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法師手札 作者:沁紙花青 (連載中)

mk2257 2011-5-19 19:50:4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6 25966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1
第二十一章 商旅

  通往古魯丁村莊的大路近來並不太平。自六百年前「迷霧森林戰爭」時代起就一直駐紮在附近的卡布獸人兵營內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情,這使得那些原本就凶殘暴虐的獸人最近更加頻繁地襲擊過往商旅,而王國警衛隊則一如既往地對此表示無能為力。

  那場戰爭之後人類與亞人種一直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亞人種獸人們不再試圖挑戰人類的主導地位,卻也堅決不任由人類將其趕盡殺絕。大量從戰爭時代起就一直遺留在大陸各處的獸人兵團對人類王國虎視眈眈,而人類的軍隊則盡量不去招惹它們。

  因為與自從大戰之後就一盤散沙的人類諸國不同,現在西大陸上的唯一一個獸人國家「提瑪克」採取的是對所有亞人種無條件庇護的原則--一旦亞人種被大規模攻擊--無論是古魯丁附近的卡布獸人還是狄恩附近的豺狼人或是散居於東部沿海地帶的蜥蜴人,提瑪克帝國的那些身高將近三米、被青銅鎧甲和武器全副武裝的獸人軍團都會氣勢洶洶地對鄰國進行報復性地攻擊。

  然而很不幸的是,提瑪克獸人帝國的近鄰就是歐瑞王國。因此這個孤立無依,僅僅靠四處劫掠維生的卡布獸人兵營一直保存至今,直到近幾十年來被逐漸強大的歐瑞軍隊壓制,才將他們的活動範圍從古魯丁的西南部縮小到了他們本部所在的塔米爾丘陵地帶。

  但像最近這樣,做出大肆劫掠國王商旅,無論老幼全部殺死然後將其作為那個軍事化聚居地的口糧這種令人髮指的行徑,還是最近幾十年來第一次出現。

  然而歐瑞的王國警衛隊與邊防大隊--實際上就是王國正規軍--正因為與鄰國狄恩的緊張關係而無暇顧及這裡。因此我與珍妮在這條路上行走了將近兩天的時間,都沒有遇到哪怕一隊駕著馬車的商旅。

  今天是一個陰天,還飄著濛濛的小雨。夏季已接近末尾,歐瑞的博地艮的雨季要來臨了。路上漸漸變得泥濘,於是我們離開了泥土路面,走在路邊的矮草裡。我的牛皮靴子可以防水,珍妮那覆著鐵片的鞋子卻沒這麼走運--就連這個不畏懼戰鬥的女騎士也開始抱怨這糟糕的天氣,並且無法忍受鞋子裡那些悶熱蒸騰的水汽。

  那個小販送給我的披風再一次派上了用上,此刻它被披在珍妮的身上,遮擋著不斷彙集的水珠。這樣討厭的天氣雖然涼爽,卻找不到一塊乾淨的地方可以休息。我們的披風和長袍邊角都濺上了灰黑色的泥點,鞋子也骯髒不堪。我只想快些抵達古魯丁,然後找到一家乾淨的旅館享受一整個晚上的溫暖被褥。

  這時遠處忽然有聲音傳來,那是馬車的木質車廂來回晃動以及馬蹄敲打地面的聲音。我們兩個立即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珍妮則將手伸進披風裡,按住了劍柄。

  身後的遠景因為細雨而變成了青灰色的淡影,但不多時,一匹褐色的矮馬就衝破了迷霧,載著馬上一個騎士快跑過來。這裡所說的騎士,僅僅是為了表明「這個傢伙騎在馬上」,而不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實際上「騎士」這個頭銜是歐瑞王國裡階級最低的貴族,但即便爵位並不顯赫,一個貴族騎士的裝備也一定比騎在馬上的這個人好得多--他只穿著粗布的外套,腳上是一雙骯髒的皮靴。身上的護甲則是釘了一片鐵皮的皮衣--而那鐵皮上還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這人驅使著他的馬跑到距離我們十幾米遠的地方,就勒住了韁繩,讓身下的老馬在原地轉了幾圈,而後又衝進了身後的迷濛水汽裡。

  「這是一個負責?望偵查的游騎。」珍妮的臉同樣掩在披風的兜帽下,對我說,「後面一定有一支商隊。」

  我很高興看到這個小女孩現在能夠變得冷靜而老練,儘管她的話裡還有那麼些小小的、賣弄的意味。但就像從前那些急於取悅我的部下一樣,這種表現的慾望實際上是一根有力的韁繩,能夠讓我藉此驅策利用他們,而後者將心存感激--無論他們當初的表現慾望是否純潔無瑕或是別有用心。

  我伸出手來將她的身體向後攏了攏,一起站到了路邊,好不讓一會經過的馬車將泥水濺到身上。珍妮說得沒錯,那是一個負責偵查的游騎。雖然裝備簡陋,但行事老練乾脆,盔甲上傷痕纍纍,顯然是經驗豐富的戰士。

  這一定是一個很大的商隊,因此僱傭了傭兵隨行。但傭兵……大多是一些粗魯的傢伙。雖然也有心地善良之輩,可那種過於直白的友善和充滿了低級趣味的善意玩笑實在令我無法接受。何況在那種大多以男人為主的群體裡,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充斥著可以弄昏頭腦的荷爾蒙。讓珍妮這個以我的審美觀看起來還算美麗的女孩子跟他們廝混,那無異於自找麻煩。

  我只想讓他們快些通過,然後各走各的路。

  又過了一小會兒,三匹馬慢跑著經過了我們身邊,其中一個正是剛才的那個游騎。他們用毫不掩飾敵意的目光無禮地打量著我們--打量著兩個將面孔隱藏在兜帽之下、身側有長劍輪廓的可疑陌生人。

  我抬起頭回應了他們的目光,在相互注視了兩秒鐘之後微笑著說:「日安。」

  其中一個蓄有濃密鬍鬚的大漢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低哼,終於確認了我們沒有威脅,向身後呼喊了一聲。於是又有三三兩兩衣著破舊的騎士從雨霧裡衝出,同樣不善地打量著我們,策馬而過。

  馬蹄濺起的泥水和這些粗魯男人無禮的目光似乎惹惱了從小就生活在貴族家庭的珍妮,她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用惱怒的目光瞪視回去。

  黃褐色牛皮風衣的兜帽在她用力抬頭的一剎那滑落下去,一團銀髮像月光一樣傾瀉出來,成為這個陰沉天氣裡唯一的亮色。那亮度甚至使得幾個傭兵的眼神也發了亮,胯下的馬匹被無意識的動作勒緊了韁繩,發出一聲嘶鳴。

  「尼安德特人……」他們以與粗獷的外表不相稱的聲音輕呼著,操縱著馬匹在原路轉了一圈,停了下來。後面的馬車在這時趕上來,寬大的車板上蒙著厚重的防雨帆布,車伕竟然也是身著破舊皮甲的傭兵。剛才那個已經經過的蓄有鬍鬚的男人又縱馬跑了回來,帶著惱怒的意味高喝:「怎麼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2
第二十二章 貴族

  這時我意識到,這似乎並非一個商隊那麼簡單。因為我注意到後面的那些貨運馬車上沒有一個平民打扮的人。他們全部神情嚴肅,帶有明顯的敵意,就像是一支正向戰場行進的軍隊。

  這時候那個發出低呼的削瘦騎士更加無禮地在馬上用手指直指著珍妮,對那個男人再次重複了一遍:「安德烈,一個尼安德特女人!」

  我忽然明白他們想要做什麼了。

  在西大陸,尼安德特人與克萊爾的數量比大約是一比一百。除去一些大城市--那些巴溫帝國時代作為統治階級的尼安德特人居住的大城市--在偏遠些的地方你很難見到這種銀髮金眼的稀有人種。

  尼安德特人中的女性是全大陸公認的除精靈女性以外最美麗的尤物,她們比克萊爾人的女性衰老得更加緩慢,且皮膚細膩白皙,沒有克萊爾人女性身上那種略顯茂盛的體毛。

  因此尼安德特女人成為了全大陸的人口販子最搶手的貨物。我完全可以想像在這樣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上,一個從事那種不道德買賣的傢伙看到珍妮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放下你的手,傭兵!」珍妮皺起眉,呵斥道。他成功地惹惱了珍妮。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喜歡這些傢伙的原因--他們毫無禮貌可言,經常以各種自己為正常的方式使得一個有教養的人難以按捺自己的怒火。

  一個好脾氣、有教養的貴族女勳爵並不等同於一個可以忍受平民對其指指點點、用看待貨物的眼神對其上下打量的普通人。珍妮在呵斥他的同時就已經把右手反握在了劍柄上,只消一用力就能拔出她的長劍。

  但這個動作已經使她的劍柄從披風下露了出來,還有半身甲領口鍍了銅的紋飾。珍妮劍柄的末端是一塊扁平的銅印,上面刻有馬第爾家的家族徽章。在必要的時候,它可以當作本人的印鑒,將火漆封在信件或者貨物上。

  可在這些在粗魯的傭兵眼中這只意味著一柄可以賣出高價的長劍和一件價值不菲的盔甲,唯獨除了那個被稱作「安德烈」的人例外。他在看到這兩樣東西的同時眼睛瞇了瞇,神色明顯地鬆弛了下來,大概是認定了一個貴族不可能是盜賊團的探子,而後將目光投向我。

  他應該是這隊傭兵的首領。作為一個首領,他總是免不了會接觸一兩個貴族,哪怕是低階的貴族。但這也足以令他明白珍妮的身份。在歐瑞王國,用類人種來燒炭是一回事,販賣貧民女性是一回事,小偷小摸是一回事,但殺死或者販賣一個貴族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要人命的事。

  我依舊站在那裡沒有動作,手裡卻已經從寬大的袖子裡隱藏的布袋暗格中捏了一小撮骨粉,口中開始默默地誦念「群體恐懼」的咒文。一旦這個傭兵的首領被貪慾沖昏了頭腦--實際上他們這類人經常做這種蠢事--那麼我就會立即讓他們驚恐地奔逃,然後一個一個地幹掉。

  但他還是立即喝止了那些蠢蠢欲動、甚至已經將武器抽出的傭兵:「我們沒時間做這種蠢事!你,強尼,現在馬上從馬上滾下來給那位小姐道歉,然後我們繼續上路!」

  叫做強尼的削瘦男子不解地大叫:「頭兒,那可是一個尼安德特女人!還有這盔甲和武器……」

  「那是一個尼安德特人,貴族。」安德烈只說了這一句,然後就緊緊閉上了嘴,瞪著強尼。其他傭兵的臉上立即露出了瞭然的表情,同時還有一種奇特的心照不宣的神色,就像彼此之間在默契地分享著一個不便說出口的秘密。

  強尼愣了愣,悻悻地推回了自己的劍,翻身跳下馬來,濺起了一大蓬泥漿。其他人的臉上則露出了看戲似的輕鬆神色,甚至還有一兩個人在悄聲細語,打賭珍妮會不會給他一個耳光。

  「好吧,給一個貴族道歉算不上什麼丟人的事情。」那個叫做強尼的男人嘟囔著,怪模怪樣地走近下意識地擺出了進攻姿態的珍妮,「噢,噢,小姐,您別那麼緊張--我們的頭兒,安德烈,你知道的……噢,你才不會知道,祖上也是一個貴族,所以……」

  「強尼?道爾森!」叫做安德烈的男人再次怒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臉色因為激動而泛紅--至少我認為是激動。

  「好吧,好吧,頭兒。」強尼識趣地住了嘴,嬉笑著彎腰給珍妮行了一個禮,「我很抱歉,貴族小姐。」他極不標準的動作歪歪斜斜,而後更因為雙腿交叉而險些被絆倒,傭兵們立即發出一陣更大聲的哄笑來。

  原來如此……

  一個失掉了貴族身份的出身貴族家庭的傭兵首領,一個不甘於現狀卻又無能為力的憤懣男人。雖然已經淪為平民,卻依舊懷念家族的光榮歷史,甚至依舊固執地維護著自己心中的貴族準則……

  真是可悲又可憐。

  珍妮從鼻子裡冷哼一聲,移開了手。安德烈則調轉了馬頭面無表情地向前跑去。我猜此刻他的心裡一定羞惱又失落--自己的手下在一個貨真價實的貴族面前為他丟夠了臉,而他則必須在這種鬼天氣裡帶著這些粗魯又無知的人去從事某個危險又血腥的任務。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他擺脫平民這個身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住它……

  但這還需要慢慢謀劃。

  傭兵的貨車一輛接一輛地從我們身邊經過,然後繼續前進。當最後一個騎著馬的傭兵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高喊了一聲:「嘿!」

  那個穿著濕漉漉的黑色棉甲的年輕人扭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珍妮一眼,然後面色陰沉地問我:「什麼事?」

  我知道他停下來大部分原因是由於珍妮的臉蛋兒……但我不想讓這個傢伙再把珍妮弄得發火,於是揚手拋給他一枚亮晶晶的東西。他連忙接住了它,展開手掌--那是一枚歐瑞銀,硬通貨,可以在十幾個國家流通。

  他的注意力立即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陰沉的臉龐也有了幾分暖意。他看了看已經消失在前方雨霧中的車隊,讓胯下的褐馬在地上不安地兜著圈,再次對我說:「你想要什麼?這匹馬可不行。」

  「要一個消息。」我說,「你們是打算去古村?車上裝的是什麼?」

  「好奇心太重可沒好處,貴族老爺。」他皺了皺眉頭,又看看手裡的那枚銀幣,還是對我說道,「如果你們打算去古村,我建議你們立即調頭離開。車上裝的都是武器和鎧甲,還有投石車的組件。卡布獸人可能進攻那裡,我們是被僱傭去參加防禦的。」他頓了頓,又說,「也許就他媽沒命再離開那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3
第二十三章 我就開始相信命運了

  他說完那最後一句,忽然揚手又把那銀幣拋給了我,大聲喊道:「等我活著從那個鬼地方跑出來了,再還我!」然後雙腿狠狠地一夾,那匹馬就踏起了大蓬泥水,衝進了前方的雨霧裡。

  「這個傢伙挺有趣,不像個傭兵。」我笑了笑,對珍妮說,「這可是一個歐瑞銀哪。」

  珍妮迷惑地睜大了眼:「嗯?」

  我忽然想起來這個姑娘的父親是博地艮行省裡面最富有的一個男爵,其實足以應付一個平民三個月開銷的歐瑞銀和足以應付一個平民一年開銷的歐瑞金對她來說差別其實並不大。她的頭腦裡對金錢大概並沒有確切的概念,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對損失了一匹馬毫不在意,也對路魔殘骸裡的那些寶石無動於衷。

  ……不像從前的我,辛苦製作了一批幸運戒指以後,也只能賣到二十到三十個銅幣的價錢。

  但這樣一個姑娘可以跟著我風餐露宿,只吃乾麵包和鹹魚度日,也的確不得不令我心生讚歎了。

  其實她和她的那位祖先真的很像,就像是命運創造了一對雙生子,一個在三百年前賜予了我,一個在三百年後賜予了我。只是我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對一個人坦露一切。那一次的傷害太深,我再也無法信任任何人……

  所以,珍妮,如果有一天你要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而怨恨一個人,就去怨恨你的祖先吧。我看著她貼在面龐上的銀髮和一雙純淨得像寶石的眼睛,這樣想。

  「走吧,我們繼續去古魯丁。」我為她拉上兜帽,掠去一縷站在她睫毛上濕漉漉的頭髮,輕聲說。

  「那裡不是要和獸人打仗了嗎?也許去了以後就會封城,我們就沒法兒在戰爭結束以前離開了。」她的臉不易覺察的紅了一下,移開眼睛試圖轉移話題。

  「不會有大規模戰爭的。那個群落的卡布獸人已經在那裡居住了六百多年,孩子和婦女的數量不會少,還有很多因為和人類混血而生出來的戰鬥力低下的半獸人。他們已經不是六百年的獸人兵團了。」我邊走邊說,「獸人對古魯丁村莊的掠奪每年都會有那麼幾次,這一次只是常規戰役,最多持續兩個星期。而且你的身體還沒有痊癒,現在只是靠妖精血液激發的生命力……如果沒有得到妥當的治療的話,以後會留下病根,那時候就麻煩了。」

  「和人類的混血兒?!」她完全忽略了我後面的幾句話,驚訝地掩住了嘴,「獸人和人類的混血兒?!怎麼會有人……」

  「都是些被抓去的女人。」我聳了聳肩,「其實古魯丁附近每年都會有人類的女人被卡布獸人抓走,只是這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沒幾個人願意提起。不然卡布獸人的兵團為什麼會在這裡生存了六百多年?當初的兵團裡可大多數都是雄性獸人……他們也要繁衍後代的。現在的獸人兵營裡,除去從歐瑞王國各地聚集過去零星亞人種,有六成都是混血的半獸人。」

  「你知道得可真多。」珍妮像個小孩子一樣張大了嘴,「這些我都沒有聽說過……你從前不是住在海岸的法師塔裡嗎?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東西……就好像沒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我是法師麼……」我笑了笑,「總有辦法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那麼……」她邊走邊小心翼翼地側臉看我,「你能教我魔法麼?」

  哈,她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儘管比我想像得要晚得多。幾乎每一個有緣見到魔法師的人都會提出這個要求,只是他們不知道,魔法並不是誰都能掌握的小玩意兒。

  「你學不會的,珍妮。」我盡量放輕了語氣,說,「魔法不是劍術,可以通過長時間的練習來掌握。學習魔法需要的是血統……每一個法師都能夠分辨一個人是否有這種血統,只是……很抱歉,你沒有。」

  「噢……沒關係的,我只是隨便問一問……」她笑嘻嘻地說,「其實當一個魔法師也很麻煩的,是吧?你的包裹裡有那麼多的小東西,如果是我話,一定會搞不清它們都該怎麼用。」

  她沉默了一會,低下頭看著腳下濕漉漉的青草,忽然說:「其實啊,從前我也是不大相信命運的。只是我小時候就會讀很多書……很多關於我的家族故事的書。慢慢地我也想變成我的祖先那樣的人--揮舞著寶劍,打敗邪惡的敵人那樣的大英雄。我的父親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不是一個很好的貴族。他總是說,馬第爾家到我這一代大概就要衰落了,到我的下一代,大概就要變成平民了。他不想讓我們的後代淪落成住在平民窟那樣的人,所以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積累財富上……」

  她又看了看我,微笑著聳聳肩:「別人家都會很努力地結交大貴族,想要得到更高的爵位,我們家結交的卻都是些工廠主和礦場主。我父親是個學者……至少他說自己是個學者。他做不來獻媚巴結那樣的事情,也不會試著讓我嫁進一個豪門給他帶來些政治上的好處……我小時候見過他參加王都晚宴時候的窘迫樣子……雖然我們很富有,可是我們除了歐瑞金和家族傳說之外似乎一無所有。他更喜歡和那些沒有爵位的富有平民打交道……那樣會讓他更覺得自己是一個貴族。」

  「其實這一切都因為,我是一個女孩子。」她的聲音這時候低沉下來,邊走邊把腳下的草葉踢得水珠四濺,「現在不是從前那樣子了……女人也可以變成侯爵。國內對尼安德特人的態度又是……恨不得把我們統統變成平民。所以父親想要給我留下很多很多的財產,多到我們的後代永遠不用為生活發愁……」

  「可是我很不甘心啊。你知道的事情那麼多,一定也知道我們家族從前有多麼輝煌……我的心裡總不願意相信會有那麼一天,我們不能再有自己的紋章,變成除了財富一無所有的平民。所以啊,我就跑出來啦。我想啊,總得做點兒什麼去改變這種狀況……直到我遇到了你。」

  她側過臉來很認真地看著我:「我就開始相信命運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4
第二十五章 火球術

  我立即將背上兜帽的內襯翻了起來,把邊緣的一圈銀線刺繡掩藏在陰影之下。三百年前我殺死了太多的魔法師,因此即便知道現在不可能有人認出我來,我依舊保持著本能的小心。

  那三匹馬逐漸接近,向我們的篝火投來審視的目光。我們也隔著火堆與他們對視,相互打量著對方。那個法師似乎很年輕,同樣穿著黑色的法師長袍,神秘而雍容。只是他的袖口刺繡著一圈橡樹葉的標誌,而非像我一樣刺繡著古精靈族的文字符號。橡樹葉……通常是在某一領域得到了導師認可的魔法師的標誌,這意味著他們已經脫離了魔法學徒的身份,可以熟練使用一到三個中階魔法並且擁有那些法術的咒文。

  然而擁有這種成就的法師的年齡通常在五十歲上下,但眼前這個皮膚略顯蒼白的年輕人怎麼看也不過與我是同樣的年紀。艾瑞法斯特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個天才?

  「夜安,旅人。」這個時候那黑袍法師停下馬來,向我們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跳下馬來。

  「大人……」兩邊的騎士低低地呼喚了他一聲,似乎想要阻止他接近我們。那法師則輕輕揚起手制止了他們。於是兩位皮甲武士只得隨之跳下馬來,並且由一人牽馬將它們拴在一邊的樹上,另一人陪著他走向我們的火堆。

  年輕的法師一邊摘下黑色皮手套一邊再次微笑著點頭致意,「真是個清爽的夜晚,不過稍微冷了些。」

  我沒有起身,只向他點頭笑了笑。珍妮則看了一眼他身邊那位神色緊張的武士,低低地哼了一聲。但年輕的法師露出寬容的微笑,立即揮手讓身後的人停了下來。「並非有意對二位無禮。」他解釋說,「我的導師太過擔心我的安全,因此讓兩位忠實的兄弟來保護我。我是一個魔法師。」他說完之後稍稍停頓了一下。

  而我和珍妮則全無反應。他只好無奈地笑了笑。的確,對兩個無知的旅人表露自己魔法師的身份,而對方卻全然不知這種高貴的職業到底有多麼的神奇……的確是一件讓人鬱悶的事兒。

  「來吃點東西吧。」我把手裡烤好的兔肉遞過去,招呼他坐下。他身後的兩個武士則勉強扯了扯嘴角對我笑笑,卻沒有走到篝火旁邊,而是從馬鞍上掛著的袋子裡取出乾糧,站在路邊乾巴巴地啃著。

  訓練有素的戰士。我在心裡這樣評價了他們。

  我再次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這個年輕人的手--那雙抓著一隻短柄魔杖的手光潔細長,沒有絲毫被侵蝕的痕跡……

  正常得不正常。

  之所以說正常,是因為那的確是一雙養尊處優的人所應有的手。看他的做派,很像是一個富有的大法師的弟子,帶著忠心的武士外出遊歷,試圖在旅行和冒險中追求魔法的奧義。

  然而問題就出在他的魔法師身份上。一個法師在施法的時候要用手抓取媒介材料,這些材料有的無害,而有的則有輕微的腐蝕性,甚至劇烈的毒性。一個從事魔法研究、經常接觸這些物質的法師的雙手絕不應該如此光潔--就像我,我的雙手因為長年接觸那些不良物質,現在都已經染上了一層淡黃色。

  何況他還帶著一副做工頗為精良的薄手套。一個法師絕不應該讓任何東西束縛住自己的雙手和雙唇,因為這兩者都是施法的必備工具。

  於是我微笑著問他:「您從哪來?古魯丁村莊最近可不太平,聽說會和卡布獸人有一場戰爭……如果沒有急事的話,我建議您還是儘管離開這附近……」

  「我正是為此而來。」他的臉上露出幾分驕傲的神色,「我奉我的導師,北之星冠、大法師米倫?尼恩之命前來協助古魯丁的人民對抗亞人種。如果前方真的有危險,那就有榮耀在等待著我。」

  我和珍妮默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警惕。我對她說過米倫?尼恩是我那個已經死去的導師的仇敵,她自然明白這樣一個人對我意味著什麼。只是,米倫?尼恩的弟子……跑到古魯丁村莊來,真的是為了對抗獸人這麼簡單?

  那只巴托惡魔大概是被我魔力中的邪惡氣息所吸引,依照本能來到了這個方向。而這個年輕的黑袍法師……要麼就是為了替他的導師尋找另外一份魔力,要麼就是為了尋找那只逃脫的巴托惡魔。

  這時候那個年輕人拿著手中串烤的兔肉猶豫了一會兒,又伸手將它遞給了我,充滿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不吃肉食。感謝您的好意。」

  他將身子向前探過來的時候,兜帽與頭髮之間出現了空隙。我不經意地向裡面一瞥……一對尖耳朵!

  尖耳朵,素食者,貴族氣,傲慢氣……這是一個精靈。一個小妖精口中的暗精靈。一個能夠使用中階魔法的精靈法師?!

  於是我用一種直率的、未見過世面的語氣問他:「恕我無禮,先生,單靠你們三個人似乎並不足以對抗數百的獸人……即便是傳說中的魔法師的話……」

  「您大概還不瞭解一個法師能夠做什麼,先生。」他頗為愉快地笑了起來,輕輕抬了抬他手中那個烏黑色的、頂端鑲嵌了一枚紅寶石的短柄魔杖,環視我們兩個人--當然,重點是在珍妮,「比如那顆樹……」

  他的臉色嚴肅起來,平端魔杖,將頂端的紅寶石對準了路另一側的一棵挺拔的白樺。這時候那兩個武士低呼起來:「大人,您……」但未等他們勸阻的話說出口,這個年輕人的口中已經迅速地吐出一連串晦澀的語言。

  一點光亮出現在紅寶石的前方,緊接著迸發出一團熱氣逼人的火焰。但那火焰並沒有四散開來,反而旋轉著收縮成一團,而後越脹越大,直至兩個人類的拳頭大小。洶湧澎湃的熱量被囚禁於那火球之內,溫度之高甚至使得操法者也無法將它在自己身前停留得太久。於是魔杖微微一顫,那顆火球就呼嘯著射向了那顆白樺樹。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與濃煙,那可憐的樹轟然倒下,而周圍十幾米的草地都被這火焰引起的氣爆波及,草皮伴隨著泥土飛射四濺,露出下面黃褐色的泥土來。

  我認得這是著名的魔法,火球術。然而……他沒有使用任何魔法媒介,甚至連口中吟誦的、那些聽起來晦澀難懂咒語也僅僅是精靈語「讚美我神伊娃,將永恆的生命獻給您,請賜予我力量」的而已……

  換言之,這根本不是魔法。

  我忽然想起珍妮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曾經問我,我之所以能夠發出那道彩虹射線是不是由於手中的魔杖的緣故。現在這個問題大概同樣可以用在這個精靈法師的身上,而答案則是肯定的。

  紅寶石有著卓越的火焰親和力,最適合儲存火焰法術。而看他的魔杖頂端那顆寶石的大小,大概可以儲存四個火球術。看來我的確是可恥地被米倫?尼恩嚇到了……竟然以為隨便的一個精靈都可以成為能夠掌握中階法術的法師……

  但這個年輕人……我不由得在心裡暗笑起來。精靈就是精靈,哪怕變成了居住於地下的暗精靈。骨子的那種傲慢以及浪漫一點都沒有改變--僅僅是為了吸引珍妮讚歎的眼神,就浪費掉四個火球術之中的一個麼?

  但我隨即在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雖然他並不會知道我是在震驚他如此浪費。「像您這樣的法師……還有多少人?」我張大了嘴巴,問。

  他似乎滿意於我和珍妮的訝異,將魔杖收回手中重新坐下,露出精靈那種優雅又從容的微笑,「導師的學生除我之外還有四十多人。現在他們正在努力地幫助人類……嗯,人們重建被亞人種擾亂的秩序。如果你們還在擔心前面的危險的話……我建議你們與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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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日快樂,早生貴子。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5
第二十六章 迪妮莎

  但此刻,我們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那棵被引燃的白樺樹上的火焰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吸收了,迅速地黯淡下來,並且消弭於無形。一個身影從林間的黑暗當中走了出來,然後出現在月光之下。

  那是一個女人,看起來挺年輕,臉上卻是一種與她的年紀極不相稱的平靜--即便是在差點被暗精靈的火球術擊傷之後。她的容貌是典型的克萊爾人類特徵,身材纖長,金髮碧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上的一柄大劍。那大劍是如此之寬,以至於一個成年男子都可以將它當作一面盾牌。然而此刻這個大傢伙被她單手提起,就像構成它的是木頭而非鋼鐵。

  現在這柄大劍上佈滿了鐵銹,甚至還生長著青苔,彷彿在地下沉睡了幾十年,又重新被挖掘了出來。但看得再仔細一些會發現……這女人身上的黑色皮甲上……竟然也生長著暗綠色的青苔和發藍的黴菌。

  就像是剛剛從墳墓裡走出來。

  她掃視了我們一眼,忽然開口問:「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本以為她會問:「剛才是哪個混蛋幹的好事?」

  我們都愣了愣,沒有回答。然後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白槿花王朝?」

  「那是一百一十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是德爾塔王朝。」我開口說。

  那女人抬眼向我看了過來,微微皺了皺眉頭。於是我可以看清楚她隱沒於夜色下的眼睛裡……有一條極細的瞳孔。

  啊哈。我的心裡有這樣一個聲音微微地歎了一聲。

  「還是叫歐瑞王國?」她抖了抖身上的那些泥土和枯枝,又問。

  「還是叫歐瑞王國。被推翻的只是白槿花王室,只是換了一個皇族徽章而已。」我依舊平靜地說。珍妮湊近我,輕聲問:「穆,你認得她?」

  「我也不知道。」我同樣輕聲地回應她。儘管這個答案很怪……但的確是這樣。

  「白槿花王室……還有繼承人嗎?」那女人踏前了一步,神色變得有些緊張。她的巨劍觸到了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其實自從這女人出現之後,每一個人都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壓力--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種壓力和壓力帶來的緊張感隨著她踏前的這一步達到了極致,路邊距離她最近的兩個武士幾乎是同時把闊劍拔出了劍鞘,低聲喝道:「停下你的腳步,女人!」

  然後這兩個武士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那女人手中的巨劍就像沒有重量一樣地被她揚起,在身前劃過一道半圓形的弧線。武士們手中的闊劍撞上這道黯淡的光,立刻就像兩隻纖細的牙籤一樣高高飛上夜空,然後「嚯嚯」地旋轉著掉落下來,其中一柄險些插進暗精靈的腳背上。

  他們目瞪口呆,雙手的虎口流下血來,甚至失掉了拔出腰間的匕首繼續戰鬥的勇氣,整個人陷入了奇怪的恐懼之中,然後踉蹌著後退。

  我連忙沉聲喊道:「他們不是你的敵人!白槿花王室的成員都在政變的那一天被德爾塔王室的力量屠殺乾淨了。如果你想要有一個敵人的話……」

  「那就是他們。」那個女人停住了腳步,再次將巨劍放在了地上。而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記住我的樣子,「作為你回答我問題的報酬,你可以在下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要求我為你做一件事情。你的名字……?」

  「艾爾,艾爾.穆恩。」我站起身來回答。

  「我叫迪妮莎。」她對我點了點頭,然後拔起她的巨劍,迎著月光向東方走。

  直到此時那個暗精靈才從險些被闊劍貫穿腳背的驚恐中醒悟過來,並且因為壓力隨著迪妮莎的消失而變得憤怒。憤怒到他再一次舉起了他的短柄魔杖,將它對準了那個女人的背影。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麼做。」看在暗精靈曾經沒有選擇背叛我的份上,我低聲提醒了他一句。

  「她藐視了我!」他咬牙切齒地說,並且讓短杖頂端的紅寶石的前方出現了一點火光。而那兩個剛剛從恐懼中擺脫的武士則再次徒勞地呼喊著:「大人……」

  我幾乎要以手撐額了。這個暗精靈的衝動幾乎趕得上一打皮克小妖精,絲毫沒有半點兒我印象中的精靈的樣子。我倒寧願相信他其實是一個心理年齡只有六歲半的小孩子--做事毫無邏輯性可言,僅憑那些並不穩定的個人情緒來行事。

  假使所有名義上仍舊效忠於我的暗精靈都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天哪,我寧願他們統統倒戈去人類的陣營,這樣我會更容易對付那些克萊爾人和尼安德特人!

  暗精靈的憤怒使得他甚至懶得用精靈語念誦些什麼做做樣子,那威力驚人的火球在一瞬間就凝聚完成,而後飛射向已經走出十幾米遠的女人。

  珍妮驚呼了一聲,將手下意識地向前探了出去,彷彿那樣就能把那顆火球攔上一攔。然而這危險的魔法產物依舊擊中了迪尼莎。

  可就像是她的身體周圍有一層透明的罩子,那火球在她附近爆發開來之後化為了洶湧的火浪,但那火浪卻只能在她的身後徒勞地舔舐著,然後迅速地黯淡、消退。就像剛才那棵樹上的一樣。

  迪妮莎停住了腳步,然後微微轉身,用側臉看了暗精靈一眼。這時候月光從她前面照射過來,將她的身體和面龐都鍍上了一層銀邊,就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可這種美,美得有些恐怖。因為她只是遙遙地單手舉起了她那柄大到可怕的劍、將它端平,對準了那個暗精靈。

  然後上面的青苔與鐵銹就像是從劍身內部被什麼東西狠狠地震了一下,「蓬」的化作了一片塵埃四散到空氣裡。同時一道透明的漣漪--一道半月形、僅有我的真實之眼能短暫地分辨出來那麼一瞬間的漣漪--從巨劍未開鋒的頂端射出。

  人們彷彿僅僅看到了劍身的上的奇特現象,而後就聽到了那暗精靈身上的一聲悶響。他持有短杖的右臂幾乎是與此同時就爆成了一蓬血霧,碎肉紛飛。而他的身體像是斷了線風箏一樣斜斜地飛出,在他來得及哀嚎之前就撞上了伸手的石頭,令他幸福地昏迷了過去。

  無論是我的前世還是我的今生,我都很少驚訝……然而我此刻的確是真的驚訝了。

  我完全無法分辨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能夠隔著這麼遠,如此粗暴地毀滅一個人的肉體。我知道「風刃術」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出現同樣的半月形漣漪,然而那女人的金屬巨劍之內根本無法儲存法術--除非那是一整塊巨大的寶石!

  每一個塑能系魔法被施展的時候我都感受得到空間裡元素的波動,然而剛才我卻沒有半點覺察。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種形式的狂暴力量,再隱約地推測一下那女人的身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一直以自己是一個法師為傲。而實際上,也的確沒有什麼人或事能在我準備充分地情況下傷害到我。只要給我一點點施展魔法的時間,我就能夠讓我的敵人在不間斷地麻痺、昏迷、或是各種詛咒中死去。而然一旦有人擁有了這種力量,那足以令我自保的距離對他們而言就不再是障礙--因為敵人可以在搏鬥中如此迅捷地發出這種凌厲的攻擊,甚至比我的魔法更快。

  我忽然有些遺憾剛才那個暗精靈沒有殺死她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6
第二十七章 撒爾坦之觸

  然而迪妮莎還沒有放下巨劍。她又微微側了側身子,將手臂遙遙地對準了我身側的兩個武士,像是在無聲地詢問他們是否要同那個暗精靈一樣,做些什麼。

  珍妮緊張地踏前了一步,我則立即按住了她的手。這個女人不是我們可以抗衡的,至少現在不行。兩個武士緊張地對視了一眼,拿不準究竟應該向她衝過去,還是轉身逃跑。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遠遠地對她說:「看在今晚的月光不錯的份上,迪妮莎,還是繼續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這兩個傢伙剛才不過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

  「你是在要我兌現我剛才對你的承諾麼?」她將目光轉向了我。

  「不,僅僅是一個建議。」我攤了攤手,「他們並不同我一路,我們是剛才偶遇的旅人。」

  迪妮莎看了看我,緩緩地放下了巨劍。然而就在此刻,那個暗精靈竟然醒了過來!他的血已經在身邊積成了一個水窪,天知道他怎麼還有力氣用左手牽引著自己爬了幾米,然後在我們五個人的注視下拿起了那柄掉落在一邊的魔杖!

  我歎了一口氣,不想因為他接下來的愚蠢舉動而再次惹惱了迪妮莎,於是走了過去,準備用腳將他手上的短杖踢開。

  但他緊緊地抓住了短杖,用迷亂而憤怒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許是看著我身後的迪妮莎,然後將那魔杖浸在了自己流出來的血窪裡。

  紅色的寶石立刻發出妖異的光芒,像是有一團火焰從裡面開始燃燒,然後將血窪裡的液體蒸騰成了一團血霧。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我疾步從他的身邊跳開,心中充滿了不知是驚訝還是恐懼的情感--因為這法術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我熟悉自己手掌裡的紋路!

  死靈魔法--「撒爾坦之觸」--我生前創造的有數幾個以我自己的名字命名的魔法之一!

  那血霧在空中盤旋了一陣,立即化作兩縷細長的煙霧鑽進了兩個武士的身體裡。原本還面對著迪妮莎猶豫不決的兩個人忽然像是擁有了無窮的力量,皮甲之下的身體猛然暴漲,甚至從盔甲的縫隙之中滲出了血液來。

  將自己的生命獻祭,令身邊的僕從狂化、暴怒,進而以透支生命的形式激發出他們全部的潛能……這正是我的作品,最得意的作品之一。然而當時創造出這個法術的我已經將自己的身體轉化為了幾乎不死的巫妖之軀,無論如何獻祭自己的生命也不會損害自己分毫。但此刻這個愚蠢的暗精靈竟然以生者之軀使用了儲存在紅寶石之中的這個魔法……我不得不再一次感歎,這一支精靈的確已經不是從前的精靈了。他們已經捨棄了精靈們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這種滲透進血液裡的品質,轉而變得比曾經被他們認為是黑暗種族的人類更加黑暗!

  兩個已經失去理智的武士,兩個進入了以透支生命為代價換了的狂化狀態的人類武士立即狂怒地拾起了自己的闊劍。實際上從此刻起,他們的身體已不屬於「生靈」的範疇。他們現在以一種介於生與死之間的形式存在,頭腦中唯一的意識就是完成操法者最後給他們的指令。一旦完成了任務,他們就將徹底死去;如果不能達成任務,那麼他們的靈魂將一直遊蕩在地上界,直至被歲月銷蝕。

  但我從未想過僅憑這樣的兩個武士就可以對抗遠處的那個人……或者說生物。就在我跳開以後,我立即俯身從已經昏迷的暗精靈手中拿走了他的魔杖,毫不猶豫地折斷了下面的短柄,然後把一整塊碩大的紅石握在了手中,接著從身後那塊石頭的陰影裡拿起了我的柳木魔杖。

  如果迪妮莎真的是我猜想的那個傢伙,那麼當這兩個她最痛恨的魔法產物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就將是操法者與他們一同被毀滅的時候。然而這個暗精靈不能就這樣死去--他既然擁有一柄儲存了「撒爾坦之觸」的魔杖,就一定知道記載了這個法術的魔法書--我的那本法師手札身在何處。

  「站在我身後!」我向珍妮大喊,然後在兩個武士向著迪妮莎狂奔過去的時候同時以最快的速度吟誦出了「迪爾芬德之盾」的咒文。

  這兩個該死的傢伙與我們處在同一條直線上,他們聲勢驚人地發出非人的怒吼,然後在距離迪妮莎幾步遠的位置高高躍起,向下劈斬。

  但他們的戰鬥到此為止。又是同樣的一道透明的漣漪,呼嘯著撕裂了空氣從他們的身上穿過。那韌性極佳的皮甲立即和兩個人的身體一樣,迎風在空中爆成了一團血霧。然而這兩個人的身體甚至沒能將那奇特的力量阻擋上哪怕一秒鐘,就在他們的軀體被毀滅、我吟誦出咒文的最後一個音階的同時,我身前的空氣裡猛然爆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鳴!

  迪妮莎的力量同我以紅寶石的堅固屬性施展出的防護魔法「迪爾芬德之盾」撞擊在一處,一道衝擊波立刻以我為中心,狂暴地向四周擴散開來。原來燃燒得正旺的篝火霎那間被吹得四散飛落,而周圍的大片草地都被翻捲出了泥土,然後化為細小的粉塵。

  我的魔杖瘋狂地抖動起來,就像是即將被折斷。手中的紅寶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我更是能感受到無數細小的裂痕在一瞬間就爬遍了寶石的表面。

  這第一次衝擊就險些毀掉了這一整顆寶石,而迪妮莎卻在淡淡地「咦」了一聲之後,再次輕描淡寫地向著我們揮出了一劍。

  這一次的力量來得更加猛烈--就在兩種透明的波動接觸的那一刻,我手中的紅寶石終於化成了粉末。我的精神力接替了寶石的堅固屬性結結實實地承受了這一擊,整個人像是一塊被公牛撞擊的木頭,在地上向後滑出了整整兩米,然後護盾終於飛散。

  失去了我的庇護,珍妮的身體暴露在那力量之下。幸而她身上那已經被激活的安塔瑞斯之盾忠誠地發揮了作用,為她卸掉了大部分的衝擊力。但她依舊昏迷了過去,斜斜地被擊飛出去,落在了一邊。

  另一部分殘餘的衝擊力則轟擊在我胸口,但我身上這件黑色法袍的袖口和兜帽邊緣的銀線繡文也同時發出了炫目的白光--一個被我永久加持於法袍之上的防護系法術「絕對防禦」發揮了作用。我再一次承受了迪妮莎的力量,然後在吐出一口鮮血以後終於有機會大喊:「安塔瑞斯!你還記得我嗎?!」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7
第二十八章 永恆之人

  迪妮莎本就細長的瞳孔猛然縮成了一條黑線,停止了她第三次揮劍的動作。

  我猜對了。

  她先了看了看落在一邊的珍妮,又看了看我身後身體已經殘破不堪的暗精靈,才緩緩地說:「安塔瑞斯之盾……撒爾坦之觸……果然是你麼?撒爾坦.迪格斯?」她又冷笑起來,「我從不知道毫無人性的你會為了保護自己的魔法學徒而賭上自己的性命。」

  我用魔杖撐起自己的身體,吃力地站穩,然後踉蹌著走到珍妮的身邊探了探了她的鼻息。還好……她沒有死掉。

  於是我轉過頭來,向她冷笑道:「呵呵……那麼我也不知道一頭背棄過誓約的龍會為了一個人類的女人向另一個王室復仇--僅僅是為了遵守一個愚蠢的約定。」

  「我不需要遵守一個與邪惡的死靈君王訂立的誓約。」她放下了劍,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而且落魄到今天這樣的地步……撒爾坦,你何必還要復活。」

  「邪惡?」我走到石頭邊坐下,擦乾淨嘴角的血跡,笑了起來。「火龍巴卡拉斯將你囚禁在龍窟裡,是我要救你出來。代價不過是分享你漫長生命的一部分--直到我找到可以永生的方法為止。但你重獲自由之後竟然不肯實現你的諾言……巴卡拉斯趕來的時候我又再次相信了你的許諾,同你並肩戰鬥,擊退了他。結果呢?」

  「你再次欺騙了我!安塔瑞斯!!」我憤怒地吼了起來。心中的某些記憶讓我的情緒有些失控……我這二十幾年來第一次用這樣的語調來大吼,感覺卻像是等待了上百年。「我最終敗給了你,奄奄一息。你自以為仁慈地沒有殺掉我,我卻只能選擇將自己轉化為巫妖這一條路!到底是我變得邪惡讓你無法遵守誓言,還是你沒有遵守誓言讓我不得不變得邪惡?!」

  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又開始咳出血來,「巫妖之軀……敵人們說我獲得了半神的軀體。可是你能夠想像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己的身體裡有蛆蟲在蠕動著、在啃噬著、恨不得親手剮下身上的每一片皮肉的那種痛苦嗎?!」

  「我已經為我的錯誤付出了代價。我失去了我的雙翅,並且最後被你又封印了一百年,撒爾坦。」我們都沉默了一會,迪妮莎開口說道,「但你在變成巫妖之後沾染上了那麼多的鮮血……艾瑞法斯特大陸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口,都因為你的瘟疫之雲而喪生。如果知道你為了延續你的生命而做出這種事,我寧願在當時就兌現我的諾言。……我低估了你的瘋狂。」

  「我失去了我的雙翅,無法再使用魔法,更無法對抗巴卡拉斯……於是我不得不變成人形,就像現在這樣。」她歎了一口氣,「我再也算不得是一頭龍了。」

  好,很好。說出你的悲傷吧,地龍安塔瑞斯,永恆之人迪妮莎。我繼續低低地咳嗽著,在心裡冷笑。軟弱一些……再軟弱一些吧。你是不會在今晚殺掉我的。與白槿花王朝的那位公主的戀情已經讓你的心變得柔軟了,你可以再柔軟一些,走掉,然後不要再怨恨我……

  我要表現得悲傷,表現得憤怒,卻又不能流露出對她的刻骨仇恨。我要讓她心存愧疚,然後做出遠遠離開的決定。她有足夠的理由在此徹底地結束曾經的死靈君王的性命,也有足夠的理由與我勾銷恩怨--一切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間。

  自從獲得了半神的力量之後我很少採用這種方式來脫離險境,但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手法我似乎還未生疏。

  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是因為我曾經閱讀過我死後的三百年來西大陸的歷史典籍。其中的一個人物引起了我的特別關注--「永恆之人」。她出現在我死後的五十年,那時候正是歐瑞王國白槿花王朝的鼎盛時期。傳說中那個擁有克萊爾人外表的女子踏進了人類歷史之中時,是以帝國公主「蘇珊.格爾茲」的同性戀人身份出現。

  帝國公主終生未婚,名為迪妮莎的女人也守護了白槿花王朝整整六十年,直至公主死去。據後來的游吟詩人們說,那位生前喜愛穿格子裙的公主去世的時候,容顏一如青春少女,璀璨芬芳。

  公主在爬滿薔薇籐蔓的城堡陽台上握著迪妮莎的手,微笑著要她許下一個諾言--在她逝去以後依舊守護王室,直至千秋萬代。同樣從不衰老的永恆之人、微笑的迪妮莎答應了她的請求,並為她寫下了一首現在依舊廣為流傳的詩歌--

  仍然會有杜鵑與玫瑰,

  在你我消逝以後。

  白色丁香仍會悄聲細語,

  安然怒放。

  蘇珊公主聽完這首詩歌以後,在城堡的晨光裡化為一陣青煙。那座城堡從此以後被稱為「薔薇城堡」,甚至在德爾塔王室發動政變的時候也沒有去毀壞它。因為歐瑞的人們依舊深深地記得「永恆之人」的力量--那是人類所無法匹敵的,傳說中可以一個人戰勝一支軍隊的力量。

  但那位永恆之人在公主死去之後就消失了。她的影響力漸漸衰弱,直至有人將她曾經守護的白槿花王室趕盡殺絕。

  我一直推測其實那個人,就是失掉雙翼之後的地龍安塔瑞斯。她為了躲避火龍巴卡拉斯化為人型,自名為迪妮莎。而今終於被證實了。

  呵呵。一頭龍與一個公主的愛情。

  她不肯與我分享永恆的生命,卻以某種方式與一個凡人分享了它。她一直不肯與火龍巴卡拉斯承擔起延續龍族血統這個責任,竟然只是因為她喜歡的是雌性!巴卡拉斯一定氣得瘋掉了……因此他後來終於找到了安塔瑞斯,卻因為一些原因再次被她逃掉。

  但關鍵點就在這一段我無法確切知曉的歷史之中--究竟是怎樣的遭遇,使得她獲得了如今這種能夠與魔法抗衡的力量?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8
第二十九章 從西邊的門裡吹進雪

  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月色下的景致卻並不美好。我受了重傷,珍妮昏迷不醒。一個暗精靈生死不明,兩個狂化武士變成了血霧。然而地面那個人卻只消再舉一次劍就能將我殺死……

  這時候迪妮莎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你還是你啊,撒爾坦。說這些話,想要讓我對你心存愧疚。你總是這樣,覺得自己的委屈與憤怒是世界上最了不得的事情……想要全世界為你讓路。」她抬起了頭,我的心卻冰冷了起來--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但她接下來的話又令我心中一喜:「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你應該慶幸我的老師對我教誨使得你逃過了一劫。現在的我是一個新我……過去的恩怨再與我無關。實現了我對蘇珊的承諾以後,我將不再理會你的事情--只要你做得不要太過分……我將會去追隨我的老師。」

  你們大概想像不到這些話從一頭龍的口中說出來會帶給我怎樣的震驚……她竟然有了一個老師?!除諸神之外,什麼樣的存在能夠成為一頭龍的老師?而且……那老師對她的影響是如此之深,以至於她的臉上竟然露出了那種試圖超脫世俗的情感……真的是某位神祇降臨在這個位面了嗎?

  「你的老師……」我處於震驚之下,艱難地開了口,「是神?」

  「呵呵,你沒必要這麼恐懼,撒爾坦。雖然你的從前的所作所為在這個位面上稱得上是滅絕人性,但你我都知道,相對於諸神在深淵地獄裡玩的那些把戲,你已經純潔得像個嬰兒了。他們不會為了你而降臨主物質界--又不是沒有過神祇降臨,然後被殺死在這個位面的先例。」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彷彿因為想起了那個神秘的老師而激動起來,「我的老師,是一個人類。一個來自東大陸徹爾尼茲的人類。」

  「人類?!」我驚訝地站了起來,引發了肋下的劇烈疼痛,「你瘋了,迪妮莎。」

  她平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聳了聳肩--多麼人類化的舉動。「在遇到他之前我也這樣認為,然而……他……」她思索著,似乎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形容那個人,「他……和所有的人類都不一樣。」

  「他教會了我這個。」她頓了頓插在地上的巨劍,「劍氣……他是這麼說的。但是我為這種力量想了一個自己更喜歡的名字--鬥氣。」

  「一個人類?一個人,領悟出了這種力量?」我感到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魔法是建立在人類歷史千萬年的經驗積累當中才產生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超越整個人類的群體的智慧?」

  「所以他成為了我的老師。」迪妮莎平靜地說,眼睛裡又泛起那種奇特的光亮,「他的名字叫西蒙.崔捨……我在蘇珊死後,被巴卡拉斯找到又逃脫了之後遇到了他。其實我也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他說那並非他的本名,他本名的意思……如果用通用語來理解的話,就是……從西邊的門裡吹進了雪花……很奇妙的感覺。」

  「也就是說,他在一百多年前遇到了你……然後他直到現在還活著?」我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他不但活著,而且身體健康到了可以使用這種強大力量的地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撒爾坦。」迪妮莎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你想找到一種健康而舒適的永生方法,一種不用將自己轉化成巫妖、或者給自己的身體裡灌注你們法師弄出來的那些奇怪的藥水的方法。還是放棄你的念頭吧,我的老師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他在遇見我之後回到了東大陸,而不久之後他即將歸來,繼續尋找一些東西。」

  「好了,現在我要走了。」她拔起了地上的長劍,歎了一口氣,「甦醒的第一天就這麼無趣,更無趣的是遇見了你。」

  她竟然真的放過了我。她現在真的是一頭龍嗎?原本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下子老去了幾十年。我看著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大路盡頭茂盛的叢林裡,忽然大喊了一句:「剛才的承諾,你會兌現嗎,龍?有關下一次見到你時候的承諾!」

  她沒有回頭,只是遠遠地揚了揚右手,向我露出四根手指……而我完全弄不清楚她要表示的是什麼意思。

  我撐著魔杖在石頭上坐了一會兒,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來,然後又去看珍妮。真是讓人頭疼……我前幾天才讓她脫離了生命危險,到今天又變成了這種狀況。我並不是那種想要幫助美少女成就大事業的好人,也不是那種見到尼安德特美女的樣貌就被迷昏了頭腦的白癡。之所以要把珍妮帶在身邊,是因為我需要那個「安塔瑞斯之盾」。

  三百年前我在世界之樹下被圍困住,就是因為我需要借用它的力量。然而自我死後世界之樹就被可惡的巴卡拉斯施加了封印,憑借那股天地之間最強烈的「生者魔力」抗拒一切黑暗屬性的生物接近--這是一頭多麼可惡的龍!他這樣做僅僅是因為我!

  所以我需要同樣擁有龍族氣息的盔甲來帶我衝破那層屏障--在我重新獲得了所有的力量之後。然而從前的我愚蠢地愛上了一個女人,將那片龍鱗融和了她的血液製成了一件鎧甲,於是今天我不得不帶著具有她血統的後代--天知道是她和哪個雜種生出來的後代--在西大陸上走來走去!還要負責保護她的生命安全!

  北方的那個精靈大法師,化為人形的安塔瑞斯,火龍巴卡拉斯,神秘的東大陸人……這些從前都不會被我放在眼裡的傢伙如今都變成了我需要仰視的存在……天哪,我,死靈君王,毀滅與黑暗的代言人,行走在人世間的半神,我怎麼能夠忍受這樣的恥辱!

  迪妮莎對我威脅隨著她的離開而遠去,我的情緒卻壓制不住地狂躁起來。就在黃昏的時候,我竟然還對珍妮升起過柔情……那種可怕又噁心的感情,那種注定要被背叛的感情!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19
第三十章 怎樣幸運的人,可以曾經擁有你

  這種狂躁的情緒使得我體內的魔力也躁動起來……不,不是我的魔力,而是那被我分離的黑暗特質所殘留在魔力中的影響。這種感覺很奇特,卻一點兒都不舒服,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的計劃相對於普世道德觀而言有多麼的邪惡。但我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那樣做……這是多麼可悲。

  珍妮的呼吸還算平穩,妖精之血與尼安德特人血統的混和產生了奇特的效果,加之安塔瑞斯之盾的庇護,她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她在飛出去的時候頭顱撞在了石塊上,右邊的額角一片淤青,卻沒有流出血來。這傷勢使得她處於昏迷狀態……然而我更擔心這樣的撞擊使得她的腦內產生了淤血。

  在這樣一個連人體內部有哪些臟器尚且搞不清楚的世界,這樣的傷勢可比惡魔之毒更麻煩。這個女孩子一定是在代替她的祖先償還她欠下的債務……因為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倒霉到如此地步。

  我將注意力轉移到暗精靈的身上。他已經沒有了呼吸,袍子破爛不堪,身下一攤血污。我用魔杖挑開他身上破爛的衣料,皺著眉頭去看他身上零碎的散件。

  然而眼前見到的東西令我大吃一驚。這個暗精靈的胸膛已經在猛烈的撞擊之下裂開了,但胸腔裡不是內臟,而是一團團黑色的、類似棉花一樣的東西。我認得這種東西。這原本是生長在世界樹附近的一種植物所產出的棉麻,在通用語中叫做「尼麻」,有極強的吸附性。精靈們用它來做沐浴時候的手巾,人類則將它繼續加工,製成質量極佳的布料。它們具有滑順柔韌的特性,常常被用於製作盔甲的內襯。而我的法袍也是用這種布料製成。

  此刻這些尼麻被填充在他的身體裡,中間包裹著一些香料和寶石,取代了原本那些內臟。我認得這種手法……這種拙劣的手法。在我剛剛開始研究魔法與生命的關係的時候,我就曾這樣製作了我的第一個魔傀儡。香料與寶石為他們提供了生命力,尼麻的強烈吸附作用則保持著那些魔力不會潰散。尼麻並非像凡人理解的那樣,僅僅是優良的布製品原材料--它更是優良的魔法材料,可以吸收魔力,遏制魔力擴散,否則它們也不會只生長在世界樹的附近,使得人類無數次移植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用這種方法製作的魔傀儡,看起來同活人一樣,也會因為皮膚破損而流出紅色的液體。但那卻不是血液,而是用於潤滑肢體關節的溶劑。我甚至猜得到製造出了這個魔傀儡的人,那個北之星冠,精靈大法師對這個悲慘的暗精靈許諾過什麼--你將從一個無法使用魔力的平凡精靈變為一個可以操縱這世界上最強大力量的魔法師。雖然你無法親自使用法術,但你仍可籍由體內的魔力來發動儲存與法杖中的法術。最關鍵的是,你將獲得遠超你能想像的生命……

  聽起來很不錯,不是嗎?尤其是對那些居住於地下的暗精靈們來說。只是無論何種魔法材料,無論怎樣精良的魔法技巧,都無法替代生物機體那種精密而複雜的體系。這種魔傀儡的軀體將在三到五年之後開始腐爛,最終肢節崩潰,卻不會死亡。運氣好些的,會有人替他們了結痛苦。運氣不好的,倒在某個人跡罕至的角落,用上幾十年的時間來感受自己身體的腐爛以及痛癢和寂寞難耐,在魔力耗盡之後才失去意識。

  這種由我獨創的方法被記載在我的手札裡,連同另一些令我變得無比強大的法術技巧,甚至包括了四個傳奇法術。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也算是一個壞消息。我的寶貝落到了一個賊的手裡,而那個賊還想著從我這裡得到更多。

  我抽出長劍來,將劍尖對準那個暗精靈的額頭,然後雙手用力地一壓,了結了他的痛苦。暗精靈的法袍裡再沒有其他東西,甚至沒有一丁點施法的材料。而那兩個武士的喪生的地點附近倒是散落著被鬥氣衝擊得變了形的歐瑞金和歐瑞銀。我收集了它們,又走回到珍妮的身邊。

  所幸的是他們的三匹馬都還生還,只是呆呆地站立在那裡,甚至連嘶鳴聲也沒有。越是低等的生物所受的本能制約就越強烈,在面對一頭巨龍的時候--即便那是一頭化為人形的巨龍--無論人還是動物都會從心底感到緊張與恐懼,那就叫做龍威。這三匹馬受到的刺激顯然更強烈些,我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才使得其中的兩匹黑馬邁開了步子,並將珍妮搭在了馬背上。

  這是我獲得新生以後初次騎馬,而很多事情並非靠記憶中的經驗就可以做得純熟,因此我在歪歪斜斜地騎著馬行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候之後才成功地讓自己保持了平衡。載著珍妮的馬匹跟在我的身後,韁繩握在我的手中。走路產生的顛簸使得她的身體不住地下滑,而我也不能讓她長時間地處於腦部充血的狀態……於是我每隔一個小時就得將她扶下馬來,休息一會兒。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強大的精神力使得一夜無眠對我的頭腦毫無影響,但大腿內側的皮肉卻受不了了。那裡開始發癢並且發熱,我知道一定是被磨破了皮。晨曦迎著我們浮現於天際,而林間的蟬兒竟然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就開始鳴叫。今天是一個好天氣,也是它們殘餘生命裡不多的好天氣了。

  我在馬背上取出魔法書,試圖記憶被用掉的那個「迪爾芬德之盾」。然而我卻怎樣也無法靜下心來……我的思緒被現實與回憶攪亂,始終無法集中精力去理解那些字符並將它們刻印在腦海裡。

  其實我最大的煩惱之源就是身後馬背上的珍妮。

  在約克孫的的圍牆之外,星空之下,我曾經改變了一個主意,選擇讓珍妮追隨我。而其實我本打算在得到我的手札之後,用上面記載的法術將將她轉為死靈騎士。這樣的死靈騎士是通過魔法對生命進行改造所產生的最完美的成果。

  它將具有生靈的生命氣息,能夠理智地不含任何情感地思考,不會衰老,不需要用體內的魔力來驅動,而是吸收生者的活力。它們沒有黑暗生物那種特有的邪惡氣息,因而完全可以穿戴著安塔瑞斯之盾,帶我穿越世界之樹外圍由火龍所設下的絕對屏障。

  但心中對她那位祖先的回憶以及她那種少女特有的天真與懵懂可恥地打動了我……打動了一個擁有數百年的記憶殘片、卻同時擁有一具充滿活力的年輕身體的我,因此我想要讓她以生者之軀追求我,而是不是一個沒有情感的人形構裝物。

  ……我甚至升起過讓她代替她的那位祖先補償我的念頭。

  然而經歷了昨夜,我心中那些新生的念頭都已被打散。若我是一個普通的年輕法師,一個擁有一座小小法師塔和一柄柳木魔杖的法師,我一定會欣喜於這樣的一次巧遇,癡迷她美麗的銀髮和細膩的脖頸。然而那樣平凡卻幸福的生活對現在的我來說都變成了渾渾噩噩時候的一場夢……

  但我終究記起了一切。

  但珍妮終究不是她。她最終也沒有屬於我。那一夜之後她出賣了我,而後我再沒有機會見到她。她後來會哭泣,還是感到解脫?我只能通過史書知道她又活了很久……久到擁有了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世界上最可怕的距離竟然如此……我甦醒之後,再也見不到你,哪怕是恨你。

  怎樣幸運的人,可以曾經擁有你?

  再不會有坐在路邊等待旅人經過的日子了,再不會有牛油煎雞蛋那樣的一餐了,甚至再不會有一個小販和氣地笑著,從我的手中接過一串叮噹作響的用貝殼製成的戒指。

  我會懷念那斜坡上的小白花……然而僅僅是懷念而已。

  如今我不得不再次思考最初的那個念頭。珍妮不能死,至少在我重獲魔力,進入世界之樹的屏障之內以前。如果她的身體狀況不能好轉,我將不得不讓她成為死靈騎士……

  我側頭看了看被我放在一邊樹下的珍妮--她臉上的污漬已經被我用馬鞍旁邊掛著的水袋裡的清水擦淨,此刻有些蒼白。嘴唇發青,眼瞼微微地顫動,還有口水從嘴角慢慢地滲出來。

  如果沒有遇見我,她或許會在那個下午被路魔吃掉,也許會逃過一劫,現在依然在四處遊蕩,迷茫地尋找著她想要的「榮耀」。然而無論哪一種結果,似乎都比現在的處境好一些。

  旁邊的兩匹黑馬在吃草,並且悠閒地甩著尾巴。這些生物用不著知道自己將要去做什麼,只要被驅使就好。它們能夠如此之快地從緊張的情緒中平復下來,又能在下一刻立即抬起頭,載我踏上去往古魯丁的道路。這都是因為它們沒有人類一樣複雜而無聊的情感,其實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我這樣想著,又去看看珍妮蒼白的臉,忽然覺得原本有些透不過來氣的胸口稍稍好受一些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0
卷一 黑暗之人

第三十一章 古魯丁

  兩天以後,騎在馬上發著高燒的我和依舊昏迷的珍妮看到了古魯丁村莊的大門。那是一扇高大的、足以作為城堡城門的木門。歲月將黃褐色的外表侵蝕成了烏黑色並且留下了刀劈斧砍的痕跡,一些黑褐色的印記--不知是歷年積攢下來的血污還是油漬--在門上留下了奇特的花紋。這兩扇木門的兩側是更加高大的石牆,它們帶著同樣的纍纍傷痕向四周延伸,將整個村莊--這個博地艮行省北方最大的、甚至比不少城鎮的規模還要大的村莊保衛了起來。

  這城牆足有五米高,是歐瑞王國法律規定的村鎮一級城牆的最大高度。再高一些,就會被視為謀逆。這是因為德爾塔王室的成員原本也只是白槿花王朝的一個公爵,他們在建造了高大的城牆和密集的堡壘之後對當時的王室發動戰爭,憑借高大堅固的城牆拖住了王軍的攻勢,而後派遣一支秘密部隊潛入了歐瑞王都殺死了所有的王室成員。

  自此之後,整個歐瑞王國的君權得到了空前的集中。原本的皇家議會被解散,地方軍被裁撤,取而代之的是王室直接控制的邊防警備隊和王朝禁衛軍。德爾塔王室為了維持這些軍隊對外欠下了巨額債務,作為代價,他們讓出了在西大陸的霸主地位,將歐瑞帝國更名為王國。國家元首不再自稱皇帝,而是被稱為歐瑞國王。

  然而我知道,德爾塔王朝即將結束。因為迪妮莎正在去往王都的路上。從這裡到王都,需要經過博地艮行省、塔米拉行省、希爾斯布萊德行省,而後穿越馬拉雅山脈,最後才能到達目的地。快馬換乘、腳不沾地的話,最快需要兩個半月的時間。而如果僅靠步行,則需要將近七個月。

  這將是德爾塔王室最後的七個月,之後這個國家會再次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現在的德爾塔王朝已經不是從前的白槿花皇朝,各地諸侯並沒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可以在這種突發狀況中控制國內的政權……於是這將是我的大好機會。

  我那最終用於向整個人類復仇的尼安德特人帝國,將在這一片混亂中誕生。我將緊握這混沌之中的王權,重新成為站在世界頂端的人。

  然而我的雄心壯志,目前承載在我的這具因為高熱而疲憊無力的凡人軀體當中。我牽著兩匹黑馬混雜在四個小型商隊當中通過了並不嚴格的檢查,在兩個守門衛兵有氣無力的目光當中通過了那扇敞開的大門。

  看起來,古魯丁村莊這些隸屬邊防警衛軍的老兵們已經對頻繁的戰爭感到了麻木。或者同我一樣,他們也知道這一次與以往的進攻並不會有何不同--在分散於附近村鎮的商隊陸續躲進城牆避難之後,他們將緊閉厚重的城門,然後由那些被僱傭來傭兵接手防務,在打退了獸人的又一次進攻之後上報行省防衛廳,獲得上級的嘉獎和榮譽。而那些傭兵則帶著歐瑞金與失去同袍的悲傷離開這裡,去尋找下一個可能使他們喪命的僱主。

  古魯丁村莊裡並沒有因為戰爭的即將到來而顯得冷清,相反的,因為大量的商隊湧進這裡避難,這裡的貿易甚至比以往更加繁榮。進了城門以後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地面平鋪著大塊的花崗岩。這個面積相當於約科孫鎮的廣場被眾多的商販佔據,地面積累著各種食物的殘渣和廢棄的商品,在夏末的陽光裡散發著令人厭惡的酸臭味兒。

  商販們以一種完全不同於守城衛兵的精神氣向每一個行人兜售自己的貨物,只盼能在戰爭和雨季開始之前將它們統統換成歐瑞金或歐瑞銀,然後離開這裡。

  我牽馬載著珍妮從這片極廣闊的廣場當中走過,耳邊是一片嘈雜聲。不少衣服破舊的小孩子活躍地在我身邊跑來跑去,明亮的眼睛裡充滿著貪婪的意味,緊盯著我腰間的凸起。這些小傢伙都是些「金手指」,大多被一個衣服光鮮的混混所控制,盡可能地盜竊每一個行人的財物,然後供那個人揮霍……這種事情在幾百年前屢見不鮮,沒有想到現在依舊如此。取得了西大陸的霸主地位之後,人類進步的腳步似乎因為缺乏壓力變得緩慢了。許多事情數百年來一成不變,除非有某種巨大的外力去打破它們。

  我不願意被這一群小傢伙圍住不得脫身,於是將腰間的那個凸起露出的袍子……那是我的詛咒魔劍的劍柄。接著我用左手一拉,令那魔劍的劍身露出了一截來。陽光立即在雪亮的劍刃上反射出一抹寒光,寄居其中的魔靈也感受到了周圍濃重的生人氣息,於是變得躁動不安,想要飽飲鮮血。

  一陣本能的恐懼感立即侵襲了那幾個孩子的心靈。原本蹦蹦跳跳嬉笑著盯著我的小傢伙們立刻變了臉色,甚至還有人驚慌地跌倒,然後飛快地跑起來,頭也不回地跑開了。之後的三到四天晚上,他們都將被噩夢折磨,然後感到頭暈乏力……不過僅此而已。我並不想在進入城鎮的第一天就製造幾具屍體,給自己惹上麻煩……尤其是在這種被戰爭陰影籠罩的狀況之下。

  穿越這個廣場使得我更加疲憊--那些污濁的空氣可並不適合一個病人呼吸,小商販們的叫嚷和招呼也讓我心煩。尤其還是在我感覺自己的肋骨被迪妮莎的那一擊弄裂了幾根,導致我的胸膜發炎的情況下。我想要找到一家不錯的旅店將珍妮安頓下來,然後自己去採購魔法材料和草藥,先保證她不會再有生命危險,然後把自己弄得活蹦亂跳。

  但讓我惱火的是,村莊裡的有限的幾家旅館竟然都因為避難潮的到來而客滿,甚至包括了一家一天要一個歐瑞銀這樣天價的高檔旅店!

  我牽著馬停在一條稍微僻靜些的道路旁邊樹木的陰影裡,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本地人,感覺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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