是可圈可點。尤其是提起馭器,正是他們曾經把余慈贏得沒脾氣的少數幾次較量之一,正撓到癢處。
  
  等下,余慈提這個幹嘛?
  
  「自從我凝成種子真符之後,自覺馭器水準大進,想起上回慘敗,還有些不服氣,擇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咱們再試上一試?」
  
  說著,余慈已經拿出他那把七星劍來,雖是劍未出鞘,可他眼神卻是盯住了遠方那條長長的黑影,圖家兄弟一見之下,都是面無人色,把頭連搖,圖日倫更道:「算了算了,宗門重地,不好嬉戲,余師弟,咱們還是快回去吧……唉!」
  
  他們又如何不知,此時余慈根本就是耍他們玩兒,可知道又能怎樣?不為別的,就為那名為鎮守,實為軟禁的安排,余慈就有足夠的理由表達不滿。
  
  表達就表達吧,可沒有周鈺大師兄這樣的人物壓陣,他們可是要招架不住了!
  
  心中叫苦之時,余慈也不為已甚,就那麼持劍,走下摘星樓去,圖家兄弟忙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咱們這就回萬法精舍?」
  
  「是啊是啊。」
  
  圖家兄弟點頭不迭,到了那裡,就有黎洪師兄接管,他們兩個差不多就能交卸差事了。
  
  余慈微微一笑:「好,那咱們就回萬法精舍!」
  
  **************
  
  「余師弟,余師弟,還睡著呢?」
  
  「沒跑呢。」
  
  門外李佑就是撓頭,旋又嘆了口氣,推門進來。看到余慈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持一本書卷,看得頗是認真。
  
  李佑又抓抓腦袋,平時活潑愛笑的圓臉上,竟不知該拿出什麼表情來,只能抽一把椅子,坐在旁邊:「余師弟……」
  
  說著他就沒詞兒了!他不是嘴笨的人,可是這段時間早該說的說了個遍,除了讓余慈更不爽之外,幾乎沒有別的用處。本來麼,任是誰被軟禁在屋子裡,外面又興師動眾安個七八個看守的時候,心情都絕不會好。
  
  余慈現在雲淡風輕地笑,誰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李佑不由腹誹:誰定的章程,非要時時到裡面來確認,還真怕人跑了不成?
  
  為了限制余慈近期行為,實證部裡安排得很周密。有黎洪這樣總控全局的,有王九、戰傳義這樣專門把門的,也有張衍、李佑這樣,安撫情緒餘慈情緒的,實證部四代弟子精銳,竟分出小半參與,蔚為壯觀.
  
  一切都是為了此時正在進行的大衍陰陽推演實證法門之事。
  
  或許是受余慈深層的影響,李佑沒來由地很是煩躁:推演推演,都推到這地步了,再『演』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這時候,已經在他心中積了很久的一句話,突然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李佑再不管其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余慈有些驚訝地看過去,李佑藉著沖頂的血氣,就這麼叫道:「師弟你放心,老子今後絕對不碰那個什麼大衍陰陽編出來的鬼玩意兒,真到了那地步,自己趟出一條路來就是!」
  
  吼罷他就有點兒發虛,但看到余慈驚訝的面孔,心情出奇地轉好,哈哈笑道:「余師弟,咱們這就說定了……」
  
  「你想走到那一步,還要看老天爺的心情。」
  
  如此刻薄的話,自然不是余慈所說。張衍正推開門進來,衝著李佑點點下巴:「王九叫你呢,怕讓你小子一攛掇,本來沒事兒的,也給惹出事兒來!」
  
  李佑吼出那一聲,心情正好,也不和張衍計較,再和余慈打個招呼,神清氣爽地出去了,倒似是專門到這裡來表決心的。屋內兩人看他那模樣,都是失笑,但很快,余慈便抿住嘴,唇角垂下去,有種沉沉的壓力,堵在心口。
  
  張衍就坐在李佑之前的位置上,一入座,整個身體的重量就都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嘆了一口氣。
  
  誰能比他更頹廢?
  
  見張衍這模樣,余慈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無謂得很,不由失笑,乾脆學上一手,不再保持端正的坐姿,靠在椅背上,腦袋順勢後仰,看屋頂房梁。
  
  張衍輕笑道:「本來也是想過來表態的,卻讓那小子搶先一步,說起來就沒意思了。當然,李佑天份極好,也懂得努力,只要老天爺看他順眼,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至于我,也就是空口白話,說不說也都無所謂。」
  
  「我明白。」余慈輕聲回應,不看他,也沒必要。
  
  張衍忽然想和他聊聊天:「你沒有去過北荒吧,那裡面填滿了醉生夢死的蛆蟲,和山門完全不同……」
  
  「蠹修的世界。」余慈想到了有關北荒的片言隻語。
  
  「是啊,很多人都是蠹蟲。他們為著任何理由,女人、錢財、意氣等等,但唯獨不是為了長生,長生對他們來說,就是最沒意義的東西,他們也沒資格去想,所以他們墮落且瘋狂——在死亡之前!要是有可能,該去那兒見識一回,要麼被那裡迷花了眼,要麼……」
  
  話沒說完,天光驟暗,金蛇狂閃,余慈住了口,凝望窗外,烏雲飛速鋪展,轉眼已經籠罩了整個天空。
  
  從萬法精舍,其實也看不到擎天山柱的頂部如何,但下一刻,另一個位置,一道衝天光柱撞破雲層,不知延伸向哪裡。
  
  「那是祖師堂!」
  
  余慈盯緊了那道衝天光柱,看著從天下浸下來的金光華彩,一段段地將衝天光柱染上了瑰麗的顏色。
leeson 發表於 2011-10-16 14:36
  躍淵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事定
  





  光柱上空,金光華彩之後,忽有片片雪花飛落,細看去,那其實是道道玄奧難解的符文。似乎虛空似有人執筆,勾勒出天花灑落,直落入祖師堂中。
  
  天空中盤旋許久的雷光終于按捺不住,照著光柱轟下。
  
  一層淡藍色的光波擴散,在山門峰谷溝壑之間穿插分截,衝天而起時,便如同一朵綻開的千葉蓮花,這是護山大陣開啟。第一波未盡,又二波又發,觸天峰、棋枰峰、含真峰、飛連峰等十七八座宗門最顯眼的山峰高處,均有強光放射,交織成疏而不密的大網,
  
  九天之上,一波青虛魔影身為天魔先導,在啾啾鬼音中傾洩而下,想從那些巨大的空隙中滲入,卻是當場氣化無蹤。
  
  符文灑落如故。
  
  而在余慈這邊,似乎看到了某種奇妙的光影投射,收攏著符文,自生變化。
  
  他站了起來,幾步邁出屋處,張衍起身跟在後面。
  
  余慈一站到屋子外圍的空地上,便感覺有至少十餘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憑藉感應和兩日來的接觸,他知道這裡有至少五位還丹修士,其中兩個還丹上階,另外還專門分出來一位步虛境界的強手坐鎮。雖說這段時間,從九天外域又回來一波修士固防,但他身邊這個陣勢,還是擠佔了當前實證部至少四分之一的戰力。
  
  太奢侈了!
  
  余慈面無表情,出了屋子就慢慢浮起在半空,這個動作,引得所有人心頭髮緊。不過余慈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要讓視野更開闊些。
  
  在這裡他看清楚,那片光影其實就是一卷展開的書冊,似乎風吹頁翻,上面一排排赤金文字流動不息。
  
  「那就是本門度劫秘法,《九度真文煉形篇》,是本宗僅次于《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經》的根本經典。」
  
  黎洪的聲音從身邊響起來,余慈回頭,見胖子臉上仍保持著慣常的笑臉,只不過雙目神光湛湛,竟有些刺眼:「想那九度經,上承天地,書以神文,除非地仙人物,莫能解讀。只有從中引申出來的煉形篇,才是宗門修士修行的憑依,故曰世間修行法門,最珍貴者莫過于度劫秘法,那是一個宗門能否成就地仙大神通的根本。」
  
  「這樣啊……」余慈淡淡回應。
  
  胖子昂起頭,看著遠方瑰麗景象,似有出神:「遙想當年,修行界劍修當道,論劍軒一出,釋玄正魔諸道,都是黯然失色,本宗遠居斷界山,也不免受到衝擊,道統傳承已有不暢。當時宗門有數位傑出人物,見宗門風雨飄搖之勢,深為憂慮,為此以大決心,在原本道德、學理、戒律三部之上,另發樞機,借鑑百家之長,硬生生闖開一條修行捷徑,使宗門戰力大增,穩住局面,那就是咱們實證部的前身。」
  
  余慈抱臂胸前,默然不語。
  
  黎洪又回過臉,盯著他看:「後來八千劍修西征慘敗,劍修之路衰落之勢已現,修行界改天換地,風起雲湧,咱們離塵宗正處在最敏感的地方,可說是危機四伏,有莫測之禍。正是咱們實證部,一劫之間,連出三位大劫法宗師,硬生生壓住局面,維持宗門道統,不至中絕。
  
  「此後五劫時間,本部人才輩出,好生興旺。然而當年幾位宗門祖師,畢竟是要闖出捷徑,也無一人是真正站在地仙層次,因此,從《九度真文煉形篇》中參悟的度劫秘法,有極大破綻。自實證部存世以來,六次四九重劫,宗門竟有七位大劫法宗師衝擊失敗,只有方祖師一人倖存……直至今日此時,方祖師就要用推演出的法門,彌補度劫秘法中的破綻,其中起落艱辛,余師弟可是知曉?」
  
  「所以,各部對方祖師的作為,視而不見?」
  
  黎洪胖臉上笑容仍然,然而眸光卻寒若霜刃:「師弟你對實證部上千弟子的性命前途,也視而不見?」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結舌,誰也沒想到,這裡本來脾氣最好的黎洪,會和余慈吵起來,張衍和李佑沖上,要把兩個幾乎要動手的人拉開,兩人卻紋絲不動,余慈還伸手指向遠方天空:
  
  「我知道這是性命交關,可是換個人行不行?方祖師既然能夠將一個勉強邁入還丹境界的修士,七十年內提到真人境界,在宗門裡、宗門外,換一個人又能有什麼難處?為什麼偏偏……」
  
  有些話是不能在人前說的,身後張衍就拗他的胳膊,便在此刻,一聲炸雷轟響,整個天空都在搖動,遠方擎天山柱方向,刺眼的電鏈扭結成束,以超乎尋常的密度,轟擊過去。
  
  現在就是關鍵時刻!
  
  這時張衍才有機會把話說出來:「余師弟,慎言!老黎沒惡意的……」
  
  余慈當然知道,笑著的黎洪不好說,但憤怒的黎洪一定是抱持著某種誠意的。否則以其心思之淵深,何必自找氣受?看似圓滑的胖子,其實也有他的立場和堅持。
  
  余慈也一樣。
  
  他看向黎洪,此時這胖子卻極投入地眺望祖師堂的方向,胖也扭得不成樣子,其肢體語言分明就是:
  
  能不能成?能不能成?
  
  與擎天山柱那邊相呼應,祖師堂上,符紋投落的速度越來越慢,空氣也隨之凝滯凍結,整個山門的修士,都隨之屏息。
  
  驀地,九天之上,「呼喇喇」一聲響,漆黑如墨的天空猛地撕開了個大口子,奪目的光芒透下,眾人眼便見得一道血瑩瑩的長河經天而行,又陡地飛降,飛繞在峽谷群山之間,似可無限延伸,由此將天地上下串在一起,恍若乘舟可渡。
  
  如此,和山門通天河的佈局有些彷彿。
  
  血光長河所到之處,護山大陣陡然掀起了又一波震動,盛開的「千葉蓮」中央,又是光波綻開,只是這次不再是四面擴散,而是向固定的方向匯聚。
  
  聚合點就在擎天山柱之下。
  
  澎湃的靈壓如同潮水般衝擊上去,觸發了某個機關。從山柱底部開始,蔓延整座山柱的巨大符陣亮了起來,像是在黑夜中燃起的火把,焰光衝天。天上雷火飛降,卻在焰光外圍,就被扭曲撕裂,完全不成樣子,域外天魔群聚而上,卻只能在外圍遊蕩,稍一碰觸,立刻催化成輕煙,難逃靈殞之災。
  
  「這是方祖師的『燃髓血河』,可激發萬物潛力,便是符陣等死物,也不例外。」
  
  張衍輕聲輕答,隨後又長吁口氣:「事定了。」
  
  正如他所言,原本要陷入停滯的符文飛落之相,陡地又流暢起來。由此帶動書卷投影明光大放,無數赤金文字像是活了,如千百蝌蚪,在虛空中穿行變化。
  
  天上雷光、天魔等,轟不破護山大陣,畏縮不前,諸事已定。
  
  黎洪大叫一聲:「好!」
  
  這一刻,周圍實證部修士幾乎是人人振奮,擊掌相慶,剩下那些缺乏激情的,也是長出口氣,卸下了好大一樁心事。這裡只有一人,與周圍情形格格不入,毫無疑問,就是余慈
  
  在黎洪叫好的同時,他冷臉轉身,轟的一聲響,所居房門粉碎,他大步走進去,
  
  張衍和李佑對視一眼,想跟上,迎頭便挨了聲罵:「滾出去!」
  
  兩人登時啞然。老實人發火是最可怕的。雖說余慈算不算老實人,要見仁見智,但在宗門,他從來都是溫文知禮,對師兄弟可從來沒有惡語相向過。突然來這麼一出,兩人真還有點兒忌憚。
  
  但在此時,破損的門洞前,有人突然現身,周邊寒氣驟起。
  
  來人輪廓深刻,白袍散發,神色冷凝,正是王九。他不管李佑打來的眼色,停也沒停,直接走了進去。屋裡「砰」地一聲響,似是余慈和他交了次手。這是還丹級數的碰撞,還好兩人沒有當真發力,但裡面的家具,怕是凶多吉少。
  
  隨後,王九若無其事地出來,面對眾人的目光,道:「最好不要讓他獨處……就是這樣,也要確認他在屋子裡面。」
  
  王九平日裡沉默寡言,心思卻很細膩,經他提醒,眾人恍然大悟,他是擔心余慈借發怒趕跑人之後,使什麼手段,故而入屋相試。
  
  「總還是陪著好些……」張衍和李佑對視一眼,考量哪個去比好較好。
  
  正考慮的時候,啾啾鬼聲四起。眾人猛抬頭,卻見是一波域外天魔,不知怎地突破了防禦大陣,跑到這邊。此時山門中域外天魔的密集程度,已經到了一個比較危險的界限,護山大陣再強,也不可能護得山門滴水不漏。
  
  當日周鈺所說的「鎮守」,也不完全是虛言。
  
  這一波域外天魔衝至,諸修士也不緊張,拔劍頌咒,各顯神通。
  
  天魔才不分屋內屋外,它們只對人心起落變化感興趣,並由此判斷目標。屋子裡的余慈,正是極好的餌食。
  
  當下就有魔影飄忽,要滲進屋中。但下一刻,屋宇蕩起符法靈光,要突入屋中的兩個念魔被靈光吞噬,霎時不見。隨後一道劍氣破空,將另一個煞魔打滅。
  
  「余師弟修為又精純好多。」
  
  有識貨的便感嘆。這一道霧化劍意殺傷驚人,就是黎洪、王九也不過如此了。
leeson 發表於 2011-10-17 09:00
  躍淵 第三百九十四章 強突
  





  余慈乾脆利落斬殺天魔,在眾人看來,又有發洩的意味,而這只是亂起時分的小插曲而已。
  
  這波域外天魔,品階普遍不高,最多的就是無生念魔,集陰煞魔極少,實力也不怎麼突出。當然,若是相當于長生真人的天外劫魔過來,這一波人就要倒大黴了。
  
  越是這樣,幾個主事人越不敢大意。
  
  離塵宗山門高蹈天上,經常惹來域外天魔光顧。深知這些魔頭,最擅長虛實變化,經常打人個冷不防。這裡主事的步虛修士單初已經現身,一邊和別處聯繫,要求專門負責此類事項的同門來援,一邊組織幾個精銳弟子,嚴防死守。
  
  場面除了最初時有些混亂,很快就穩定下來。只是這裡的修士多是煉氣煉劍的,雖然也有「劍意破邪妄」的法門,可畢竟能修通劍意是少數,要論對域外天魔,還是符籙咒法更合適些。
  
  所以,有些人就想到了余慈,要論四代弟子中符法造詣最好的那個,放眼全山門,或許不好講,但在實證部,有誰比結丹都要結成本命金符的余慈更權威的?
  
  正想著,那邊屋子裡飛出四道符法靈光,分落戰局四角,也不知用了什麼類型的符法,略帶陰冷氣息,但對域外天魔的控制力相當強,原本介于有形無形之間的魔影,被寒氣一衝,大半都現出形體,移動也變得滯澀,讓黎進等人一陣好殺。
  
  頃刻間,局面抵定。
  
  「總算還有點兒良心。」
  
  黎洪喃喃說了一句,可緊接著,他臉色就是肅然。
  
  此時遠方祖師堂上,書卷投影越來越淡,那些蝌蚪文字則匯于中央,形成一道遠比剛剛來得纖細的赤金光束,刺破天穹。天幕下,放射的電光已經很稀少了,但並不等于劫數過去。高空中,赤紫雷光是在最後積蓄力量,按照劫煞之中,某種未明之理,扭曲盤結,最終化為一顆磨盤大小的飛星雷火,當空垂落。
  
  這一擊不是向摘星樓,而是朝著祖師堂而去。
  
  這是天心流轉,批亢搗虛,移轉了目標,要將剛剛承接了新內容的《九度真文煉形篇》一舉毀去。雖然摘星樓上,方祖師肯定將推演出的法訣牢牢記憶,便是毀了原版,也無礙大局,但若是因此失了天成之美,未來難說會有什麼變故。
  
  祖師上空,連續八層符陣防護開啟,之前連綴在山峰峽谷之間的血色長河也折了個角度,環繞周邊,催化符陣,使之綻開一層淡淡的血光。
  
  眾人都是屏息以待。
  
  便在此刻,王九走到黎進身邊,輕聲道:「不對勁兒。」
  
  「嗯?」現在黎進的全副心神都在祖師堂那邊,反應慢了何止一拍。
  
  王九眉頭皺了皺,正要再說,黎洪打了個激零,猛地醒轉:「不對勁兒!」
  
  此刻,像張衍和李佑這樣,和余慈相熟的修士相繼反應過來。域外天魔來襲的時候,還窩在屋子裡生悶氣,決不是余慈的性格,而出手時那般拿大,連個頭臉都不露的,更有問題!
  
  原本他們不會反應如此遲鈍,只是祖師堂那邊正好是緊要關頭,引去了注意力,現在再看屋子,就覺得裡面已經沉默了太長時間。
  
  他終于忍不住了?
  
  黎洪一聲呼喝:「余慈,出來!」
  
  話音未落,另一邊王九更乾脆,一劍橫掃,屋宇半邊飛起,頃刻四散。這一下,人們隱約看到,屋裡似乎沒人?
  
  一驚的空當,「哧」地一聲長音,響在他們耳邊。此刻飛捲的煙塵還未落下,三道人影便從裡面撲出來,一飛天、一遁地,另外一個平飛,分成三個方向,速度都是極快,竟是強突眾修士的防線。
  
  李佑一聲低呼:「別做傻事!」
  
  「不要動,是太乙星樞分身!」
  
  黎洪做足了功課,安能被這種小把戲瞞過?他看也不看那三道人影,胖軀大步向前,沉聲道:「余師弟,現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過去,又能有什麼作為……」
  
  說話時,上空一直很少說話的單初仙師已經發劍,將三道人影斬落兩個,另一個也被外圍弟子擋住,一劍便歸于虛無,果然是太乙星樞分身無誤。而此刻,剛剛天魔襲擾時呼叫的援手也已經趕到附近,劍光已到頭頂,馬上這裡又要多一位步虛強者,還有兩名還丹修士。
  
  明眼人都知道,余慈已經沒機會了。
  
  張衍這時就覺得,若黎洪再說下去,余慈進退兩難,面子上須不好看,便朝黎洪一搖頭,可就在他分心旁顧的時候,腳邊光芒亮起。
  
  「剛剛的符?」
  
  之前天魔襲擾時,余慈放出的四道符籙,沒有人辨清是什麼來歷,但也沒有人在意。天底下符法千千萬,誰有閒情一一辨識,只要發揮作用就好。可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懊惱:
  
  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半塌房屋周邊,地面轟然炸開,塵煙飛騰,遮蔽眾人視線,最要命的是這裡的氣機,被符法靈光刻意擾亂,十數道光影從半塌的屋子裡飛遁而出,上天的、入地的、平飛的,四面八方,弄得人眼花繚亂。
  
  「又是太乙星樞分身,他究竟準備了多少個啊!」
  
  本來陣勢穩定的話,手忙腳亂是有,但這些人通力合作,總不會把握不住形勢,可讓人無語的是,眼下恰好又是當空來援的幾位修士降下之機,兩邊畢竟沒有事先溝通,意外之下,立時就顯出不默契的問題,見下方塵煙四起,人影翻飛,本能地拔劍相助,反而衝亂了黎進等人的陣腳。
  
  當下就有兩三道人影衝開合圍,沒入黑暗之中。
  
  「是分身!」
  
  黎洪唇角抽動,胖軀仍然站得很穩,直到此時,他仍然相信余慈正藏身屋內,這是他的判斷,也是直覺。不過,單初調派人前去追擊確認,他也沒有反對,他只是有些失望:
  
  那個可以成為實證部最閃亮新星的年輕人,在注定了的事實面前,弄出這些無理手,與廝鬧撒潑何異?
  
  正想著,單初低喝一聲,隨後就是半空劍鳴,有裂帛之聲,黎洪一驚,王九則更直接,馭劍沖上天去。
  
  作為三代弟子,又是步虛飛空的強者,單初一直守在高空向南的方位,也是通往摘星樓的最短路線,但他守在這裡,象徵的意義更大些,畢竟誰也不會認為,余慈會蠢到強突他這一邊。
  
  但事實遠比料想荒謬得多。
  
  等王九衝上來,只見到劍霧飄忽,從單初劍氣之間透過去,又全無先兆地直墜地面,一閃無蹤。下方,黎洪怒喝聲起,劍氣呼嘯,將地面撕裂,但還是遲了一步。
  
  既然動手,就是真的,可是三人夾防,竟被人逃了?
  
  這一刻,沒有人去想余慈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氣機牽引之下,三人都是破空狂追。又是惱怒,又是擔憂,照前面劍勢,說不定余慈那小子敢直接撞上擎天山柱,弄出更不可開交的事來。
  
  一追就是上百里,前方目標虛實轉換,忽隱忽現,仍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眼看擎天山柱將近,黎洪胖臉上已經笑不出來了,同時諸般疑惑全翻上來:
  
  「這也太強了,何止是還丹初階的修為,他是不是用了什麼激發潛力的法門?又或者……」
  
  黎洪腦袋連搖,反被自己的猜測迷惑住了,單初沉著臉,只顧飛行,沒有回應。不管怎樣,被一個還丹初階的修士強突而去,都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臉,甚至從頭到尾,他都沒辨清對方劍路。正糾結之時,前方目標氣息陡然斷絕。
  
  ************
  
  余慈出乎意料地強行突圍,讓這邊修士都是失語,也是大失面子。
  
  領頭的三位全追去了,剩下這些人,將這消息按照議定的規程,以傳訊飛劍發去擎天山柱之後,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也就留在原地,一邊等命令,一邊去看祖師堂那邊的變化。
  
  張衍卻覺得很沒意思,他既然已經承諾日後不去修煉那東西,也就沒有觀看的慾望,和李佑打了個招呼,慢悠悠地走開。
  
  遠離了那片區域,他心中想的還是那裡的事情。余慈突圍而去,毫無疑問是要衝到摘星樓去了,也勢必會在那裡撞個頭破血流。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去那裡,看看能否照應才是。
  
  有了決定,紛亂的心情開始沉澱,靈台清明,心頭忽生感應。
  
  方一拔劍轉臉,便見一張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對著他笑。他心頭一驚:
  
  「你還在,那剛剛是……」
  
  「一個朋友。」余慈神色平靜,低聲回應。
  
  「朋友?山門弟子,還是外人?哪個人在這時候來幫手,還有那般修為……」
  
  張衍正不知究竟,便見前面余慈雙眸,霎那間瞳孔收窄,凝射金光,內裡奪神撼魄的力量,別說他此時心神失守,就是全神戒備,也抵擋不住。當下全身僵硬,被余慈一指點倒。
  
  「張師兄,日後再向你賠罪,當然若還能再見,也不是這麼般情形了。」
  
  張衍神智漸失,卻隱約聽到遠方的呼叫聲。半空中,書卷投影消失,雷光散盡,血河收斂,天幕漆黑,讓人判斷不出結果。但很快,祖師堂方向,一點微光亮起,支起黑暗的天幕,似有若無,像是一縷倒射的陽光,越向上越是輕淡,幾如煙氣一般。
  
  「歸真返璞,感通天心,這算成了……等下,笨蛋,若之前是做傻事,現在再做,就是愚不可及啊!」
  
  張衍想到一個極要命之處,卻根本說不出話,勉力扭轉視線,便見逐漸擴散的歡呼聲中,余慈的影子一步步收入屋舍陰影中,與黑暗混化,終至不見。
leeson 發表於 2011-10-18 10:19
  躍淵 第三百九十五章 落雷
  





  擎天山柱外圍,玉虛上人負手而立。
  
  也許那些年輕弟子,會因為度劫秘法修補完善而歡呼雀躍,但玉虛上人不會。多年來他協助姜震打理宗門,因為有方祖師在上,兩人都非常低調,但見事頗明。他知道,度劫秘法完善,長遠來看,確實是一件大喜事,不說對劫法修士的好處,至少實證部弟子日後修行,再不會為前路惶惑,那「步步皆實」的真意便能體現的淋漓盡致,愈發能夠勇猛精進。
  
  可是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宗門穩定的基礎上。若是這兩位宗門第一流的戰力、尤其是方祖師在此有了損傷,離塵宗照樣是前路叵測,難有作為。
  
  玉虛上人明白,在今日推演之前,樓上那兩位,並不從容。方祖師還好,畢竟是大小劫數磨練,心腸便如鐵石一般,至于何清……坦白說,他是有些擔心的。
  
  域外天魔最擅長趁虛而入,尤其是天外劫、末法主這等層次的魔頭,有形的防護對它們幾乎完全無效,當年的上清宗,三百六十層周天星斗大陣,何其完備,在魔劫之前,脆弱得和紙一樣。說到底,也只有本人心防,才是抵禦魔劫的唯一手段。
  
  視線投向摘星樓。自從經義修補完成後,那個身影一直停駐在欄杆旁,看雲起雷落,魚龍環繞周圍,電光偶爾照耀她的面龐,顯出來的神情,平靜得有些過分。
  
  「宗門諸位祖師在上,保佑此事善始善終……」
  
  一念至此,他忽地想到此事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善始」二字。一時心頭微震,這時候,傳訊飛劍艱難地越過雷區,送到他手上。看到那信息,玉虛上人眉頭皺起,斥了一聲:
  
  「小孩子胡鬧!」
  
  玉虛上人當然是知道余慈的,畢竟,能在劍園那種高層次的戰場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年輕人,誰也不會忽略過去。那個年輕人的名號此時可能已經傳到洗玉盟中,成為足以與夏伯陽、帝舍這樣天之驕子相提並論的奇才——至少也是異類。
  
  宗門能有這樣一個後起之秀,確是幸事,然而野路子出來的年輕人,實在難以管教,又是一件極頭痛的事。
  
  不遠處,陽印好奇心重,湊了過來,拿過傳訊飛劍去看,一見之下就是嘖嘖搖頭:「這小子真叫一個胡攪蠻纏,可一點兒都不像于舟來著!」
  
  「像于舟那樣,打落牙齒和血吞?」魯德也飛過來,立時頂了回去。
  
  聽到魯德的言語,玉虛上人狠瞪他一眼,怒道:「你就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件事就是你說給他聽的——只圖一時之快,不顧後果,真惹出事來,你就到祖師堂給列祖列宗解釋去。」
  
  這時摘星樓附近再沒有其他人插手的餘地,外圍蘇己人也靠過來,他們就是這邊助方回抵禦劫煞的主力,至于祖師堂那邊,則由程徽輔佐新近趕回來的長生真人洗羅主持防護諸事。
  
  蘇己人一眼看到信息中的關鍵處:「奇怪,余慈修為不過還丹初階,就算天賦驚人,如何能從單師弟和兩位師侄夾擊下脫身?」
  
  「這是調虎離山,有人幫他。」
  
  玉虛上人微胖的面孔愈顯嚴肅。劫修神通,非是常理所能推斷,以他的神意運化水平,只要念頭起來,方圓百里如清水映月,一覽無餘,而較為強烈的刺激、或是單獨某個事件關鍵,其感應範圍可廣及千里甚至萬里,山門中發生的特殊事件,在他用心時,一般是瞞不過的。
  
  只是,如今劫煞肆虐,雖已近尾聲,萬里方圓氣機仍然紛雜混亂,給感應帶來不小的難度,他也不能精確把握:
  
  「那人修為,當有步虛境界,所修法門少有生機,或是邪法,或是鬼修之類;精土遁,對域外天魔習性當有瞭解,懂得借助天魔餘氣隱藏氣息;但並沒有什麼敵意,只一門心思遁離。如今護山大陣都抵禦劫煞,給了他機會,可事前是如何潛進來的,倒值得推敲。」
  
  說著,他在雲間隨手指畫,將山門某處區域圈起:「就是這個區域,余慈或也在此,己人,你負責將他與其同夥拿來,山門重地、關鍵時段,還安排人看護,卻不是他撒潑取鬧的!」
  
  魯德立刻叫了起來:「我也去,那小子怎麼什麼人都結交?讓我好好給他個教訓!」
  
  玉虛上人冷瞥他一眼:「你閉嘴……」
  
  訓斥的話突地斷去,玉虛猛然抬頭,目光直視雲層上方,一個墜落的電芒光珠,那已經許多未見的熟悉感應,便如電光般烙在心頭:
  
  「這是……斬雷辟劫令?」
  
  他驀地大喝,鬚眉皆豎:「小心戒備,絕不可讓劫雷擊中摘星樓!」
  
  有一句話,他沒有形之于口,卻在心頭重重敲響:
  
  豎子敢爾!
  
  *************
  
  「真不錯啊……」
  
  站在峰頭陰影之下,余慈回望祖師堂,在這個位置,看那縷陽光般的赤金光源,愈顯得清晰醒目。
  
  影鬼的話音直接在心頭響起:「嘿嘿,年輕人還是欠幾分火候。照我的計劃,在緊要關頭,逆使斬雷辟劫令,借劫煞之力,引萬千天雷齊降,由劍意集束統馭,要說炸死是難,但弄他們個灰頭土臉,甚至引動天魔蝕神,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那什麼推演,更不用提,現在你擺出這架勢,除了唬人一跳,哪有半點兒用處?」
  
  余慈根本不搭理他,但也在想,果然活了上萬年的老怪物,絕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之前將影鬼煉入妖物頭顱之中,本以為已經把它拿捏死了,沒想到才幾個月的功夫,這廝又不知怎地緩過一口氣來,還抓住機會,和他談起了條件……
  
  雙方合作是合作,前面的仇怨則要另說。影鬼仍把余慈恨得咬牙切齒,絕不放過任何損他的機會:「你如今作法,吃力不討好不說,還首鼠兩端,與你嘴上說的,可完全是兩碼事。你真以為,你那個方祖師,還有便宜相好,會按你說的做?」
  
  「你若再說那些沒用的廢話,我便把你扔到『無極牢』最底層,讓你哭嚎個三劫五劫再說其他!」
  
  不是余慈發狠,而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刑天發話,影鬼立刻就不說話了。
  
  余慈微微一笑,他算是看出來了,刑天這傢伙心黑著呢。影鬼本是害玄黃毀了萬載修為的元兇,和刑天絕對是大仇家來著,一劍滅殺本是最正常不過的選擇。可刑天偏能忍住,樂見于影鬼被束縛在末流法器之中難以解脫,以為樂趣。可以想像,它自己手裡,還按著多少手段沒有使出來。
  
  要說余慈對影鬼的心思,還真有點兒捉摸不透,但只要說一句「把你交給刑天喲」之類的話,便是無以倫比的殺招,這也就是他和影鬼合作的底氣。
  
  刑天嚇唬過影鬼,轉而和余慈說話,意思卻和影鬼差不多:「你的選擇可真不高明。」
  
  「嗯。」余慈簡單回應。
  
  「大道之爭,最是殘酷,你能體貼別人,別人卻未必體貼你。你既然明白自己的『道』,也知道該怎麼去做,再刻意緩一手的話——讓一線可就是讓全盤,你如今所作所為,可不是什麼氣度,別人不會承情,只會看你不自量力的笑話吧!」
  
  「在人眼裡,怕是也沒什麼差別。」
  
  余慈又笑了起來,他慢慢說話:「若我此時有真人修為,在門中舉足輕重,當日我就會像你前面所講那般。直接殺上摘星樓,鬧他個天翻地覆,可惜我沒有;若我有步虛之力,可獨擋一面,我或許會像影鬼所說,中途下手,爭他個最大戰果,讓勞什子後果去球,可惜我也沒有!
  
  「如今我只是個還丹初階,螞蟻一樣的人物,做出這些事來,依然會讓人說『是個于舟寵壞的孩子,不知輕重、不明事理、撒潑耍賴,可笑可嘆』之類……既然裡裡外外都是如此,不如做得周全些,讓人知道,于舟收的孩子,雖是山野村俗,但起碼的道理,還是能與人爭一爭的——即便不那麼合乎禮數!」
  
  「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是啊,因為現在還不是為我。」
  
  說到此處,余慈斂去笑容,徑直問影鬼:「鐵闌那邊脫身了?」
  
  「正往這兒來。不過別指望它幫你多大的忙,不說修為,就是它的傷勢也還沒痊癒呢。」
  
  余慈不再管它,右腕屈伸兩下,默思當初和圖家兄弟談及的馭器之法:
  
  「所謂一線感應,應機而發,是為馭劍千里之術也。開始了……中!」
  
  ************
  
  電芒光珠朝著摘星樓墜落,速度其實不快,可是蘊在其中的獨特劍意痕跡,卻讓人心中如積陰雲。
  
  「論劍軒的『斬雷辟劫令』,怎麼會在此處?」
  
  「是不是弄錯了,那小子如何有這般至寶?」
  
  話是這麼說,可誰也不會置疑玉虛上人的判斷。這一刻,魯德本就如銅鈴般的眼睛,更是睜大到極限:「小子,你別做蠢事啊!」
  
  「乖乖,老魯,你這師侄學你可是青出于藍了!」
  
  陽印這不講場合的瘋言瘋語,當即引來玉虛、魯德甚至是蘇己人的瞪視,以他的赤子心性,也忍不住一縮頭。
  
  但他的言語,卻讓玉虛上人心頭一清:「陽印赤子之心,對危機最是敏銳,此時還有胡言亂語的興致,莫不是先天感應……」
  
  心中存疑,再一看那電芒光珠,玉虛上人就鬆了口氣:「雖有形而未發,奇怪,是那小子失手了?」
  
  蘇己人蹙起細淡的眉頭,也是困惑:「能破開符法封禁,把這件東西送進來,已經是不可思議……」
  
  「送進來?」玉虛上人又想通一節,喝了一聲:「護樓安在!」
  
  未等護樓法聖回應,一聲濁響並血光噴濺。
  
  猛看摘星樓上,何清輕撫住面容,有些失神的樣子上,臉面上血漬點點。旁邊魚龍發了瘋似的狂轉,頭頂兩根分叉金角,已有一根齊根斷折。
leeson 發表於 2011-10-19 09:05
  躍淵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主動
  





  魯德和陽印齊齊叫道:「厲害!」
  
  玉虛上人已沒有閒情瞪他們,他的視線從高空遠端一路移下,微胖的面孔沉沉如水。
  
  「是太初無形劍!」他已經捕捉到了來劍軌跡,只是未免後知後覺了些。
  
  蘇己人無法理解:「太初無形劍竟有這般威能?」
  
  太初無形劍作為余慈在劍園的「最大收穫」之一,來路清楚,他們這些主事人是知道的,尤其是魯德,還曾經要過去研究了下。
  
  這件獨特的劍器,雖是由太初之氣塑形鑄胎,蘊有先天殺伐之氣,根腳是此界第一流的,可正是由于其特殊的劍胎結構,馭使起來困難重重,消耗大不說,殺傷也不能盡如人意。
  
  偏偏在此刻,一劍飛來,視擎天山柱層層封禁如無物,出入無礙不說,更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斬了魚龍之角——這可不是什麼破皮流血的傷情,所謂「貫鱗頂角」,便是說魚龍血髓之珍貴,髓強則角出,角折則髓傷,如此傷勢,顯然已經動及根本。
  
  「據說當年,在昊典手中,亦是如此。」
  
  玉虛上人也未親見那位絕頂女劍仙的威煞,但總還聽說過,況且他隱約還有個印象,大約兩年,余慈初入山門的時候,曾為靈霄閣獻了一部誅神刺的外道法門,這就和久遠的傳說對得上號了。
  
  「以誅神刺馭使太初無形劍,是乃絕配……可那孽障竟用在自家長輩身上!」
  
  玉虛上人真的惱了,原先他將之定義為小孩子胡鬧,可太初無形劍一出,這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而是拎著刀捅人的小魔頭了。
  
  無論如何,要先將凶器收走。玉虛上人自覺尚有六七成把握,然而未等他動手,摘星樓外,雲氣撕裂,裂痕延伸,竟是連成一串字跡,個個如斗般大小:
  
  「你們說過給我交待!」
  
  誰都知道這字跡來自于何人,又對的誰去,正因為如此,樓外自玉虛上人以下,都為之啞然。
  
  眾所周知,太初無形劍不適合長久馭使,這一串字跡,是一筆貫穿。余慈不擅書法,馭劍又未免倉促,字跡就有些潦草,然而筆鋒凌厲,邊緣還著血漬催化的淺淺血色,真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透過這字跡,人們似乎能看到一個已經到焦躁到極點的年輕人,似乎隨時都能幹出什麼事來。且讓人記起,這個「不知輕重」的年輕人,可還在眾人頭頂放著一枚斬雷辟劫令呢……誰知道他還有沒有第二枚?
  
  人們的視線不可避免地望向摘星樓上。欄杆後,何清正拭去面頰血漬,臉上已經抹消了一切表情。看到這一幕,玉虛上人知道應該做點什麼,他袍袖一拂,確認此時護山大陣已無用處,立時下令道:
  
  「護山陣勢內收,千里明光鏡打開,搜索蹤跡,己人你親自帶人,將那孽障提來,先打入『退思牢』,面壁個十年八載,再說其他!」
  
  那邊魯德眉毛一挑,正要說話,陽印一把摟著他的袖子:「你再說,可就是『無極牢』了。」
  
  退思牢雖是牢獄,針對只是犯大過的宗門弟子,若是無極牢,那就是視若寇仇,再無轉圜餘地了。顯然玉虛上人還把持著分寸,沒有真要將余慈打得萬劫不復。
  
  魯德一怔,尚未回應,卻見第二串字跡又在雲間顯現:
  
  「諸事已畢,大局無礙,何吝一敘?」
  
  這一串字跡鋪開後,太初無形劍便化入雲氣之中,不再了蹤影。玉虛上人其實有些感應,但他也在體會余慈留言的意思,倒是錯過了將劍器收走的機會。再看這幾個字,字跡更為潦草,但用辭詭異地變得文縐縐起來,一下子就打翻了人們之前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人們猛然間發現,雲層間再無雷火飛動,相應的,域外天魔似乎也已經偃旗息鼓,摘星樓周邊一時間靜得詭異。
  
  幾個主事人面面相覷,又看向天空中的電光收斂的牌子,心中感覺變得微妙起來。
  
  「嘖,那個『吝』字,用得可圈可點!」
  
  不用說,說話的又是陽印那個口沒遮攔的。這回玉虛上人已經懶得去管他了,只皺起眉頭:「那孽障……」
  
  念頭未絕,他一回頭,卻見蘇己人沒有動身,微惱道:「怎麼還不去?」
  
  蘇己人秀眉微蹙,似乎有話要講,但性格讓她習慣于奉命行事,最後還是飛身而去。然而沒等她飛出擎天山柱外圍,摘星樓上,何清忽地展顏一笑,身形飄然而起,速度絕快,竟是後發先至,先一步到了蘇己人前面。
  
  雙方氣機交錯,別人不清楚,蘇己人卻是被凜冽的寒氣逼得向後移,何清則順勢加速,轉眼沒入雲海深處,連玉虛上人也攔之不及。
  
  對此,玉虛上人本想發怒來著,可是天劫的緊迫感一過,他忽然發現自己很難再聚起怒氣。此時斬雷辟劫令終于落下,電芒完全收斂,玉虛上人只是招招手,這個讓人心頭髮緊的玩意兒就落在手中,雖然內中蘊含著驚天動地的力量,此時卻沒有一點兒危險。相反,它還向人展現其無以倫比的價值。
  
  正如今夜大勢!
  
  玉虛上人有些發怔,不過很快他就清醒過來,看了眼何清遠去的方向,又對蘇己人道:「暫不用去提人了,但前面的還要做。盡快用明光鏡找到那小子的位置……」
  
  「何清做什麼,你們不要去管。」
  
  輕淡的嗓音流動,並沒有刻意用力,卻字字重量感十足。玉虛上人聞言,一驚又一喜:「方師叔,您無礙了?」
  
  樓上沒有立刻回應,但玉虛上人只覺得無法形容的輕鬆感覺瀰漫全身,其他的一切事項都不是那麼重要了。只要方祖師在,宗門至少還能保得一劫時間的昌盛,在此期間,憑藉已經修補完善的度劫秘法,宗門實力當有一個大的飛躍,重現巔峰時期的盛景,似也指日可待。
  
  停了片刻,方回又開口,卻是說的另一件事,對的另一個人:「難得友人登門,朱師兄,一向可好。」
  
  「暫時死不去。倒是方師弟兩劫辛苦,一朝成功,實在可喜可賀。」
  
  伴著縹緲的話音,朱老先生青袍素巾,乘鶴而來。
  
  *************
  
  「她過來了。」
  
  余慈將回來的太初無形劍重新套在右腕上,長吁口氣,忽地笑了起來,不過臉色有些發白。
  
  「還沒正式開始,你就這副模樣了,嘖,那兩劍真是自討苦吃。」
  
  刑天所說的兩劍,就是在雲海中寫字的那兩回。就技巧性方面,比斬擊山孤還要難得多,尤其是操控太初無形劍,壓力相當沉重,不過余慈認為值得。
  
  「至少她獨身而來……哦,鐵兄,多謝。」
  
  此時從地下騰起一縷煙霧,擬化人形,正是鐵闌。這一位原是劍園中一個普通劍鬼,後因緣巧合,吸納了一顆鐵魂還靈珠,生出靈智,為影鬼也就是沉劍窟主人收入麾下。
  
  即便是先天不足,上千年修行,也有堪比步虛修士的實力。當初在劍仙秘境中,以陰魂之軀硬抗劫雷而不死,可見其功底紮實。當然,也是那一次,它重傷之下被文式非擒捉,封印在瓶中。後來文式非身死,遺物盡由刑天轉給余慈,但雙方都不清楚其中關節,直至影鬼主動聯繫,才知道身邊還有這等戰力,終于將其解救出來。
  
  余慈對鐵闌觀感不錯,尤其是當初鐵闌在劍仙秘境挨那一次劫雷,其實就是為他擋災,這個人情余慈是一定記著的。鐵闌對余慈倒是淡淡的,他主要還是聽影鬼的命令,雖說現在它用一根指頭就能將與妖物頭顱封在一起的影鬼碾成粉末,上千年的習慣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轉變的。
  
  鐵闌就事論事地道:「護山陣勢開啟,想瞞過去已不可能。下一步當如何?」
  
  余慈對此倒是胸有成竹:「也該走了,鐵兄且助我一臂之力!」
  
  鐵闌也不說話,化為一團煙霧將余慈裹住,轉眼滲入山體深處。且一直下降,直至身外一空,已經來到幽藍光芒如濤如海的地界。這是靈海。剛來宗門那段時間,余慈曾經和張衍、圖家兄弟經過這片靈海,到達山門之外。如今縱不能說是輕車熟路,也有了比較清晰的概念。
  
  余慈之所以選擇此處,一是對此地結構相對比較瞭解,二是這裡靈氣充沛,護山禁法的感應也受阻礙,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靜。
  
  剛到此不久,靈海光芒中,那熟悉的人影飛縱而至。
  
  「何清仙長,一切安好?」余慈禮數週到,躬身示意。
  
  反倒是何清沒那些虛文,她一步踏到余慈面前,輕淡開口,直接重心:「你想要什麼交待。
  
  「只要我不知道的,我都要知道。不過在眼前麼……」
  
  余慈忽地一笑,盤膝坐下,轉眼一道清光自頭頂透出,竟是陰神出竅。已經和真人分別不大的陰神,擺了一個和肉身完全一致的姿勢,盯著何清:
  
  「我要弄明白,這種狗屁倒灶的事,為什麼選我?」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0 10:01
  躍淵 第三百九十七章 材料
  





  何清頗有興趣地打量浮空的陰神,以至于一時間沒有理解他的話:「哪個?」
  
  「歸虛參合法、大夢陰陽法、陰陽化生之術之類……」
  
  余慈也是穩當得很,他逐一列出何清所傳授的法門,最終歸于一句話:「為什麼?」
  
  何清倒有些奇怪他怎麼會提出這個問題:「用你身上天龍真形之氣,固化道基,我記得對你說過的。」
  
  「只是這樣?」
  
  「還要怎樣?」
  
  兩人的言語有打結的傾向,這顯然不是余慈想要的,但他一點兒不急,只咧嘴而笑:「我想怎樣?其實我一直在想、在收集,也在聽著。」
  
  **********
  
  摘星主樓。
  
  兩位久歷滄桑的人物,加起來的年歲破萬而綽綽有餘,如今卻都席地而坐,說著熱血的話題:
  
  「當年你我把臂同遊,乘槎東海,又同往九天外域,依稀也是這樣天色。面前則是元始魔宗的曹魔君,當時我以為自己死期已至,好像你也差不多。」
  
  「哈,還記得咱們二人都還沒有成就長生,只是步虛修為,東海上妖獸肆虐,群凶彙集,一路上好生艱辛……」
  
  朱老先生遠目悠悠,撫膝而笑:「但一個曹魔君,就能把他們全都壓過,那一場好鬥,全身的血都差不流乾了,幾度生死翻覆,最後……勉強逃得性命!」
  
  「曹魔君。」方回冷然一笑,「那人早死在陸沉定元錘下,身化齏粉!」
  
  「是啊,當時半山島還沒有開宗立派,上清宗仍然是如日中天,倏乎兩劫時間已過。如今滄海依舊,人已面目全非。所以說,方師弟,我羨慕啊,你有宗門家業承繼,便是嘔心瀝血,也自有意義,而我這孤魂野鬼,他日身化泥塵之時,可還能有一靈不昧,魂歸故園?」
  
  方回沉默不語,但二人的視線有個交流,朱老先生慢悠悠移轉了話題:
  
  「你為離塵宗所做之事,我是佩服的。只是有一點,當年我就沒想明白,如今更是糊塗。」
  
  「哦?」
  
  「你為宗門推演法門,心思急切,可以想見,只是那行事又是什麼個意思?」
  
  方回不動聲色,道一聲:「請師兄明示。」
  
  老頭兒端坐在地板上,看著相交數千年的故舊老友,認真問道:「為什麼是何清呢?」
  
  「因為她最適合。」
  
  方祖師的回答非常清晰且乾脆。但接下來,話題又拋向了遙遠的過去:「記得朱師兄當年總將一句話掛在嘴邊。」
  
  「哪個?」
  
  「是『萬物皆可逆,時光不能移』之句。實是至理名言。我修行至今,所做之事,細想來,不外乎就是與此爭鬥,你追我趕,纏繞不休。如今形神漸弱,感觸更深。」
  
  朱老先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問道:「用何清便可節時省力麼?」
  
  「以大衍陰陽推演完善度劫秘法,首需極精粹的陰陽之氣,我實證部法門偏于激狹,難以自生,故而與人雙修,是最簡便實用的法子。當然,要與我修為匹配,不生瑕疵,最好是要長生真人一流,在山門內,現成的可尋不到。」
  
  「要在短時間內培養出一個長生真人?可何清的資質……」
  
  「不能說極差,但若與宗門一眾真傳弟子相比,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但好資質又有何用?便是現在,放眼宗門,包括步虛修士在內,七十年內,可登上真人境界的有幾個?」
  
  朱老先生稍稍靜默,方道:「那何清強在何處?」
  
  「她有野心,很好強,這是基礎。但最要的……她自卑!」
  
  方回從容道:「她出身何氏宗族,身份不俗,自有一番好強和傲氣,眼光頗高。然而和于舟流落江湖多年,富貴榮華不提,還因資質缺憾,拖于舟的後腿。經年累月之下,已鬱結了濃重的自卑之意。所以我在摘星樓下給她機會,明言其中需要,又問她來歷時,她心存僥倖,將于舟之事瞞過。」
  
  「瞞過?」朱老先生強調了一次。
  
  方回淡然一笑,不理這茬兒,續道:「我那「燃髓血河」的厲害,師兄是知道的。固然可激發全身潛力,但有一分可能,又有誰願意去冒那萬劫不復的險絕痛苦,去爭一線之機?也只有她,做錯了事,彌補不得,世人冷眼,讓她回不得頭,由自卑而自虐,只能這麼走下去。
  
  「然後,因為她好強,可補卑弱之不足;因為她有野心,可給她持續上進之力。如此幾個因素加在一起,才有眼下之結果。別人都說我有手段讓她七十年成就真人,卻不知道,不是她這樣的好材料,七十年,嘿嘿,就是七百年,又能如何?」
  
  ***********
  
  聲音低細,在靈海「沙沙」的背景音下,很容易就會忽略過去,不過余慈覺得,對面女修完全能夠聽清楚。所以,他就很配合地拍起了巴掌:
  
  「方祖師對人心鞭辟入裡,算無遺策。」
  
  何清瞥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就是這細微的小動作,似乎便能將方回所講述的那些令人窒息的信息卸下,就像拍掉衣角的灰塵,自然而輕鬆。
  
  輕鬆到讓人心底發冷。
  
  「七十年下來,方祖師火候拿捏得很好。」
  
  女修也是佩服的樣子,且很快又稱讚余慈道:「我卻沒想到,你能請朱先生出頭,方祖師也願意配合。這樣,前因後果,梳理得也差不多了。」
  
  的確,傳音符之類的末流小技,無論如何都瞞不過方回這樣的大劫法宗師。若他不樂意,就算朱老先生面子再大,肯定也送不過隻言片語。余慈知道,這就是方祖師承諾給他的交待。
  
  和當年摘星樓上,把小女孩兒氣哭的那一幕,何其相像?
  
  當然,余慈沒有哭,他目注何清,感覺到,事情越來越清晰,但女修的心思,卻越發地難以捉摸。
  
  此時,倒是何清盯著他看:「你今天很奇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說來徒亂人心,又有什麼用處?」
  
  余慈聞言一笑:「那我們就說點兒實在的,我一直就在想啊,按照實證部的規矩,明明白白提出交易,說明方法,對你來說很困難嗎?山門奇功秘技層出不窮,抽取天龍真形之氣,只有你那種法子?就我看來,仙長你旁的不說,至少不是慾求不滿的神女妖婦之流,何至于此?」
  
  他冷靜得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退一萬步講,什麼採補陰陽或許上不得檯面,但神交采氣卻是道典所述之玄門正.法,自有許多清淨法門。仙長偏要弄出個見不得人的效果來,當真是奇哉怪也。」
  
  這一回,何清沒有立刻回答。
  
  此時余慈卻是微笑起來:「不對麼?我專門到書館查閱過相關典籍,也學了一手,請何仙長指正。」
  
  說著,余慈陰神探手致意,那意思分明就是請何清將陽神出竅,試那麼一回。
  
  何清看他許久,忽地莞爾一笑,頂門上亦是一道清光透出。
  
  真人陽神出竅,又是不同。肌體髮膚纖毫畢現,有如實質,還透著些琉璃色,內中一圈金光如潮水般擴散,轉眼將靈海幽光壓下。余慈陰神被金光一照,就有不穩之相,還好天龍真意坐鎮其中,勉強維持形體不散。
  
  陰神、陽神氣機相接,自然有一個反應。余慈是處在絕對劣勢,但他以絕大毅力,控制住心神,逆行剛學會的采氣之法,當真擺出了認真實驗的勁頭,將陰神中含蘊的天龍真意渡過去一些,那邊何清因山孤斷角而有些損傷,正需此物,自然而然就吸納過去,一切順利。
  
  從頭到尾,沒有什麼雙修。
  
  余慈就維持著這個狀態,心念直抵何清那邊:「為什麼?」
  
  何清深深看他一眼,淡淡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類似之事,大約都是這個道理,便像你現在做的事情一樣!」
  
  余慈一怔,忽又大笑:「知道瞞不過你!」
  
  笑聲裡,他猛地發力,陰神之後,一輪明月自靈海中飛騰而起,懸在頭頂,強絕吸力霎那間影響一里方圓,陽神金光為之扭曲。
  
  金光之後,何清的聲音穩定傳來:「這就是你那面鏡子,有攝魂的效用?」
  
  見她從容無礙,余慈哼都不哼,念頭髮動,剎那間第二輪明月升騰!
  
  「兩面?」
  
  何清疑問聲裡,奪目青芒剎那間瀰漫靈海,將陽神金光徹底壓下。
  
  余慈不管結果如何,暢然笑道:「好叫何仙長得知,不痛不癢沒意思,只是為了于觀主,起碼弄個條通理順。至于我本人,簡單得很,不論是死是活……
  
  「去.你.媽.的!」
  
  伴著罵聲,他便要將準備好的第二輪殺招放出。
  
  可在此之前,陽神金光硬生生在漫天青芒中撕裂一道口子,余慈感應驟亂,稍平復時,何清沉肅的面容已經在他眼前,磅礴強壓只一掃,便讓余慈陰神差點兒崩潰掉。
  
  還好此時,身後兩輪明月重疊,青色琉璃一般的光波橫切過來,將余慈擋在後面。比這變化還更早一線,靈海之下,灰影飛動,卻是鐵闌現身,一劍斬向何清似未設防的肉身。
  
  此時何清再度開口,語調則沒有任何變化:
  
  「你可知道裂心劍鎖?」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2 11:15
  躍淵 第三百九十八章 咒誓






  你可知道裂心劍鎖?

  何清的意念直透進來時,余慈的思維都要凝固了。

  下一刻,他的陰神被澎湃的強壓轟飛,何清卻完全沒有針對他,陽神反手一指,撲向肉身所在的鐵闌便被當胸洞穿。總算是鐵闌乃陰魂之身,並無實體,又有論劍軒精妙劍術護身,未受致命傷害,但魂體又是虛弱一層。

  「笨蛋,不要亂了陣腳!」

  影鬼的意念傳入,但聽得出來,它也有些緊張。何清所說,正是它主動和余慈聯繫的依仗,若是這個被看破,他們今天的作為,就完全淪為一場笑話了。

  倒是余慈,先一步清醒過來。他和影鬼的謀劃,完全靠心意溝通,最多加一位刑天,要麼是要麼是口風極緊之輩,不可能外洩,就算何清已是長生真人,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說到底,這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

  鐵闌雖是木訥寡言,卻很是聰明,此時又藏入靈海深處,與此間元氣渾化如一,重歸暗處。何清並未追擊,因為她現在完全掌控了局面。

  不過此時靈海上最奪目的,還是兩輪重疊的「明月」,青芒光輝橫掃數里方圓,連靈海深藍幽光也被壓制。如此勝景,連何清都要多看兩眼。

  「真是個好寶貝,若我還是步虛修為,說不定真能著了道……你下這等狠手,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殺你?」

  女修微微而笑:「你現在敢對我出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余慈沒有說話,因為何清看得很準。他用斬雷辟劫令、用太初無形劍,每個舉動看起來都是不顧一切,但每次都掌握著分寸,有雷聲大、雨點小的意味兒。這讓那此宗門長輩,仍將他定位成一個情緒激動,可還佔著道理的年輕人。

  尤其是他直面何清,相差整整兩個境界,任是誰都不會認為他能對何清造成威脅,相反,因為他的「弱小」和「魯莽」,讓那些煩惱無奈中,也無形中定下了對他的處置方式。

  或許會很慘,但絕不包括「斬殺」這一條。

  但他與何清的差距還是太大了,就算他引出了女修的陽神,用出照神銅鑑,甚至一鼓作氣,將得自東陽正教修士身上的虛空鏡盤也使出來,以之相對完備的威能與照神銅鑑輝映,依然奈何女修不得。

  反而是同時使出兩面鏡子的後遺症,開始顯現。

  在他身後,兩面鏡子形成的月輪正貼合在一處。

  虛空鏡盤雖是模仿照神銅鑑的一次性用品,但其結構和運轉方式,還比正品但殘缺的照神銅鑑來得完整和周密。正因為如此,驅使起來,消耗也就更大,想當初在劍園中,東陽正教十三個還丹修士才催發出其全部威能,方圓千里都在其映照範圍之內,如今余慈單人之力驅使,其實是如舉山嶽,一擊不中,連帶著對照神銅鑑,都失去了控制。

  身後雙鏡合攏,卻已非余慈所能置喙,反倒是因心神聯繫而透過來的重壓,讓他的陰神都有些承受不住。

  「想出其不意,卻弄巧成拙!」

  影鬼呸了一聲,有一個念頭卻沒發出去:面對長生真人,姓余的小子還是緊張了,至少那一刻,他失去了平常心。

  說這些也是無用,余慈現在的狀態相當糟糕。何清或許已經看出來了,也不用她動手,雙鏡產生的貼合反應,就足夠余慈喝一壺的!

  再這麼下去,那個壓箱底的手段,也沒了意義!

  何清愈發地雲淡風輕,其陽神之軀甚至還向余慈的位置靠近了些,便如閒話家常一般,柔聲道:「你用出這般手段,想必是把我恨到極處了。你和于舟的感情頗深,為他出頭,是一個理由;你性子高傲,受不了那兩回神魂交.合,也是一個理由。但我覺得,這些事情,還不足以讓你甘冒殺身之險,也要在此與我了結。事實上我還以為你會遠遁他鄉,臥薪嘗膽,以待他日……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

  余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忘記已經變得糟糕的結果,反在陰神上露出冷笑:「你是指『裂心劍鎖』?」

  「哦,看起來你和護樓法聖的關係不錯。」

  何清舉一反三的反應讓人佩服,余慈卻覺得有些奇怪,以前的何清或許會展現她強者的威嚴,以勢壓人,卻很少會如此展示她的聰明之處,以至于她的舉止變得有些活潑,與以往的形象大為不同。

  念頭也只是一閃,為了那一線機會,余慈肯定要模糊焦點的,他嘿嘿一笑:「何止是裂心劍鎖?」

  稍稍停頓,他借此醞釀了一些情緒,咧嘴道:「我還知道很多。從魯師伯那裡、從朱老先生那裡,當然,更多的是從自家的腦子裡!」

  看著金光後何清從容淡定的面孔,余慈忽然發現,刻意醞釀的情緒卻有發酵的跡象,他忽地很想說話:「其實我一直找不到立場來著,今夜之前,觀主、方祖師、還有你,裡面的糾纏我一直弄不懂,觀主又是那麼一個態度,若他真的不怨不棄,我就是興師問罪,也沒有能站住腳的理由,很憋氣……」

  他又是一次停頓,但這回,卻是心緒的衝擊所致。何清倒似很有興趣,伸手請他說下去。

  余慈倒是越說越坦白:「說白了,我還是為了自己的痛快!所以我只能預設一個報復的立場,再去尋找證據。從你我二人初見面開始,一路想下來,不漏過半點兒細節。嘿,出乎意料,我找到不少東西……」

  身後雙鏡的壓力已被他徹底遺忘,只有湧動的情緒在翻滾:「當初因為我引人滅掉了白日府,你負責調查處置。謝師伯、解師叔都覺得我要倒霉了,但在觀主和你秘談了半個時辰之後,結果卻是出人意料,處罰不痛不癢,為什麼呢?那時候,你分明還沒有察覺到我體內具備天龍真形之氣,是也不是?」

  余慈冷冷注視著她:「是交易吧,當時我就想到了,但後面一直找不到證據,直到摘星樓上裂心劍鎖……」

  何清微抿雙唇,似笑非笑,陽神之軀完美地顯現出她的神情變化:「你想得挺細。」

  這是承認了嗎?這一刻,余慈耳畔,卻似又響起老道「關生死兮死不難」的悲歌:「觀主什麼時候萌發死志了呢?我不得而知,不過明明確確讓他死的,是你沒錯吧?當然,還有我……有些事情只要多想一層,多問一句,就有很明白的結果。

  「我一直想不通,明明我已經把玄真凝虛丹換過來,給了他——甲子壽元哪,他應該知道為了這枚丹藥,謝師伯那些朋友,還有我做得有多辛苦,可他就那麼死掉了,這讓人情何以堪?

  「不久前我才明白,在界河源頭,我重傷垂危,他用丹藥為我續命培元,藥效驚人,此後在摘星樓上,傷勢恢復起來,速度也是超乎尋常,如此靈效的丹藥,宗門內想必也是有數的。然而我查閱典籍資料,宗門並不以丹術聞名,宗門內或許有使沉痾立起的神丹,其藥性卻不是我一個還丹修士所能承受。如此,能有這般效果,並且讓我省去十年苦功積累,早早達到定鼎樞機瓶頸的,除了玄真凝虛丹,又有哪個?」

  「他肯定要留給你呀!」

  何清輕描淡寫地回應:「你和你年輕時是那麼像,偏偏又沒有他致命的缺點,所謂衣缽傳人,或者矯情點兒說,便是兒子也不外如是。他既然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又怎麼會把丹藥浪費掉?當初在天翼樓上,我明白,你不明白。」

  縱然是陰神之身,余慈也忍不住長長吸氣,才能穩住心中激湧的情緒。

  是的,他表現在外的,是義憤的衝動、是高傲的強硬,而在他心底,真正湧動的,則是對于舟恩德所無以為報的惶恐、內疚乃至悔恨。

  何以報德?就是用那未曾沉澱的感情?遲來無用的孝心?還是絕壁城中、摘星樓上與他道侶荒唐的神交醜劇?

  他曾死死壓著這情緒,偏又莫名地在何清面前將這一切都剖析開來。不是渲洩,沒有緩解,反而像是大火燎原,余慈知道,他要被心頭的毒火煎烤得瘋掉了!

  而此刻,何清又道:「你大概還漏了一點。」

  余慈死盯住她看,只見她微笑啟唇:「正是關于裂心劍鎖的細節。難道你不想知道,為成『裂心劍鎖』,我借他逝水劍,與他達成的誓約,又是哪個?」

  靈海中的空氣凝固,這一刻,余慈簡直是木愣了。影鬼透過心念叫道:「這娘們兒瘋了,咱們正要解析她誓約的根底,誘她破誓,她自己倒先說出來!」

  何清似乎不知道她在做一件蠢事,慢條斯理地複述原句:

  「裂心成咒,劍刃明誓。于舟以心血祭煉逝水劍,為何清『裂心劍鎖』所用。何清當刺心血為咒為誓,此世今生,對余慈不損不傷,亦不可動此念頭,便是余慈主動發難,此誓亦不變。違咒背誓者,萬魔噬心,靈智泯盡,道基毀喪,湮滅生機……便是如此了。」

  余慈在發愣,影鬼也在發愣,事實上,附近或明或暗關注此地的存在都愣了。

  唯一沒有保持原有狀態的,只有何清,她目注余慈,柔聲道:

  「有此毒誓,我就不能傷你了……你是不是這樣認為呢?」

  「快逃!」

  影鬼和刑天的意念同時插進心頭,但與之同時,透著金光的琉璃質纖掌,已經按在余慈陰神之形的正中。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2 11:16
  躍淵 三百九十九章 斬神






  「七十年,還是操之太急!」

  對老朋友的作法,朱老先生很是搖頭:「彌補法門缺憾,循序漸進,也是可以的。你已經度過四九重劫,小心一些,總還有三千年的時間,山門這些年著力培養後進,就是正途。

  「三代弟子中,論資質前景,解良當為第一,其餘蘇己人、謝嚴、陽印、魯德等人都是長生可期;而第四代中,可造之材更是數不勝數,你這些年慘淡經營,終于到了收穫之時。期以千年,豈不遠勝當前這荒唐局面?」

  方回啞然失笑:「那些孩子們不知道,你也不知?此劫以來,修行界暗流湧動,尤其是羅剎鬼王和太玄魔母決戰于天裂谷後,斷界山-天裂谷一線,一直陰雲不散,難以測度。

  「還有神主之位,自從羅剎鬼王晉身之後,天上地下五大神主,已有十二劫時間未曾變動。如今卻聽說,某些人謀求在五大神主後再加幾個位置,變成六大神主、七大神主,能有此資格的,總也有七八位。地仙神主孰高孰低,暫且不論,現在這行情,明顯是神主吸引力更勝一籌。一旦發動,如大梵妖王之輩,不顧一切,立時就是生靈塗炭,我鎮守宗門,真遇此難關,唯死而已,如何有『循序漸進』的閒情?」

  「宗門起落興衰,不過是煙雲過眼,在天地大勢之前,何足道哉?」

  朱老先生似發感慨,忽又一笑:「哈,你一定要說我講酸話了!罷了,此界變化,我也不再關心,也關心不來,倒是眼前之事……方師弟,時光固然是天地難逆之力,那人心也是世間最難操.弄之物。兩難並立求圓滿,除了勇毅決斷,還要乞求老天爺給點運氣。」

  稍頓,他嘆息一聲:「這裡還有一人,依稀也是這般做法。」

  **************

  陽神金光照下,余慈的意識立刻模糊起來,刑天和影鬼的聲音都已遠去,

  靈海上、心頭中同時響起一聲悶爆,他的心念剎那間被切割成了千億份,每一瞬都有成千上萬份湮滅蒸發,念頭一起一落,他便幾乎感覺不到自我的存在。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他還沒有徹底地失去意識。

  但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作用,而是始終有一部分心念,也就是一份陰神碎片被透著金光的琉璃纖掌所控制,更準確的答案是:被掌心一層瀰散開的陰陽氤氳之氣所包圍。

  相對相成的異質元氣形成了一片混沌的漩渦,將那些許心念圍攏其中,似要以其絕對的強勢將之化去,卻又留存下僅有的一絲自我意識,將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應該憤怒的,然而那點兒自我自意識,已經失去了情緒反應的能力,不知喜怒,無有絕望,僅僅是存在著,只此而已。

  事情起了微妙變化。

  陰神粉碎,生死一線的時侯,他的心念反而純粹無礙了。

  這一刻,余慈遺忘掉了心頭時刻烤炙的毒火,一切的負擔都拋下去,只有單純的意念,純粹又純粹,以無以倫比的專注,投入到眼前、也只有眼前的局面上去。

  經書有雲: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又雲: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不知什麼時候起,余慈心裡已經塞了太多情緒。因為于舟、因為何清、因為方回,因為自己,還有那些山門中的朋友、長輩。讓這些追求各異、立場不同的人們牽引心神,多番衝突之下,情緒迸發,執念鑄就,驅動他仗劍發難,悍然與長生真人為敵。

  不說對錯,只說帶著沉重的情緒和執念,又如何發動他「生死一線」的真意?

  當然,就算此刻,他也並非真正參透,但那又如何?就算是被動的、臨時的,他也已經進入了最熟悉玄妙的狀態下,進入到了一劍既出,手眼心膽渾然如一,尋一線之機,翻轉生死的最佳狀態。

  他仍然陷在何清的控制之中,仍然可說是任人宰割,他卻不為所動,靈台又是前所未所地澄澈,就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外間發生的一切。

  「錚」聲劍鳴,發自于靈海上浮動的何清肉身胸腔之中。

  何清攻殺他的陰神,咒誓破裂,引發裂心劍鎖反噬。這頭一個,就是將前段時日,由劍鎖吸納、抵禦的心魔劫煞全部引爆,倒攻何清陽神,是「萬魔噬心」。

  如此反噬,完全沒有抵禦之法,只一瞬間,何清陽神之軀金光黯淡,一團漆黑的陰影從其核心處猛地擴散開來,陰影過處,端莊秀美的面孔霎那間扭曲,幾不成形,外圍更似燃燒起一層烏黑的魔火,隨時要將何清陽神焚盡!

  萬魔噬心的結果,就是靈智泯盡,照這個流程下去,不用數息,何清的意識就要被魔火蒸發,又或是被心魔佔據、吞噬,陽神亦會在之後的日子裡,轉化為天外劫魔,淪為域外天魔一流。

  可是,余慈知道,不會如此,因為由始至終,有一片金光都沒有受到魔劫的任何影響。

  那正是以陰陽之氣圈攏著余慈陰神碎片的那塊。眼下的境況算不得雙修,兩邊氣息卻也是和合一處,由于陰陽之氣強大的歸化之力,難分彼此。外間劫煞相當猛烈,可一碰觸到這層陰陽之氣,就緩和下來。

  余慈有些明白了。

  說到底,將逝水劍作為核心的「裂心劍鎖」,仍是以「不傷害余慈」為根本。內裡劍靈更是秉承于舟心意,便是咒誓反噬,也不會對余慈有什麼傷損。何清正是藉著這一點,掙得了緩衝之機。說白了,她就是拿余慈做擋箭牌。

  至于為什麼不用這個思路,將陽神之軀盡數保住……

  胸腔內,裂心劍鎖再度鳴響,這回,誓約反噬已到了「道基毀喪」一步,劍意咒力渾化,凝為無堅不催的滅殺重擊,只一下,陰神碎片周邊,陰陽之氣頭一個崩潰!

  余慈這才知道,陰陽之氣亦是何清道基之一,然後是……魚龍?他似乎已經看到山孤被毀的場面,可接下來,滅殺重擊詭異地窒住,就像潮水碰到堤壩,打旋兒倒捲回去。

  「那兩次神交!」

  心思清明,判斷就快。突然間余慈就對那兩次經歷有了新的認識。不錯,這兩回,尤其是摘星附樓上那次,擺明車馬就是汲取只需于他的天龍真形之氣,用在此刻,作為另一個擋箭牌來使。

  咒誓反噬第二次被擋住,便趁此機會,何清的意念發動法咒:

  「破誓斷咒,裂心分魂,咄!」

  兩方氣息和合的情況下,何清的意念是如此清晰,伴此咒意,虛空中似有一柄無形的利劍斬下,僅存的一段金光琉璃之體,驀地從劫煞攻伐的分界線上斷開,陽神一分為二。

  這一下必是痛極,何清一聲尖嘯,震盪靈海,餘音久久不散。

  而在嘯音迸發之初,漆黑的魔影飛騰,小片金光垂落,直入靈海上飄浮的何清肉身頂門。

  余慈卻難以深究其中奧妙,因為何清陽神分裂的剎那,再顧不得余慈陰神碎片,破碎的陰神沒有防護,當即在空氣中迅速蒸發。余慈此時並無任何負面情緒,只是冷靜地尋覓歸竅的可能。

  便在此刻,感應中黑影覆蓋,竟是那飛騰起來的漆黑魔影,魔火自燃,撲擊而下,明顯是把余慈陰神碎片當成了食物。

  眼看要被吞掉,余慈心念驀地一動,靈海上空,已經很久沒有進一步變化的「懸空明月」一圈光華放出,將漆黑魔影罩住。剛才對何清陽神時,寶鏡吸力完全不頂用,可這次卻截然相反,魔影竟連哼都沒哼一聲,便被光圈合攏,硬給扯了進去。

  心如明鏡,明鏡照心,這一刻余慈借助寶鏡為坐標,念頭閃動間,已然歸竅。

  一旦歸竅,之前在外間維持的生死真意,直透支離破碎的識海,以之為標識,用它明確的存在感,充當燈塔的作用。已經烙在神魂深處的印跡為之響應,破碎的心念如百川歸海,轉眼聚攏,重凝陰神。

  余慈睜開眼睛,陰神創傷未去,虛弱感蔓延全身。未等他再做檢視,耳畔「嘶」地一聲響,舉目望去,卻見逝水劍刃,自何清前胸直透而出,妖異紅光閃爍。下一刻,素手探來,握著劍刃,稍一發力,便將其整個地抽出,隨手拋掉,心口鮮血泉湧,其中竟還透著金光。

  此時此刻,余慈發現,何清周身氣機反應,可說是低弱到了極限。莫說成就真人後,便在比最初見面時,都要不如遠甚。

  余慈卻沒有絲毫看低,事實上,他又哪有看低的資格?

  女修卻不看他,而是笑吟吟抬頭,看著寶鏡月輪:「能吞噬天魔,雖似有天性相剋之處,但確實是異寶呢。」

  這時她才扭頭,看著余慈,這樣解釋:

  「不必大驚小怪。外人只道『裂心劍鎖』是何氏宗族獨有的防禦心魔劫煞的旁門咒術,何家唯一一部度劫秘法,亦是根據此術衍生而來。『裂心』之語,即是以分切生機神魂之術,斬卻一切負面影響,消除劫數,得到純粹真形陽神,由『舍』而『得』,精義便在其中了。」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4 11:48
  躍淵 第四百章






  何清笑吟吟地解釋來龍去脈,余慈卻只是盯著她看,沒有任何反應。女修也不在意,笑容甚至更溫和了些:

  「真的要感謝你呢。原本我斬出的那部分陽神魔化,是我預料中最艱難的步驟,以我如今的狀態,未必能敵得過。沒想到你這面鏡子神通了得,省了我好大的功夫。」

  說著,她伸出手,去觸碰那幾如實質的青光,以真人修士的神通,大約只是一招手,懸浮的銅鏡就要落在她手中了。

  余慈仍無反應,大約只有眼珠動了一動。不過,他的注意力沒有往照神銅鑑分出哪怕一絲,而是完完全全地投到何清身上去。

  他在找機會。

  不管前面計劃如何,如今事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也沒必要再想其他,只要一心一意,努力從絕境中脫身就是了。所以他一直集中全副精力,尋找一個機會,此時何清氣息微弱,或許比之以往,有什麼顧及不到的破綻。

  余慈就抱持著這樣的念頭,托前面陰神分解又重組的福,此時他陰神雖受重創,靈台卻清澈如鏡,不過看久了眼前之人,疑惑又像陰雲,慢慢聚攏。

  分切生機神魂,對修士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眼前的何清,不但是神態,話也多了起來,遣詞用句更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如果他閉上眼睛,純以語氣識人,或許會錯認也說不定。

  是的,這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嚴肅板正的美婦人——也許從來都不是,可其中的變化卻讓人無法理解。

  最後何清也沒有再做什麼,手指一觸即回,似乎只是好奇看看而已。她隨後按住心口傷處,不一刻血流止住,肌體骨胳,包括嚴重受損的心臟也都以恐怖的速度復原,這正是長生真人的不滅法體之效。

  見此,很久都沒說話的影鬼驚嘆道:「她把握得很精到,硬生生撕裂陽神,卻沒有使境界掉落,就算裡面有特殊的手法,也不簡單……小子,你快想辦法逃命吧,只要她是真人境界,就是只剩一口氣,像你這樣兒的,斬殺十個八個,也完全不是問題!」

  余慈沒有回答,影鬼也馬上醒悟自己說了蠢話。這樣的差距下,逃或不逃,有什麼區別嗎?

  恐懼自然襲上心頭,若是余慈完蛋,它的下場也絕對好不到哪兒去,氣急之下,它咒罵連聲:「刑天老貨,平日裡倚老賣老,不可一世,真用到它的時候,又死哪兒去了?」

  「你閉嘴!」

  刑天適時插進來,影鬼立時噤聲。但它很快就發現,刑天雖是一如既往地語氣嚴厲,但意念卻相當微弱縹緲。

  「姓方的已經有所察覺了,事不宜遲,我送你們走……」

  「你怕他個鳥!」

  「滾你的蛋!」

  刑天惱羞成怒的咆哮意念導入,但不等它繼續,前方一個金色光環飛起,嗡嗡震鳴,十里靈海剎那間平整無波,區域內的元氣盡都規攏,受金環控制,包括余慈體內的那部分。

  「法天絕牢!」

  十里靈海整個塌陷下去,余慈如墜萬丈深淵,身體不可控制地向下急墜,然後就是天旋地轉,幽藍靈海打著旋兒將他吞沒,他則被一股巨力推著,如崩發的矢石,朝著某個方向急射。

  「你娘!」

  刑天和影鬼同聲大罵,余慈則什麼都沒聽到。他的心神在法天絕牢祭出的剎那就自然而然地回收,移注于本人身上,他是如此專注,無論是墜落還是被轟飛,移動的只是他的身體,其精神卻穩固依然。

  所以,很快他就辨明了自己的處境和位置。

  「在往外去!」

  耳畔劇烈轟鳴,強大的壓差險些擠破了隔膜,這一瞬間,余慈再不是和幽藍靈海摩擦,而是擠爆了高空稀薄的空氣。轉眼的功夫,他已被何清順著靈海下的元氣轉化閘口,轟出了山門!

  在空中又摔飛出七八里,余慈才止住身形,但依然沒有脫出法天絕牢的控制範圍在,而何清已經從容追上。

  余慈努力維持著呼吸的平順,而在他腦宮內,刑天和影鬼的意念已經鬧成了一鍋粥,裡面強弱分明,但卻糾纏不清,還好,意念的交流速度極快,現實的層面,時間也只過去了短短一息,它們已經完成了從激烈攻防到達成一致的全過程。

  「外面更好用力。刑天會偽裝成過路的劍修,逼住何清一段時間,我則幫助你完全斂息,深藏地下,看能否瞞過去……」

  這是個中規中矩的辦法,但在種種侷限之下,它們也只有這個主意了。對此,余慈應了一聲,再無他話。任兩個異類都是活了上萬年的老怪物,也弄不清他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抓緊啊,我趕時間!」刑天也再拿不出前輩的架子,它現在的境況真的很尷尬。當年一場交易,非但打碎了它的成道之途,還將致命的破綻留在了離塵宗,否則以它的修為,何需這樣畏首畏尾?

  「混帳曲無劫!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女人的法子……」

  一個念頭萌生,旋又深埋在心底,它又鼓動余慈快做決定,但此時,余慈那邊連最簡單的回應也沒了。

  與之同時,在不遠處,女修伸出了手,但不是要出殺招,而是盡情地伸展雙臂,仰頭看向深邃無盡的夜空,長長吸氣、長長吁氣,像是完全沉醉在這冰冷稀薄的空氣中。

  遠方烏光閃動,缺了一隻角的山孤應是順著氣息感應追來,臨到何清身後,卻忽地停下,有些遲疑。

  看著這一幕,余慈忽地開口:「長生劫剛過,補全度劫秘法的劫煞也退去了,現在,你又渡的是什麼劫?」

  ************

  摘星樓上,兩個老朋友的對話,中止了一段時間。

  樓外,以玉虛上人為首的一批人,已經調理清楚了山門的護山禁法,正將千里明光鏡和與它配套的一系列偵測符法鋪開,對山門現階段的狀況進行評估。這其間,靈海上的變化也在監控之中。可是,讓這些人頭痛的是,那片區域,正被某種強橫的力量封鎖,具體情況完全無法探知。

  若是敵對狀態也好說,他們知道那裡面有人就行,早一輪攻勢過去了。可如今,這個辦法顯然行不通,在幾個經驗老道,又熟知底細的人看來,那根本就是何清用出了法天絕牢,封鎖了周邊環境,屏蔽了各類偵測術法。

  他們就不明白:對一個後輩,用得著這樣嗎?

  此時便是厚重的絡腮鬍子,也遮不住魯德發青的臉,他早就要殺過去看個究竟了,可是玉虛上人硬攔著他,並借方祖師的威煞硬壓著他:

  「祖師說過,不要去管!」

  魯德雖是步虛修士中一流的強者,但在玉虛上人面前,仍是難有抗手之力,幾次三番未能如願,焦躁之下,也變得口不擇言了:「我管何清去死!我是看余慈那小子……」

  話說半截,他頭頂上忽地冷意深重,一愕抬頭,寒意源起處,也就是摘星樓上,卻並沒有什麼變化。

  此時,樓上終于又重啟對話:「這樣好嗎?都是你們離塵宗弟子,厚此薄彼的話……」

  方回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應:「這是宗門欠她的。」

  那欠于舟的又怎麼算?

  這句話,朱老先生終究沒有說出來。

  **********

  刑天和影鬼都沒想到,余慈會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還與何清搭話。

  「沒有看到嗎?是囚牢劫啊。」

  女修仍在伸展雙臂,甚至還閉上眼睛,徹底沉醉的樣子:「這就是全無壓力的空氣了!」

  「喔?」

  「七十年來,我日夜受方回『燃髓血河』之術,早將一身潛力挖盡,若不入真人境界,最遲不過十年,便要生機枯涸而亡。便是登入真人境界,因根基虛浮,小小的一個劫數,就可能要我的性命。如此真人,成來何用?」

  余慈聽她直呼方回之名,不由一怔。接著又聽見:「成道的根基一分三份兒,我本人一份兒,山孤一份兒,陰陽之氣是另一份兒。不夠精純不說,還受限于方回的格局,亦步亦趨,偏又前路早斷,又有什麼意思?

  「當然,最重要的是,七十年枷鎖,一朝卸開,我做什麼,自然是我喜歡且……需要!」

  說話音落,在她後面,山孤終于擺脫了遲疑態度,扭動獨角湊上去,擺出嗅探的姿態。但下一刻,纖手合扣,一把抓著它頭上獨角。

  魚龍一怔,但隨著指尖透入,這大傢伙開始劇烈掙扎,長尾甩擊,撕裂雲霧。可越是掙扎,女修的手指扣得越緊,山孤四五十尺長的細長身軀正急劇縮水,可以目見的,是一層光潤順著何清的手臂延伸上去。

  喂,那是山孤啊!

  「真狠的女人哪!」

  余慈看得汗毛倒豎,影鬼也暫時忘記了逃命的事,他在感嘆:「她今日行險,分陽神,傷肉身,最後引天龍真形之氣為己用,填補真空,固本培原。雖是損耗了八九成修為,然而境界到了,又沒什麼?依然是長生真人,且再沒有那些隱患,日後就是一片坦途!」

  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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