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664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6 10:12
  躍淵 第四百零一章 奪龍






  憑什麼是坦途?

  此時此刻,余慈耳畔似乎響起曾經記憶深刻的語句:「……性命兼修,直至龍門一躍,得天龍真形,步步都踏在大道之上,故而姓『道』;不親同類,反而盜取生機、奪殺元氣……吸蝕萬物生氣精血以自肥……是以名『蟲』。合起來,便是這『道蟲』二字!」

  當然,還有那為道取捨的言論,余慈也不會忘記。

  他早就明白,當初于舟這些話,說的就是何清的「道」。他現在越來越明白了,眼前這女修,會索取一切有利于她的元素,同時會捨棄一切有礙于她的東西,一切做來都是乾脆利落,將她的魚龍之道貫徹到了極致。

  余慈甚至有些佩服:「你一開始就做的是分切陽神生機的打算?」

  「還有不傷害你的誓約啊。」何清不但承認,很體貼地提醒。

  那就是一開始就把于舟騙過!

  余慈扯動嘴角,應該覺得義憤的,可事實上,類似的情緒只稍稍一翻,便湮沒無蹤。

  原因很簡單,他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承擔何清以外的任何壓力了,所以,他捨棄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包括義憤、驕傲、悔恨、恐懼等曾經有過的一切,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眼前大敵身上。

  這也算符合「有取有舍」的理論吧。

  自嘲一笑,余慈專注于當前局面。

  或許眼前是必死之局,可他從不會有必死之心。相反,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思維活躍而頭腦冷靜,這正是他的最佳狀態!

  就在他眼前,山孤四五十尺的長軀萎縮、崩解,化為煙塵。余慈不知此刻,那個已經通靈的大傢伙是個什麼想法,他也不想知道。此時,何清面容上映起玉一般的光澤,相比全盛時期仍然微弱,但穩固了好多。顯然抽取山孤的天龍真形之氣,對她不無小補。

  「下一個就是我了。」

  這個是沒有疑問的,不過,時間點在哪兒,還有置喙的餘地。

  何清下手確實狠辣,可是從一開始,余慈便感覺到,她似乎還不夠果斷。如果她真有心,在其斬切陽神生機之後的瞬間,余慈已經嗚呼哀哉,可現在她的態度反而是一種詭異的溫和,彷彿是對著朋友娓娓而談,知無不言,言而……幾乎不盡。

  毫無疑問這是反常狀態。何清是典型的實證部風格,她不會去做無意義的事情,炫耀之類更與她無緣。

  但話又說回來,反常的何清,又豈能以常理度之?

  念頭至此,余慈忽地一怔,不久前某人的言語似又迴響耳畔,純憑直覺,他知道那是一個很關鍵的信息,但他這幾日接收的信息實在太多,急切中,朦朦朧朧弄不清楚。

  此時,何清朝他這邊看來,余慈反射性地做出防禦的姿勢,但打擊並未來臨,反倒是一道青光當頭照下,霎那間將他裹了進去。青光來得全無徵兆,卻有奇特的力量注入,使余慈陰神的傷勢有所好轉。

  照神銅鑑?百忙中一回頭,卻見明月如輪,正照耀在他頭頂。

  剛剛被轟出山門,余慈根本沒來得及收走寶鏡,原本以為會陷在靈海之中,卻沒有想到,竟然又出現在他頭頂,難不成是它自己飛過來的?

  呃……還真是。

  奇妙的氣機感應在心頭生發,那是照神銅鑑的靈性傳遞迴的信息。

  虛空鏡盤的功效比余慈想像中的要大得多,其本是魔宗強者參考照神銅鑑所制,一切結構、神通都以照神銅鑑為藍本。或許余慈無法發揮其最大功用,但其相對完整又自成體系的結構,對本身嚴重受損的照神銅鑑來說,就是最直觀的參照。

  由正品而生摹本,再由摹本倒推正品。

  雙月融合時,一切的變化,都可以用這一句話來解釋,因為遭受誅神刺的衝擊而變得混亂的寶鏡內部結構,可以說已經梳理清楚,愈發接近于它的本來面目。

  如今明月光輪之中,虛空鏡盤已成完成了它的使命,徹底崩解,照神銅鑑具體狀態如何,還很難把握,不過只一個「條通理順」,便使得寶鏡與人的溝通變得順暢起來,簡而言之,就是更具「靈性」。

  在余慈用出虛空鏡盤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想過這種變化。

  「老夥計!」

  對著相處十餘年的寶鏡招呼一聲,寶鏡則有明晰的氣機反應。

  包括照神圖出現之後的那段時間,余慈與照神銅鑑的互動,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靈敏真切,彷彿真的能夠對話一般。隨著人鏡之間氣機貫通,青光明耀如琉璃,將其內蘊的力量盡情揮發出來,環繞在余慈周圍。

  這股力量,仍不足以幫助余慈跨越兩個層次的天塹差距與何清抗手,余慈也從來沒有這種指望。可是,寶鏡明確的反應,卻帶來了更為直觀的信息,讓他心神為之觸動。

  便在此時,何清遙空一指刺來。

  女修沒有特別用力,指力在琉璃青光之前微微一滯,她隨即加力,青光壁障轟然洞穿。

  余慈看著指力臨頭,知道正如影鬼所說,以真人和還丹的差距,就算何清現在處于虛弱狀態,把他斬個十回八回,都不是問題。指力還沒有真正到達,預先而至的強壓已搗得他腦際轟然鳴響,護體真煞瞬間崩解。

  這是另一個層次的力量。

  在劍園時,同樣是還丹修為,羽清玄視東陽正教十多個還丹修士如土雞瓦狗,那是境界的高妙而形成的技巧優勢。此時何清並沒有展現什麼技巧,而是直接用境界壓人,出一分力,卻贏得天地自然十二分的響應,當真是撼魂動魄,直若天塌一般!

  坦白說,余慈無從抗拒。

  余慈對戰,往往跨越等級之差,奪生死之機,那是看準了敵手抵擋不住劍氣利刃,便是有修為之差,你能讓我死,我也能要你命,在彼此之間構成相對平衡的生死線,再去搶那致命的機會。

  但面對何清,無論是真形法體,還是不滅陽神,境界上的差距已經抹殺了一切傷及對方的可能。就算余慈的劍上造詣遠超何清,交手時一劍中其要害,其結果照樣是他被輕鬆抹殺,什麼精純劍意,在兩個層級的差距下,都像是一個笑話。

  這是他面臨的困局,足以讓任何人為之絕望,但余慈還在堅持。

  何清已經轟碎了他的一切防禦,但最終那足以致他于死地的力量還是化清風一縷,隨話音流過他的耳畔:「如果你主動將天龍真意拿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開玩笑!

  余慈第一個感覺就是荒謬,便是個蠢貨也知道,兩人現在已經是無可轉圜的死局,不管何清態度如何,余慈也不會相信她;同理,就算何清真的將余慈輕輕放過,也絕不可能一笑泯恩仇,只會是徒惹麻煩……唔?

  余慈心頭忽地升起某個念頭,他盯著女修的面容,撇動嘴角:「我不知道怎麼個拿法。」

  這是一個比較含糊的回應,可是說是強硬,但說是找台階下,也說得過去。在話出口的瞬間,他便有感應,周邊空氣似乎在不安地瑟動,看起來他的回答觸動了對方某個神經。

  何清並未有什麼動作,只是笑容變得有些平淡:「只要你願意。」

  腦子裡迅速做出判斷,余慈讓自己的語氣更軟一些:「我當然想活著……」

  話說半截,已提起全副注意力的他就能感覺到,殺意在蓄積!故而後半截話猛地一揚:「卻輪不到你來決定!」

  何清眸子幽深,但並未出手。余慈則立刻做出了判斷:在他從容或強硬的時候,何清相當『溫和』,偏偏在他放低姿態時,殺意凜冽,這不是理性的表現,但若是某種情緒上的因素,就很容易解釋。

  何清現在帶著情緒嗎?即使余慈不知道其中細節,也算是意外之喜,因為那往往代表著,其精神狀態並非無懈可擊。

  當一個敵人無法從外部攻破的時候,也只有著眼于其內部的缺陷,余慈此刻是別無選擇,他幾乎在瞬間就確定了後面的對策:

  「老夥計,要是成了,我每天供你三炷香火!」

  所謂供香火,還是前段時間閒聊時從刑天那裡得知,是培育法器、法寶靈性,生就器靈的手段。現在余慈已經將希望寄託在新從寶鏡中得來的信息上,好吧,也是他如今唯一的辦法。

  順著前面抗聲何清的餘勢,余慈擎出七星劍,擺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架勢。何清看他一眼,伸手虛指,龐然大力便按住未發的劍勢,使之動彈不得。

  新鑄成的七星劍體現出了價值,面對長生真人重逾山嶽的強壓,只是殷殷震鳴,盡顯其強韌,上面辰光石碎片化成的「七星」已滅去三顆,眼看已達到余慈當前的極限。

  何清正要加力,忽聽到劍聲激鳴,若龍吟大澤,蒼勁昂然。

  余慈正將天龍真意貫注劍上,七星已滅其四!

  如此一擊突然而來,就是還丹中階的修士也要被懾住心神,一劍斬殺,然而何清只是微微一笑,身形倏然前移,瞬間便和余慈貼近,五指內收,扣合劍刃,無可抗拒的吸力便亦如天龍一般,張牙舞爪,將劍上真意纏住,發力猛奪!

  七星劍紋絲不動,然而余慈體內天龍真意劇烈抖顫,險些第一時間就被何清從血肉神魂中硬提出去!

  余慈一口鮮血噴出,發音卻字字清晰:「你到底想要什麼?」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7 09:53
  躍淵 第四百零二章 入境
  





  對余慈的質問,何清全無反應,手中吸力更重。
  
  現實層面看不出來什麼,可若能窺破其中真意,便能見到兩條天龍真形在方寸之間扭動搏殺,或許余慈這邊更為精純,可根基薄弱,很快就抵擋不住。
  
  這個結果毫不出奇,余慈也沒有想著與之拚死力,疑惑得不到解答,他也不在意,只是讓意識儘可能地沉潛、內收,摒棄血肉神魂生機流失的痛苦,使心境平順,竟是在此要命的時候,進入了半入定的狀態。
  
  剎那間,余慈眼前的世界一分為二。
  
  同樣是夜色朦朦,環境卻迥然不同:一個是暗海孤島,山林小湖;一個萬丈高空,陰雲密佈。一在天,一在地,換個心志稍差的,這一下就要暈上半晌,余慈卻穩住了。
  
  這是心內虛空鋪開時的場面。
  
  或許是這段時間符法修為大進的緣故,又或者本事從來都是逼出來的,關鍵時候,余慈第一次嘗試同時兼顧內外虛空,竟一舉成功!心內虛空和現實世界在這一刻交匯並行,並為余慈同時感知。所以他看見,近在咫尺的何清臉上,首度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你……」
  
  音波詭異地扭曲,從現實世界穿入心內虛空,變成一串毫無意義的雜音,這是兩個世界仍未能同步的表現。
  
  聲音如此,情景亦如此。山林小湖的天地中,魚龍正以高速飛動翻滾,細長的身軀撞入山林,打得枝葉亂飛,甚至有樹木倒折,聲勢驚人。細看去,它烏黑的鱗片不再貼著體表,而是像刀刃一樣立起來,似乎在和什麼東西搏鬥,可是在余慈當下的感知中,那裡也只有一片扭曲的空氣而已。
  
  但余慈知道,那正是何清的天龍真意。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他尚不能很好地以心念描繪出對方的氣機運轉結構,難以呈現在心內虛空中。但這一點,正在飛速地改變。
  
  不只是天龍真意,還有何清,也是如此。
  
  這還是余慈首次做出將「外來者」放入心內虛空的嘗試。
  
  以前也有類似的情形,魚龍、玄黃、曲無劫、影鬼都先後「造訪」過心內虛空,但那些都算是比較特殊的情況,缺乏余慈本人的主動性,只有這次,他是真想、也是必須要把何清給拽進來!
  
  準確地說,那不是「拽」,而是順應物象心象辯證之理,將現實層面發生的事情,映射到心內虛空中來,並導入相應氣機,便像是在心內虛空,製造一個分身投影,與本體息息相關。這正對應著玄元根本氣法「引氣入境」的心法,至此,余慈對這一層次的認知再無窒礙。
  
  另一條天龍真形正漸漸凝成,天龍真形之間的戰鬥也就愈發地激烈。
  
  余慈的意識大半退守心內虛空,在這裡,他多了一些資本。
  
  像幾個神通外相,如道經師寶印、捆仙索、十陰化芒紗等,真在現實層面對敵,又是何清這樣的長生真人,除非他真有分身術,否則一應法器是絕對沒有使出來的機會的。
  
  可在心內虛空,則是另一個情況。
  
  山林深處,兩條天龍真形殊死搏殺,余慈這邊的本是不敵,然而每到危機時刻,魚龍額頭就是白光放射,前腹一對利爪亦是好生凌厲,有時吞煙吐霧,卻是劍氣森然,犀利處亦堪比神兵利器。
  
  憑藉這幾樣,還有對方初入心內虛空的謹慎,余慈在強弱懸殊的局面下,又撐過數息時間,直至何清的投影分身駕臨。
  
  心內虛空驀然搖動,大片山林夜景扭曲,不復成形,而在扭曲最劇烈的位置上,何清帶著有趣的表情,邁步而入。
  
  余慈要拽她進來,她又何嘗不好奇?
  
  「這就是心內虛空嗎?」
  
  女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孤島山林中央,懸空流轉的生死符,她僥有興致地觀看,其影像還有些失真,但話音恢復了清晰準確,證明內外虛空的同步已經到了很高的程度,不過情勢反而變得不妙,因為此時並不是「內虛空」映射「外虛空」,而是「外虛空」開始消解「內虛空」的存在。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最大的原因就在何清身上。
  
  那些「成功」的例子,無論是魚龍、玄黃還是曲無劫、影鬼,有一點完全相同,那便是它們的力量都是有限的。魚龍天生力弱,玄黃陽神受損,曲無劫只是個留影殘餘,影鬼則是被照神銅鑑吞吃了絕大部分力量,只餘殘魂而已。心內虛空大可從容「描摹」,甚至直接吸納也不妨事。
  
  何清則完全不同。
  
  縱然她也是分切陽神生機,一身修為十去八九,可境界擺在那裡,且長生真人的玄微精妙之處,又豈是現在的余慈所能「描摹」的?將其映現在心內虛空中,其氣機的紛繁複雜,已經超出了虛空容納的極限,這種情況下,就是何清什麼都不做,也能把余慈活活撐爆!
  
  何清何等樣人,一眼便看出其中關鍵,驚訝消去,又是搖頭:「解良確實是宗門數劫以來僅見的天才,但你也不差。這種奇思妙想,難得你能復現出來……只是連解良都要到步虛境界才漸臻完善的法門,你敢在此時使出來,膽子更是了得。」
  
  說話間,余慈那邊的天龍真形,就是有神通外相合力,也抵不過有真人境界的對手,且在心內虛空顯現得更為直觀,被一記甩尾打得鱗片紛飛,險險維持不住形體,就此崩散。受此影響,心內虛空又是抖顫,余慈肉身神魂傷情只有更重。
  
  勝券在握,何清更是從容,她好奇地遠眺海天交界處,已經發現了暗海上的冰山,雖不像是曲無劫那般一眼看出究竟,卻也發現不俗之處,不免多打量了兩眼。
  
  便在此時,余慈的聲音響起:「那是太玄封禁,應是源自于太玄魔母留下的印記,裡面還有一些東西,暫時用不到,只好先封印起來。」
  
  只「太玄魔母」一個名號,就使得余慈的解釋具有相當的震憾力,何清訝然回頭,只見余慈顯然是受到她的壓力影響,顯化在虛空中的人影閃滅不定,隨時都會消失掉。
  
  不過余慈的話音相當冷靜:「前段時間我收穫頗豐,羅剎教那邊、論劍軒那邊、元始魔宗那邊都有些好東西入手,幾乎讓我挑花了眼。說起還要感謝何仙長,正是偷師你的魚龍之道、取捨之理,我才能知進退,辨吉凶,及時將之封印,化解危情。一時之『舍』,為日後之『得』,故曰『捨得』。何仙長行事,想必亦是遵循這一道理吧。」
  
  幾門典籍說得都很模糊,更能讓人浮想聯翩,至于什麼「偷師」之類,全是胡言亂語,余慈就是要挑起這個話頭。
  
  何清沒有說話,仔細觀察一番冰山之後,又回過頭,很安靜地看他。
  
  「就『取捨』之道,我還要向何仙長請益。我感覺,『取』與『舍』之間,其實有一個衝突,取什麼、舍什麼,裡面的『度』很難把握。猶記得于觀主曾對我講:『千萬個修行法門、千萬種靈丹妙藥、千萬條人情干係,你取哪個,舍哪個?你取了它,可真能長生?你舍了它,日後真不後悔麼?』……我深以為然。」
  
  一邊說著,余慈一邊利用心內虛空的感應,仔細體會何清的心態變化,可惜,未有所得。
  
  余慈並不氣餒。如果何清情緒上有可趁之機,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就是在這些取捨得失上。余慈所要做的,就是試探、碰觸、以至于……發難!
  
  「為什麼要捨棄它呢?」
  
  隨著余慈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代指稱呼,半崩潰的心內虛空,驀地有陰影顯化,而且,正是從何清腳下冒出,瞬間將她罩了個結實。
  
  「好膽!」
  
  自今夜見面以來,何清還是首度這般聲色俱厲,叱喝聲裡,她身外金光大放,如豔陽高照,灼灼欲燃,那陰影承受不住,被金光刺得千瘡百孔,倏地退開,與何清進入對峙狀態。即使已經面目全非,仍然能夠看出來,陰影與何清在形體上極其肖似。
  
  不錯,這正是何清分切下來的魔化陽神,原本已經是天外劫魔的級數,但在照神銅鑑中走了一圈兒,實力衰減得厲害,其經歷倒和影鬼差不多。
  
  為什麼要把何清拉進來,這就是原因之一。
  
  即使沒有直面何清金光衝擊,對方勃然的殺意已經足夠厲害,余慈在心內虛空的影像愈發模糊,但他還是堅持住了,聲音依舊清晰:
  
  「將心比心,我覺得何仙長你『舍』得太果斷了些。你在擔心方回帶給你的侷限嗎?你才剛剛邁入真人境界,沒有任何失敗的度劫嘗試,若以修為論,距離那『侷限』,甚至還有百年、千年的代差,何必著急?你就連一刻都不願忍受了?」
  
  他詞句清楚,語氣平穩,就是說得慢了些。這是因為他其實是邊說邊整理自己的思路。原來只是一個朦朦朧朧的想法,如今卻是越發地清晰明確。
  
  聽聞此話,何清反倒從之前的怒氣中回覆,衰弱不堪的魔化陽神,根本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威脅。不過她盯著余慈越發黯淡的人影,終于確認,雖然極其相似,可眼前的年輕人要更為鋒利、堅韌、且……瘋狂!他她慢抬起了手,只要再一動念,她就能讓這片心內虛空和那年輕人一起崩潰掉。
  
  孤島另一邊,天龍真形之間的衝突已經到了尾聲,她這邊大獲全勝,正全力放開奪殺元氣的手段,絞殺垂死的「同類」。
  
  「那就去死吧!」她終于將殺意明確。
  
  也在此時,余慈光影黯淡的手中,多了一把劍,緊接著,便聽他長聲吟哦一句莫名的話:
  
  「證我絕學,你也算死得其所!」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8 10:47
  躍淵 第四百零三章 屠龍
  





  何清訝然凝眸。
  
  她感覺到,隨著余慈的話音,那個黯淡的光影之中,有奇妙的意念生發出來,但也僅僅是意念而已,缺乏統馭元氣的力量,在當前局面下,起不到任何實質性的效果。
  
  「應該是有什麼異處……卻快不過我!」
  
  一旦有了決斷,何清就會做得乾脆利落,不再給余慈任何機會,她心念驅動力量,手臂落下,長生真人的力量至此毫無保留地碾壓過去。心內虛空已經無法解析和描繪這種力量,只顯化出灼目的強光。
  
  衰弱的魔化陽神根本抵擋不住,當即劇烈扭曲四散,而在此之前,心內虛空已被撐破了極限,先一步潰散開來。
  
  何清心神回收,回到現實世界,也毫不意外地看到,面前余慈七竅流血,全身骨骼肌肉都發出細密的響聲,其血肉神魂結構已在分解的邊界線上。
  
  對方沒有第一時間四分五裂,很是出乎女修的意料。她此時與心內虛空還有氣機牽連,稍一用心便「看」清楚了,心內虛空沒有完全崩潰掉,是因為暗海深處,那壘壘冰山,勉強將那片天地支了起來。
  
  「太玄封禁麼?果然有幾分運道……」
  
  略一搖頭,再看余慈,神智也還清醒,正是怒目圓睜,直瞪過來。女修無動于衷,也不糾結,直接一指點向余慈眉心。
  
  而就在此時,她看到余慈雙唇蠕動,啟合間,說的依稀還是那句話:「……你也算死得其所。」
  
  是說我嗎?
  
  荒謬的喜感在女修心中一閃而過,但接下來,她忽然發現,她似乎表錯了情。
  
  隨時都會崩潰的心內虛空中,余慈的意念微弱,卻是穩定而清晰。在此意念的驅動下,幾不成形的人形光影揮劍,自上而下,斜斬而出,目標指向兩條天龍真形搏殺之地,但也不是屬于她的那條。
  
  全無徵兆,余慈所收之天龍真形一劍兩段!
  
  心內虛空中,奪目的血光迸濺,那是至大至剛的天龍精氣顯化,隨著精氣散開,魚龍所牽連的生機霎時湮滅,毫無疑問,這加速了心內虛空的毀滅。脆弱的心內虛空已經承受不住何清神意哪怕一絲的份量,直接切斷了聯繫,不知是否是就此崩塌掉了。
  
  現實層面,余慈已經變成一個血人,天龍真形牽涉到他血肉神魂的方方面面,這一下當真是損及根本的重創,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生命之火行將熄滅。這時何清指尖已要觸到他眉心,但女修懷疑這還有沒有意義。
  
  也在此刻,何清看到了余慈的眼睛。
  
  不是余慈!
  
  這是女修頭一個念頭,但緊接著她就醒悟:其實是的,只不過此時余慈眸子像是最純粹的無色琉璃,用最少的損耗,將深蘊其中的奇異光芒導出。那正是余慈念頌古怪的句子時,所生發的意念。意念本是虛無,可當它斬殺天龍真形,在迸濺的天龍之血中滾上一遭之後,倏地化現實質。
  
  「證我絕學,你也算死得其所!」
  
  此言語已是響了三遍,唯有此次直透心間,令人凜然。
  
  也在此時,何清刺出的一指終于中的,正中余慈眉心。設想中,余慈的腦袋會直接炸開,但在勁力將吐未吐之際,眼前虛空開裂,裂隙中,幽暗的潮水帶著寒氣洶湧而來!
  
  這不是心內虛空的影像麼?
  
  換一個人或許會莫名其妙,但何清卻是立刻想起來,類似的場面,她也曾見過的:「內景外成?」
  
  這正是玄元根本氣法修到深處時的表徵,整個離塵宗,修煉此法的人不少,但也只有創出此法的解良一人方能做到。虛幻和現實的錯亂界限確實讓人頭痛,但真正要命的,還是潮水寒氣中別樣的凜冽殺意。
  
  這是在天龍之血中化現的……
  
  她不知該怎麼個形容,但卻知道,正是此物洞穿了內外虛空的界限。潮水已經漫過了這片萬丈高空,將心內虛空的某些規則投射至此,她的天龍真形驀地顯化出來。雖然沒能吞掉「同類」,但貫鱗頂角,雙眸透光的天龍真形依然是神威凜凜,不可一世,有一種勃然向上的氣度。
  
  可何清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她想回手格擋,然而殺意的具現速度超乎常規,下一刻,虛空一道簡潔線條抹過,天龍真形忽然一分兩段,便如其「同類」一般,至大至剛的天龍氣血噴灑,瞬間生機湮滅。
  
  女修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其手臂已經回撤到位,然而她的動作更像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眼睜睜看著天龍真形顯化、隨後中分兩截、以至崩解。她血肉神魂中,忽地就缺了一塊!
  
  猝然生變,以何清的心智,竟也是呆了。
  
  等到真形法體和陽神同時發出重創的呻吟,體內元氣大亂,她才如夢方醒,胸口滿溢的,儘是滾如沸油的暴戾殺意。乾脆不去管已經暴亂的體內境況,揮手橫斬,要將余慈格殺當場。
  
  前方,余慈搖搖晃晃,已經很難再支持「虛空神行符」的損耗,隨時可能摔下去。此種狀態,無論如何都擋不下何清含恨一擊,可偏偏就有人架樑,煙氣過處,已經消失很久的鐵闌突然現身,挺劍接下。
  
  虛空中鏘然劍鳴,只有步虛修為的鐵闌竟將她重擊接下,且順勢後撤,裹著余慈便走。
  
  何清擅長的是咒法,肉身攻擊本非她所長,可如今,她所具備的天龍真形被一劍斬滅,血肉神魂遭受重創,敕令發咒之時,總是難有平穩心緒,焦躁之意直衝頂門,受此影響,後續攻勢又是一緩,那鐵闌速度再增,和余慈雙雙遠遁。
  
  看著余慈消失在夜空中,女修又是發怔,眸中卻漸如燃火,最終一聲厲嘯,銜尾狂追。
  
  ***********
  
  摘星樓上,朱老先生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其實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曾經是劫法修為,洞徹千里方圓氣機變化,直若掌上觀紋。可如今修為散盡,除了身體強健些,比常人也好不到哪去,對樓外情形,可說是一無所知。初時還好,隨著時間流逝,不可避免就有些擔憂。
  
  對面方回就從容得多,以其實力,只要有心,離塵宗山門內外,少有事情能瞞過他,如今大概是一切盡在掌握吧。朱老先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覺得余慈不太會有性命之憂,但隨後而來的懲罰,卻是關鍵,如何消解,讓人煞費思量。
  
  正想著,他看到,方回的臉色變了。
  
  然後,這位一直穩坐席上的離塵宗大佬慢慢站了起來。
  
  ***********
  
  余慈被鐵闌帶著,如飛電穿雲,幾個呼吸的功夫,已經是數百里開外,速度非但不減,還有繼續提升的勢頭。鐵闌雖是修為了得,卻還沒有這般本事。其實包括前面擋下何清含恨一擊的動作,都是刑天在背後操刀,鐵闌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余慈傷得極重,刑天很體貼地為他消減了高速飛行的強壓,可一路下來,仍是吐了不知多少口血,其身體狀態讓人懷疑,若稍稍用力抖落兩下,說不定就會掉兩個零件下來。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四肢百骸莫名地散出絲絲暖流,縱橫相連,漸成規模,開始修補他殘破的肉身。余慈知道,這是玄真凝虛丹的功效。當初在界河源頭,于舟在他昏迷時,喂他服下此丹,其藥效強勁,一時吸收不掉的,都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化為他成長的潛力。
  
  故而在摘星樓一年,他突飛猛進到還丹初階的瓶頸,而此時重傷之下,剩餘的藥力也激發出來,緩解他的傷勢,仍然有相當明顯的效果。
  
  「只憑這個,你為于舟討個公道也是應該。」
  
  刑天慨嘆一聲,轉而又問道:「你使的是誅神刺吧,是屠龍一系?」
  
  「是,來自屠龍化芒紗。」
  
  「怪不得,這屠龍一系,在昊典大人所做誅神刺外道法門中,已經是最接近誅神刺原貌的,難得你竟然能使得出來!」
  
  余慈微笑不語,其實這裡面涉及到一些不好給刑天講的東西。他本身連十陰化芒紗的法門也只是略窺門徑,如何能使出這更高端的劍訣?能夠做到這點,還要多虧已經發芽長成的雲樓樹種子,多虧了曲無劫。
  
  曲無劫將陷入永淪之地的十七位劍仙的靈性印記都封入雲樓樹種子裡,使之成為故友歸來的道標。上回雲樓樹種子突然發芽,其實就等于是將那些靈性印記喚醒。此次余慈就是從中借用屬于昊典的印記,結合在歸來莊的體驗,再用自身天龍真形之氣為祭,使之符合劍訣真意,化虛為實,一舉建功。
  
  「就是毀了天龍真意……」刑天為他可惜。
  
  「有生死符在呢。」
  
  余慈算得很清楚。若是沒有劍園中重塑心像那一回,此次以天龍真形為祭,可就真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了,如今他能不能活下來還兩說。但此時有生死符為根本,天龍真形之氣只是神通外相之屬,已化為對應的符紋分形,盤踞于核心符紋之外。只要此符紋不毀,天龍真意總有能恢復的一天。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意外收穫。
  
  「你做了一筆好買賣啊,你那一劍,半毀何清的道基,幾乎絕了她上進之途……」
  
  余慈淡淡應了聲:「未必只是如此。」
leeson 發表於 2011-10-29 08:53
  躍淵 第四百零四章 擔子
  





  「哦?」刑天畢竟不像余慈那樣全身心投入,在一些細節上,不如余慈見得明白。
  
  余慈心裡清楚,但解釋起來耗費口舌,乾脆一笑而過,又覺得頭上異樣,伸手上去,便碰到了一面金屬鏡子,隨即摘下。那自然就是照神銅鑑,刑天借鐵闌發力時,也將此鏡捲了過來,此刻握在手中,青光未散,猶有餘溫。
  
  「老夥計,這回多謝你了。」
  
  若非是照神銅鑑回歸正軌,靈性大增,給了他重要提醒,余慈還未必會抓住機會,以魔化陽神對敵,又那般用出誅神刺來。而現在他就要看一看,根據他的推斷,何清又會是怎樣一個變化。
  
  與刑天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又飛遁了千多里路,余慈注意到,刑天是一直往西去的,回頭看時,後方天光欲曉,雲霞舒張,而在前方,依舊是一片黑暗,他的路線似乎一直通往幽暗的深淵裡。
  
  可終究會亮起來的,不是嗎?
  
  念動時,頭上嗡嗡之聲驟起,金環懸空,周邊元氣凝實,正是由何清祭起了法天絕牢。
  
  「換了方回來還差不多!」刑天冷笑一聲,依舊是藉著鐵闌發力,轉眼將法天絕牢統馭的元氣撕裂,速度絲毫未受影響。不過,這樣的高速,很快就要到頭了。
  
  「有姓方的盯著,除非有合理的名目,我動用力量,不可能超過山門方圓萬里,等我把你送到邊界,你就自己走吧……又或是回去蹲牢認罰?」
  
  余慈搖頭一笑,正要說話,卻是忽有所感,抬起頭,便見已被晨光染成墨藍色的高空,有幾道光芒,疾若流星,衝著山門飛掠而下,轉眼不見。
  
  「不知又是哪位仙師從九天外域回來?」他都奇怪自己竟然還有閒情想這些,因為後面何清的追擊沒有任何半途而廢的跡象。
  
  「最好盡快把她甩掉。」影鬼已經很久沒發聲了,開口就是大實話,「否則過了界,你保證被她碾得連渣也不剩!」
  
  余慈還沒有回答,高空中法天絕牢似乎是進一步明確了目標,正在迅速降下。刑天嘴上不屑,其實還是挺謹慎的,速度又有微調,偏在此時,它大叫一聲:
  
  「無恥之尤!」
  
  余慈這廂一怔的時候,移動速度便是驟減,刑天加持的力量已經消失了。雖然鐵闌反應極快,猛地發力,但顯然還有極大的差距。
  
  「喂……」余慈招呼了一聲,刑天則沒有任何回應。
  
  「必定是被姓方的制住了,哈,這也行,真是論劍軒之恥啊。」影鬼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態度,但其中的惱恨也遮掩不住:「總在關鍵時候出亂子,就這麼把咱們扔給那瘋女人了?」
  
  余慈比它想得更遠些,何清也就罷了,若此時刑天真受了箝制,是不是就表明,一直隱身在幕後的方回,終于要出手了?
  
  稍遲一線,他再次抬頭看天,依舊是那墨藍的天空,法天絕牢的金環在其中顯得分外緲小,不知是否是錯覺,本已漸褪的黑暗往回壓了一些,東方那燦爛雲霞似也蒙上了一層灰翳。說實在的,這情景不是太好看,但卻讓余慈安心——他的判斷沒錯!
  
  緊接,何清就出現在這樣的天空下。
  
  她馭使法天絕牢,再次鎖固方圓十里的天地元氣,隨後咒音響起,怒潮般壓力四面聚合,這是遠超出余慈承受極限的壓力,多虧還有鐵闌,縱然明知不敵,也凝煙氣為劍,尖嘯聲中,縱身迎上。
  
  極沉悶的爆鳴聲轟響,鐵闌身體再化灰霧,只一擊,便讓鐵闌再維持不住形體,若緊接著再來一回,余慈二人絕對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這時候,上方的攻勢出現了絕不應有的間隙,而余慈也準確地抓住這個機會,縱聲高呼:「真的沒關係嗎?」
  
  他伸直手臂,指向更高的天空:「何仙長,你不看看,那是什麼?」
  
  *********
  
  朱老先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樣發展,可是方回的舉動讓他警惕起來,稍一思索,他也起身,慢慢走到欄杆前,向外張望,疑道:
  
  「有什麼事嗎?」
  
  方回沒有回應,他正將左手用力合起,裡面閃爍的靈光彼此推擠,緩緩扣合,與之遙相呼應,山門祖師堂那邊,本來已經恢復常態的封禁,陡地迸發光波,全力催動,倒把周圍正慶祝的山門修士驚得一跳。
  
  與之同時,一場簡短的對話在虛空中進行:
  
  「這段時間,道兄未免太活躍了。」
  
  「幹你何事?」
  
  「我也不願限制道兄行事,但後輩的事,道兄插手做甚?」
  
  「虧得你還能這麼說……」
  
  雙方無法達成一致,方回又不願將對方得罪死了,只能這麼僵持下去。而此刻,憑欄而立的朱老先生忽地輕「咦」一聲:「哪兒來的劫煞?」
  
  方回面沉如水,從摘星樓上望去,天空仍是破曉前的景像,然而剛剛蒙上的那層灰翥卻令人呼吸不暢。修行極重天人交感,像方回這樣的大劫法修士,更可由此推出相當詳細的訊息:
  
  「不是水火刀兵風雷諸劫,而是心魔大劫,引動域外天魔內外交攻,不好!」
  
  他一步踏出,似乎撕裂了空間,轉眼已在山門之外。朱老先生攔之不及,臉色也沉了下去。
  
  **********
  
  「天上?」
  
  何清瞥了一眼,卻沒有心情細看。她居高臨下,盯住了下面螻蟻一樣的年輕人。第二波法咒已經凝成,只要發動,便可將此人打成齏粉,這回不會再有人來攪局。
  
  可是,她的動作凝固了!
  
  不是她突發善心,僅僅是做不到:突然之間,她的手腳都似不聽喚。
  
  真形法體與不滅陽神渾融如一,本是長生真人最大的憑恃,比單修陽神之輩還要來得根基穩固。她之前雖然借「裂心劍鎖」切分陽神,損耗生機,卻也使得道基純粹,愈發地得心應手,這是前面一連串動作印證了的。
  
  然而此刻,她這賴以成道的根基,卻變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空自牽連著億萬條氣機,舉手投足都扯動周邊天地元氣,有排山倒海之力,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驅動起來,卻是越來越滯澀。
  
  原因她很清楚——天龍真意的空白無法填補!那見鬼的「證絕學」一劍,抹殺了天龍真意,使她原本純粹無瑕的道基轉眼間千瘡百孔,又如何承受、運轉那億萬氣機,帶動天地元氣?
  
  事態正向最糟糕的境地急劇轉化。隨著滯澀的感覺變得濃重,在紛雜繁密的氣機結構面前,她手足無措了,以前洞若觀火的感覺全然不見,甚至是剛剛還馭使著的法天絕牢,都變得陌生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以前不是很輕鬆的嗎?
  
  她按著額頭,忽然發現,體腔內正有一團火在燃燒,令她五內如焚,甚至已經觸及了她的靈智神魂,且沒有任何緩解跡象,漸有燎原之勢。
  
  也在此刻,余慈的聲音再度響起:「怎麼,獨力催動真人修為很辛苦嗎?」
  
  年輕人正慢慢拉開與她的距離,小心翼翼地不驚動任何可能觸發她直接反應的氣機,何清發現,她竟然毫無辦法!而且,年輕人的嗓音還在持續不斷地透進來:
  
  「也對,除了魚龍,除了方回為你培育的陰陽道基,你還有什麼?
  
  「魚龍之道,取捨之法,陰陽之術,好生厲害,你踐而行之,也用到了極致。但這些又和你有什麼關係?魚龍的、方回的,你的又在何處?
  
  「我見你,不見何清,只見了一條魚龍;再向前推,也不見你,不過多一個方回而已。此時你斬了『方回』,我斬了『魚龍』,不妨問一句:
  
  「只憑你,擔得起麼?」
  
  說著,余慈放聲大笑,那意念犀利如劍,直刺心頭。
  
  你擔得起麼?
  
  何清沒有回答,卻有一層灰白火焰,自下而上,轉眼蔓延全身,倏乎間,女修的眼睛變得血紅。
  
  墨藍天空下,鬼音啾啾,域外天魔如逐臭之蠅,蜂擁而下。
  
  ***********
  
  寫到這兒,忽然想到,俺不是寫大結局,只是第一部而已,立刻就斯巴達了……
jeffzero01 發表於 2011-10-31 10:24
躍淵第四百零五章 求解

等天魔劫煞真正飛降肆虐之時,余慈已經遠去了百多里開外。此時鐵闌已經維持不住形體,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脫身,全身浴血,實在辛苦。

但和另一位相比,也就不算什麼了。

後面陰翳鋪展,鬼聲啾啾,但余慈明白,那其實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念魔之屬,甚至攻不進何清身外一里區域,真正的魔頭,來自於何清心中。

按照余慈的估計,何清道基起碼有三部分:方回影響的是一塊,魚龍影響的是一塊,何清本人修行是一塊。三部分彼此扣合,情況大概和他心內虛空的生死符各分形結構相當。

事實證明,「方回」、「魚龍」、「何清」這三部分之間並不協調。

這三部分之中,當以「方回」那塊最為強大,這一點只看切分陽神時的損失便可知曉。早先何清判斷,問題出在「方回」那塊上,便想以裂心劍鎖一了百了,看似成功,但是結果恰恰相反。失去了這塊最大的拼圖,原本一直受到壓制的另外兩塊一下子反彈,表現在外,就是之前一連串莫名之舉和微妙情緒。
尤其是何清本心,這塊一直在深處受到重重包圍,平日裡用慣了另外兩部分,真到全憑自己用力的時候,反而不得力了。其影響之大,甚至超出了余慈最樂觀的估計。

「借勢用力無妨,但只是因人成事,何其可悲!因人成事也就罷了,真能受其浸染,提質換性也好,可她這幾十年修行,竟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嗎?」

這一刻,余慈想到的是摘星樓上,朱老先生用傳音符送來的方回言論:
「她有野心,很好強,這是基礎。但最要的……她自卑!」

沒有信念的野心只不過是膨脹的氣泡,沒有底氣的強韌也不過是無根的大樹,本心惑而不明,外在的力量再強大有何用?七十年艱難,早將她本心拆得千瘡百孔,憑那一口氣吊著,一朝乘風得志,反而就此朽壞崩盤,這該怪誰?

一念至此,他心頭觸動,便見那邊大氣劇烈動盪,隨後就是刺耳的尖嘯,激盪八方。朽壞的本心早成為天魔的樂土,此時一氣迸發,將為那裡栽入新的意識,但無論如何,那都與何清無關了。
余慈回頭,正要加速遠遁,心口又是一跳。

雲霞似錦的天邊,一波明顯細密的震波自後方掃來,並不如何強勁,然而擴張速度極快,頃刻間就漫過百里虛空,從那邊眾域外天魔陣群中切過,餘勢不止,又往這裡推進。
影鬼怪叫一聲:「神意轉質聚形,運化如水波……這是方回!」

余慈這才知道,那震盪虛空的,竟然只是方回掃過的神意力量,一時心頭凜然,但出奇地沒有緊張的情緒。當雙方差距過大,找不到一點兒勝算的時候,再做計較又有什麼意義?

倒是影鬼比他更緊張:「相隔數千里,他也不可能精準定位……按我說的來!」

這個傢伙終於展現出它的價值,當下要余慈處理了傷勢,又封閉全身毛孔,務必使氣息不再外洩,隨後疾速下行,直接撞進地表中去,同時還傳授一個藏匿氣息的急就章法門,為的就是暫時瞞過方回的感知。至於效果如何,說實話,影鬼也沒有把握。

余慈引動虛空神行符,穿透雲氣,向下急墜。速度不可謂不快,但神意水波擴散的速度更是驚人,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完全躲過,終究還是被掃到,當即覺得全身發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影鬼低咒了一聲,還好這也在它預料之中。大劫法修士要鎖定一個目標確實容易,像余慈這樣水準的,十個裡面有九個半都逃不掉,但幸運的是,神意水波觸及余慈之前,先接觸到了那邊的天魔劫煞,多少要受點兒干擾。所以影鬼挑選的路線,就是儘量以天魔劫煞為遮蔽的陰影,爭取時間,只要能在方回跨空而至之前,深入地下千丈,就有一成把握能夠逃脫。

還有何清,她如今心魔爆發,魔化已成定局,處理這件事,方回也要傷一番腦筋才是。算上這個,脫逃機率又能再加一成。

「兩成機會,小子,你要拚命了!」

不管怎麼說,影鬼也是開宗立派的大能,對人心變化頗有見地,此時便一直為余慈鼓勁,兼陳說利害:「離塵宗這幫人的心思我明白。若你事情做不成,不管出了什麼手段,他們都不吝於送你一個大義名份,給你尋個理由,囚你個百年刑期便罷,以示寬宏;可真等你做成了,這就是私相報復,縱然這些人對何清不以為然,情理所迫,怕是怎麼重怎麼來。更別說還有方回,看他這態度,怕是連話都不說,舉手一掌拍死你便罷!」

余慈不言不語,在他眼前,蒼茫大地的輪廓已延伸開來,似乎永無盡頭。他速度不減,只運起土遁之術,如穿水波,一頭鑽了進去。

***********

天魔劫煞像是湧動的灰潮,是由千萬個無生念魔和聚陰煞魔匯聚而成。由於太過密集,原本無形無相的魔頭更聚起方圓千里的一切負面元素,形成這令人心悸的淺灰大潮。這也就是在萬丈高空,若換了任何一處人煙密集之地,勢必會惹出天大的亂子來。

而灰潮也有個中心,在那裡,何清的身影站得筆直,髮髻已經打散,長發正隨風狂舞,雙眸血紅欲滴。方回就屹立在灰潮正上方,看著波湧浪捲的「雲氣潮水」,也看著那裡的人影,久久不語。

「何至於此?」

山門外的一連串變化,讓玉虛上人等都有無所適從之感。由於距離過遠,只有玉虛上人才對遠方的局面有所瞭解,但也很是片面,但接下來,天魔劫煞降臨,方祖師強行破開虛空,直落山門之外的舉動,卻是人人都看到了。所以,以玉虛上人為首,一行人也都先後到達最後的事發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就是意見最大的魯德,此時也不由呆住。

自何清親去給余慈「交待」那刻起,魯德心中已認定余慈的結局,大概就是被宗門鎖禁十年八年之類,在他看來,這就是個狗屁的結果,但至少還沒有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來。由此引起的「離心離德」且不說,他一直在想給年輕人脫罪的辦法。

可如今,這都叫什麼狗屁事情?

玉虛上人相對來說鎮定些,畢竟他也經過了四九重劫,見慣了劫數中隕落的同道,已經習慣了這種慘烈。他上前去,輕聲道:「師叔,事情宜早不宜遲,此時分明已經是魔種萌生,邪意奪舍,若再不動用手段……」

方回竟是笑了一笑:「什麼手段都遲了。」

見此,玉虛上人眉頭一皺,未等再說,卻見頭上金光罩落,竟是法天絕牢重為方回操控,只一擊,灰潮凝定,此時中間人影循本能仰頭,方回便在此刻虛捺一指。

玉虛上人見此失聲:「師叔……」

話音未落,下方何清人影劇震,萬魔消歇,整片天空都為之一滯。方回那一指,瞬間抹消了百里方圓一切魔心邪意,那些域外天魔盡都灰飛煙滅,更重要的是,中央女修軀殼之內,已成氣候的心魔,也一併抹殺。

理所當然,被抹掉的,還有何清的生機。

魯德猛地屏息,旁邊人都是一樣。此時此刻,方祖師的態度表露無遺:
此處決絕,後事亦當決絕無二!

魯德只覺得熱血沖頂,他正要挺身抗辯,天上忽有一個聲音落下:

「弟子有惑難解,請與祖師論道!」

「他回來了!」魯德重重握拳,心中卻不知是悲是喜。隨後,便有人出現在他眼前。瘦高個頭,容色木訥,看上去不起眼,但卻是他生平摯友,宗門三代弟子中最特殊的那個。

「解師弟!」

來人正是解良。

解良與謝嚴遵師門令諭,前方北地公幹,隨後又去了九天外域,就是劍園生變,回召弟子時,也沒回來,魯德也只是在於舟虹化後給他及謝嚴發訊,沒指望他們能及時趕回。卻不想解良非但回來了,時間也卡得剛剛好。

解良卻沒有回應,而是直接來到方回和玉虛上人身畔,向兩人行禮如儀。

玉虛上人怔了怔,忽然有些明白解良的心思,想要阻止,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方回看瞭解良一下,並沒有立刻答理他,而是示意遠處蘇己人上前,將何清遺體交付。這才道:
「臨亂而論道,不脫學究氣息……你說。」

方回對解良有極高的容忍度,但越是如此,他的心志也就越發地堅定不移。解良神色不動,依禮跪坐虛空,真擺出問道的架勢,隨後,這一片天空便迴響起他平板的嗓音:「弟子讀書,見有『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的故事,惑而不解,請祖師解惑。」

這種粗淺的問題……方回面色不動,淡然道:「你是真的不明白?」

解良臉上依舊木訥,像是預先背頌了,再依序講出來:「弟子讀書,見有『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又見有『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之句,感我輩求天人交感,當行何道,請祖師解惑。

「弟子讀書,見有『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之句,引生『慎始而敬終』之語,不知正謬,請祖師解惑。」

至此稍頓,他用最清晰的發音說話:「弟子讀書時,都還見得明白,但見祖師時,卻一發地迷惑起來。此為何故,但請祖師解惑!」
leeson 發表於 2011-11-1 10:12
  躍淵 第四百零六章 燃髓
  





  方回默然不語。
  
  解良所說渾沌之事,是道門常用的寓言,是說渾沌無竅,倏和忽兩位神王,為報答渾沌的恩德,嘗試為其打開七竅,使之可視、可聽、可食、可息,卻不想反致其死命,備言清靜無為、順應自然之理。用在此處,是說修行過程中的原則;後面的天人損補之說,是言及行事方法;至于「慎始敬終」句,則是惡始難得善終的斷言。
  
  這裡面既影射這些年以來,他修補改進宗門度劫秘法的「大事」,也牽涉到何清、于舟生死變故的「細節」,總之是條條詰問,句句質疑。但這些說得再明白,也就是那回事兒了。
  
  方回知道,解良不是來和他說理的。該說的道理,之前七十年,他們已經說得透了。現在誰都知道,用道理、用道德、用戒律,根本無法制止他,所以解良此次一連串問句,其精華完全在最後:
  
  「……見祖師時,卻一發地迷惑起來。」
  
  這是坦白衝突矛盾,也是最明確的表態。
  
  是的,解良在表態,用離塵宗三代弟子中最有希望得證大道的天才身份表態!
  
  六十年前成就還丹,三十年間邁入步虛境界,解良修行上並非是羽清玄那種快得讓人窒息的類型,卻已經一步步攀到了此境界的巔峰。尤其是在他邁入步虛境界之後,自創並完備《玄元根本氣法》這一絕妙氣法,匯道德、戒律、學理三部之精萃,別開生面,若再發展下去,甚至可以像當年實證部一般,打通一條新路,堪稱宗師之才。
  
  若說方回彌補宗門度劫秘法的破綻,是宗門長輩的自救,那解良等優秀三代弟子的成長,則是宗門對未來的冀望,重要性不相上下,甚至猶有過之。
  
  而且方回知道,解良有一幫子朋友:謝嚴、魯德、千寶道人,還有已經虹化的于舟。在那個小團體中,謝嚴年齡最長,雖說陰沉的性子不太有兄長之風,但修為強絕,已經是步虛上階,長生在望;魯德和千寶也是三代弟子中舉足輕重之輩,宗門近年來法器方面的進項,多賴于二人設計、打造、調試。
  
  世事說來奇妙,誰都知道解良學貫道德、戒律、學理三部,卻最不喜實證部的風格,但他的朋友卻大都是實證部的,而且是具有相當影響力的那些。這些人和解良肯定是一條心,也就自然生成了合力。
  
  讓方回也必須要正視的合力!
  
  原本因為何清之事,這些人已經深為不滿,現在因為于舟之死,他們的情緒更是糟糕,離心離德已現徵兆,若一個處理不好,分崩離析也就是轉眼間的事——至少,解良向他描繪了這種可能。
  
  方回明白,這一刻,解良沒有用道德部的質樸、沒有用戒律部的律法,也沒有用學理部的理念,他用的分明就是實證部的手段。
  
  這是談判、交易,還有威脅!
  
  這算是融會貫通?
  
  原本這是方回夢寐以求的,可真到眼前時,他卻只有沉默。讓解良這樣死板的人物,拋開一貫的行事原則,跳進泥塘裡赤膊相向,也是無奈、失望到了極致吧。
  
  他不後悔當初的做法,因為那是他所能估算到的最快捷的方式,他只是有些感慨,于舟天分雖佳,心性、基礎卻是不足,若再遲上十年,僅需十年,等解良嶄露頭角,展現出讓人驚嘆的天賦,也許……
  
  然後,他就笑了起來,用實證部的手段也好!
  
  此時,方回已經沉默得太久了,以至于他開口時,眾人心頭都是一跳:「你見我而理不明,大約是我行事不分明之故。也罷,身為師長,我當有解惑之責,便以當前之事為例,我儘量說得清楚些……」
  
  他目註解良,轉而又從在場每一個人臉上掃過:「今日之事,總要有個計較。」
  
  「計較什麼?」
  
  後面魯德終于按捺不住,他也看出些端倪,嘿地一聲笑:「以何清真人修為,就是站著不動讓余慈下手,難道還能傷著一絲一發?」
  
  「死者已矣,計較于此有什麼意思?」
  
  方回並不在乎魯德的失禮,淡淡道:「何清之死,為心魔大劫所致,最後下殺手的也是我,此事自然會有一個交待。此事前因後果,咱們也盡都知曉,人死燈滅,前塵往事,到此為止。對外且低調處置,只說何清閉關,待這段時間過去,有了緩衝,再公佈不遲。至于那余慈……」
  
  他看向蘇己人:「前面之事,也都罷了。便從此刻算起,已人,你是戒律部首席,主掌道律清規,只說山門關鍵時候,集宗門之力,共禦外劫,他卻與師長衝突後,外出不歸,是何道理?」
  
  解良和魯德都是一愣,這罪名好生古怪……
  
  不給他們思索的空間,方回已道:「發傳訊飛劍,召他回來,觀其行止,再作處置。」
  
  蘇己人怔了怔,剛應聲,卻想起件事:「余慈乃是外室弟子,照常例尚未在祖師堂刺血刻印,留下氣息,傳訊飛劍怕是尋不到他。」
  
  「這裡是戰場,不是還有些殘餘麼,臨時制一個印記就好,若是不成,那就派人去找,總要有個結果。」
  
  他這言論,讓在場之人面面相覷。
  
  「若是尋不到又如何?」
  
  「按宗門戒律處置吧。」
  
  解良看向蘇己人,其實他也精通宗門戒律,但這種情況下,自然是詢問戒律部首席,才更穩當。
  
  蘇己人沉吟片刻,道:「外室弟子,抗宗門令諭而私自外出,逾十日者面壁,逾一月者苦牢,若是確認其背門而出,當視其情節輕重,或剝奪其弟子身份、或追回宗門所授法訣,又或刑囚,最重者處死。」
  
  看解良的面色,她又解釋道:「刑囚、處死兩條,是要與其他原由結合來看。若余慈不是別的宗門派來的細作,本心並無不利宗門之意,僅僅是相合而來,不合而去,以其外室弟子身份,最多就是追回宗門法訣,不使外流……」
  
  解良沉吟不語,方回則看了眼蘇己人,必須要說,這位戒律部首席極是聰慧,顯然已經看出,此時的本質不是按律循法,而是一場關于處置余慈的博弈,所以原本持中不踰矩的她,也悄然選擇了立場。
  
  果不其然,解良受她提醒,接著便道:「追回法訣,應當是丹訣一級,余慈尚未得宗門傳授還丹之法!」
  
  魯德大喜,忙道:「那就……」
  
  方回淡淡道:「玄元根本氣法已入祖師堂,與其他先天氣法不同。」
  
  解良眉頭一皺:「祖師之言,弟子覺得有所不妥。根源都是氣法,有何不同?況且我當初用以心授之術,不落文字,不慮法門外洩之事。」
  
  方回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他。
  
  解良微怔,旋又想起,這不是講道理,也不是談戒律,而是按照實證部的風格,進行的一場博弈和交易。他深吸口氣,不再多說,只道:
  
  「請祖師明言。」
  
  方回也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扭頭看向何清遺容,半晌,開口道:「你們都是龍鳳之姿,天縱之才,很難想像才具不堪之人,修行是如何艱難。這蒼天毀人,不用水火刀兵雷魔諸劫,只用以時光,便讓人無從抗拒。先人所言『時不我待』,正應此理。」
  
  場中諸人都是困惑,不明白為什麼方回又移開話題,但很快,他們就看到方回身外,一條血河之影漸次明亮,回轉繞行,有驚濤之聲,這正是方回根本秘術『燃髓血河』,任血河流淌,他則緩緩說下去:
  
  「所以我最欣賞朱師兄那一句話,在此送給你們:『萬物皆可逆,時光不能移』,錯非領悟此中真意,不可以證道……」
  
  話音漸消,血河中卻有咒文化形,合成一團刺目的血色光珠。此時玉虛上人忽想起一件事,臉色為之驟變,正要出言阻止,便見方回一聲長嘯,凝化的咒法光珠擲下,出手便自膨脹,落下百十丈時,徑已逾丈許,血紅的光波破開珠身,四面噴射。
  
  十里、百里、千里,上則擊穿雲霄,下則洞徹九幽,不過數息時間,眾修士眼前便儘是血色,其影響還在不斷蔓延,直至覆蓋千里方圓。
  
  玉虛上人怔在半空,在他的感知裡,這片天地陡然間變得喧鬧嘈雜。千百飛禽沐浴在血光中,突然就興奮起來,紛紛振翅高飛,原本只在枝椏中跳躍的小小麻雀,也敢擊翅長空,而蒼鷹大雕更是直破雲霄,有的甚至飛到了正在萬丈高空的眾修士頭頂。
  
  不只如此,那些樹木花草只要被血光染了,不管向陰背陰,不管枯榮蒼翠,立時都枝葉並生,繁茂非常;魚蟲走獸,都是躁動不休,有些原本就極強力的凶獸,甚至直接開了靈竅,成了半妖之屬。
  
  方回像是干了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收了血河之影,淡然道:
  
  「便這樣吧,若余慈一個月之內,折回宗門,便按律面壁、苦牢不提;若他執意不回,便證明他叛宗而出,此後一切,都與宗門無關,全看他的造化……如此,可好?」
  
  解良不語,他只是放開神識,遙探向地面上一片瘋長的草甸。
  
  前一刻,草葉還是青翠茂盛,長了有半人多高,但緊接著,翠色轉黃,一片片枯萎下去,轉眼已是死地。
leeson 發表於 2011-11-2 09:37
  躍淵 第四百零七章 離歌
  





  黑暗中,余慈忽然從酣睡中醒來,是因為露水浸濕了頭髮,涼森森地順著眉骨滑落。睜開眼睛時,身後岩石的陰影籠罩了他,擋住了山風,陰影之外,是濃濃的霧。
  
  大霧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範圍廣大,不過現在起了風,想必也是強弩之末。如今他這是在某座山峰的頂端,具體的位置不好確定。這些天來餐風露宿,又碰上這一場大霧,讓他除了方向感以外,其他的地理認知全部完蛋。他只知道,現在就是向西吧,更多的,只有等到看見那些標誌性的山川之後,再做判斷了。
  
  他摸摸下巴,感覺有些扎手,衣物也髒得可以,外表的上狼狽便罷了,現在他全身上下當真沒有一個地方好過。
  
  那一日,他依照影鬼的建議,藏在千丈深的地底,不想還是逃不過方回的大神通,被滲透過來的血光照住,然後全身骨骼肌肉都難受起來。
  
  截經斷脈?分筋錯骨?萬蟻噬心?那些傳說中的形容詞都不怎麼貼切,余慈的感覺是,全身的骨頭都被砸碎了再拼接起來,全身的肌肉都被撕裂了再粘合一處,全身的元氣都滾沸了再冷卻下去,如是再三。
  
  更難受的是,那感覺並非是爆發式的,而是後勁綿長。此後一段時日,類似的感覺一直存在,就算是強度逐日降低,那滋味兒也叫一個慘烈!但不得不說,人的適應能力真的沒有極限,從最初十天十夜合不上眼,到昨晚酣睡如常,其中歷程,實在讓人感慨萬千。
  
  「昨晚上,你的骨肉筋膜整體又強了半成左右,抱丹真煞略增兩分,陰神那邊差不多停了,照這個勢頭下去,再有七八天,這輪潛力激發就要到個極限,嘿,恭喜。」
  
  影鬼從來都是連諷帶刺,不過給出的信息倒還有幾分用處。
  
  余慈握了握拳,自發忽略了身上的不適,認真體會其中洶湧澎湃的力量。這種感覺,只有在他最初成就陰神,激發全身潛力時才有一回,且絕無這般激烈。
  
  從那日至今,除了例行的痛苦之外,余慈感覺自己筋骨強韌、氣血健旺、真煞充沛,陰神凝煉,像是一個燒得紅彤彤的爐子,狀態實在了得,就是燃料不怎麼合適……
  
  這時候,山頂大風吹動,居高臨下,霧氣散得比平原要快得多,只看著層層白霧推擠著往遠處飛捲,視野越來越開闊,到最後用足目力,已隱約可見另一座山頭,往上看,有幾顆星子閃耀。
  
  「這是……下半夜了吧。」
  
  余慈站起身,隨著霧氣流動的方向遠眺,漸漸越過附近幾座山頭,隱約看到那邊霧氣倒是更深重了些,細看去,只覺得萬里雲動,如海如潮,似無邊際。見到這情形,他愣了愣,猛一擊掌,被大霧迷惑的認知一下子清晰起來:
  
  原來是天裂谷。
  
  沒想到,他又回來了!
  
  像鳥兒一樣飛掠在虛空中,在高崖深谷間穿雲破霧,盤旋數週,余慈心中頗有些感慨,具體是什麼,他卻沒興趣深究,只是體會著心中湧動的奇妙情緒。
  
  從他這邊看,天裂谷的雲霧似乎在無限延伸,理智上他卻知道,這裡終究有個盡頭。
  
  往西去,是西極佛國,當初三千劍仙隕落之地;往北走,則通往天底下最自由也最混亂的北荒區域;往南行,則是要抵達封印萬千妖鬼魔王的『萬鬼地窟』,還有大妖盤踞的六蠻山系。
  
  當余慈還在「凡俗三關」掙扎的時候,只能憑藉腿腳走路,莽莽斷界山就顯得無邊廣大,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而如今,他已經邁入還丹初階,驅動虛空神行符,便像有一對無形的翅膀,任它天高海闊,我自遨遊太虛,飛遁如電,感覺就完全不一樣。
  
  天地是變小了呢?還是更為廣闊?
  
  余慈回頭,遙望來時的方向,半晌又轉過臉,面對無邊無際的雲霧,深吸口氣,忽地在高空縱聲長嘯,音波掃蕩四面八方,衝擊雲霧,震驚百里,谷中猛禽凶獸為之騷然。
  
  嘯罷,余慈就咧嘴而笑,又突然揚聲開口:「解師叔,你在吧?」
  
  這是問話,可完全是確認的口氣。
  
  沒有人回應,可是數息之後,瘦高的人影從翻騰的雲霧中顯現出來。
  
  解良很奇怪,以他的修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被余慈發現才對。但眼下他也沒心情深究,只板著臉,遙望余慈,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倒是余慈表現得更為自在,他手指在袖中將鏡子緊了緊,方笑道:「辛苦師叔了,跟了這幾天,也好生難為人。」
  
  換個人來聽,或許會認為他在諷刺什麼,但謝良不一樣,他還是比較喜歡按部就班,直來直往:「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余慈聽了又笑,這次他乾脆不說話了,只是搖頭。
  
  「有件事你必須要清楚,方祖師的燃髓咒……」
  
  「啊,是叫燃髓咒嗎?」余慈為之恍然:「原來如此,確實比較貼切。」
  
  「你……知道?」
  
  「是啊。」
  
  余慈微微一笑,七星劍已在手中,凌空虛劃,側方流動不休的雲霧竟是為之一滯,被劍氣填了什麼東西進去,隨後整個地崩解,打開一道長及百尺的甬道。
  
  解良默然不語。
  
  余慈收了劍,笑吟吟地道:「這種狀態,就是傻子也知道不正常吧。我體內真煞強度起碼暴增五成,而且還在不斷地增長,雖然勢頭有所放緩,但最終增個一倍不成問題,這就是方祖師的手筆。可這一位,決不會讓人平白佔了便宜,後遺症肯定是不小的。」
  
  「是這樣。」
  
  解良澀然開口:「這燃髓咒激發人身潛力是不錯,卻是以損耗人之先天元氣為代價,激發的潛力越大,損耗也就越多,其實就是折損你的壽元!我測過當初那塊地域,估計其折損應該在一半左右……」
  
  「一半嗎?」余慈抬頭看天,不讓解良看到他的表情,半晌卻又露出笑容。
  
  真狠哪!
  
  他登入還丹境界,成就無漏之身,壽元極限約在三百年,然而中了此咒,就只剩下一百五十年,還要剖除前面近三十載的的消耗,最後保留的,也不過就是百年。
  
  百年!
  
  對常人來說,或可算是一生,但以修行界來說,一百年也就是打瞌睡的時間吧。
  
  「這種損耗是不可逆的,又是持續的。就算你進入步虛境界,這損耗依然存在,也就是你,你永遠會比同階的修士少一半兒的壽元,除非是成就長生,否則……」
  
  除了羽清玄那樣的天縱之材,又有誰能夠在百年之內,獲得長生成就?
  
  當然,也不只是百年,若他能在百年之內登入步虛境界,自然又可延壽,為後面的修行贏得時間。但無論如何,這是個極狠辣、極致命的手段,正掐在修士最恐懼的關鍵點上。
  
  「但也有好處不是嗎。」
  
  余慈回應得輕描淡寫,他比解良估計的要更清楚一些。雖然已和刑天失聯,可畢竟有影鬼這樣的傢伙傍身,連猜帶蒙,也知道這種「燃髓咒」,激發人身潛力的同時,也會人亢奮,導致爆發力大增,同樣是一分力,使出來就有一分五的效果,而在潛力耗盡之前,修行速度也會提升等等……
  
  解良又不說話了,余慈則對他露出大大的笑臉:「我知道,解師叔,這是一場交易對吧。」
  
  不等解良回應,他就緊接著道:「你不用說,讓我猜猜。方回肯定有那種『只要小輩低頭,就既往不咎』的條件可對?當然,要是我不識抬舉,其後果也不用說。若非如此,師叔你不會跟我跟了整整十天,一會兒猶豫這個,一會猶豫那個……哈,我看得都心急!」
  
  他說得越是輕鬆,解良越知他看得通透,也明白他心意越發堅定。
  
  「是了,你不回去。」
  
  「我當然不回去!」
  
  余慈清晰回應,這不是賭氣,而是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斷:「突然回去,看看方祖師失算的表情也不錯,可是既然是交易了,從來沒有談攏了價錢之後,再加碼的道理。我回去了,破壞了大家的默契,誰知道日後是什麼模樣……從利上說,沒錯吧?」
  
  解良皺眉,即使此事上他也算是始作俑者,但他還是不喜歡這種論調。
  
  隨後余慈又笑:「我喜歡用劍,一劍既出,生死互見,哪還有舉手告饒的餘地?除非我以後不再用劍了,否則,我不會回去……從修行上說,應該也對吧。」
  
  對此,解良默認。
  
  「然後就是于觀主……」
  
  解良猛地抬頭,目光灼灼。
  
  余慈笑意微微:「這幾天,我有時會想一個問題,為什麼觀主他老人家會在摘星樓上那樣去了?去的轟轟烈烈,讓人想忽視都不成。後來我就想明白了,他也是要讓我走啊,以我的性子,要不是何清把事情做絕了,在瞭解緣由之後,說不定真會一走了之,往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去,也許,那是觀主也嚮往的地方?只不過何清比他想像得更狠,也更可悲……
  
  解良沉默半晌,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胡思亂想!」
  
  對解良的回答,余慈哈哈大笑,笑音將落,他在虛空中長躬施禮:
  
  「解師叔,多謝你,這時候是你在這兒。送行的人有了,氣氛也好,要比之前喪家之犬的模樣好得太多。我這也算是尊師命遠行,就不再耽擱了……」
  
  解良一句話打斷他:「胡說八道!」
  
  余慈卻不辯解,他聽著四面八方吹來的風,耳畔卻清晰地響起了那清悠的旋律,故擊掌而歌:「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慇勤問我歸何處……」
  
  解良嘴唇動了動,在下闕將至時,終于啞聲嗓子唱起:「我報路長嗟日暮,學仙謾有真人渡……」
  
  這兩句,余慈卻是略過,在那低啞的聲音將逝時,才亢聲唱起:「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峽谷穿長風,帶動雲氣,拍崖而過,待散去時,虛空中僅有解良與那長歌餘韻,余慈形影俱消。
  
  *************
  
  今天算是在縱橫發文一週年吧,稍稍感慨一下。
  
  第一部在今天結束純粹是巧合。這一章離歌,于情節處平平,在情感上寫的時候則動情了。
  
  在此我宣佈,問鏡就此結束。
  
  呃,是第一部結束。
leeson 發表於 2011-11-3 10:34
  追逐 第一章 萬全






  萬全打著呵欠,從破舊的屋舍裡走出來,猶自掏著耳朵,不管來過黑沙城多少遍,他都不習慣城裡的永不停歇的噪音,睡也睡不安生。

  上一劫架設的防禦禁法還在運轉,使黑沙城上空永遠都是陰雲密佈的樣子,但屏蔽聲音的部分早已失效,風沙撲在防禦禁法生成的雲障上,發出嗡嗡的怪音,就像是千萬隻野蜂子飛動,令「初至貴地」的人們頭皮發麻。

  雲障早已是千瘡百孔,很多地方缺損,沙礫便從裂隙中透進來,像是黑色的冰雹,挾著洞金穿石的力道,掃滅下方區域的屋舍,再沒有人能在這種地方居住,很快就成為一片死地,被人稱為「沙窩」。

  「沙窩」每年都在增加,初時為了方便稱呼,管轄該城的宗門還用天干地支計數法編號,但最終那個宗派醒悟了,「沙窩」,包括這黑沙城,完全沒有費心管理的價值,就此憤然遷走,黑沙城也就徹底淪為了野城。

  但黑沙城絕不荒蕪,像萬全這種半明半暗的牙人,還真就指望著黑沙城過活呢。

  他剛剛在南城「乙亥窩」裡做了筆買賣,交易雙方都還滿意,他也從中掙得了今後幾個月的開銷,算是皆大歡喜。他也就考慮著回陰窟城去,好好休息幾天。

  這時候,他看到大街盡頭的南城門裡,走進來一個披著斗篷的人,就像所有從地面上進入黑沙城的人一樣,開始抖落身上的沙土,那模樣讓萬全忍不住發笑,雖然很快就醒悟過來,抿住嘴巴,不過那個斗篷客的感應相當敏銳,立刻抬頭往這邊看。

  萬全連忙轉身。他有時顯得輕浮,不過腦子還是很清楚的。能夠從地面上完好無損到黑沙城來的,且又是單人獨身,怎麼都要有兩把刷子,他在這邊看笑話,不是找麻煩嗎?

  「小萬啊小萬,你這毛病啥時候能改啊!」

  他一邊自我批判,一邊故作若無其事狀,往相反方向去。走了幾步,後面並無動靜,他才暗籲口氣:還好,那人脾氣不錯。

  他加快腳步,瞅準前面巷道,便要拐進去,偏在此時,後面有人輕咳一聲:「勞駕……」

  萬全頭皮一激,但很快就做茫然狀,扭頭、轉身,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個灰濛蒙的斗篷,來人的面孔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下,看不分明,只知道應該是蓄著鬍鬚。不管他心裡想什麼,臉上還是露出專業性的笑臉:

  「這位,呃,前輩,您有什麼吩咐?」

  萬全是那種典型的娃娃臉,膚色白晳,笑起來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個乖巧的大孩子,這讓他做生意的時候有些困擾,但在這種情況下,卻非常合適。

  「我初到此地,想問一下路。這位小哥兒,可知道城裡有那些收購獸骨妖丹之類的店舖沒有?」

  斗篷客聲音清朗,用辭和氣,聽上去確實不是個陰沉古怪的傢伙,但也和北荒的氛圍格格不入。又說什麼獸骨妖丹,北荒地界,這種東西來路很是單調的,此人又是從南城門進來,莫不是從天裂谷裡出來的?是哪個宗門出來歷練的雛兒嗎?

  萬全心裡有了譜,臉上笑容更盛:「有的有的,從這裡直走,到第二個路口右拐,當待就是個盛茂的鋪子,專收這些東西。要是價錢不合適,前輩也可以去東城,那裡好像也有一個,就是具體的位置,晚輩在這兒也說不清……」

  說著,他就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斗篷客略一點頭,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一聲謝過,徑直往那邊去了。

  要去賣獸骨妖丹,卻對他有意模糊的問題沒有究根問底,想來是個手邊寬綽,又或是不計較蠅頭小利的,最重要的是脾氣還好,這可是優質的資源哪,可惜他剛賺了一筆,不想再鑽營勞累,只有將這人放過了。

  心中想著,他也拐進小巷,七拐八繞,一刻鐘後,眼看要到目的地,忽地腦後生惡風,他連忙側閃,來人身手卻遠在他之上,順勢扣著他的肩膀,稍一加力,就把他摜在旁邊牆上,巨大的身軀形成一片陰影,蓋了下來:

  「嗨,小萬,好久不見,生意做得越發紅火啊。」

  萬全見得來人,臉上便露出苦笑:「多蒙五哥您照顧了……」

  說著他手掌翻動,拿出一個扇貝模樣的玉片,很熟稔地塞到巨人空閒的手中,巨人也自笑納,臉色隨後卻是一板:「老子找你,難道就是為了『龍宮貝』……娘的,咋不是如意錢?」

  「咦,隨心閣在陰窟城剛撤了兩間鋪子,不是快開不下去了?我哪還敢給您如意錢?那不是坑人嗎?」

  巨人五哥皮笑肉不笑:「小萬你確實想得周全,也不枉我在洪爺面前抬舉你。」

  萬全身子一震:「洪爺?」

  「小萬,要麼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的運道來了。」巨人五哥擺出羨慕的樣子:「洪爺親自給拉攏買賣給你……」

  萬全瘦削的身子就往下縮:「五哥,您別嚇我!我就是個牙郎,洪爺那邊的買賣,我托不起啊!」

  「嘖,你還別說,這件事兒就你能辦到。誰讓你好心,給人指路來著?眼下整個北荒,我們可就只找著你一個活人和他交流過,不找你找誰?」

  「指路?你是說……」

  「就剛剛過從南門進來的那個。」

  巨人五哥壓低嗓音:「其他的你也不用知道,盛茂鋪子那邊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價錢壓得夠低,是個人就忍不住,買賣肯定黃了,你不是牙人嗎?趁機會上去,把那人引到這個位置……」

  這傢伙竟然在一旁盯著,反應還那麼快。果然是出大事了!

  萬全心中呻吟一聲,嘴上則在叫苦:「那可老遠呢!」

  「不遠還用得著你?」

  巨人五哥低斥一聲:「把你平時的伶牙利齒都使上去,給你五天時間,最遲在『鬼把節』前晚上,你要把人引到位置……報酬什麼的不用擔心,有的是你的好處。當然,要是做不成,你也不用擔心了!」

  言語中的寒意讓萬全陰下臉去。巨人五哥卻是哈哈笑起來,一直前傾的身板直起來,拍拍萬全的肩膀:「要說洪爺找你呢,他老人家以前是沒和你打過交道,可是紅牙坊那邊,卻是常客,對那兒印象深著呢!」

  聽到「紅牙坊」三字,萬全身子又是一震,垂下頭去。半晌,他又抬臉,咬牙道:「幹了!不過五哥你要給我個準話,那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你問我,我問誰去?」

  巨人五哥脫口而出,說完也覺得有些丟臉,他這人極好面子,想了想,便把自家聽到的風聲加工一下說出來:「據說,是那個使煙用霧的……」

  ***********

  余慈慢步往東城去,同時還在感嘆,果然一個地方一個風俗,這黑沙城店舖宰客的手段實在是粗暴到了極至。他不知道鬼猴利齒的行情怎樣,不過一個還丹實力的凶獸身上最堅硬的東西,只能換到一枚如意錢,也著實讓他大開眼界。

  這就是北荒。

  黑沙漫天的荒野、攔路的強人、還有宰客的店家……也就是之前指路的小夥子還算有幾分人味兒。

  正想著,他忽有所感,見到街口有人影拐出來,恰與他打個照面,兩邊都是一愣。

  「原來是前輩……」那個有「人味兒」的小夥子當先便笑,「前輩可是談好價錢?」

  余慈嘿地一聲笑,那邊小夥子就奇怪。走上前來詢問,不一刻,白晳的臉上就有些尷尬:「這是我的錯,竟忘了黑沙城的店舖欺生,前輩大人大量,莫要見怪。」

  「與你無關。」

  這時余慈覺得城裡已無風沙,帶著兜帽沒什麼意思,便將其掀起,露出臉龐,摸了把蓄起規模的鬍鬚,問道:「小哥兒怎麼稱呼?」

  「晚輩萬全,前輩叫我小萬就得。」

  「那,小萬,我問下,這黑沙城,一貫是這樣冷清嗎?」

  「冷清?」

  萬全一愣才反應過來,確實,這個時段的黑沙城和死城差不多,人們大都窩在家裡,街上行人稀少,南城門這一片,剛剛竟是只有他們兩個。怪不得此人找他問路,不然又找誰去?

  果然「是禍躲不過」!他心中哀嘆一聲,同時也有了判斷,這位確實是外來人了,以前想必是沒來過北荒的……咦,不對呀?

  他仔細打量對方的面容。只見其蓄著鬍鬚,但那張臉卻頗為年輕,即使剛剛在盛茂鋪子裡遭了氣,此時也都算得上是氣定神閒,養氣的功夫很是了得。

  越想越奇怪,一時忘瞭解釋,直到耳畔又響起一聲招呼:「小萬?」

  「呃,對不住,這事兒不太好講,我也是道聽途說。」

  萬全忙找了個理由,又調整心情,笑道:「要說這黑沙城雖然破敗,人還是不少的,只不過這片區域地下,有一個元磁大礦,據說是裡面的磁力作祟,每到這個時段,磁力最強,受其影響,修為不足的、不習慣的都會覺得困頓難受,不如就在家睡覺。長此以往,也就成了風俗。」

  「原來如此,真長見識了。」

  萬全一笑,隨後順勢問道:「晚輩冒昧,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leeson 發表於 2011-11-4 11:15
  追逐 第二章 地下
  





  「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余慈好奇所謂的磁力,正在觀察周圍的環境,反應慢了些,等了下才回頭,這時候萬全已做恍然狀,忙不迭地笑道:「是晚輩唐突了。要說北荒這鬼地方,實名實姓行走的人反而是少數,大都頂個綽號,人們也都只記綽號……
  
  余慈啞然失笑,也不解釋,這個萬全謹慎得過頭,他再說名字,也沒什麼意思了,便問道:「那你的……」
  
  萬全嘻嘻笑道:「晚輩這個『萬全』,既是實名實姓,也是綽號,不外乎就是做事用心,生意上顧得上周全之意。」
  
  「哦,那你做的什麼生意?」
  
  「晚輩是個牙人,就是做一些牽線搭橋的活兒,蒙各路前輩照顧,混口飯吃。剛剛給前輩指路,倒是本職……唉,可真是砸招牌了。」
  
  余慈倒是眼前一亮:「那你給我搭個線如何?」
  
  萬全就拍胸脯道:「前輩不說,晚輩也要把招牌救回來。沒說的,我在前面帶路,包管找一處上好的鋪子,決不會是這樣欺客的奸商,當然,也請前輩您擔待,要是今天這事兒傳出去,小萬在牙行裡可就真成了笑柄了。」
  
  看他打躬作揖,笑容討喜,余慈也笑:「能賣個好價錢當然好,不過我說的是另一樁生意。」
  
  萬全一怔,但他反應很快:「呃,敢問前輩是要買賣?委託?擔保?還是……」
  
  「給我介紹個活計。」
  
  說著,他伸手在虛空中劃了道符,曲裡拐彎的十分複雜,看得萬全眼花繚亂,末了更是迷惑:「還請前輩明示?」
  
  余慈就笑:「有什麼招魂捉鬼之類的生意嗎?」
  
  萬全為之愕然。
  
  不過很快的,吃驚的就變成了余慈。
  
  萬全拿出本事,將余慈帶到了黑沙城下兩百丈深的地底。這時余慈才知道,黑沙城下面幾乎全被挖空了,形成了一個大空巢,裡面是密密麻麻的地道,光線不足,但橫豎成網,四通八達。
  
  按照萬全的說法,像黑沙城這樣的地方,日日受北荒獨有的「黑暴」侵襲,環境艱苦,資源貧乏,只有那些低級修士才在此聚居,而稍有地位的修士,則主要集中在北荒地下深處開闢的十個地下城中,兩人現在要去的陰窟城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萬全也說:「要說陰窟城,住起來比黑沙城舒服一百倍,但真要找活兒,還是黑沙城這些地上城機會更多些。北荒十大城,平常看著沒人管束,但說不定就會犯到那些大堂口的手中,風險太大。」
  
  「堂口?」
  
  萬全應道:「在北荒,除了最北面兩個大城受北地魔宗的影響,宗門勢力比較大之外,其餘的地方勢力,都是大大小小的堂口。在這裡,宗門未必有堂口,堂口裡倒是十之八九都包著大大小小的宗門,嘿,和其他的地方是不太一樣。」
  
  余慈緩緩點頭,他倒是聽明白了,北荒的勢力,和凡俗世界的黑道草莽有點兒相像。勢力強弱不論,向心力或許有點兒問題……當然,具體的情況,還要進一步觀察。
  
  萬全果然是一個趁職的牙人,就是給余慈帶路的這段時間也沒有閒著,而是放出了一個叫「無齧陰鼠」的小東西,先一步鑽入地道深處,說是先找自家牙行探探消息。
  
  「晚輩所在的紅牙坊,說實話,在牙人這行,算不得什麼,只消息還算靈通,若有什麼適合的,就先彙集起來,再用我家小牙傳回,由前輩您過目,會省不少功夫。」
  
  小牙就是那隻無齧陰鼠,外表像是尋常的灰毛老鼠,突出的嘴部卻是一種滑稽的長方塊形狀,看不見牙齒。余慈往無齧陰鼠消失的位置看了一會兒,方笑道:「小東西懂遁術?」
  
  萬全一怔,就向余慈伸出了大拇指:「前輩好眼力,無齧陰鼠別的不成,但天生通地遁之法,在地下速度極快,可用來傳遞消息。晚輩這只花了七百龍宮貝,價格不菲,但也物有所值。」
  
  「確實挺快……」
  
  晃晃眼就十里路出去了,換了他在天上飛,也不過如此吧。
  
  「哎?小萬!要麼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呢……」
  
  有個聲音突兀地響起來,余慈眉頭一皺,在他感應範圍裡,竟然沒有此人的存在。追尋音波時,才在通道拐角處見了一個中空的圓口,音波就是從這個地方發出來。
  
  萬全則是見怪不怪:「是老拐啊,今兒我身邊有客人。」
  
  「不急,回頭按老規矩捎點兒回來就成。」
  
  萬全應了一聲,引著余慈進了另一個岔路。不等余慈詢問,他就笑道:「這是陰窟城的大椎堂在這兒設的一個卡子,從黑沙城往陰窟城去不用去管,但要是順著另一條路往北邊去,就要繳納平安錢。當然,要是不交,以老拐那身板,也攔不住,可是經由機關記下形貌,大椎堂也不會輕易饒過。」
  
  隨後一路上,兩人又經過了幾個岔路,據萬全說,有的地道甚至通往數萬里之外,但這種路徑一般都把持在大堂口手中,裡面甚至布下禁法機關,通過時,要繳納的平安錢自然更重。
  
  說著,萬全就半說半唱起來:「莫看天下的路徑千千萬,修士遁地又飛天,別的地方管不著,北荒就認平安錢。」
  
  余慈聽得愕然,旋又大笑:「我以為北荒是散修的天下,一向無法無天來著。」
  
  「前輩其實說得沒錯。北荒確實是散修的天下,也確實是無法無天。」
  
  萬全點頭贊同:「什麼堂口都是由散修聚集來的,只要背後有個大堂口,或者是自家修為厲害,在北荒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管。至于此外的那些……」
  
  他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剛剛那老拐,愛貪小便宜,不過人還不錯,做這事兒說不定得罪哪個大能,就算貓得再嚴實,也有風險,更何況回去堂口還要追究,所以他要點兒小酒什麼的,我也都給他捎過來……嘿,也是盼著他回頭多照應我兩回。」
  
  余慈若有所思,慢慢點頭,萬全見狀,暗籲口氣,他這話有個名目,叫「放心話」,就是說些掏心挖肺的言語,示人以善意,很容易就拉近雙方的距離,消除對方的戒備心理。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順利,可是他心中迷惑也越來越重……這一位看樣子確實是剛到北荒沒錯,洪爺那邊兒,是不是擺烏龍了?
  
  ***********
  
  「客人慢走,日後常來照顧。」
  
  店夥計強堆著笑臉,送余慈和萬全出門。匯入店外人流之後,余慈五指內握,將手中三枚烏金似的蠶蛹轉了一轉,心滿意足地收起。
  
  這三枚烏金蠶蛹,正是他之後一段時間所需之物,其本來價值至少是他兩年獵獲的獸骨妖丹的四成,但萬全這個牙郎頗有幾分本事,經過幾次倒手交易,竟是硬生生壓落一半,讓他手邊寬裕許多。
  
  北荒資源貧瘠,但商貿發達。南方多個大商家都在此設有分號,地下十大城中,亦是商會密佈。依照余慈原來的打算,是要到隨心閣寄賣了,卻讓萬全以專業眼光制止:
  
  「隨心閣在陰窟城的生意,讓海商會擠得厲害,已經是開不下去了。據說近幾日就要北遷到千幛城去。故而在收購原料上不會上心,但處理積貨就相對大方些;相反,海商會正擴張的時候,原料上的口子大,可外售又不比隨心閣了。這裡面來回倒換,差價很是不少,若前輩不嫌棄,不如讓小萬我使把力?」
  
  余慈無可不可,就讓他試試看。沒想到這個面容青澀的修士,當真有幾分手段,將他的獸骨妖丹、隨心閣的如意錢、海商會的龍宮貝、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回倒換幾次,竟然真給做成了。不免感嘆,術業有專攻,古人誠不欺我。
  
  他在這兒感嘆,一旁萬全其實也在眼蹦。
  
  這位看上去很和氣的人物,獵獲的獸骨妖丹竟然個個都是精品,只那十幾枚鬼猴利齒,什麼都不用做,拿出來就等同于極品匠器,換個巧匠,稍用用心,足以製成一件值得長年祭煉的法器了。要是拿回紅牙坊的話……
  
  他搖搖頭,揮去不切實的念頭,反而愈發謹慎起來。
  
  鬼猴……那可是群居的凶獸,在天裂谷中,尋常還丹修士見了都要繞道走來著!
  
  不管洪爺認沒認錯人,這回怕都是個慘烈的局面啊!
  
  正想著,那邊余慈示意他伸手,隨後將一把東西拍在掌心。萬全看了眼,頭皮就是一麻:這不正是他剛剛還在流口水的鬼猴利齒嗎?
  
  而且這一把,起碼是十五枚往上,險險就攏不住——這就是一件中品法器啊!
  
  「權抵佣金吧。」
  
  余慈微微而笑:「萬小哥兒做事,讓人覺得熨帖,後面還要麻煩你。」
  
  「前輩太客氣了,這……其實用不了這麼多。」
  
  萬全早就覺得這位前輩就是個大氣的性子,眼下再一次確證,心裡怪不是滋味兒的。但十五顆影猴利齒,實在是讓他難以推卻,正糾結的時候,耳邊又聽人說話:
  
  「虧得萬小哥兒本事,剛到這兒就接了活計。但我在兒人生地不熟的,莫要繞迷了路,就想耽擱萬小哥兒兩天生意,請充當一回嚮導,如何?」
  
  「這個……」
  
  余慈不給他推拒的機會,握著他五指向內收攏,做定了這樁買賣:「這就是一事不煩二主,萬小哥兒也能省心吧?」
leeson 發表於 2011-11-5 10:07
  追逐 第三章 追魂
  





  在余慈的印象中,陰窟城的照明非常有特色。
  
  因為是在地下,採光應該是很重要的事項,一路走來,他至少見到了三種光源。一種是在高高的穹頂懸浮的光球,顏色熾白,可以照射數里方圓,因其遠近高低而明暗有別,形成一塊塊的光斑,映照得下面光怪陸離;另一種光源則是鑲嵌在洞壁上的瑩石,星星點點,遠遠看去恍若星空一般,十分華麗,光線卻是柔和適中,體感舒適。至于最後一種……
  
  余慈站在路邊好一會兒,都沒看到光源究竟在何處,似乎那就是自然的天光,從淡灰色的岩層中照射下來,若不是在兩種光源交界處,對比強烈,說不定他真要忽略過去,不過他身邊還有一個萬全。他就問道:
  
  「這地方是怎麼回事?」
  
  萬全心裡還在糾結著,他沒有也不可能拒絕余慈的邀請。就算余慈是個好脾氣,陰影中還有洪爺呢!那位大佬是城中大椎堂外事主管,通常情況,就主掌著陰窟城的生殺大權,他人微命賤,可是紅牙坊裡……
  
  這時候,余慈的問話過來了,他愣了愣神,「呃啊」一聲,忙笑道:「前輩,這就是真修圈了。」
  
  來時的路上,萬全已經給余慈說起過陰窟城的大體結構。
  
  像所有大城一樣,陰窟城也在強弱貧富之間劃下清晰的界限。便如余慈現在踏足的地方,即陰窟城西北角,號稱「真修圈」,即那些勢力強大又或實力高強的修士居住的地方。緊挨著「真修圈」,便是隨心閣、海商會等大商家打造的商業地帶,由此向東南推移,則逐漸雜亂無章,到最邊緣的區域,更是陷入徹底的無序狀態。
  
  余慈剛剛見到的三種方式的照明,正是區分三類區域的最簡單辦法。
  
  萬全強迫自己定下心神,正想進一步解釋,卻又看到前方的人影,忙換了話題:「前輩,前面那位披素袍的,就是請託的事主,姓郭名堂,圈子裡有個『白衫』的名號……」
  
  兩人到真修圈來,正是為了余慈要求的「招魂捉鬼」的活計。這種活兒在修行界是有點兒生僻,但並非沒有市場,不過是不常在眼前晃而已,只要有心,找著也不難。
  
  不過呢,僅從職業的角度看,萬全心中還是有些疑慮。在他看來,這種活兒,未免太敏感了些……便如眼下。
  
  素袍人郭堂在為余慈介紹情況:「家師前夜做晩課時,不知為何,突然不幸,全身完好,並無傷痕,只是魂魄離體,事情來得蹊蹺,所以請高人前來,一探究竟。」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事主居所前。這裡外圍是一圈房舍,面積不小,也頗為精緻,但地位最高的郭堂師尊,卻是住在房舍後面開鑿的崖壁洞穴中。余慈一路行來,也見到不少類似的情況,頗為好奇,但眼下不是時候,便按住好奇心,跟著郭堂進了岩洞。
  
  岩洞裡本來頗是寬敞,但裝了二十幾號人,已經有些擁擠。余慈進來的時候,裡面就是微微騷動,余慈搭眼一掃,便知正是人心惶惶,想來魂魄出竅的這位,就是一群人的主心骨了。
  
  「先生,請!」
  
  剛剛前面郭堂問起余慈名諱,余慈想起萬全之前所說的「綽號」一事,隨口就取了個「追魂」的名號,讓郭堂和萬全都為之啞然,郭堂也不好稱呼,只含糊地叫先生了。
  
  余慈到了原主人打坐修行的榻前,一眼便看到他這回施術的目標。之前萬全已經給了信息,此人是城中一個小門派的門主,人稱「周鬼手」,門派雖然不大,但他乃是還丹初階的修為,在城中也算有些地位。
  
  然而此時,周鬼手盤坐塌上,面色發青,呼吸斷絕,已無生機表徵,顯是離魂已久之兆。
  
  余慈打量的時候,後面郭堂小心翼翼地問:「前輩可要法器靈物香案之類?」
  
  都是修行人,對魂魄之類也有概念,人們都知道弱小或傷損的魂魄最受不得陽氣,一般來說,做這招魂的法術,都是要清場的,可餘慈卻是搖搖頭,貌似百無禁忌。
  
  郭堂不由看了眼萬全。他不認識余慈,卻知道萬全這個小有名氣的牙人。萬全算是有口碑的,就是有些時候會被那些大人物指派,做些髒活兒……
  
  說到底,他就是不怎麼有信心,余慈雖是蓄了鬍鬚,面相看起來還是比較年輕,而且剛剛從黑沙城下來,身披斗篷,風塵僕僕,像遊俠兒多過像精通魂魄神術的高人,也就是修為還能壓得住場面,讓他不敢置疑得罪。
  
  余慈看了看床上那人,又稍稍打量四周,看起來還有模有樣的。不過他接下來的動作,就太隨意了些:手掌一握一放,像是抓著什麼東西,然後拍在周鬼手胸口。
  
  「就這樣了。」
  
  「咦?」
  
  茫然疑惑的情緒過去,一屋子的人都有些不豫,卻又懼于余慈的修為,不敢多言,心中則在腹誹,就這樣擺兩個架勢,也值三百龍宮貝嗎?
  
  他們不滿,余慈也在心中搖頭:還是差那麼一線,種子真符難哪!
  
  這時岩洞內的氣氛也為他所察知,他是通曉世情的,很快明白過來,也不在意,啞然笑道:「你們看我有什麼用……」
  
  說話間,床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師傅額頭上……」
  
  怎麼?
  
  沒等其他人看個分明,屋中已經是陰風四起,森然如幽獄,偏于陰性的磅礴靈壓從床上擴散,頃刻間穿透外牆,投到更大範圍中去。
  
  一屋的人都是瞠目,後面郭堂視線繞過余慈,注目過去,才明白剛才的叫聲是什麼意思。此時此刻,他師尊額頭正凝出一顆瑩然光珠,閃爍如星辰,光芒漸盛,最後竟然像是燃起了火,卻沒有燒灼皮肉,而是透進了腦宮之中。
  
  「呵……」
  
  淡淡的氣霧從周鬼手口鼻間透出來,竟然有了些微的呼吸。且其雙目半瞑,真像是要醒過來一樣!
  
  一時滿室嘩然:竟是活了!
  
  偏在此刻,余慈平淡開口:「這只是聚攏了一些殘魂,有了些基本意識,其實周門主早已經神魂崩碎,只不過是戾念留存,才勾著些微生機不散吧。」
  
  郭堂呆看半晌,才記得詢問:「那,那……」
  
  「我力止此矣。」
  
  說罷,余慈衝他點點頭,邁步出了岩洞。但沒有走多,郭堂一路小跑追過來,也學著萬全叫起了前輩:「前輩,前輩,晚輩有一事不明,師尊他這等模樣,總不是自己走火入魔吧!」
  
  「我只負責招魂,其中詳情,那是另一樁生意……」
  
  郭堂覺得這是要加碼,但他也不猶豫,立刻就要再請余慈回返。此時萬全已經覺得不對,就有些擔心,萬一這位爺一口答應下來,指不定又要出什麼變數。
  
  不過余慈比他想的還要有分寸,他目注郭堂:「你確認你想知道?有能耐知道?」
  
  沒等郭堂做出決定,他已經笑著走開:「這生意我不接的。」
  
  郭堂呆頭鳥一般愣在街口,看著余慈遠去,終究沒有再說出話來。
  
  萬全暗籲口氣,忙快步跟上。在他看來,余慈的選擇確實比較聰明,涉及周鬼手這樣的還丹修士生死,無論如何都是件大事。當初余慈選擇這樁生意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妥,只不過心事太重,沒敢勸說而已,現在余慈能及時收手,就算不那麼利索,也說得過去了……
  
  他快走兩步,想再和主顧談一談,但目光移到對方臉上時,卻猛地一怔。只見這位前輩鬍鬚半掩的臉上,不知何時騰上了一層血色,如丹朱涂染,十分醒目。
  
  「這總不是累的吧……」
  
  萬全揮去這個不靠譜的念頭,余慈面色雖是通紅,但絕不是疲憊引起的氣血波動,現在他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倒更像是一種獨特的法門。以萬全貧乏的修行知識,也實在無法判斷。
  
  回頭去問陸姐……
  
  見識到了余慈神奇的招魂手段,萬全心裡更是七上八下。傳說中這些精通心意魂魄法術的修士,或有看透人心的異能,他的所作所為,真的瞞得過去?
  
  這時候,他卻聽到那位輕嘆了口氣。
  
  「前輩?」
  
  「之前聽你說真修圈,以為是個清淨的地方,沒想到也不太平。若是想在陰窟城尋一處能安心修行之地,看來不是那麼容易。」
  
  萬全弄不清余慈的想法,只能順著話音小心翼翼地回應:「若是前輩想要清淨,那還真要在真修圈了,當然不是周鬼手所在的外圍,而是百轉風洞周邊,也即真修圈的中央區域才好……」
  
  「百轉風洞?」
  
  此時余慈臉上的紅光已經褪去,面色恢復了正常,正僥有興味的看來。萬全回之以笑臉,正要再說,卻見對方又轉過臉去,目光投向遠處某個位置。
  
  「想試試水,卻濕了鞋……兩年多沒和人打交道,我的腦子僵了點啊。」
  
  萬全只覺得莫名其妙,但當他順著余慈的視線看過去,卻是猛抽一口涼氣:「宿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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