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法師手札 作者:沁紙花青 (連載中)

mk2257 2011-5-19 19:50:4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6 25963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1
第三十二章 我覺得我得了胸膜炎了

  古魯丁村莊的佈局是一個大十字,依附著東西縱橫和南北縱橫的兩條主幹道,又建修起不少較窄的道路來。主幹道上分佈著大量的店舖,它們的交匯處就是大廣場,現在我站在主幹道之後的一條道路的路邊,將身體用我的袍子裹緊。雖然依舊是夏末午後炎熱的天氣,但高熱還是讓我覺得寒冷。我想我身體裡的那些創傷一定是發炎了--我有幾十種法子去幹掉一隻小哥布林,卻沒有任何辦法讓自己立即感覺好起來。魔法很強大,卻不是無所不能。

  這條道路上分佈著一些規模較小的店舖和旅館,我的斜對面則是一家麵包店和一家水果店。噴香的麵包和色彩艷麗的水果被店主擺在門外,我卻沒有一點胃口。我的身後是一扇緊閉的木門,大概是一戶人家。

  附近的店主人們隔著木頭窗子好奇地打量著我,猜測著我們的身份,打發無聊的午後時光。

  我也看了看他們,覺得喉嚨裡開始發癢,並且幹得厲害。我從馬鞍上取下水袋晃了晃,發現只剩下一口水了。珍妮閉著眼睛靠坐在大樹下,依舊毫無意識。我看了看她乾裂的嘴唇,又掂了掂手裡的水袋,還是把最後那點水送了進她的嘴裡。但她只憑著本能喝進了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下來,浸濕了她胸口糾結在一起的長髮……那些頭髮因為連日的奔波所帶來的灰塵已經不復從前那種銀亮,而是呈現出一種死氣的蒼白來。

  我看著她現在狼狽的樣子,又想起第一次在路上見到的那個神采飛揚的女騎士,忽然覺得心酸又無力。

  看起來疾病真的會讓人變得軟弱,我竟然又開始對這個女人生出憐惜的情感了……

  我為她擦乾了嘴角抬起頭來,卻發現一個穿著格子布裙的女孩子,左手挎著一個籃子,正站在路對面看著我們。我只當她也是那些好奇的本地居民中的一員,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站起身上將那個水袋掛在馬鞍旁邊。但當我回過身來之後,發現她竟然還在看著我們。她亞麻色的頭髮被編成兩條辮子,垂在胸口。兩隻眼睛細細長長。嘴唇彷彿為了配合她的眼睛,也是薄薄的兩片。總的來說,不與精靈的女孩子和尼安德特人的女孩子比較的話,在克萊爾人當中,她還是一個相當有吸引力的姑娘。

  於是我隔著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的道路,向她微微歪了歪頭,那意思是:「有事?」

  這個女孩接觸到我的目光,似乎立即變得侷促不安起來。她側過身去,似乎想要走開,卻沒有邁開步子。接著她又看看自己的籃子--那籃子裡盛著三條從旁邊的麵包店裡買來的黑麵包--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我一直看著她,拿不準她到底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她不像是那種做皮肉生意的姑娘,也不像是給旅店拉客的人,做「金手指」的話,年紀又太大了些……看起來完全是一個普通的村民,看著我,做什麼?

  這時候那女孩竟然穿過了街道向我們走了過來,神情嚴肅而緊張,就好像我是一尊掛著青苔爬滿了常春籐的金牛神雕像,而她要來膜拜我一樣。下一刻,她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身上散發著衣服清洗之後的皂角味兒,亞麻色的頭髮被陽光映成了橘紅色,手指因為勞作而有些粗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最普通的少女。

  「……先生,」她神色肅穆、結結巴巴地說,「您是找不到旅店了嗎?」

  我忽然弄明白這女孩想要做什麼了。原來她是想要帶旅行的人去家裡住。這種事情其實挺常見,但是在這個時代風險也挺大。因為你很難弄清楚你帶回家裡的人會不會在看到你美貌的妻子之後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也很難弄清楚那人會不會在結算了住宿費用之後又跑回來把你們全家幹掉然後搶個精光,又或者那人安安穩穩地住了幾天結清食宿費用後即將離開,卻忽然跑來一堆人說他是他們的仇人,順帶把你也送去見了星界諸神。

  雖然那些事情大多發生在比較偏遠的山區村鎮,但在人口流動頻繁的古魯丁村莊,也很難杜絕此類事件。每年來來去去的傭兵和商隊有十幾萬之多,僅憑城鎮治安官手中的那點力量,可遠不足以應付那麼多事情。

  這個女孩大概是第一次招人回家,卻正趕在我覺得自己虛弱得要死掉,煩躁得要發狂的情況下--真是個好姑娘!

  於是我沒有讓這個看起來幾乎扭頭就要跑掉的女孩再多說話,而是疲憊地揮手打斷了她:「如果你家裡足夠清靜而且乾淨的話,我們就走吧。」

  她愣了一愣,然後臉上蔓延出喜悅的笑容來:「我家裡很乾淨的,我保證!而且只有一個媽媽,也很清靜……」

  「那麼就走吧。」我說,「順便幫我把我表妹扶上馬,她還生著病。」

  我記得後來我曾經問過這個名為艾捨莉.崔碧思的姑娘,為什麼從來不敢帶人回家的她會選擇了我。當時她笑著說:「因為沒錢吃飯了呀。」然後她又補充了一句,「而且當時看到你給珍妮姐餵水--壞人是不會有你當時那種傷心又無奈的表情的。」

  我一直很羨慕這些凡人可以擁有如此簡單又單純的邏輯……但這種邏輯,是我不敢奢望擁有的。

  艾捨莉的家住在村東面,靠近村莊的圍牆。那裡有一大片不錯的荒草地和高大的橡樹,樹下就是木質的房舍。她帶著我們走到門前,很小心地側臉去看我的表情,大概怕我覺得這裡無法同那些高檔的旅館相比,會轉身離開。然而我停步在門前看了看了,微笑了起來。

  爬滿常春籐的木牆,綻放著夏末最後生命力的野生薔薇,低矮茂盛的青草,小小的、卻潔淨的玻璃窗--這些都使我想起自己在海邊的那個法師塔來。我無名指當中的那個陷阱一直沒有啟動,看起來那個小販也沒有做什麼傻事。總還有一些東西被保留下來了,就在那個海邊的懸崖上。一些我想要擁有、卻不得不拋棄的東西。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2
第三十三章 昏黃

  艾捨莉的父親生前是一個木匠,因此房子造得很大,大到將我與珍妮用兩個房間安頓下來之後,依舊有一間空餘。客廳很寬敞,有溫暖的陽光透射進來,將房子烘出原木的清香味兒。只是這樣一棟漂亮的房子裡卻承載了那麼多的不幸--她的父親死於獸人的襲擊,母親則害了重病。

  走進我們的房間的時候,她母親的房門開著。我向裡面瞥進去,發現那是一個臉色蒼白,手腕纏著繃帶的中年婦女。她的身體陷在厚厚的被子裡,一雙無神的眼睛直視著我,嘴裡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艾捨莉急走兩步關上房門,有些侷促地解釋道:「她的病不傳染的,也很安靜,我保證不會給你們帶來任何不方便……」

  我輕輕皺了皺眉,問她:「她病了多久了?」

  「一年了。」她低聲說,「也不是一直都這樣……每隔二十多天就發作一次,一發作身上就會疼上六七天,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一邊說一邊帶我走近房間,幫我掀開床上的被子,我則把珍妮放了上去。我沒有解開她的披風,我還不想讓她知道這是一個貴族。

  「請醫生看了嗎?附近的醫生?」我為她蓋好被子,長出了一口氣,覺得抱她上床這個動作幾乎耗盡了我身體裡的全部力氣。

  「請過了……就是因為花錢請了醫生現在才不得不招呼你們,我們實在沒有錢了。」她抿著嘴唇,站在房門的陰影裡說,「醫生放了幾次血,可是一點都沒有好轉。他們說這病治不好了,我……」

  她這樣說著,幾乎要哭起來。我也同樣覺得挺無奈--我沒力氣,又發著高燒,頭腦一片混亂,實在懶得費力氣調理自己。本想請一個醫生來幫忙,哪知道竟然是些只懂得放血療法的貨色……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從袍子裡摸出一個歐瑞銀拋給那個姑娘。銀幣在陽光裡閃了閃,劃出一道弧線來。但女孩沒有接住,銀幣掉在了地上。她眼角還帶著淚花,手忙腳亂地俯身到地上去追那個險些滾進門縫的小東西。

  我忽然覺得心裡又有點不好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痛的關係……

  「先帶我去看看你母親吧,然後用這去錢去給我採購些材料。」我對她說,「可以的話,就把給你母親治病的藥材也一起買了。」

  「……嗯?」她蹲在地上看著我,背著光,細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您說什麼,先生?」

  被病痛折磨的我非常不願意再重複一遍自己的話……哪怕她是因為驚訝或者說喜悅才問出這個問題。然而當我觸及她的眼神……那種柔軟的、哀傷的、驚訝的眼神和將她的輪廓剪成了半片金黃的陽光,我忽然覺得自己心底有些東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釋放了出來。

  我很想把這最近反覆出現的情感歸結於病痛帶來的軟弱,然而我發現……那種令我胸口酸脹心頭酸楚的感覺……竟然讓我如此著迷。

  我真是要瘋掉了。

  「帶我去看看你的母親。」我再次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同時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如果你不想讓她繼續受折磨的話。」

  她終於聽懂了我的話,幾乎是搶著在我的面前打開了門,將我讓了進去。房間裡乾淨整潔,沒有讓人厭惡的氣味。這對於一個長期居住這重病人的病房來說很難得,至少證明這個姑娘很會照顧人。

  我走到床前,用左手挽起右手的長袖,輕輕拿起她的手。那女人試圖把手抽出來,然而只是無力地抽搐了一下就再無力動作了。這只因為長年勞作而顯得粗糙的手並不漂亮,指甲縫裡還有洗不掉的黑色污漬。手指的關節腫脹充血,幾乎無法併攏。我輕輕彎了彎她的手指關節,病人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卻叫不出聲。

  我放下那隻手,搖了搖頭。艾捨莉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就連從窗戶裡透進來的陽光也無法抹掉上面的那層黯淡。「真的治不好麼?先生?」她用最後的希望問我。

  「我只是覺得,這些醫生連這樣的病都束手無策,簡直是……」我用有些混沌的頭腦想著一個合適的詞語,「蠢材。」

  「就是說……」她愣了一愣,然後驚喜地叫出聲來,「治得好嗎?」

  「痛風而已。」我聳了聳肩,「再讓那群蠢貨給她放血,她就會死掉的。我給你開一個單子,你按照上面寫的去買齊我的東西,然後我來處理吧。」

  「好好好!」她連忙答應,然後快活地在她母親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媽媽,這位先生說他能治好你!你再不用受這些苦了!」

  那床上的女人轉了轉呆滯的眼睛,費力地牽了牽嘴角,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乾脆轉身走出了房門,去自己的房間裡從包裹中扯出一塊羊皮紙給艾捨莉列出清單。

  小姑娘幾乎是飛跑著出去的,然後我才想起,我似乎忘記囑咐她弄點吃了的。但罕見的睡意很如潮水般襲來,使我顧不得胃裡的痛楚了。我弄了些水給珍妮潤了潤嘴唇,然後回到房間脫掉自己的長袍躺倒在床上,很快就在灼熱的呼吸與胸口的疼痛中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一段又一段噩的夢從腦海裡擠出來,浮現在意識層面。我幾乎又能感受到將自己轉化為巫妖之體後身上的那種痛楚,彷彿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我的內臟,掙扎著想要衝破我的胸口。

  我似乎回到了世界樹下,站在精靈們建造的那華麗優美的祭臺上。乳白色的光輝包裹著我,淨化著被我分離出身體、卻一直在體表縈繞不去的「惡」的特質。近乎全知全能的感受再次回到我的意識之中,我能同時感知到上百里範圍內微風的流動,樹葉的碰撞,枯枝的折斷聲,上萬人的盔甲撞擊聲,因為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腳步引發的大地微微震動。

  我同時傾聽這一切,卻能將它們一一理順。我分得清風的細語和林木的呼嘯,也分得清每一個人的心跳和血液流經傷口時所受到的阻塞。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3
第三十四章 鹽漬李子

  我即將成為新神,我的一切都在被淨化、重組。我的感知力在此刻達到巔峰,身體卻像一個嬰兒一樣脆弱。而那些小心翼翼地前進的怯懦的人,卻將在此刻對我進行的可恥背叛,冠上戰爭的美名。指引他們的,則是那個十幾小時前與我徹夜纏綿的女人……

  這一段記憶很快模糊,我忽然又回到了更早的時候,變成那個側臥在馬拉雅山脈最高峰上的人。極度的嚴寒將我的血液冰凍,魔力卻使得我的頭腦依舊運轉自如。我的身軀只剩下一隻完好的右手,其餘的三肢和軀幹則翻露出可怕的血肉,甚至戳出了骨茬--這都是安塔瑞斯那可怕的龍息的傑作。

  我毫不猶豫地潑灑出價值足以買下一個公國的昂貴魔法材料,讓山巔萬年不變的晴空當中聚集起烏雲。那血色的雲團在我的頭頂形成可怕的大漩渦,而後隆隆地向四周擴散。它們將在一個月的時間裡覆蓋半個艾瑞法斯特,將死亡散播到每一個角落。

  這瘟疫之雲將奪走百萬人的生命,然後以生靈的力量塑造我的巫妖之軀……

  然而這場景又很快跳轉,跳轉到我還是一個真正的嬰兒的時候。某些記憶的碎片從我的潛意識層面再次浮現,而這些,是我從未發現、僅靠孩童的本能深藏於潛意識之中的東西。

  光,似乎有模模糊糊的光,隔著我的眼皮照射進來。

  本能地感到刺眼,於是張開嘴嚎哭。

  「不聽話的孩子,會被洛基山上的魔法師抓走,變成蜥蜴乾掛在屋簷下唷~」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柔和又溫暖。

  然後是什麼?是高溫,是火焰帶來的高溫……

  是死亡。

  然而此刻又是誰在抱著我?

  試著睜開眼睛,眼前是銀色的鬍鬚。黑色的長袍。銀線刺繡。

  「可憐的孩子……」那個老人的聲音說,「不過這樣也好。你的父母都死掉了,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你的真名,包括你自己。你無需懼怕任何人,你果然是一個天生的法師,命運的寵兒……」

  這個人是誰?是誰?如此熟悉的語氣,如此熟悉的聲音,如此熟悉的氣味!

  誰!!

  我大吼著從睡夢中掙脫,猛然坐起。胸口因為這劇烈的動作而疼痛欲裂,那痛楚從我的胸腔蔓延開來,一直連到腋下與脖頸,像是有無數的尖刺扎進了我的身體。但我無暇顧及這些,我需要知道最後一個夢裡,出現在我嬰兒時本能的記憶之中的那個人是誰!

  在我的前世,七百年,到底是誰教我擁有了魔法的力量,又將我十三歲之前的記憶抹得一乾二淨?!

  命運的寵兒……命運的寵兒!一定有人在那之後,又對我說出了同樣的話語……到底是誰,到底在哪裡,到底在何時?!

  但夢中的內容很快就從我的腦海裡消逝得一乾二淨,難以琢磨。睡眠不但沒有使我的頭腦更加清醒,反而加劇了胸口的疼痛。屋子外面似乎已經黑了,月光從窗戶裡投射進來,把室內的東西都拉出了奇形怪狀的影子。

  身上的被子散發出的皂角味道幫助我慢慢平靜了下來,我低低地咳嗽了幾聲,費力地起身下了床,披上袍子。外面傳來了有節奏的「咄咄」聲,我想那大概是艾捨莉在弄吃的。

  走廊裡黑得徹底,只有通往客廳的小門盡頭才有微弱的光亮。艾捨莉一定是捨得不點蠟燭的--傳來的牛油燈燃燒時的特有難聞味道證實了我的想法。我走到門口,依著門框看著那個姑娘--她正藉著牛油燈昏暗的光亮在木頭案子上用小刀切燻肉,而身後的桌子上已經擺上了白麵包和新鮮的捲心菜。一小盆濃湯在散發著香氣,盆旁邊是熱騰騰的烤蘋果和鹽漬李子。

  恆定法術「法師之眼」使我只借助微弱的光亮就可以看見室內的全貌,而艾捨莉則等到切完了燻肉、我忍不住喉嚨的乾澀咳嗽起來之後才發現我。她立即丟下手裡的刀子,將雙手在圍裙上擦乾,快步走過來扶我坐到桌子前面:「您醒啦,先生。我回來的時候您睡得正沉,就沒有叫醒你。我先給母親吃了東西,現在您可以一個人慢慢享用了。」

  我並沒有虛弱到走路需要人攙扶的地步……然而我卻意外地很享受這感覺。因而我只是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著她把燻肉端到的面前,又把牛油燈移到桌上。

  「我還弄了些吃的給了那位小姐,可是她還在昏迷……」她後退到油燈光亮之外的陰影裡,小心翼翼地問,「您……打算什麼時候治療您的表妹?」

  我抬頭看了看她--她臉上是焦慮而期待的表情。我又看了看她身後案板上的籃子,那個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提著的籃子。裡面的三條黑麵包只剩了兩條半。她說給她母親先弄了吃的……

  「這些是為我特別準備的?」我抬起手來,撕下一塊白麵包,蘸了小木盆裡的濃湯,送進嘴裡。

  真是好味道。

  「是的。」她在陰影裡點了點頭,「……作為對您的報答,我會為您免費提供食宿,您……」

  「明天早上。」我用手捏起一隻鹽漬李子,打斷了她,「明天早上就開始。一會給你母親吃些捲心菜和湯。但是別給她吃肉,會讓病情惡化的。至於你……也坐下來,吃點東西。」

  捲心菜配燻肉和白麵包的味道很好……再配上濃湯更是美味至極。只是烤蘋果我一直吃不慣,從來吃不慣。倒是有個女人喜歡這道菜……

  該死,我又在胡思亂想。

  我們兩個人沉默地進餐,伴隨著我偶爾的咳嗽聲。這女孩吃得極節制,僅僅吃了一個烤蘋果就停下手來,看著桌上的食物發呆。

  我的胃口並不好,即便是面對著這些美味的食物。我吃掉了半條麵包,兩個鹽漬李子,幾片捲心菜和幾片燻肉,也停下手站了起來。我看得出這女孩其實是急著把這些平日裡並不能常常吃到的東西帶給她的母親。我不喜歡喝冷掉的湯……我想她們也是一樣。

  她又要來扶我,我擺手制止了她,然後從袍袖裡摸出一枚小小的歐瑞金。這一次我沒有拋,而是輕輕擱在了桌上。金幣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美麗,迷離的橙光使得桌對面的艾捨莉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沒有見過一枚金幣……但至少不會包括她了。

  「食宿費用作為我治療你母親的報酬,這枚金幣作為這餐美味的獎勵。」我走到一邊的地上有些費力地提起那個裝滿了我所列出的藥材的籃子,補充道,「我不喜歡被拒絕。」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4
第三十五章 黃黃……綠綠……

  是的,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我從不吝於給與我的追隨者最大的榮耀,也從不吝於給背叛者最大的痛苦。

  這個女孩的身上有一些我許久未曾看到的東西,讓我覺得溫暖,讓我想起自己……曾經是一個人。雖然是一個那樣平凡的人,但那感覺讓人想要流淚。

  我提起籃子走近黑暗的走廊裡,女孩在我的身後呆立了很久,然後叫道:「先生……」

  我有些惱怒地在一片黑暗裡轉過頭去,心裡打定主意如果她要進行無謂的推辭,那麼我就將收回那枚金幣。我並不常有這種令我舒適的軟弱感……不要去破壞它!

  但她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但是也許對您有幫助……我剛才去買東西的時候,恰好碰見一個人……穿著和你的衣服很相似的袍子,問我是否見過和他的衣服類似的人。」她頓了頓,用不確定的語氣說,「他已經打聽了挺多家店舖,然後才碰見了我。我覺得他也許是您的朋友,但又不很確定,就對他撒了謊,然後悄悄跟著他去了他住的旅店……」

  「一個黑袍?」我努力讓自己的腦袋清醒過來,疾速思索著,問,「衣服上繡著橡樹葉,臉色很蒼白的年輕男人?」

  「的確是黑色的袍子,但不是年輕男人,是一個中年人,還有鬍子。嗯……也沒有樹葉。倒是繡著星星,挺漂亮的星星。」

  有鬍子……那麼就不是那些被製成魔傀儡的暗精靈。因為精靈們從不長鬍子。而星星……

  一個魔法學徒。

  也許不是在打聽我……而是在打聽那個精靈大法師的暗精靈魔傀儡。只可惜他永遠都見不到了。

  「謝謝你,小姑娘。」我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她臉上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的表情,補充道,「是我的朋友,不是仇人。你也不必擔心他會追到這裡。」

  「啊,我……」她想要解釋些什麼,但我卻已提著籃子走進了房間。

  這棟房子裡有三個病人。一個昏迷不醒,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勉強維持著生命。另一個受了內傷,發著高燒且頭痛欲裂。還有一個被痛風折磨,不能說話。

  實際上看起來最痛苦的那個人--艾捨莉的母親,卻是病情最輕的那個。這些脆弱的凡人哪……只要小小的病痛就能讓他們束手無策。而只有力量,魔法的力量或者知識的力量,才能讓人超越眾生,甚至與眾神分享永恆的生命。

  我從我的袋子裡拿出我的瓶瓶罐罐以及從法師塔裡帶出來的材料,藉著銀色的月光,首先花費了一個小時給自己製作了一份藥劑。至少它可以保證我的頭腦清醒起來,不被病痛分散注意力,而使某些需要精確計算劑量的配方以失敗告終。

  我服下第一劑散發著濃烈惡臭的粉末時,聽見艾捨莉關上了隔壁的門。大概是艾捨莉服侍她的母親享用過了晚餐,準備睡下了。

  一陣冰涼徹骨的感覺立即從我的尾部傳到尾椎,然後沿著我四肢走了個來回。我的身上泛起了一陣小疙瘩,而下一刻那寒冷就變成了讓人舒適的溫暖感。我的腦子像是被丟進了冰水裡然後又撈了出來,思維立時變得清醒得可怕。

  擱在從前,我可不敢給自己吃下效果這麼猛烈的東西。那樣的代價將是清醒以後連著十天的昏睡不醒--十天不喝水,對於一個人類就意味著死亡。然而此刻的我卻不在乎……因為我得到的精神力的確很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這樣猛烈刺激之後精神上的疲憊感。

  艾捨莉母親的痛風,其實治療起來挺簡單。用秋水仙根和麥芽混在一起,每天吃上一點點,幾天之後就可以痊癒。只要以後多吃蔬菜少吃肉類,幾乎不會再復發,唯一的副作用也只是可能引起腹瀉。

  然而這樣簡單的法子在這裡卻沒有一個醫生懂。不然也不需要我徹夜不眠,在這裡自己打理自己。

  然而最棘手的是珍妮的傷。我一邊在嘴裡將可以消炎的蒲公英莖葉嚼出白色的苦澀汁水,一邊嘗試著搭配藥材。我只能控制她的情況不再惡化,試著用藥物消除她的腦袋裡可能存在的淤血。如果她無法在十天之內醒來的話,她也許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一旦發生了那種情況,我只好將她轉化為……死靈騎士。

  現在的珍妮其實是在依靠半身甲上純粹的魔力與妖精之血生存。她的身體機能幾乎都已停止,算得上是半個死人了。否則這幾天下來,她也不會……沒有任何排泄物。

  尤其是在身體肌肉都已不能被有意識控制的情況下。

  我要做的是重新讓她的器官運作起來,至少可以不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維持生命,直到我找到我那一份逃掉的、代表著我人性中純粹之惡的一部分。我的手札上記載了轉化死靈騎士的方法,但其中運用了大量的暗語,甚至包括了龍語、精靈語和惡魔語的變體雜糅後的結合物。但幸運的是這種方法是煉金法陣的產物而非魔法,因此我不需要重新記憶它才能操作。

  至於現在暫時擁有我的那本手札的精靈大法師……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在我重新奪回屬於我的東西之前,她沒有可能破解那些玄奧到極致的操作。

  我花費了一整夜的時間來調配藥劑,謹慎的程度超過我以往的任何一次試驗。我得考慮到她身體裡妖精之血和尼安德特人血統對藥物的影響,還得考慮到殘留的惡魔毒液對一些藥材的反應,甚至還要考慮到一些具有毒性的藥材會被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削減效果的狀況。

  到天亮的時候,我的房間裡已經滿是奇怪的味道。煙霧瀰漫,甚至連我自己都透不過氣來。我先試了試那一玻璃瓶黃綠色的藥劑--實際上大多數效果卓著的藥劑都是黃綠色。不要去問為什麼會呈現出這種類似膿液一樣的噁心顏色,因為我也挺想搞清楚。

  僅僅是一小口的藥水入喉,我就感到整根舌頭都被麻痺了。然後我再感受不到藥劑的苦味兒,反而是胃裡像被丟進了一塊烙鐵,接著那烙鐵長出了胳膊和腿,快活地跳起踢踏舞來。由此可見為什麼很多人寧願去請那些只會放血療法的庸醫,也不願意去請一位懂得製作藥劑的煉金師--因為他們的藥水在治癒病人的同時,往往會帶來更加劇烈的痛苦。

  撐著床頭忍過最初的痛苦時期之後,我終於覺得胃裡平靜了些。那痛楚一消失,胸腔裡也隨之一空--原來的那些延綿細密的疼痛也好了很多。

  我得以緩過神來推開小小的木頭窗子,夏末早晨的清新氣息立即撲到我的臉上。屋外是矮草地,窗框上則垂下常春籐。它們散發出迷人的清新味道,就好像我身處森林之中。再遠處,是一片稀疏的小樹林,小樹林的盡頭則是古魯丁村莊的高大圍牆。艾捨莉的家住在村莊的最外圍,是一個足夠清靜的地方。可在戰爭到來的時候,也是一個足夠危險的地方。

  然而我倒是挺渴望戰爭的到來--我是指在我的身體痊癒之後。

  獸人屬於被人類承認其文明地位的亞人種之一,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自然也懂得畜牧農耕的道理。戰爭的發生從來都是利益的驅使,無人得益的戰爭絕不可能發生。

  卡布獸人營地的亞人種襲擊人類,是為了掠奪食物和鐵器。然而雙方都知道,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正是去年的糧食用盡、新的糧食還未收穫的時節。在這個時間發動戰爭,不但會毀壞農田導致一個荒年,更是會無功而返,得不到一點好處。

  以往的掠奪都發生在秋收之後,但今年卻是如此反常。一定是有著別的原因。

  殘留在我身體裡的那一絲邪惡印記使我可以知曉那一部分從劍鞘峰逃走的純粹的「惡」的位置。於是我可以很明確地將目光投向西南方--卡布獸人兵營。亞人種們的狂躁和嗜血並非毫無根據,被邪惡控制就是最好的解釋。即便是從我的身體裡分離出來,那一部分純粹之惡果然還是有著我的影子--對力量的渴望,對權力的欲求。只是,這些慾望被它放大到了扭曲的地步。

  它驅使著獸人們發動一場戰爭,為的是什麼?

  我很難弄清楚那個奇特存在的想法,因為這世界上從未出現過像它一樣純粹的惡。即便是以貪婪和暴虐為美德的深淵惡魔們,都會偶爾流露出對美的嚮往這類高尚的情感。而那個存在……則只是為了毀滅與黑暗而生。

  背叛我的人們從不知他們犯下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如果不是我將它們用來守護我的魔力同時又以魔力和命盒壓制了這些本該被世界樹之力淨化的邪靈上百年,這地上界早已誕生了一個毀滅之神。

  但此刻我知曉它的存在,它卻並不知道我。我將等待著它對這個村莊的攻擊,然後在它還沒能對我構成足夠威脅的時候制伏它。至於是否要將它永久地封印……

  ……我看了看那瓶黃綠的藥劑,拿上它推開了房門。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5
第三十六章 慷慨贈禮

  艾捨莉小姑娘正抬起手,打算來敲我的門。她的手上托著一個木頭盤子,上面是碼好的麵包片和燻肉片,還有一碗漂著薄荷葉的湯。我險些將她手裡的東西撞翻,她連忙後退了幾步,慌亂地穩住了手腳,對我說:「早安,先生。我剛剛給珍妮小姐餵了些水,可是她還是吃不下東西……」

  誰能說樸實勤勞的農家姑娘就不懂得些小心機呢?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用提起珍妮的法子催促我治療她的母親了。

  於是我對她說:「把早餐放在廳裡吧。以後用不著這麼服侍我,我又不是什麼老爺。你母親的藥在我房間裡的桌子上,每天給她吃一點--指甲大的一點。別因為心急過了量,那樣你會害死她的。」

  然後我順手推開了珍妮的房門,又關上了它。

  我不想看到女孩臉上那種驚喜又感激的表情……那樣只會讓我變得軟弱。我不需要被人感激……因為一旦接受了別人對你的這種感情,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做得更多。這對我而言是一種毒藥,溫和卻會致命。

  就像我眼前這個頭髮凌亂、臉色發青的女孩子。如果她是一個陌生人,此刻我會毫不猶豫地用五種以上的方法徹底地禁錮她的生命力,將她變成一具乾屍,直至我得到那邪惡的東西將她轉化成死靈騎士。

  然而此刻我卻不得不撬開她的嘴,極有耐心地將藥劑一點一點送進去。

  人性中的善與魔力中那殘留的惡交織在一起,讓我不停地在各種矛盾中掙扎。這感覺令人苦惱,甚至要發狂。

  我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讓黃綠色的藥劑流進她的胃裡,然後推開了窗戶。她的狀況很糟糕,需要更久的時間來讓藥物起作用。我胸口的疼痛減輕了不少,因為我製作的藥劑的效果遠非那些煉金師們可以比擬--我的藥劑當中,蘊含了魔法的力量。

  我的高熱已經褪去,頭腦清醒。除了胸口被碰撞之後還有疼痛感之外,一切都不錯。於是我決定去弄清楚一點事情--關於艾捨莉昨晚提起的那個魔法學徒。

  我沒有帶魔杖,也沒有帶長劍。脫去了自己的袍子,披上了褐色的的披風,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平凡的年輕人。實際上我常常會忘記自己是一個年輕人這個事實,僅僅在某些時刻,從艾捨莉臉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紅暈中才會記起自己還算是一個模樣看起來並不令人生厭的青年人類。

  這樣的外表讓我挺滿意。因為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年輕人是一個擁有強大魔力的巫師--包括那些真實的法師們。我們年代已經過去了太久,除去安塔瑞斯那種生命漫長到可以將幾百年的時光當成彈指一揮的生物之外,大多數人都已將我的故事當成了傳奇。

  我按照艾捨莉告訴我的地址一路走過去,呼吸著上午的新鮮空氣。街道上越來越熱鬧,也有更多來避難的人們擠在比較僻靜的小巷子裡,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從人們的隻言片語中我得知,相當一部分人是附近農耕村鎮的居民。已經有小股的獸人隊部襲擊了他們,並且掠奪了為數不多的存糧,顯然在醞釀著更加猛烈的攻擊。

  統治博地艮行省北部的博達拉然伯爵將連同這裡的禁衛軍指揮官將獸人即將進攻的消息隱瞞了下來。因為沒人希望外省的部隊進入自己經營已久的區域並且在消耗掉當地大量的供給之後再大搖大擺地走開。為了保衛自己的領地而將自己的領地置於危險之下--這就是政治的一種表現形式。

  然而他們完全沒有認清這一次的進攻與以往都不同。只在很小的範圍裡--例如我和那位感知到了我的黑暗魔力就在附近的精靈大法師--才曉得這一次戰爭會給整個行省帶來怎樣的變化。但我們各自心懷鬼胎,都不會把這個消息洩露出去。暗精靈大法師希望人類重新陷入戰亂,那樣她在混亂中將可能為她的族群尋求到更多的支持。而我則希望全世界都陷入戰亂,而這戰亂也即將來臨。幾個月後,從歐瑞的王都開始。

  我在一條路邊的一個水果攤停留了一下,買了一串翠綠的提子,一顆一顆丟進嘴裡,嚼得滿口蜜汁。這是典型的村民做派,悠閒而懶散。我這樣閒逛著一路打聽,走到了那個學徒所在的「最後的歸宿」旅館。

  旅館那個微胖的老闆娘正坐在門前曬太陽,但這事兒有點奇怪。現在可是將近中午的時間--夏末的中午。那陽光無論如何都算不上令人覺得舒適。這個擁有一頭火紅色頭髮的女人叫做提卡,她的丈夫名為卡拉蒙。這都是我在路邊一點一點打聽到的消息。夫妻兩的旅店以辣土豆和熱蘋果酒的美味而聞名,然而最近他們卻做了一件傻事。

  他們將旅店以四個歐瑞金的價錢賣給了一個穿黑袍的外鄉人。這個價格在平時看起來挺公道,然而在此時卻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件明智的事,尤其是對他們這樣頭腦精明的生意人來說。在這種村子裡熱鬧非常、旅店人滿為患的情況下,單是半個月的收入就抵得上一個歐瑞金了,何況他們還在賣掉旅店之後繼續留在那裡為新的店主工作。

  我站在旅店屋簷的陰影下吃著提子乘涼,裝作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那個老闆娘。她的臉上是愁苦又迷茫的神態,似乎也搞不懂自己怎麼會做出那種傻事來。

  這時候她的丈夫,卡拉蒙,滿頭大汗地提著一個裝滿了食材的巨大籃子從西邊的街角走了回來,見到她的妻子呆坐在陽光下,皺起眉頭問:「怎麼了?提卡?幹嘛把自己晾在太陽底下?我都快要熱死了。」

  「噯,卡拉蒙,那個黑袍給了我一個銅板,要我去對面的酒吧坐坐。」女人愁眉苦臉地說,不再光潔的額頭上更添了幾條皺紋,「可是我才不願意去瘸子吉米的酒吧裡去、坐坐!我就想呆在這兒,哪都不想走。我們當初怎麼會昏了頭腦把旅店給賣掉呢?」

  「他又在裡面招呼來歷不明的人?」那個男人皺著眉頭,似乎想要推門進去,但又想起了什麼,將籃子甩在地上,也在他妻子身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在陽光地下底下呆坐了好久,那個女人忽然慢慢張大了嘴,扭過臉去看旁邊的丈夫。卡拉蒙疑惑地抹了抹自己的臉,問她:「怎麼了?」

  「魔法師。」她用一種難以置信、又極其神秘的語氣輕輕地說,「你說他會不會是魔法師?是有那種人才能迷惑人,讓我們把店舖賣給他!」

  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提卡,你還是從前那個愛聽故事的小姑娘。可是裡面的那人要是魔法師那種東西的話……我可就是撒爾坦.迪格斯了。」

  我忽然被嘴裡的提子噎了一下,狼狽地輕聲咳嗽起來。

  那個叫卡拉蒙的男人肯定不是撒爾坦.迪格斯,但裡面的那個傢伙卻是個貨真價實的法師--即便還是個學徒。有一種法術就可以讓他們兩個陷入目前的這種窘境--「慷慨贈禮」。那是一種令人產生強烈的、將被指定的物品交付在對方手中的魔法--當然也包括這所旅館的產權證明。

  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法師們也有一個秘密的組織,這個組織被稱為秘黨。秘黨們奉行隱秘低調的原則,不願意讓自己的力量暴露在公眾的視野之下。因為正如我從前所說,人類總是對擁有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的同類感到本能地畏懼,並且會進一步地排斥他們。但這並不代表這個組織是一個毫無影響力的團體,相反地,只要他們願意,他們隨時可以左右整個世界的走向,無論是經濟層面,還是政治層面。因為相當數量的法師們與這個世界的大貴族有著極親密的聯繫,甚至有的法師會秘密守護一個貴族家族長達數十年的時間。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裡,足夠他們去施加一些極有力度的影響了。

  我曾經也是秘黨的一員--實際上從你成為一個法師開始,你就身在其中了。也正是由此,在我無節制地使用魔力奪走了無數人類的生命之後,秘黨與人類開始了對我的討伐。但前者在意的僅僅是我毫不留情地踐踏了他們的規則,後者在意的則是整個人類的存亡。

  當然這「整個人類的生死存亡」,仍是建立在他們之前對我的背叛之上。

  而眼前旅館裡的這個學徒,竟然在魔力如此低微的情況下就公然違背了秘黨的原則--這真是有我從前的風範。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6
第三十七章 黑袍

  我原本打算混進這個小旅館中去,卻沒有料到那個黑袍法師竟然買下了整個旅館並且連老闆娘都趕了出來。他應該慶幸旅店的兩位前主人都已經不再年輕並且因為喪子之痛而變得對任何事物都缺乏興趣。否則,按照附近居民們的說法,紅髮的提拉,那個年輕時候的美人兒,可是擁有號稱古魯丁最強的「平底鍋迴旋打」這樣的絕技的人。

  據說在早年的獸人戰爭中,提卡曾經用煎辣土豆的平底鍋打暈過一個獸人的分隊長,掩護她被獸人俘虜的朋友成功逃離。然而現在的提卡變成了發胖的中婦女,臉上也生出了黯淡的斑點,神情無奈又悲涼,真是讓人概歎歲月不饒人。

  而這也是我一心想要逃脫人類生老病死這一規律的原因。無論再美麗的凡人、再健壯的凡人,最終都會衰老、死亡。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於是我改變了主意,從前門的屋簷下走出來,拐進旅館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裡。這裡堆滿了垃圾與污物,還有不少腐爛發臭的老鼠屍體。我小心地踮起腳踩著凸起在垃圾之上的石塊走完這條窄到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巷,走到旅館的後門。

  這裡滿是空的橡木酒桶和零碎的雜物,因為長年被房屋陰影籠罩的緣故,溫度比前面低了許多。我扯開了襯衫的領口和袖口,讓汗味盡量的發散出來去。又安靜地站了一會,直到自己不再有新的汗水出現為止。那只路魔給了我一次教訓--永遠不要輕視別人的鼻子。

  後面的門是一扇薄木板門,原本應該是門鎖的位置破了個洞,一根粗大且結實的繩子從那破洞裡穿出來,從門框的縫隙裡穿進去,又在門內打了個結,拴住了這門。鑒於老闆卡拉蒙和老闆娘提卡年輕時候的名氣,一般的小賊不會跑去這家旅館裡碰運氣,因而他們大概也懶得換上新鎖。

  我湊近後門隔著破洞向裡面瞧了瞧,確定沒有人守著,就對那木門的破洞施展了一個法術--「修復術」。卡拉蒙和提卡夫婦肯定樂意看到我露這麼一手,但裡面的那個黑袍就未必開心了。因為感受到魔法的神奇效果之後,門板上的那個破洞飛快地彌合了起來。新生的土黃色木質快就就擠進了破洞裡那結粗繩佔據的空間,並且將它一分為二。

  要是隨身帶了一把匕首,我也不就用這麼麻煩了。

  粗繩無聲地脫落下來,木門向外面傾開,我及時接住了它,沒弄出一丁點聲響。我用最輕的步子走進後廚,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地上的瓶瓶罐罐,最後來到了廚房的木門前。這門關得嚴實,我沒有再想法子去打開它。因為我已經隔著門聽見了裡面的人聲。

  那是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個沙啞些,似乎是中年男子。另一個人的聲音則有特點得多--就像是一人在睡夢裡被掐住了脖子,拼了命的一點一點向外擠出點聲響。那個中年人應當就是艾捨莉遇見的黑袍。如果是那個聲音奇怪的傢伙的話,細心的她不會忘記向我強調那一點。

  我將耳朵輕輕貼在門上,聽到的聲音更加清晰了。

  「……就在那森林裡,周圍是硫磺味兒,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但是絕對不會是地上世界的生物……天哪,如果那種東西真的存在的話,那麼深淵地獄一定也是真的了。可是它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一界的?」這是那個讓人不舒服的傢伙的聲音,急促又惶恐。我輕輕吐了口氣--他是發現了那只被我們殺死的巴托惡魔的殘骸了。

  「聽見傳說裡的東西變成了真的覺得挺難以置信,是不是?」這是那個黑袍的聲音,竟然帶著點悠閒的意味,「你早該弄清楚這一點--刀劍要砍在身上才會流血,火焰要靠打火石和燈絨才能燃燒,到了冬天的時候水才能結成冰。可是魔法早就脫離了這些限制--你我所熟悉的魔法。既然你能這麼自然地接受魔法這種東西的存在,怎麼會不相信惡魔和深淵地獄的存在?」

  然後他不等那人有所表示,忽然改變了話題:「應該是一個人。殺死那個地獄生物的人,打傷老師的人,在約克孫露過面的人。我還聽說在古魯丁海岸附近有一個法師塔,那裡應該是他的老巢。可是看他急著趕來這裡的樣子,那裡應該不會有收穫了。不過你可以在下午趕過去,看看能不能從裡面弄到些別的東西。」

  「可是……」那個令人覺得不舒服的聲音說,「約克孫的居民說那人是黑色頭髮藍眼睛,隨行的還有一個尼安德特人貴族女爵士--但是擊傷老師的人是白髮的尼安德特人,隨行的是兩個克萊爾人武士……也許是我們搞錯了,約科孫的那個人並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馬克,你覺得這種地方,有可能同時出現兩個強大的法師嗎?一個能夠使用火球術擊傷尊敬的馬克西姆斯,另一個能夠制伏新生的魔劍?」黑袍用無奈的聲音說,「還是兩個從未被秘黨議會登記過的強大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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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寫出這麼多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7
第三十八章 一箭雙鵰

  「毫無疑問他使用了變形術。」那個黑袍繼續說,「我很好奇那個傢伙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沒有導師的教導,沒有經過大法師之塔的試煉,怎麼可能開啟身體裡的神秘學天賦?」

  「那麼他也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那個嘶啞的聲音又說,「能夠使用火球術、能夠殺死惡魔、能夠制伏魔劍的法師……除了老師之外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我建議你不要繼續在城裡打聽他的消息了……一旦惹惱了那個人,說不定連我們也……」

  「偉大的帕薩裡安即將接受達拉然伯爵的委託來到這裡對抗獸人,我們沒什麼好擔心的。那時候這個傲慢的法師將會為他對馬克西姆斯大師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黑袍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更加清晰,似乎正在向廚房的木門走過來。

  我忽然發現他使用了一個詞語--「這個法師」。他發現我了,他知道我在這兒。他一定是使用了「魔力偵測」--想不到一個學徒竟然擁有這樣一個實用的法術。我還有時間在他打開木門之前迅速地溜走,然而我猶豫了一下。裡面有兩個學徒,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會有幾種不錯的法術,運氣好的話,甚至會有一本魔法書。得到它們將令我能夠使用的法術種類變得更多--在我目前所掌握的法術數量遠遠不能滿足我的精神力的情況下。而且他們的身上也許會有我暫時沒法搜集到的魔法材料,能夠讓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對珍妮進行的轉化更加順利……

  如果等待過些日子,大法師帕薩裡安也趕到這裡--那個我從未謀面,只在史書中瞭解過的威萊斯大法師之塔的主人--我可就沒機會再從他們的身上得到點什麼了。也許現在的我足以讓一些小角色覺得頭痛,但要對付一個活了一百二十四年、擁有相當數量的魔法物品的老傢伙,目前孤身一人、準備不足的我可就有點力不從心了。

  而且這兩個糊塗鬼口中的「白髮的尼安德特人法師」,一定就是那個被迪妮莎斬斷了右臂,又被我撞到岩石上死掉的暗精靈魔傀儡。暗精靈和尼安德特人都擁有銀色的頭髮,如果不注意他們的眼睛顏色或是暗精靈的尖耳朵的話,的確是很容易將他們都歸類為克萊爾人最熟悉的尼安德特人種。

  最妙的是……暗精靈大法師米倫?尼恩手裡的魔傀儡可不止一個。帕薩裡安早晚會遇見另外一個容易激動、拿著短柄小魔杖的傢伙。那時候他可就明白到底是誰在打傷了馬克西姆斯之後又在古魯丁行兇、幹掉了那位法師的兩個學徒了--絕對不是我這個克萊爾人。既能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又能挑撥米倫.尼恩和秘黨議會之間的關係、削弱那個以不恰當的方式得到了我一部分魔力的小偷的力量--這簡直就是北辰之星賜予我的禮物。

  門裡面的兩個學徒大概還從未有過與法師對戰的經驗。實際上從整個西大陸法師的數量上來說,他們連見到除去自己的導師以外的其他法師的機會都很少。這給了他們盲目的信心和不恰當的勇氣,使得他認為可以用兩個人以出其不意的方式來擊敗我,並且正在向我靠近。

  黑袍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再沒有說話。我輕輕挪到門邊的牆後,在心裡想像他此刻的動作:取出施法材料,默唸咒文。然後用某種威力不錯的法術打碎木門,運氣好的話,連同毫無防備我的也一起打暈。運氣不好的話,另一個人還會有另一個蓄勢待發的法術等待著我。

  只能算他們運氣不好。他們本該裝作沒有發現我的。

  我摘下手裡那串翠綠色提子的最後一顆捏碎,甜蜜的汁液就塗滿了我的手指。而後我身邊的木門發出猛烈的爆破聲,木條和碎屑像彭的向外濺射開來,在下一刻就深深地嵌進了廚房的牆壁裡,整個房間頓時一片狼藉,瀰漫起灰黃色的煙霧。這是一枚魔法飛彈的效果,然而那個學徒卻使用得並不熟練。如果讓我得到那個咒語並且用於實戰的話,我施展這個法術的速度至少要比他快上一倍。

  木門一被打碎,施法就再沒有阻礙了。我立即閃身出現在門口,通過手指上的液體施展出了「寒冰牢獄」這個魔法。一陣酷寒的霧氣立即籠罩了他們腳下的地面,然後飛快地爬上小腿,將他們牢牢地凍結在地上。

  我終於看清了那個黑袍和另外一個人的模樣。黑袍學徒,正如艾捨莉所說,是一個蓄著鬍子的中年人。而另外一個人,則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到了這個年紀依然是一個魔法學徒,作為一個法師來說真是生不如死。

  這兩個傢伙在木門被打破之後就立即準備下一個咒語,然而寒冰牢獄的刺骨涼意擾亂了他們的精神,白髮老頭狠狠地打了一個寒噤,手上冒出了一縷黑煙--不知是什麼魔法失敗了。中年學徒的手上則被一層薄冰覆蓋--這傢伙原本打算發出一個冰錐術,可惜被打斷的未完成魔法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們可不是巴托惡魔,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來踢碎小腿上堅硬的冰塊。白髮的老學徒驚訝地睜大眼睛--他一定沒想到我看起來如此年輕。然而他的驚訝到此為止。我的右手已經聚集了七彩的光芒,一邊大步走向那個中年學徒一邊向他遙遙一指。美麗的七彩光線立即噴射到他的臉上,將他的身體連同驚訝的神情化作一片光斑。失去支撐的衣服噗通一聲掉在地上,旋即覆上了一層濛濛的霧氣。

  我可沒功夫同時防備兩個法師對我進行的偷襲,於是先解決掉了一個。而另外一個--那個艱難地嘗試著打碎手上的薄冰試圖再使用一個法術的學徒,則被我用隨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抓起的木頭杯子敲暈了過去。他的身體向後傾倒,小腿卻被固定住了。於是後腦勺在地上彈了彈,昏得更加徹底。

  這時候旅店的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卡拉蒙在門外大吼:「該死的!你們在裡面做什麼?!別弄亂了我的旅館!」

  北辰之星作證,破壞可不是我造成的。我僅僅是在地上弄了點冰塊,幹掉一個人敲暈一個人而已。我不想讓無關的凡人摻合進來,於是使用了我那本魔法書中的另一個法術「幻音術」。黑袍學徒的聲音立刻在空氣中響了起來:「別來打擾我,我們只是在解決一點事情。看在一會你會得到的兩個歐瑞金的份兒上,給我安靜點!」

  卡拉蒙的怒氣雖然沒有因為這幾句話而消弭,卻在提卡隱約的勸說聲裡平靜下來了。他狠狠地踢了厚實的前門一腳,又沒了聲音。

  於是我先撿起那個白髮學徒凍得硬梆梆的衣服放在桌子上慢慢地展開--法師們都會攜帶施法材料和一些藥劑,其中不乏具有強烈毒性的東西。要是不小心沾到手腐蝕掉一大塊皮肉,可不是什麼好事情。但衣服裡卻只藏了些常見的施法材料和一小塊月長石碎片、一張發黑的羊皮紙卷軸。

  卷軸上記錄了三個法術:魔力偵測、寒冰之錐、魔法飛彈。這大概是這個學徒從他的老師那裡得到的三個法術,也是他勉強能夠掌握的三個了。我又去另一個中年學徒的身上摸索,這一次的收穫卻不小。

  這傢伙的身上有一小瓶粉色的藥劑,我小心地拔開塞子用手在瓶口上扇了扇,立即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像是烤蘋果的味道。這是一瓶德布裡的血液,那種喜歡群居在亞丁王國蜥蜴人草原附近的小東西。人類喝掉它以後會在幾天之內喪失掉說話的能力,用來對付法師最好不過--一個不能開口唸咒的法師,威脅性可要大打折扣了。

  蓋上塞子,我又從他的袍子裡摸出一卷羊皮紙來。上面記載的法術要比另外一個傢伙的多些,卻也多得有限。「魔力偵測」、「寒冰之錐」、「魔法飛彈」、「雲霧術」、「熾炎法球」。一共五個法術,都是我的那本魔法書上沒有記載的東西。總的來說,沒有白白辛苦。

  然而令我心跳加速的是另一樣東西。這是一個小小的金屬筒裡,裡面藏了一個卷軸。卷軸上沒有記載任何法術,而是用精靈語書寫了幾行短短的字句。

  「致偉大的帕薩裡安大法師。我將在秋月二十三日開啟代達羅斯皇帝的陵墓,尋找撒爾坦.迪格斯的法師手札。請您務必前來。馬克西姆斯,夏月八十三日,敬具。」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8
第三十九章 代達羅斯

  我愣了愣,將那薄薄的卷紙移到從窗板縫隙裡透射進來的陽光下又看了一遍。上面沒有其他的暗語,沒有魔法小伎倆的痕跡,的確是那樣幾句用墨水寫成的話,在陽光裡微微地泛著光。

  然而這句話裡包含的信息太多太過驚人,以至於我一時間愣住了。

  他們找到了代達羅斯皇帝的陵墓?他們知道我的手札就在那裡?信中的落款是夏月八十三日,今天是夏月八十八日,還有三天就即將進入秋月了。這應當是那位馬克西姆斯在被擊傷之後寫下的信,托付他的兩名學徒帶給帕薩裡安。但帕薩裡安是被達拉然伯爵請來協助古魯丁村莊對獸人進行的防禦的,在戰爭結束之前,他無法離開這裡。也就是說,一,我的判斷是正確的,獸人們即將在秋收之前發動進攻。二,代達羅斯皇帝的陵墓一定距離此處不太遙遠,甚至就在博地艮行省之內。因而他才來得及在秋月二十三日的時候與馬克西姆斯會面。

  呵呵……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代達羅斯.格爾茲,曾經的歐瑞帝國白槿花皇朝的第三位君王,雄踞西大陸一十六年的霸主,號稱魔法皇帝的男人。

  與珍妮同行聊天的時候,我們曾經偶然提起過歐瑞的上一個皇室家族、那些白槿花皇朝的統治者。當時她詢問我對他們的評價,我只給出了一個詞語:「浪漫。」

  這個家族是在我消亡之後才統治了歐瑞帝國,因此我對他們並無刻骨的仇恨,也更容易站在比較客觀的角度去評價他們。無論是這個魔法皇帝,還是那位蘇珊公主,骨子裡都有一股極不符合皇家氣質的浪漫氣息。而這氣息幾乎貫穿了白槿花皇室統治的一百多年,在每一代皇室成員的身上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於是我開始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在我沒有恢復記憶時最喜歡的一個傳奇故事……一個有關代達羅斯的皇帝的故事。

  在代達羅斯皇帝還是少年的時候,鄰國亞丁為了表示對歐瑞的臣服、也是為了獲得歐瑞新政權對其王室的巨額資助,將最小的一個王子,阿爾蘇勒遣送來歐瑞作為人質。那時候並不被父皇寵愛的代達羅斯很快與他成為了密友,並且一同結識了歐瑞帝國威廉公爵的小女兒法爾澤娜。

  三個人在一起度過了漫長而快樂的少年時代,直至都已經長大,開始懂得愛情的滋味。美麗的法爾澤娜被阿爾蘇勒身上那種亞丁人所特有的的高貴與冷漠氣質所吸引,投向他的懷抱。而同樣迷戀這位侯爵小姐的代達羅斯、一位不受寵愛的皇子,所能做的只是默默祝福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與他一生中最愛的女人。

  後來阿爾蘇勒因為兩位哥哥的意外去世而成為亞丁王國的王儲,並且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國。法爾澤娜也一同離去,代達羅斯甚至不能再看她一眼。這個年輕人幾乎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最愛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於是開始以每一個統治者都天生具備的帝王心術與狼一般堅韌的毅力踏上爭奪皇位這條道路。沒有人想到,在三年之後他成功了。昔日最被看好的皇子們臣服於他的腳下,對他宣誓效忠,而他將死的父皇則迫於鄰國新王--阿爾蘇勒王的壓力將皇冠交到了他的手中。

  在他加冕為歐瑞帝國白槿花皇朝第三任皇帝的時候,亞丁王阿爾蘇樂勒也與法爾澤娜舉行了婚禮。這兩件事情發生在同一天,因而阿爾蘇勒沒有看到代達羅斯戴上那尊皇冠,代達羅斯也沒有看到阿爾澤娜戴上亞丁王后的王冠--實際上這是極不合乎禮儀的。人們猜測是歐瑞皇帝與亞丁國王在之前達成了某種協議--亞丁王支持代達羅斯成為皇帝,而代達羅斯則承認兩位朋友的婚姻。

  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代達羅斯皇帝加冕之後的那個晚上,他在漢彌爾宮花園的雪夜裡獨自站了一夜--按著佩劍,遙望帝國北方的亞丁天空。

  之後的代達羅斯自稱「魔法皇帝」,他開始收集各種與魔法有關的材料,甚至親自向一位法師學習魔法。沒有神秘學天賦的他注定無法施展出任何法術,然而任何人都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那位亞丁王后在少女時代,最迷戀魔法這門神秘的學問。然而很多人對他的這個稱號都頗有微辭,認為那代表著不詳。因為歷史上最著名的魔法皇帝只有一位--那位曾經的尼安德特人大帝國的皇帝,魔法皇帝巴溫。他最後被光天使所殺,建造的通天高塔也變成廢墟。

  但代達羅斯並非巴溫,他不但沒有被厄運詛咒,反而開始開拓疆土。除去亞丁王國之外,歐瑞周邊的國家都日夜籠罩在恐慌之中,甚至連提瑪克獸人帝國都不敢與歐瑞最強大的索爾德(亦稱「SwordofEmperor」--「王劍」)騎士團正面交戰。

  歐瑞帝國的輝煌時代持續了整整十四年,直到有一天,被煉金藥劑的副作用與相思疾苦折磨的代達羅斯似乎終於明白,即便他得到了整個世界,也無法抹掉心裡的那一個影子。於是他發動了對其最好朋友的戰爭。這兩個西大陸上疆域最廣闊、國力最強盛的龐然大物用了兩年的時間來相互試探,並且在秋月的時候發動了主力決戰。亞丁王的軍隊戰敗,退守都城。可就在當天夜晚,代達羅斯遇刺,死在了漢彌爾宮。

  然而格爾茲皇室沒有通緝兇手,甚至沒有絲毫將其抓捕歸案的意思。據說,那是因為代達羅斯皇帝在被刺客的短劍插進胸膛的時候,臉上卻露出了無比幸福的表情。他在王座上俯身向前令那匕首更深地刺入心臟,試圖去擁抱面前的人……卻被無情地避開了。

  接著代達羅斯匍匐於地,說出他一生中最後一道王命:「讓她走。」

  (此處致敬羽烈王。)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29
第四十章 那些該死的柔情

  我想這個一生悲情的皇帝大概是在他東征西討的時候得到了我的手札,然後在死後以它陪葬,被安置在他那位置極其隱秘的皇陵之中。我對於他的些許好感不但因為他是一個在我死去之後出生、在我重生之前死掉的人,還是因為他與我驚人地相似--幾乎都是死在心愛的女人的手上--儘管那女人不見得愛他。

  現在知道我的手札在這二百多年的時間裡原來一直陪伴在這樣一個人的身邊,而沒有被某些不討人喜歡的傢伙奪走,至少讓我的心裡覺得舒服了些。

  然而就在我少有地可以讓自己的心情柔軟片刻的時候,地上的黑袍竟然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轉醒了過來。這聲呻吟是在他無意識的情況下發出的。因為在他完全清醒之後,他立即閉上了嘴,裝作仍在昏迷。

  我差點兒被這傢伙逗得笑了起來,於是低聲對他說:「睜開眼睛吧。我就是帕薩裡安。」

  他幾乎是立刻就驚訝地睜開了雙眼,瞪了我兩三秒,然後露出懊惱的神色來:「你不是帕薩裡安,他不可能這麼年輕。」

  沒想到這傢伙這麼容易上當,呵呵。現在我知道了第一個事實:他沒有見過帕薩裡安。

  「你的老師應當跟你描述過我的樣子,學徒。我就是帕薩裡安,威萊斯大法師之塔的主人。同你們一起來的另外兩個人已經向我通報過你的身份了。」我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一本正經,倨傲地站直了身子。我已不怕他會用魔法對我進行偷襲--因為他的施法材料都已經被我收繳了。

  「無聊的謊言。你的智商就僅限於此嗎?」他的雙腳被凍在地上,失敗的恥辱和身體疼痛令他逐漸變得惱怒起來,「我的老師也沒有見過帕薩裡安,來到這裡的更是只有我們兩個而已--真是拙劣的騙術!」

  很好,他無情地戳破了我的「謊言」……這麼說帕薩裡安也不知道馬克西姆斯的樣子,就更不可能知道這個黑袍的樣子,而且也再沒有其他人可以洩露消息……那麼,至此為止,這個黑袍再沒有任何價值了。

  於是我真誠地微笑起來,心裡生出了一種衝動--一種只有在面對另一個魔法師的時候才會有的衝動。「我的確不是帕薩裡安,年輕人。」我輕聲說,「但你一定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是……薩爾坦.迪格斯。我回來了。如果你還在疑惑為何我如此年輕就可以這樣操縱魔力,那麼這個名字應該可以給你滿意的解釋了。」

  這一次他呆呆地看著我,想要抽動嘴角露出些不屑的冷笑,卻又幾乎被我的最後一句話說服。他一定無法相信「撒爾坦復活」這種近乎神話的說法,卻又無法在理智範圍內找到可以反駁我的觀點。因此他臉上的肌肉抽動著,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於是我為他解決了這個問題--我拾起另一個學徒的繡銀星袍子和我的戰利品,又從腰帶裡摸出兩枚歐瑞金擱在一邊的木桌上,倒退著走到廚房門口。然後我臨時記憶了那個卷軸上的「魔法飛彈」,在他發出驚恐的吼叫之前毫不猶豫地射向了他。旅館客廳的泥土地面頓時爆起一大團泥霧來,其中夾雜著無數紛飛的血肉和骨骼,濺射得四處都是。

  我終於能對這些法師說出這樣一句話了:「我,薩爾坦.迪格斯,回來了!」儘管只有短短幾秒的時間來享受他臉上那種無比震驚的表情,但至少也讓我一直積鬱於心的憤懣得到了些許發洩。我沒有多做停留,在卡拉蒙不顧一切地破門而入之前走進了小巷,然後迅速消失在人群當中。

  帕薩裡安不知道那個學徒的樣子,那個學徒也不知道帕薩裡安的樣子。馬克西姆斯因為被暗精靈魔傀儡打傷而不能親自來到古魯丁城鎮,那麼我正好可以假扮做那個黑袍學徒。順利的話,我可以在這位大法師對抗獸人的時候借助他的力量收服那部分邪靈。如果他的運氣也足夠好,好到沒有因為識破我的身份而被我殺死的話,我甚至還可以同他們一起進入代達羅斯的陵墓……

  我將那學徒的黑袍捲成一個包裹,以一個旅人的模樣穿行在街道上,在確認沒有任何人追蹤我之後向艾捨莉的居所走去。我的心情挺不錯--相當不錯。至少現在知道了那本對我而言相當重要的東西身在何處,我從前那個有點兒遙遠的夢想也就實現了一大步。

  然而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使我的腳步僵了一僵,突兀地停了下來,險些令身後的路人撞到我。

  我的手札……不是應該在那個暗精靈大法師的手裡嗎?

  她製作出了我手札上記載的魔傀儡,也在紅寶石內儲存了「撒爾坦之觸」這個法術。如果不是得到了我的手札,她絕無可能自創這兩個魔法。剛才對於代達羅斯的故事的回憶竟然攪亂了我的腦袋,我直到現在才想起其中的蹊蹺來。

  那些該死的柔情!

  但我隨即又想起了另一種可能--也許是有某一位魔力強大到可以抄錄我的手札的法師秘密製作了副本,然後將它流傳到了世間。從前的我曾經用這種方式抄錄過不少法師的筆記,也因此才能在漫長的歲月裡略微觸及魔法的規律,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法術來。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卻也很合理。

  看來我的偽裝計劃還要繼續--至少從帕薩裡安那裡弄清楚暗精靈大法師手中到底有沒有我的東西。如果有的話……那本又是怎樣的貨色。作為西大陸僅有的四座大法師之塔之一的主人,他絕不會對米倫.尼恩一無所知。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有兩份手札存在,那麼我寧願去同馬克西姆斯和帕薩裡安爭奪其中的一份,而不是與米倫.尼恩提前發生衝突。

  因為她也繼承了我的另一部分魔力,甚至還可能擁有不少我的法術。我知道曾經的自己有多麼危險。
mk2257 發表於 2011-5-19 20:30
卷一 黑暗之人

第四十一章 挑起戰亂的人

  當我走到這條石板街道的盡頭,踏上黃土路面的時候,天氣開始陰沉下來。而人們似乎起了一陣騷動,向著「最後的歸宿」旅館聚集過去。一定是卡拉蒙發現了鋪滿旅館牆面的模糊血肉……呵呵。但願他先看到了那兩枚歐瑞金,不要被人趁亂撿了便宜。

  我離開了繁榮的村莊中心,沿著土路一路走向艾捨莉的家。路邊的野草雜亂叢生,遠沒有小姑娘屋前的草坪那樣討人喜歡。而那些我喜愛的零碎野花也都隨著夏季的離去而凋零枯萎。秋天即將到來,戰爭也即將到來。

  這一次的戰爭規模與烈度將遠超以往--我的那一部分邪惡特質不會令我失望。一旦達拉然伯爵發現此處的戰事遠不是他所能應付的,他必定將戰爭消耗轉嫁到王室的財政支出上。領主們有義務維護領地的治安,與亞人種的大規模戰爭則不在此列。

  於是德爾塔王室將再次舉債,甚至令整個西大陸的國家都成為歐瑞的債權人。當這些都統統完成之後,迪妮莎將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消滅德爾塔王室的所有成員。於是歐瑞王國群龍無首,陷入無休止的紛爭。歐瑞的領主們不會替代已經死去的德爾塔王室償還債務,進而所有的國家都將因為持有德爾塔王室的巨額債券而陷入財政危機--歐瑞將拖垮半個西大陸的經濟,進而引發更多的戰亂紛爭。

  到那個時候,提瑪克獸人帝國不會放棄這個佔據歐瑞西方最富饒的沃爾瑪平原的機會,周邊諸國也會對歐瑞王國境內儲量豐富的礦藏伸出手來。想像一下那時的情景吧:

  在這個國家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因為德爾塔王室高度集權的政策而導致兵力不足的歐瑞領主們混戰一團,獸人軍隊四處掠奪,周邊諸國明爭暗搶,甚至連暗精靈都會忍不住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這裡取得一塊足以供自己繁衍生息的土地。

  世界大戰的萌芽開始孕育--因為分贓不均、或者僅僅是為了發動戰爭轉嫁因德爾塔王室而造成的財政危機。而後,只要有一個國家率先對鄰國發動戰爭,那麼更多的國家也將會陷入泥潭。

  最終,整個西大陸都將被拖進無休止紛爭之中,而這些都是因為那個挑起戰亂的人--迪妮莎。之後她也將承受整個人類的怒火,而我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她的死亡。

  最關鍵的是,我將在這亂世重新攫取權力,然後有足夠的力量再一次謀劃對整個人類的復仇。曾經傷害過我的,我一個都不原諒。

  自陰沉的天空之中落下的第一滴水打在我腳下的黃土路面上,濺起一陣塵土來。但更多的雨點緊接著落下,轉瞬之間就將灰黃的土地浸潤成了黑褐色。大雨來得很快,當我快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外衣已經幾乎濕透了。

  但那個小姑娘此刻卻正要向外走,手裡還提著一個不小的包裹。「你要出去?」我大步走到房簷下,身上帶著一陣濕氣衝進了屋子裡,隨口問了一句。

  「是……」她的臉色挺難看,眼睛發紅,像是剛剛哭過。

  「你母親?」我有點兒意外,將那個用學徒的黑袍捲成的包裹放在餐廳的木桌上,脫下外面的襯衣抖著雨水。那個女人的確是痛風,然而吃了我的藥之後絕不該繼續惡化,是哪裡出了問題嗎?

  「不是……她很好。您的藥很有效果。我要出去……買些吃的。」她將包裹往身後藏,卻磕在了門框上。灰色的包裹皮被裡面的東西撐出了一道縫隙--都是些銀灰色的錫製品。

  「拿去賣錢?」我皺起眉頭,估摸著包裹裡東西的價值。雖然看起來體積不小,卻並不值多少錢。因為錫製品在極寒冷的情況下會變成一堆粉末,只要不是太過拮据的家庭都已經換用了銅製品。然而我已經給了她不少錢--足夠她們衣食無憂地過上兩三年安定生活的錢,為什麼還要去賣這些東西?於是我問她:「那些錢呢?」

  「……丟了。」她咬了很久嘴唇,在我耐心用盡之前說道,聲音裡帶上了哭腔,「我明明把它們收好了,可是轉眼就不見了。我會盡量賠償您的損失的……我把這些賣掉,至少今晚就會有錢吃飯了……」

  我直視著她--綠色的瞳仁和泛紅的眼白,微微抽動的鼻翼,因為用力抓住包裹而泛白的指關節。這些跡象表明她似乎並沒有說謊,不是為了謀求更多的錢財而對我說謊。只是這錢丟得蹊蹺--人們大概不會知道她得到了這麼一大筆錢,也更沒可能在她待在家裡的時候就無聲無息地找到藏錢的地方並且將其盜走。

  「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問她,「莫名其妙地丟過東西?或者附近的人也是這樣子?」

  「有的!」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一直覺得這房子很怪,爸爸去世以後就經常丟東西,有的時候準備好給母親請醫生的錢也會丟。住在後面的塔裡佛斯一家也是。他們一直懷疑附近有個賊,可一個賊不可能在人一轉身的時候就偷走東西然後連個影子也看不到呀!他們家的小羅格奧就常常會說看到有東西偷走了他們的錢,可是大家都說那是小孩子在撒謊……但是我最瞭解他了,那孩子從不撒謊--除了這件事……」她說到這裡忽然打住了,大概不想將這裡描述得太過令人不安,導致我這個多金的住客提前搬走。

  「冬天的時候,從沒有這種情況發生吧?」我想了想,問她。

  「……嗯?」她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愣了一會才說,「好像……的確是沒有在冬天的時候丟過東西。」

  於是我的嘴邊露出些笑容來……我開始覺得這件事有些意思了。不是因為大概知道了錢到底跑去了哪裡,而是因為那個叫做羅格奧.塔裡佛斯的小男孩。

  「不,先生,我說的都是真的!雖然我們需要錢,但是我絕對不會騙您!」她見我笑了起來,緊張地大叫。

  我擺擺手,示意她平靜下來:「放鬆點,小姑娘。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現在麻煩你去我的房間裡把我那件黑色的外套拿過來,我就能找到你的錢--記得不要亂碰衣服裡面的東西。」她又愣在那裡--我總覺得年輕的小姑娘們會花費大量的時間來發愣,這其實是一種挺不好習慣。「去吧。」我又催促了她一聲,艾捨莉才放下那個沉甸甸的包裹,一路小跑衝進我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捧出我的袍子來。

  她退開來站在一邊,像看救世主一樣看著我。這種目光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久到我已然忘記了上一次這樣看我的是一個人類還是一個亞人種。再一次感受到這種目光的感覺不壞--至少現在感覺不壞。

  我把手伸進袍袖一格格的小布袋裡,從裡面取出一個指甲大小的銀色玻璃筒。這裡面裝有一種金屬,一種極其特殊的、可以流動的金屬,是我在那個小小的法師塔裡提煉出來的東西。因為它的光澤看起來與白銀是如此相似,我將它命名為「水銀」。

  這東西有毒,但如此少量的一瓶對人體卻並無大礙。我小心地撥開上面的木塞,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木桌上,然後就拿起袍子走向珍妮的房間。

  「……先生?」艾捨莉在我身後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就讓它放在那裡。但是你離它遠一點……對,就是這麼遠。什麼時候發現它動了,你就馬上來叫我。」

  「它……動了?」這個小姑娘紅著眼圈,弄不清楚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她當然無法想像,一塊看起來是裝在玻璃瓶裡的銀子怎麼會動。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可是,您今天晚上吃什麼?」她在我打開房門的時候又問。

  真是一個麻煩的小姑娘。我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不是還有兩條半黑麵包麼?那個就可以了。」

  她的臉上又露出發愣的表情……這些凡人啊。哪怕將生命裡用於發愣和玩樂的那部分時間的五分之一用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人生也不至於如此的灰暗。那種神態……真把我當成錦衣玉食的貴族老爺了麼?

  呵呵……我受過的苦,可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能夠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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