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7
三百八十一章 太子絞肉機(十)

    這是韓琦的請求。

    用一句粗俗的比喻,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這廝是恨的。

    鄭朗沒有辦法,花錢購買了一批鴿子。還真不容易,現在養鴿子的人很少,作用不是用來通信,同樣是為了滿足人們的饕餮。京城有許多人飼養,還有少數人養鴿子,或者其他的鳥類用作表演。但用來表演最多的是黃鸝,叼雀牌子替老百姓算命卜卦。

    僥倖渭州城中有一家,於是將他家養的白鴿子全部買來。也不一定是白鴿子,有其他的鴿子,鄭朗為了好看,只訂購了所有的白鴿。

    怎麼辦呢?

    好水川一戰讓韓琦怨氣太重,自己不同意,一個勁的念叼,還進行勸說,說能振奮士氣,還犧牲將士一個公道。鄭朗與老種協商一下,也認為反正高平寨將士雖不是倉促而來,同樣需要一天時間休息,這才能連趕幾十里路,進行決戰。在這一天一夜多時間內,無論野利遇乞怎麼查,也查不出一個人來。

    因此同意。

    可一會兒很搞怪的事發生。這些鴿子與元昊養的那些鴿子有所不同,它們是為了美食而飼養的,一個個又肥又笨,在天空盤旋一會兒,看了看地形,十分陌生,找不到渭州在什麼地方,於是飛了飛,得,咱還是回石川寨吧,雖不是俺的主人,這些天是石川寨這些陌生人喂養的。僅飛了一會,又落了下來。然後不解的用小眼睛打量著外面的軍營。看著它們呆痴的樣子,韓琦啞然。

    效果還是有的,野利遇乞已經飛快地跑回軍營佈置。

    鄭朗也不怕打草驚蛇。

    這時代地圖畫得很不標準,不像後世,若有一個衛星云圖就能看到,從鎮戎軍、三川寨往南,有大片大片的綠色區域,那就是河谷與平原。往北綠色區域變得十分稀少,但有一條綠線十分亮眼,便是葫蘆川。自鎮戎軍開始,一直到沒煙前峽,很長的一段狹長區域。這種狹是在地圖上,放在實際寬處的區域能寬達十幾里。

    到了沒煙前峽變得開闊,往北這個綠色區域又越來越狹小,最狹處便是蕭關,北邊是西夏的軍事重鎮賞移口,再向北又漸漸寬闊,一直到鳴沙城南邊,葫蘆川與黃河會合。

    但在沒煙前峽處,雖成一個圓形寬闊區域,可這一帶有些稀疏的山脈與平川相互交融。東邊平川與群山之間,便是天聖寨與乾興寨。西南處有一些零碎的山脈與平原,最尖處便是石門川。

    石門川往東去有一些不高大的山脈與矮丘,西夏的另一部軍隊就埋伏在哪裡。雖然另一個主將成克賞小心翼翼,派出許多斥候嚴密封鎖此地。然而若是提前做了安排,派幾個人躲藏在某一個山崖邊的沙坑邊,穿著厚厚的保暖裘衣,上面用枯草與棘刺將身體掩蓋,伏於此一天一夜,居高臨下,還有什麼看不到的?

    雖然很難,可能伏擊南來宋軍的地點並不多,就那麼幾處,一處埋伏幾個人,有什麼情報得不到?還是第一手情報!

    從沒煙前峽往西,有一條隱隱的細綠色,便是沒煙峽,一直通往天都山。沒煙前峽與石門峽之間便是須彌山,石門峽在衛星云圖上是看不到綠色通道,無論再放大,因為這本來便是一條從山間穿行的更狹長山道。是山道,不是平原不是河谷,但從此道穿行比從前峽去鎮戎寨近了很多,也有獨特的戰略地位。

    所以宋朝後來於石門峽出口處,就著唐朝的舊關,也就是現在的對峙地點修建石門城,又於沒煙前峽修平夏城,平夏城南修靈平寨,靈平寨與高平寨之間修崇寧寨,梁太后急了。

    沒有奪下,反而大敗回去,宋軍又在沒煙峽與前峽交界口,野利遇乞修的第二個臨時軍寨處修蕩羌寨,蕩羌寨與蕭關之間兩個通向天都山道修了通遠寨與勝羌寨。正是這幾寨之逼,一度讓西夏人被迫放棄天都山,使天都山成為宋朝的西安州,宋朝疆域最巔峰時甚至一度擴大到了西域。但成也童貫,敗也童貫。那個海上之盟,童貫要負主要責任。

    石門川西南又有一個綠色區域,但與石門川、沒煙峽隔著許多山,通向哪裡大軍行走不易。再翻過一段蔓長的山路,又是一片綠色區域,這片綠色區域的西端便是劉璠堡。成克賞分兵南下,便是走的這條道路。因為有重山阻隔,戰略意義不大。當然,如果敵人慢慢在爬山,斥候就像瞎子一樣看不到,還是等於零。

    想到這裡,鄭朗再次動心。

    讓他舉一路之兵力,與元昊舉國之兵對抗,他沒有這個膽量。

    但修一修寨砦,將後來的平夏城、石門城、靈平寨、蕩羌寨、通遠寨、崇寧寨一一拾起來重修,會是如何?

    僅想了一想,還覺得不妥,那樣兵力太分散,十分危險,不由嘆息一聲,還是繼續壓縮,在涇原路擺巴士吧。

    ……

    一群鴿子很笨,給它們自由,偏不選擇,非要回來成為人們的美餐。但將野利遇乞嚇著,上次大敗,心中慼慼,多少有些草木皆兵,於是大派斥候出去看,不但自己派斥候,還著令成克賞廣派斥候。

    甚至斥候都巡察到了天聖寨,可是半天過去,一夜過去,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不要說宋朝的伏兵,連斥候與百姓也沒有看到一個。

    野利遇乞覺得自己很苦逼。

    以前那用如此麻煩?

    只要給一些小錢,自有那些部族給自己通風報信,都用不著斥候,就能知道宋軍一舉一動。現在出了宋朝的防線,依然像瞎子一樣。

    然後再想,找不到鄭朗的斥候,他在計算宋朝的兵力。

    韓琦的兵力他根本沒有想到,讓鄭朗再一次對韓琦無語的是,這貨聽到鄭朗計劃安排後,心更動了。未戰,至少有九分把握勝利,於是速命秦鳳路再調一萬軍隊過來。

    如鄭朗所言,將兩萬多軍隊,外加當地的蕃軍與弓箭手,還有一萬多人,放在秦鳳路做什麼?

    鄭朗不知道他是真心出力,或者聽到計劃後派軍隊過來搶功勞。

    不過有的來不及,但不是沒有作用,隨著戰役真正打響,涇原路會將大部軍隊向北推移,韓琦的後來軍隊將會逐一接手看護各個寨砦。也要防止西夏突然襲擊。

    但有一部分軍隊就在秦州,離涇原路比較近,輕裝前進,居然趕來近五千人,再加上層層北推的軍隊,這就是成克賞看到的三萬多宋軍的由來。可還不止,涇原路除了這一部與鄭朗部外,還能抽出兩萬餘人,外加范仲淹的一萬軍隊,這才是真正的主力軍隊。

    他們不會消失的,在一個野利遇乞萬萬沒有想到的地方!

    這些野利不知,於是在計算涇原路的軍隊。

    秦鳳路軍隊他根本沒有想到,要麼是環慶路的軍隊,那個范仲淹想撿便宜,似乎在環州集結許多宋軍,沿著馬嶺水向白豹城出發,這便是靈武大道,通向靈州,全長近五百里。在宋初還起著重要作用,但兩國交惡後,層層設關,此道許多路段因久無人煙,漸漸湮滅。

    但行軍那個速度,讓野利遇乞都看不下去。等你爬到靈州,你兒子也要抱孫子。

    這個膽小謹慎的人,已排除在他計劃之外。等到石門川戰役結束,保證范仲淹退得比兔子還快。

    因此只計算涇原路的宋軍。

    兵力七萬,加上蕃兵一萬,合計八萬。似乎派了幾千人去築細腰城,不知有沒有回來,即便回來,也就是這些軍隊。弓箭手與百姓,只能在家門口發揮作用,像這種長途跋涉調動,無法參與的。上一戰將自己咬痛了,宋朝同樣也有傷亡。那麼多寨砦,當真不留守軍隊?這一除,能調動的軍隊只有四五萬人。與現在的情報相符。

    不管什麼陰謀詭計,得要有人執行。

    宋軍不能小視,但也絕非遠古時漢唐的軍隊,想霍去病的八百走千里,想李靖三千破十萬,做夢去吧。

    韓琦與范仲淹三萬人他不知,這豈不要命?

    可為什麼此子要放鴿子?

    與張元想了一夜,沒有想出來,第二天野利遇乞做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又來到石門寨前喊話,讓鄭朗出來相見。

    彷彿倆人是一對好哥們,幾天不見,怪想念的。

    野利遇乞問道:「鄭相公,為什麼昨天放鴿子?」

    「野利大王,你手下似乎還有幾萬軍隊哪裡去了?」鄭朗不答反問。

    野利遇乞說:「你猜。」

    「那你也猜一猜。」

    「你是虛張聲勢?」

    「隨你怎麼想。」

    沒有探出話音,野利遇乞只好再次廣佈斥候察看,這一次查得更細,包括葫蘆川、沒煙前峽與石門川附近幾十里方圓的山區都細細翻了一遍。但結果與昨天一樣,什麼也沒有看到。

    倒是成克賞帶來一個消息,已經有大量物資運進宋朝的高平寨內,等候他指示。

    野利遇乞與張元商議,似乎是虛驚一場。不看兵力,也能看地形。自己身後便是群山,可整個石門峽在自己掌控之中,包括在須彌山上皆設有哨所,晝夜巡邏,即便有伏兵前來,自己手中有近四萬軍隊,又提前做了防禦,得多少宋軍抵達,才能擊敗自己?

    成克賞部伏於無名山內,雖伏於山內,可四周多有平川,利於騎兵衝突奮進,又得多少宋軍才能將成克賞部擊敗?

    於是下了一個指示,注意警戒,靜觀其變,一切如原來計劃行事。

    決戰終於到來。

    但不是野利遇乞所選擇的時間。

    因為要保持精力,準備繞過石門河,兩軍夾擊宋朝的援兵,野利遇乞於是下令,索性今天不攻寨。

    鄭朗更安心,也讓士兵休息,準備黎明前一戰。

    然後將諸將喊來。

    其他兩部佈置早就計劃好了,關健是他這一部,是追擊野利部,或者是調頭東向,三面夾擊成克賞部。

    鄭朗將地圖掛在牆壁上,鄭氏畫法,比較精確。

    成克賞所潛伏的是無名山,因為後世似乎屬於固原三營鎮轄區,鄭朗命名為三營山,山前的平川命名為三營川。

    其他人不知道名字的含義,以為鄭朗有可能三軍合擊,用三軍山似乎太土氣,於是改成營字。

    老種說道:「分兵多少,要看火藥能有多大殺傷力。」

    野利遇乞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他的軍隊正紮營在一個真正將要爆發的火山口上。

    火藥運到涇原,看到它的威力,三人皆感到很苦逼,用拋石機拋,殺傷力有限,而且拋石機射程不遠,準頭不足。並且敵人多不攻寨,或者攻一寨,吸引宋軍援救,圍點打援,但天知道他們會攻哪一寨?

    朝中大佬雖是杞人憂天,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既然舉國之兵前來攻打一寨,即便有火藥,寨子也不易守住。那麼火藥就會被元昊所得,讓他得到了,那才是如虎添翼。

    埋在地上,簡直是在開玩笑,怎麼能瞞過別人,又怎麼知道元昊會在此紮營?換李靖過來,也難對猜測出來。

    擄到李令明後,老種與鄭朗皆是眼睛一亮,有這個太子在手,不怕野利遇乞不會派出軍隊。石門川雖大,但出口處不大。只要寨子選擇地點正確,給野利遇乞留下的空間並不多,就能判斷出他紮營的地點。

    於是打著籌備糧草的藉口,將軍隊調到鎮戎寨,只留下五千人,朝廷分幾批一共運來一千兩百石火藥。零星的分散在各寨各砦,調了九百餘石火藥來到石門寨。

    對火藥認識這時候依然有限,民事上用得多,煙花鞭炮,軍事上也用,多用來縱火的,所以叫火藥,而不叫炸藥。

    之所以如此,沒有對密封性重視。

    火藥爆炸時殺傷力是在於產生的強氣壓,若是九百石火藥,在完全達到條件下,從理論上足以將泰山主峰炸成一片瓦礫。這是一種理論,實際能將它的真正威力發揮千分之一就不錯了。

    因此火藥密封性越強越好,越大越好。

    藉著野利遇乞等候靈州與興慶府援兵抵達時,鄭朗做了一些佈置,訂製一些鐵皮與大油紙、獸皮。七八十石一個巨包,再往裡面塞上許多鐵釘,鐵蒺藜,用油紙獸皮包好,鐵皮密封,鐵皮接口處打上油蠟。一共埋下十二個包。

    引信用竹管引出,也怕野利會挖地道,挖到竹管起疑,於是繞了繞,從北面矮山的腳下穿過,繞到城中。有些遠,所以引信皆十分粗大,又用油紙包好,竹管接口處繼續用油蠟密封。

    但敵人會紮營,打下木樁,所以挖得稍稍有些深,又多引竹管,即便一根竹管被木樁擊穿,引信中斷,還有其他的竹管。

    引信的終端就在鄭朗中營後面那間空屋的地下室中。

    之所以如此,是怕起火的。用高台密封,縱然失火,地下室中的引信也不會突然點燃。

    所以那天野利遇乞紮下大營後,鄭朗與韓琦、老種連忙下去察看。

    有沒有被木樁扎斷,可以試著輕輕的拽引信,中斷便能拽回。結果讓他們很滿意,沒有一根引信能拽回,有可能木樁壓住竹管,壓死了引信,但證明大部分引信會起作用。

    這一招殺著一直沒有使用,不是為了野利遇乞這一部,這一部都將他們當成死人,而是為了三營山那邊的敵寇。

    至於破寨,根本就沒有擔心過,至今寨中還有大量火藥包沒有使用呢。至少它爆炸時的威力,會讓野利遇乞狐疑三四天,有三天四時間,什麼事也安排妥當。

    老種這個問題有些尖銳,一起看著鄭朗。

    鄭朗一攤手說:「我也不知道。」

    於是幾人合計著,做了五個安排,根據不同情況,做不同的兵力調動。

    鄭朗又問道:「我想救野利遇乞。」

    韓琦聽了一機靈,難道這些天你們時常交談,真產生了基情?

    鄭朗看他的眼神,氣得翻白眼,說:「稚圭兄,你再想一想。」

    韓琦無語,這是西夏最重要的將領,為什麼還要救他一命!

    「為什麼我要將西夏太子放回去?」

    一旦野利遇乞被炸死,這種可能性為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鄭朗曾目測過,野利遇乞中軍大帳屁股下面正好是一個火藥包。能殺傷多少敵人不知道,但野利遇乞準得飛上高空上十幾米,做一隻快樂的小小鳥。

    野利遇乞被殺,野利旺榮怎麼想,野利皇后怎麼想?元昊能不能丟起這個面子?

    到時候還是逼得元昊與自己拚命。

    用一國力量與自己一個小路的力量拚命……鄭朗想想就惡寒哪。

    指望朝廷,看看自己奏摺催得有多緊,這都快二十天,朝廷有沒有准旨下來?

    況且這個野利遇乞軍事能力也就那麼一回事,肯定不及狄青與老種。後面還有老種與一個美妹呢,早晚不得好死。鄭朗殺機不烈。

    再看戰友,范仲淹在磨蹭,不能怪他,大軍深入敵境,對范仲淹來說,是有些艱難,他也在看,若自己在大捷,必然出兵。若自己戰敗,環慶路兵力在他手中,能做策應,能阻止陝西局勢的惡化。為此刻意來信講明。

    愛怎麼的就怎麼的吧,反正元昊那邊被府麟路宋軍拖住,暫時不得回來。

    但這種保守的戰術,只能逼著鄭朗求穩。

    而且野利遇乞一死,連一個談判的人都沒有了。

    韓琦先是不解,過了一會兒,嘆一口氣道:「行知,你若想留下他就留下他吧,反正此人徒有虛名,也就那麼一回事。」

    決定妥當,三軍休息。

    到了四更時分,鄭朗命令所有人起床準備,穿好盔甲,拿好武器。然後做了一件事,拆房屋,將房頂上的茅草往城外扔。

    經過數天時間澆水,再經過西夏攻城士兵的踐踏,城外幾乎快成泥沼。

    野利遇乞也被驚醒,來到城牆下,好奇地問:「鄭相公,你在做什麼?」

    「我在鋪路,好出寨向你軍發起進攻。」

    「哈哈哈,」野利遇乞大笑。

    鄭朗看了看天色,對身後的將士命令道:「全部用布球堵上耳朵,嘴張大。」

    估計堵上也不行,嘴巴得張開,以免氣壓對耳膜產生傷害。然後指著張元問:「此人是誰?」

    野利遇乞正準備介紹,張元說:「我是野利大王的幕僚。」

    這小子有些心虛,沒敢報出自己名姓,以至讓鄭朗很長時間產生後悔。一聽是幕僚,鄭朗沒有在意,罵了一句:「漢賊。」

    「竅國者候,竅鉤者誅。」張元淡淡說道。

    鄭朗沒有理他,扔了幾個布球給野利遇乞,說道:「野利大王,待會兒看我塞耳朵,你也塞,我不想你變成聾子。」

    「鄭行知,你要做什麼?」

    「野利大王,咱們就在這裡說說話吧,為什麼你不問我釋放你們太子的條件?」

    「你說戰後講。」

    「現在就可以講,換回太子不難,將劉平、石元孫與李士彬以及一干三川口戰俘歸還我朝,我便將太子釋放。」

    「那你也將我的手下歸還。」

    「我已經表達足夠的善意,你認為你們西夏的太子居然不值幾個俘獲的價,就當我這話沒有說。」這事不用急著說,主要拖著野利遇乞,不讓他回去。說著扭頭看了看,看到宋軍全部準備好了,又看了看天色,夜色依然很黑,啟明星卻明亮起來,於是手往下一壓。韓琦離開,本來是老種點的,讓這廝又搶了過去。

    無奈啊!

    鄭朗繼續說道:「塞耳朵吧,另外站穩了。」

    野利遇乞莫名其妙,不知道在鄭朗在搞什麼鬼,居然真的相信,撿起布球往耳朵裡塞去。

    韓琦也進了地下室,用火舌引著火把,用鑰匙打開地下室的小鐵門,裡面有許多竹管,竹管外面伸出一百多股引信。韓琦用火把點燃,引信迅速響起一片噝噝聲,一會兒消失,看不到了。

    韓琦離開地下室,也來到城頭上,看著敵營。

    野利遇乞摘下布球,大聲問:「此人是誰?」

    鄭朗也大聲說道:「他是秦鳳路安撫經略使韓琦,塞耳朵吧。」

    野利遇乞看到鄭朗說得鄭重,又塞住耳朵,忽然叫起來:「韓琦!」

    來不及了,十二聲震天的巨響一個接著一個傳出。

    山動地搖,接著野利遇乞驚恐的看到地獄的大門向他敞開。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7
三百八十二章 收割

    未用火藥開礦前,宋朝最多一年僅從琉求就進口五十萬斤硫磺,還有宋朝本土所產。雖然大部分用來製作鞭炮,也有許多進入火藥作。

    但火藥武器製作多少,又有多少用到戰場上,水很深。真正發揮作用,是在後來東京保衛戰中,被逼才拿出來使用的,居然起到一些效果。南宋才漸漸重視。

    可是整個北宋呢?

    今天,火藥才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十二個火藥巨包,每一個包用石作單位,也就是七八千斤,再加上各種鐵蒺藜鐵楞鐵釘,重達近萬斤。是最標準的火藥配方,為了防止意外,各種鐵製暗器皆放在火藥油紙的外面。密封性無比良好,爆炸起來會產生什麼效果?

    每一聲巨響,都拋起數百個士兵,一直拋到高空之上,最高的被拋出二十多米高。接著強大氣壓帶來的氣流,產生一股小型颶風,近處的西夏士兵再次被氣流拋起,遠處士兵也被吹得東倒西歪,所有的帳蓬、柵欄就像鵝毛一樣,隨著氣流皆被連根撥起。

    接著地面的砂石與各種鐵製暗器就像一顆顆子彈一樣,射在西夏將士身上。

    雖然地面酥凍,但揚起騰天的灰塵,不過藉著火光,能看到每一聲爆炸聲響起後,地面上出現一個巨大無比的泥坑。戰馬與物資在後面,這不用想,在後方是山,是西夏新修的石門峽寨,宋朝是步兵,必須放在後面,但一聲聲爆炸後,有的戰馬居然掙脫韁繩,沒頭沒腦的跑起來。

    有的馬匹直接踏入軍營,從震暈的士兵身上踐踏,甚至失去智慧,踏入那個爆炸後產生的深坑裡。

    許多戰士僥倖活著,可一個個呆若木雞。

    不但西夏軍營象地獄一樣,一段本來被西夏多次進攻後不牢固的石門川寨牆,在氣流吹襲下,搖了幾搖,一下子倒了下去。

    鄭朗與韓琦差一點被吹來的氣流拋下城頭。

    野利遇乞被氣流吹倒了,牽著馬繩再次站起,看著這情形,也愣住了。

    張元喝道:「野利大王,快撤。」

    逃吧,是有不少士兵活著,但沒辦法再戰,馬上潰敗就要產生。

    鄭朗鬆了一口氣,要的是這效果,雖然火藥放得多,不可能將所有敵人炸死,這是黑火藥,不是黃火藥,也不是原子彈,但已足矣。

    敵人士氣全部被催垮。

    眼下必須立即出擊,使敵人潰敗,才會取得大捷,否則稍過一會兒,等他們緩過神來,抵擋住自己軍隊的進攻,不但這一部解決不了,還會影響三營山戰役。

    寨門一開,野利遇乞站在這裡,捉不捉?

    走了就好。

    野利遇乞騎上馬,往回跑,還扭頭罵道:「鄭朗,你這個魔鬼。」

    是沒有辦法上城頭,否則能咬著鄭朗的脖子,將鄭朗的血喝乾。

    鄭朗苦笑一聲,做了一個手勢,寨門打開,宋軍全部從寨內殺出來。

    西夏人根本沒有緩過神,有的人雖活下來,但耳朵都快震聾了,有的人受了重傷,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嚎叫,休說四萬人,七八萬人在此,也是一樣的結果。

    宋軍在寨內也不大好受,雖用布球塞住耳朵,耳朵還是嗡嗡作響,心中湧起一陣陣噁心。藉著柵欄的縫隙,看著敵人的慘相,那一刻,幾乎所有宋兵也似乎覺得末日來臨。

    不過很快清醒,向寨門口衝去。

    鄭朗來到涇原路做了許多事,最主要是練軍。

    練軍不僅是提高士兵的作戰能力,還藉著不停的拉練,能看到一些好的將領,朝廷撥出大批的將領來到涇原路,但裡面有許多庸才,不能將他們全部調走,可以藉著拉練將他們架空。上次一戰,名正言順的給了一些有能力將士上位。久在一起訓練,或多或少的改變了宋朝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局面。

    宋軍比原來更有紀律性。看似理窩蜂的殺出,但很有秩序。

    決戰開始。

    一場戰役從開始到結束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比如好水川與三川口,謀劃、準備、行軍佈置、運動,到最後的決戰,得好幾個月時,但真正的決戰快則一天,慢則也只有數天時間。這一戰也謀劃了很長時間,但精髓便在今天。

    野利遇乞看到宋軍殺出,知道自己部下無法再戰,揮旗指揮全軍撤退。

    只能用旗號指揮,估計沒有幾人耳朵是好好的,包括他自己。

    上次石門川慘景再次出現。

    實際還有許多人活著,但石門峽太窄了,再次一窩蜂地往裡擠,與上次不同,此次幾乎有一大半人連馬也不顧得騎,就往裡面跑。佔的空間小了,然而還是擁擠。

    甚至有人炸得木瞪口呆,宋軍殺到眼前,還呆呆的站在哪裡。還有許多人直接舉手趴在地上表示投降,有的人看到擠不進去,或往山上跑,或往河裡跑,藉著河冰逃向對面。

    大敗開始,擠進了石門峽,因為有哨所,兩邊山上沒有伏兵,但身後卻有一支宋軍在拚命追擊。野利遇乞又再次的拚命逃。

    風聲鶴唳,草木驚兵。

    追的宋軍不多,僅三千人,但野利不清楚,以為一萬多宋軍追來,以現在自己手下的狀況,是無法再有勇氣回頭再戰的。於是率領著手下拚命逃跑。逃出石門峽,宋軍此次多是步兵,漸漸被丟了下去。

    勒住馬,準備回頭看一下自己軍隊的情況,忽然一個青年再次率領三四千宋軍,騎馬迅速殺出。人數雖不多,但一個個奮勇當先,戰了戰,又聽到後面宋軍的追趕聲音,野利再逃。

    逃出沒煙峽宋軍還在追趕,直到天都山,才將宋軍甩開,可扭頭看了看,野利遇乞眼淚都急得滴出來。

    此戰石門川前帶去了四萬軍馬,但跟自己逃出生天的僅有五千餘人,還會有士兵逃回,有的慌不擇路,逃到山林裡面,過一兩天也會回來歸隊,但絕對比上次更慘。

    時光也不同,上次是十月末,夜晚外面雖冷,人可以忍耐,現在是十一月中旬,在野外沒有足夠的保暖衣服,能活活凍死。一旦生火取溫,只要宋朝軍隊派人巡邏,必然被抓獲。

    還能有多少人回來?

    為什麼成克賞那邊沒有動靜?

    ……

    成克賞那邊也敗了。

    宋軍行動是在夜晚,出忽成克賞的意料,也出忽野遇乞的意料。

    以前宋軍十分怕冷,所以西夏人多在冬天或者正月二月發起進攻。但有一樣東西可以抵抗寒冷,棉花!

    鄭朗練軍時多頒發的是實物,其中絹帛與棉布最多,一個是獎勵,一個是戰功,包括一些棉襖與棉褲,現在棉花總產量還是很少,無論棉襖或棉褲用棉花也很少。但比沒有強,人們耐寒力也比後世提高。

    朝廷也發了一匹棉衣與皮襖子,給士兵禦寒。有的士兵什麼也沒有,但他們有薪水,別的士兵都有過冬衣服,只好拿薪水相互購買。也不用驚奇,在士兵中經商的人都有。

    不然鄭朗在考場也吃不到楊九斤老爹的肉包子。

    基本備了一備,還是很冷,夜晚氣溫有可能零下五度,最低時能接近零下十度。可有了這些禦寒的衣服,士兵堅持一下,能熬過去。但這種寒冷,卻起到致命的疏忽作用。無論成克賞或是野利遇乞,皆沒有想到宋軍在這麼寒冷的夜晚下來了一個急行軍。

    昨天宋軍分兩路強行突進。一路是擺在檯面上的,趙珣與景泰等將領率領,二更時分由高平寨向三營川撲去。

    一路則是宋軍的主力部隊,這一路人馬埋伏得很深。

    大部人馬放在天聖寨,防止敵人看出來,平時穿著百姓的衣著,甚至為了迷惑敵人斥候,又遷來一些百姓在裡面,給了一些婦女財物,讓她們沒有事就在房外溜躂,裝作這些「百姓」的女眷。另一部有些遠,全部是騎兵,在乾興寨,某種意義,它已經屬於二線防線。因此廣佈斥候,不讓西夏斥候進入。事實因為遠,再加上防守周密,也沒有西夏斥候過來看。

    西夏兩路軍馬在石門川與南方活動,鄭朗將主力軍隊卻放在戰場的外圍,天聖乾興二寨,游離於戰場之外,連張元都沒有想到。

    昨天東路人馬也趕赴戰場,兩次開撥,乾興寨的宋軍傍晚時分便開始調動,天聖寨士兵日暮調動。兩軍一前一合,近四更時分,在沒煙前峽會合,分出三千士兵由沒煙前峽趕向沒煙峽,其餘的繼續衝向三營川。當然,這一路人馬因為路程遠,也趕得比較辛苦。

    黎明時,石門川方向十二聲巨大的爆炸聲傳出,成克賞同樣被驚醒,連忙派斥候前去石門川察看究竟。斥候剛離開,景泰二部就掩殺過來。此時兩軍人馬差不多,相對而言,西夏皆是騎兵,還佔了優勢。開始鏖戰,一會兒狄青率領騎兵殺到,漸漸變成平局。再接著大部步軍殺到,成克賞軍隊漸漸落入下風。

    斥候也回來了,將他看到的稟報。

    沒敢接近,當他到達石門西南川時,野利遇乞軍隊整個潰敗,到處都是逃跑的西夏人,以及抓捕的宋軍,在外圍揪著一個逃兵問了問,撥馬就逃了回來。

    因此說得不清不楚,成克賞不相信。

    但僅一會,石門寨方向又分出大部宋軍掩殺過來。不但這支宋軍殺來,也有一些逃跑的西夏戰士捲了過來,聽到石門川野利部大敗,再看到石門川宋軍惡狠狠的撲過來,成克賞部下三軍喪氣。成克賞看到不妙,也下令撤退。

    撤退是好聽的說法,意思就是快逃吧。

    不敢從石門峽走,也走不通,有宋軍擋在前面,插向西北,從沒煙前峽逃向沒煙峽,狄青率領騎兵繼續追擊,一直逃到沒煙峽裡,老種與楊文廣又調過頭殺過來。堵殺了兩三個時辰,宋朝大部步軍再次趕上,成克賞只好強行殺出重圍,逃向天都山。

    兩軍會合,成克賞大營下面沒有火藥,但比野利遇乞好不到哪裡去,也只帶回來六千餘人,其餘的人,天知道此時他們在哪裡?

    兩人於天都山,坐在哪裡象呆子一樣。

    七萬多軍馬,不但是七萬多人,為了此戰,西夏幾乎榨乾最後一份潛力,這才籌備了大量糧草。取得的是這個結果。可想而知,一旦陛下佔領府麟路,率軍回來會是什麼表情。

    還在做夢呢,佔領府麟路。元昊那邊好不到哪裡去!

    惡夢還沒有結束,大批的宋軍過來,再次掃蕩百姓,將百姓往宋境轉移。

    這就是鄭朗的民族政策。

    以前宋朝殺俘,李元昊用漢人做撞令郎,這種政策皆是錯誤的。

    西夏人是可恨,但百姓只是百姓,民族政策得當,他們同樣也能忠於宋朝。中原人只要李元昊出得起重金,照樣有張元這些殘渣。這個政策必須恩威得當,該殺時不能手軟,該撫時也要仁愛。

    包括上一戰被抓獲的戰俘,不會將他們釋放回去,全部安置在後方,陸續打散,變兵為民,甚至給了他們一些農具,一些牛羊,與過冬的衣服衣被,讓他們來年種植養牧。

    又讓他們選出一些代表,潛回西夏境內,對他們家人帶口信,讓他們家人或者族人親戚轉移過來。至少在宋朝生活不會像在西夏那麼苦。

    因此有的部族不但不排斥,反而主動配合。

    效果以後還會放大,甚至不亞於一場大捷。

    反正馬上出來許多屯田,需要百姓耕種。僅是涇原路自己屯田,就有四五千頃,還有三白渠一旦施工,又會多出三萬餘頃耕地。足以安頓五萬戶百姓!無論鄭朗用什麼手段,也擄不來五萬戶百姓。

    看著天都山就要真正變成無人區,野利遇乞坐不住,出動軍隊挑戰,可數戰皆不利。

    但惡夢遠沒有結束。

    ……

    石川寨留下一兩千宋軍,打掃戰場,抓獲戰俘,還有馬匹。

    這是此戰最大的收穫。

    第二天押著戰俘,鄭朗來到三營川,到了傍晚,戰事還沒有結束,但主要的戰鬥全部結束。

    下面到了全面反攻時刻。

    鄭朗先寫了一封奏摺給朝廷,報告此戰經過。

    前後擊斃兩萬五千餘人,抓獲近一萬八千名戰俘。結果不止這些,還有逃向山林被凍死的,或者陸續抓獲的,會將這一戰績陸續放大。

    然後說諸將功勞。

    再寫其他人功勞,趙禎有功,沒有偉大皇帝的淳厚仁愛與英明,將士不會如此浴血奮戰,就不會取得這場大捷。陛下,你乃是漢高祖也。

    劉邦就是一個小混混,不能文不能武,不懂書不精樂,可是會用人,為人仁愛平和,這才是他取得天下的關健。趙禎除了一手飛白體外,好像也是一無是處,文不成,武不就,那個詩寫得同樣慘不忍睹。但不得不承認他只會一樣東西,做皇帝,皇帝做得好。

    雖遭西夏人羞侮,也不能全部怪他,他不是敗給元昊的,而是敗給他的大伯、爺爺與父親,宋朝的祖宗家法!

    與劉邦相比,趙禎仁愛多了一份,親情多了一份,溫馨多了一份,可缺少劉邦的那種揮宏。一個好皇帝,不是一個雄主。

    然後說呂夷簡、章得像等人的功勞,諸位大佬,你們就是蕭何,沒有你們在後方的籌備,戰了三年,那來這麼多物資。

    再誇諸將,老種是張良,沒有老種的謀劃,不會取得這場大捷。狄青是韓信,沒有狄青的謀劃,親自上陣殺敵,也不會取得這場大捷。

    還有其他各位大臣的功勞,後方張方平、滕宗諒等人的籌備,韓琦與范仲淹的協助,都有功。至於鄭朗自己,俺們頂多只能算是一個陳平吧。

    韓琦看著他寫奏摺,看到這裡,滿額頭是黑線。

    但鄭朗的做法很英明。

    兩戰立的功勞很大,沒有到功高震主地步,但會讓許多人眼紅。馬上富弼出使契丹,立下一些功勞,還有人打小報告,幸好趙禎袒護下來,否則富弼將會很悲催。

    趙禎不是那種推磨殺驢的主,自己又是一個文臣,沒有那麼多忌諱,可也沒必要招人眼紅。

    花花轎子大家抬,何樂而不為?

    自己說自己功勞小,別人會當真?二十四歲的樞密副使,難道想做二十五歲的宰相?做完後又做什麼?趙禎,你屁股下的椅子讓給我吧!

    事實說的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功勞,自己僅是誇張了那麼一點點兒。

    還有馬。

    剿獲的戰馬,以及強行遷來各部族裡的戰馬,這一戰過後,將會使涇原路增加四萬匹以上的戰馬,一大半沒有受傷,可以拉上戰場。涇原路有能力組織這麼多騎兵麼?就是有能力,上哪裡找那麼多牧場飼養。

    僅是這一戰的,上一次戰役馬匹就足夠涇原路消化。但其他三路皆缺少戰馬,因此趙禎去年下詔,陝西各地必須將所有馬匹交出來,以備國家需用。不僅耽擱民用,也耽擱了耕地。

    於是鄭朗請求,將這些戰馬根據情況調向其他三路。民間的戰馬發回,包括此戰中受傷的馬匹,老弱的馬匹,一些母馬,全部充入內陸,當作耕馬使用。

    鄭朗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漢朝時缺少牲畜,唐朝時還是缺少牲畜,到了宋朝更缺少牲畜。從江南到關中,一路走來,依然看到許多人在拉犁,而不是馬與牛拉犁耕地。

    最後又說了一件事,雖然後面還有安排,但戰事快結束了,一旦大軍到達韋州與鳴沙城下,元昊必然從府麟路撤軍回來。

    太子如何處理,請諸位大佬發發好心,給我一個回話。

    鄭朗真的不能急。

    非要等元昊徵集西夏國內所有軍隊,象梁氏那樣,瘋狂的討伐宋朝一路,這些大佬才肯給回話!

    奏摺寫好,用快馬送向京城,鄭朗又調動軍隊,派了一部分人去天都山堵野利遇乞去,大部徐徐向蕭關駛去。這將是宋軍真正意義上出兵西夏境內,狄青上次不算,那就像土匪一樣,悄悄潛入天都山,放了一把火,殺了一些人,再匆匆忙忙跑回來。這次才是正規軍隊。

    天真的冷下來,風聲似婦人的號哭,嗚咽淒厲,然而宋軍一路北上,旌旗招展,笑語喧嘩。

    這一上,元昊最大的危機也隨之到來,或者鄭朗與涇原路最大的危機到來。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8
三百八十三章 帥才

    趙禎與群臣等到傍晚,正準備散朝,鄭朗急奏送到京城。

    大捷啊,群臣歡喜似狂,這一戰打得有多辛苦,不僅在前線,實際犧牲的將士並不多,劉平不到一萬人,任福一萬幾千人,其他的零碎有一萬幾千人犧牲。

    對於一個人口近億,一百多萬軍隊的國度來說,這點犧牲是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內。

    苦是的後方,鄭朗說蕭何之功,那是讓功,誇大,但為了籌備西北物資糧餉,幾乎所有大臣絞盡腦汁。

    然而沒有一點兒亮色,讓人如何不灰心喪氣?

    奏摺裡還說了山遇的事,但字裡行間也看出鄭朗用意,前事已往,當為後鑑。鄭朗奏摺裡的八個字。前事過去就算啦,但後面要引以為警戒。商榷是利器,也不能再一昧苟且偷安求和。若不是上下都抱著這種心態,郭勸又怎麼做下這種呆得不再呆的操蛋事?

    鄭朗還是感到很可惜的,說山遇的冤枉,對我朝赤膽忠心,韓周枷押千里,一路呼號,愁云慘結,其冤令天地陰晦。

    趙禎讀到此,不能言。

    鄭朗說得很公平,郭勸李渭是罪盔禍首,自己與諸相心態也不好,否則不會發生這種事。於是下詔追封山遇惟亮為褒國公,宋朝制度封死不封活。死人可以封王,但活人想封卻是很難。

    一家都死了,封什麼國公也沒有作用。

    不過鄭朗提及此事,使趙禎又想到一個人,韓周。怎麼兩次事件中,皆有這個人物出現?什麼來歷,這小子。不管了,下詔將韓周貶放到瓊州,不但下了嶺南,還下了海南。

    鄭朗主要說的是商榷與苟和,這可以慢慢來,打到現在,花了那麼大人力物力,卻被一個小小的西夏玩得滴溜溜的轉,終於聽到大捷的消息,趙禎又下詔:「傳詔天下。」

    讓老百姓也聽聽,咱們宋朝打了勝仗。最後問:「諸卿,西夏太子如何安排?」

    還是沒有人答話。

    趙禎無奈,看著晏殊。你是西府的大佬,西府主管軍務,你得發一下話。

    晏殊很苦逼,讓他對著月亮,坐在水榭涼台上,看著小花,喝著小酒,吟幾首悠雅散淡雋永的小令,天下無幾人能及。但軍事方面,晏殊懂什麼?問他,還不如問葛懷敏。正因為不懂,所以一個個以為葛懷敏是宋朝的戰神,第二個曹瑋。

    掃了一下諸人,遲疑地說:「要麼等鄭朗這一戰結束,看戰果如何再議?」

    趙禎也沒有什麼好主意,於是准議。

    只過了兩天,鄭朗第一封奏摺終於慢悠悠地來到京城。

    這份奏摺說了軍事安排,來龍去脈。

    原來自從聽到斥候稟報說有可能元昊會侵犯府麟路,涇原路諸臣就開始在商議此戰。

    幾位宰相看了奏摺的日期很無語,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用慢奏入京?難道是故意的?但鄭朗能用急奏麼,一是會影響府麟路戰役,二讓這些宰相商議,還不知道等到那一天自己才能得到回話,說不定吵吵鬧鬧,自己未等到結果,情報卻送到元昊的案頭。

    再說,不是有一個內侍李征元在自己身側。

    這是鄭朗主動給自己找擋箭牌。至於太監,現在四路的幾個大佬,無論龐籍,或者是范仲淹、韓琦與鄭朗,誰個將太監放在眼中。就是有王侁那樣的人物來到緣邊四路,也會活活讓這四個人虐死。

    但也知道前面奏摺上為什麼鄭朗說捉住太子是意外,計劃做了更動由來。

    看到這裡,幾位大佬皆是啼笑皆非。

    往下看去,臉色都變了。

    說了市易的事,不但說市易的種種弊益,還說了桑弘羊的均輸法,不要將它當成老虎,那是漢武帝見到國家財政睏乏,暫時使用的救急斂財之法。是救急之策,實際這次改革為什麼史上不說它是變法與革新,正是因為性質是救急之故。與現在宋朝為了支持財政,加重商稅,強徵大戶性質一樣,救急的。一旦危機渡過,這些法令將會全部罷廢。何來猛如虎之言?

    緣邊的市易一樣,一旦和平,商路重新通達,市易必須廢除。

    屯田也是一理,屯田不能抱著斂財思想,它的宗旨應當是為陝西出產糧食,陝西有了足夠的糧食,比斂一些地租還值得。所以屯上幾年,當地蕃戶熟悉耕種後,全部交給蕃戶,再教他們讀漢家的書,寫漢家的字,十幾年下來,會全部同化,成為宋朝的真正子民。此乃一箭雙鵰之策。

    寫得很詳細,幾個大佬看後皆無話可說。

    這是要辨的,不然在楊偕蠱惑下,朝堂裡一直有人對市易與經費的去向有異議,直到大捷傳來,所有聲音才壓了下去。但不能保證以後不會有人不翻出來秋後算賬。

    又是契股與三白渠,契股有人也在動心思,可不知道賣了值不值得。鄭朗在這裡再次清楚寫了必須要賣,對國營的鄭朗很懷疑,也不相信。必須讓私人保持一半契股,平安監才能有活力。要賣,但要賣一個好價錢,不能黃金當作大白菜賣掉。三白渠也必須上,這一戰會持續很長時間,便是和,以後陝西也要留下大量軍隊,糧食問題必須要解決,否則國家財政吃不消。

    到這裡很正常,談的是國事,鄭朗也有資格談論這些國家大事。

    下面便不對了,對楊偕發起猛烈的進攻。

    沒有鄭朗提議,朝堂上也開始有人對楊偕產生懷疑,府麟路打到這份上,為什麼太原一直不發兵。高繼宣回到太原後,朝廷立即用高繼宣替換了楊偕。

    第二年高繼宣病死,朝廷無人可用,再次讓楊偕為河東路經略安撫招討使,依然無人識破。楊偕又提出六件事,一、不准中人幹預軍事;二、遷麟州;三、以便宜從事;四、精減多餘的軍兵;五、招募武士;六、專捕援。並且說能用臣言則受命,否則就不領命。還要放棄府麟路,朝廷不同意,楊偕不停上書,於是罷知邢州。但他又說當面稟報軍事,用這個藉口留在京城。元昊看到西夏國力吃不消,乞和但不願稱臣,楊偕又說朝廷連年征戰,國力日衰,應暫時答應元昊的請求。

    西夏可以獨立,元昊可以背叛宋朝自稱陛下。

    這次使君子黨們也識破他的真面目,包括王素、歐陽修、蔡襄等人紛紛上書彈劾,楊偕職為從官,不思為國討賊,而助元昊不臣之請,罪當誅,陛下不忍加戳,請將他調出,不宜留在京城。趙禎將他調出,楊偕繼續哼哼唧唧,不願意離開。趙禎無奈,只好將歐陽修等人的奏摺拿出來給他看,你自己解釋。

    然而趙禎有一種嚴重的自虐心態,大臣越是胡說八道,他認為這人果敢能言,楊偕也屬於這一類型,對楊偕始終不惡。

    鄭朗對此不是很排斥,上有所愛,下有所投,這也能證明一個君王的賢明,朝堂上喜歡胡說八道的人絕不是楊偕一個。但不能將整個國家玩弄於股掌之中,奏摺上不說國家,而是皇帝。於是有了一句,君子,君王乃子也。不是孔夫子所說的那種君子,而是皇帝的老爸!

    後面是一疊劉真記錄的戰況,只到第一次麟州圍解之時,但能看府麟路的危機,元昊親征,十幾萬大萬,能不危險麼?

    幾個大佬不敢怠慢,呂夷簡臉上一本正經,實際心中笑開了花。罵得好啊,君子,君王是子也!

    將此奏傳到宮中。

    趙禎看後,臉色很是不悅。

    那句君子語,自動略過,富弼石介等人的上奏遠比鄭朗這一句激烈多了,他也沒有動多少怒氣,該用的還是在用,不該用的還是不用。

    生氣的是楊偕欺上瞞下。

    鄭朗在京城那段時間,趙禎曾問過鄭朗,呂夷簡如何?

    對呂夷簡與范仲淹皆不放心,兩人結黨,那個皇上喜歡,但不得不用之。

    范仲淹能力稍小一點,德操卻能讓人放心,危害性不大。呂夷簡能力大,德操不行,貪戀權位,最後一條才讓他擔心。後來剪鬍子是呂夷簡奄奄一息,沒有危害,趙禎才想起呂夷簡的好。因此任用呂夷簡,趙禎心頭有些陰影。

    鄭朗說了一句,真小人也。

    趙禎又問,何解。

    鄭朗說,德操上的小人,國家的良臣。

    趙禎懂了,沒有再談呂夷簡。

    不管德操如何,呂夷簡是在為國家辦事,想著國家,而不是在玩弄國家。

    在皇宮內踱了大半天,趙禎下旨,派人仔細察看府麟路的戰況,與史上不同,史上幾位老大們表現皆不得力,過份渲染府麟路戰功,未必有多大好處,畢竟折家也是半游離於朝廷之外的党項人。但是涇原路取得大捷,遮了百丑,府麟路大捷也就除去最重要的障礙,有功的也可以獎賞傳揚。這是趙禎式的平衡之術,連鄭朗也沒有想到。

    又派人責問楊偕為什麼不出戰。

    說練兵可以,但府麟路從七月底開戰,八月楊偕去太原,如今馬上到了冬月中旬,你的援兵在哪裡?

    ……

    這是遲來的公道。

    府麟路此時另一個將星冉冉升起。

    他不但是將星,還是一個帥星,真正的文武全材,罕見的儒將。被某些人抹殺了,否則此人軍事天賦可能遠在狄青之上。

    張亢。

    在史上奪琉璃堡之戰前,張亢還發動了陸續的戰鬥,當禁兵士氣激起時,張亢看到西夏軍隊沒有準備,在龍門川屯有一批秋糧,於是派出勇敢的張岊,率領九百人又擊潰西夏人,使西夏掠奪龍門川秋糧計劃失敗。然後與張岊諸將協手反攻被佔領的豐州,一日數戰,西夏軍隊被斬俘近萬人,成功收復豐州。

    這個行動有些冒險,可張亢怎麼辦呢,他幾乎是孤軍奮戰,心中苦悶無人知道,不能說,一說府州三軍軍心就散了。若沒有鄭朗,他以後還會更苦悶,他雖有戰功,但不是武官,是正牌進士出身,立下如此奇功,反而貶官,後來最高官職僅是一個眉州防禦使真定府路副都總管,而另一個人楊偕居然做到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若不是年老,說不定能做一個宰相玩一玩。並且毫不羞恥的以兵家自居,著了多本兵書。

    楊氏兵書能看麼,會害死人的。

    鄭朗的出手,張亢沒有冒險,選擇一種穩妥的打法。自己主要職責是拖,將元昊主力軍隊拖在這裡,給鄭朗時間。

    並且心中大定,他不相信鄭朗不會不給他一個公道。

    向琉璃堡出手,是元昊擄來的物資全部在這裡,也是振奮士氣。

    宋軍衝進琉璃堡,此時西夏人正睡得香,忽然聽到外面的喊殺聲,耶布移守貴匆忙地從床上爬起來,披起衣服,出去觀看,就看到宋軍正在屠殺自己沒有準備的屬下,離他只有幾十步遠。不顧手下,立即騎馬向外逃跑。

    張亢乘勢連奪三寨,這一戰使西夏擊斃三百多個士兵,其餘人都逃跑了。但損失的牛馬羊駝上萬,以及無數物資與糧草。張亢沒有辦法搬走,將牲畜趕進府州,糧食與琉璃堡一把火全部燒掉。

    接下來於步駝溝築了宣威寨,這就是鄭朗所想的平夏城與永樂城的區別。永樂城前擾銀州大川,傍倚無定河,敵人攻打的道路有無數條,平夏城只有北葫蘆川與沒煙峽兩條道路供西夏軍隊選擇,而宋朝邊上有天聖寨、高平寨等寨砦拱衛,物資運輸比西夏更流通,所以地勢上平夏城能堅守,永樂城不容易守住。

    琉琉堡在府州北方,北方是黃河,是西夏人佔領的北河套,所以這一寨不能保留,必須焚燬。宣威寨不同,與府州相連,可以互相策應,又卡住了西夏人行軍的一條重要道路。

    這種理論,朝中大佬沒有幾個能懂的。

    可是新的危機已經來臨。

    正在鄭朗與野利遇乞對峙時,麟州城情況惡劣到了極點,沒有水的城市,沒有雨沒有雪的奇怪天氣,被圍了二十多天,城中乾渴到了黃金一兩隻能換水一杯!

    苗繼宣派了一名斥候,好不容易從後山懸崖上慢慢吊下去,來到府州將情況稟報,你們府州現在有糧有肉有蔬菜有水,俺們怎麼辦?什麼都沒有,有的百姓快活活渴死了。

    張亢聽了後嘆氣,然後看著南方,心中有些憤懣,鄭行知,別人不管哪,俺是相信你的,這都過了幾個月,為什麼也不動手,難道真想府麟二州將士全部戰死,以成就你的偉大?

    無奈,只好抽調軍隊,一共只有三千餘人,這也是府州能抽出最大的兵力。

    而對方雖讓幾位殺神弄死許多人,但兵力還接近十萬。

    就這樣,三千餘人帶著物資上路,不但要將這批物資送到麟州,還要打通一條通道,使府州的物資能順利送去好幾批前去麟州,這才能使麟州再熬一段時間。

    敵人便像群狼一樣,不停的圍過來。

    一路廝殺,一路戰鬥,就像這條道路似乎沒有一個窮頭。

    三千餘人滿身血腥的來到柏子砦,一路西夏人不能攔住他們,於是聚集數萬騎兵於柏子砦,以逸待勞,準備以近十倍的力量伏擊。

    茫茫無際的西夏騎兵湧上來,張亢在腦海裡迅速做了一個判斷。不能逃,敵人是騎兵是逸兵,自己是步軍是疲軍,一逃跑會死得更快。也不能逃,麟州軍民正等著這批物資救命。

    於是對手下說道:「我等已陷死地,前斗則生,不然,為賊所屠,不會有一人生還。」

    突然張亢眼睛眯了起來,此時起一陣北風,他們從府州而來,站在北邊,風吹過,颳起一陣塵沙。絕對沒有沙漠與戈壁灘那麼嚴重,但會造成一些影響,比如張亢看到一些西夏人在揉眼睛,大約眼睛裡進了沙子。

    大喝一聲:「殺。」

    宋軍沒有想到,反正也是死,不如索性殺上一通,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兔子川奇蹟再次上演,一頓砍殺,幾萬西夏騎軍居然被再次殺退,直接讓宋軍殺死的人不多,但許多人自相蹂躪而死,僅戰馬就奪下一千多匹。張亢馬不停蹄,對西夏的建寧寨發起進攻,西夏軍隊披靡而走。

    但這一戰過後,張亢不得不停下腳步,在建寧寨休整。

    一路打到現在,幾乎沒有休息過,若不是夜晚寒冷,連夜裡都要鏖戰。

    幾乎所有士兵體力都耗盡了。

    元昊卻看到一片光明,他也接受野利遇乞的戰報,石門川戰役還沒有打響,野利說了一些情況,包括成克賞在三營山的埋伏。

    他不在涇原路指揮,僅從戰報裡很難看出什麼。范仲淹的出兵,更使他迷惑,既然從環州出兵,那麼范仲淹也不敢分兵前去涇原路。算算兵力差不多吧,全部是在野外,自己七萬騎兵對付不了四萬幾千宋朝步軍?

    其實涇原路戰爭只是一聲血仇之戰,不關他的大局,奪下府麟路才是他的夢寐以求。

    寫了一封信,囑咐野利遇乞小心,又將視線轉到眼前戰局上。張亢在建寧寨休整,正符合他的心意。麟州城元昊已經當成囊中之物,但是府州還有一些軍隊,又有許多物資。本身的地勢,攻打極其不易。

    不如讓張亢呆在建寧寨,用少量騎兵不停的騷擾,讓建寧砦的宋軍感到威脅與危險,又不趕盡殺絕,利用他們來吸引府州大軍源源不斷的到來援助。

    那麼府州的主要兵力將會凝聚在這一個點上。

    至於建寧寨,那也叫寨麼?牆也沒有一人高,與野外作戰有什麼區別?只要在這裡將宋軍殲滅,府州城兵力空虛,還用什麼來守?整個麟府路也就被他囊於掌中。

    朝廷派來查問府麟路戰況的官吏與太監也在這時趕到府州。

    折繼閔大約心中有些激憤,內侍詢問張亢在哪裡,折繼閔便說道:「他在建寧寨。」

    內侍也不知道建寧寨在何處,以為是宋軍掌握之中的一個寨砦,說道:「能不能帶某去看一看。」

    你自己要去的,不能怪我,折繼閔說道:「好。」

    派了一隊人馬將內侍與官吏一起護送到建寧寨。

    張亢心中也有怨氣,認為是上了鄭朗的當,沒有多理會他們,看了看大隊人馬休息幾天後,精神氣恢復過來,說道:「我們再往麟州城出發。」

    內侍嚇了一跳,問:「去麟州啊?」

    「嗯。」

    「賊寇還有多少人?」

    「不知道,接近十萬人。」

    「十萬人哪……我要回去!」內侍猛然看了看三千餘名宋軍,腿一軟大聲喊了起來。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8
  三百八十四章 魚肉與刀俎

    落了一場雪,雪不大,不像江南的雪,帶著鵝黃與晶瑩,似一團團灰塵飄下,落在地上經久不化。

    雪不大,但轉眼間河山披上一層白色。

    劉軒睿與常明德來到天都寨。

    是朝廷逼的。

    鄭朗此時痛並快樂著,大捷,十分高興,然而朝廷還沒有答覆,鄭朗真急了。朝廷越是如此,他越是擔心。寫了一份奏摺,用快馬遞到京城,直接說諸位大佬別害我,你們不想放西夏太子,請將軍隊立即調撥過來。放也快給我一個回話。如若不然,此戰打完,我立即回家敬奉我幾位母親去,省得被你們害死。

    算是威脅。

    絕對不是開玩笑,此戰西夏兩邊失敗,再加上太子被擄,元昊為了立威,準得拚命。

    另一邊派了劉常二人前去天都寨與野利遇乞談判,不能等,只要韋州城破,元昊準得率大軍從府麟路返回。

    同時放慢腳步,寫了一封信給范仲淹,你要出兵,得快點,不然元昊就要回來了。

    前面范仲淹出兵不重要,重要的是後面,出了宋境,所謂的靈武大道從西夏境內到靈州城只有三百幾十里。靈州城與興慶府還駐紮著龐大的軍隊。只要范仲淹一出兵,靈州城軍隊害怕范仲淹的軍隊直撲靈州城下,就不敢派軍隊營救韋州,韋州與鳴沙城就容易拿下,否則元昊軍隊回來,韋州也未必拿得下。

    放慢腳步還有一個原因,在等糧草。

    這一戰,鄭朗動用了幾乎有八萬軍隊,犧牲數千人,天都山那邊派去兩萬宋軍,讓老種與楊文廣指揮,將野利遇乞的軍隊堵在天都山。還有五萬多軍隊,這麼多軍隊要吃要喝。前幾天成克賞說宋朝押來大量物資,這不是假消息,是押來許多物資,但不是為景趙二人軍隊準備的,正是為了此次北伐備用的糧草與物資,順便起一些迷惑作用。

    二人很快被西夏士兵推進天都寨,來到野利遇乞面前,士兵要推二人跪下,劉軒睿大喝道:「野利大王,不是我家相公在石門寨與你聊天,你如今何處!」

    是鄭朗讓他們有意說出,這會留作後手。

    也果如鄭朗所料,野利遇乞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他臉上出現一些驚色,忽然吃吃笑起,問:「為什麼?」

    「這一戰,你們西夏死了多少士兵與百姓,我們宋朝死了多少將士與百姓?難道這是野利大王想要看到的結果?」

    「你要說什麼,儘管說吧。」野利遇乞沒有被忽悠住,直接說。

    「我來是代我家相公與野利大王交換你們西夏太子。」

    「我沒有權利作主。」

    「但皇后是你的妹妹。我來,還有一些條件,我家相公希望兩國以後不要再打了,以和為貴。還問野利大王,象趙德明時,大家豈不是很好,為什麼要稱帝?」

    野利遇乞嘿然不語。

    李德明想法與李元昊不同,僅是一個帝號,其他的與國王沒有任何區別,即便想擴張,西有回鶻,南有吐蕃,可以盡情擴張,沒有必要招惹龐大的宋王朝。只要不稱帝,一個名義上的臣子,僅是一年各方面從宋朝得到的好處,就會有近十萬緡錢帛,何樂而不為。

    抱有這個想法的有許多貴族,包括山遇兄弟。

    李元昊略有那麼一點兒野心,開始也是向吐蕃人與回鶻人動手,對宋朝敵意不濃,但要感謝兩個漢人,張元與吳昊,對元昊進行蠱惑。

    也不能說他們笨,稱了帝,也就有了名,有了大義,有了主心骨,省得原來君不君臣不臣,一旦所有人皆臣服於這一事實,上下便能擰成一股繩。用漢人的話來說,這叫名正言順。原來名不正,言就不順。

    他們認為宋朝軟弱,即便稱帝,宋朝也滅不了西夏,抱有這想法的也有一些人,包括野利兄弟。

    與民族獨立無關,元昊入侵宋朝殺害的多是羌人蕃人百姓,比如延州一帶的百姓,豐州王家,漢人在裡面佔的比例不大,倒是党項人佔的比例最重,元昊同樣舉起屠刀。

    這是一小撮人為滿足個人野心的舉動,也包括野利遇乞在內。

    劉軒睿繼續說道:「我家相公再給你們西夏一次機會,以後若再不悔改,再也不會給你們機會。但知道此次你也為難,只要你將我朝的戰俘交出,我家相公還送你三千戰俘。你可以在你家大王面前說是為了營救太子這才犧牲慘重的,也可以說太子是你救出。戰俘換戰俘,與太子無關。」

    不但饒過野利遇乞一命,還送他一個大大的台階下。

    野利遇乞十分不解,想了一會兒大笑起來,說道:「你家相公害怕我們陛下報復?」

    「報復?你們兩路先後損失慘重,國內百姓民不聊生,若是我朝兵分數路,河東麟府延鄜出擊你們銀夏綏洪宥五州,環慶涇原秦鳳合擊你們鹽靈韋三州,聯合吐蕃,攻擊你們河西走廊,不知道你們西夏用多少將士多少財力來抵抗?」

    「哈哈哈……」野利遇乞大笑,笑完後問了一句:「劉使者,請問我家陛下圍攻你們府麟路達數月之久,貴國的援兵在哪裡?」

    劉軒睿語塞。

    常明德跨上一步說道:「野利大王,今你為魚肉,我為刀俎。」

    看出來又怎麼樣?

    主動權在我手中,你不同意,此次大敗,你絕對下不了台。

    就是元昊回來發瘋,火拚鄭朗與涇原路,拼完了,西夏還有什麼?

    說來說去,這一句才說到正點上,前面的全部是扯蛋話,即便宋朝同意,鄭朗敢不敢提出這個建議?六路齊攻,非得出大事不可!

    野利遇乞眼中茫然。

    這一次出戰,涇原路壓力很大,緩過氣後,再想攻打涇原路不易。但是西夏國內壓力更大,只要按照鄭朗的說法,大家都能體面的有一個台階下,估計陛下不會輕易動兵。

    難道就這樣算啦?

    沉思一會說:「可以,但你們宋朝必須撤兵。」

    「野利大王,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太高了?撤兵可以,你將我們要的人帶過來,大家交換後,我們宋朝立即從你們西夏境內撤兵。」

    野利遇乞無奈,放劉軒睿回去覆命,將常明德扣下來做了人質,寫信給野利皇后,讓她將興慶府與靈州的一些宋朝戰俘,包括劉平、石元孫與李士彬派人帶到天都山。

    使者剛走,野利遇乞就接到一則消息,又將常明德召來,責問道:「為什麼入侵我們的賞移口?」

    「奇怪,你們西夏人能入侵我們府麟路、延州與涇原路,為什麼我們宋朝不能攻打你們賞移口?」

    「你們相公不是說想和解嗎?」

    「是啊,人換回來,大家和解,但我們要的人呢?」

    「你!」野利遇乞差點一怒之下,將常明德當場斬殺。

    忍了,如今他是魚肉,宋朝是刀俎,能不割不切嗎?

    隨後一條條不好的消息傳來。

    鄭朗大軍蜿蜒北上,在等朝廷旨書,但拖不得,接近蕭關時,加快速度,鄭朗一丟蕭關,西夏派人看守此關,鄭朗命令士兵用盾牌掩護,來到關城下,先用箭與城上對射,後面推出一些大型拋石機,各種攻城梯,包括粗笨的云梯,拋石機與云梯皆是那種組合摺疊式,沒有「原裝」的好。但此行為了避免後來宋軍的一些笑話,提前準備了許多攻城器械。不是宋朝最好的攻城器械,有的多是涇原路自己打造。可是勝在量多,還有火藥。

    一些大型拋石機在前面戰士的掩護下,將一個個火藥包點燃,拋向城頭。

    殺傷力未必很大,但這玩意兒氣勢足,每一聲爆炸後,皆有幾個士兵拋向天空,一下子被炸蒙了,宋軍借勢登上各種梯子,可不是野利遇乞帶的那種怪梯子,這是十分標準的攻城梯。

    看到宋軍源源不斷的爬上來,本來前方大敗,士氣不足,蕭關裡西夏將士一窩蜂丟下蕭關上馬逃跑了。宋軍繼續追趕,此時三路人馬合在一起,僅騎兵一共就有兩萬多人。這個數量還要增加,隨著戰馬數量增多,各路都會陸續的增加一些騎兵。

    對騎兵鄭朗很看重,岳家軍大敗金兵,騎兵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馬從哪裡來的,從金人手中奪來,讓士兵訓練騎術,逐漸組成一支強大的騎兵。但時間短,眼下只有一萬多名騎兵,明年數量會更多,有可能會翻一番。

    對付蕭關與賞移口的西夏敵人足矣,大部騎兵一路追下去,隨著敗軍越過兜嶺,一路殺向賞移口。賞移口駐軍也不多,很快敗陣,沒有再追,狄青留守賞移口,等候大軍到達。

    鄭朗在後面速度也很快,迅速抵達賞移口,又派狄青繼續北上,破割踏寨,景泰東上破折羌會。然後兩路軍隊向韋州進發。

    范仲淹那邊也有了動靜,可行動有些出忽鄭朗意料。

    鄭朗讓他向鹽州方向出擊,分散敵人兵力,但范仲淹兵出青崗峽,突然回頭殺向西路清遠軍城,再次兵伐萌井。

    兩支軍隊漸漸快要合成一路。

    無奈之下,鄭朗只好寫了一封信給范仲淹,你將萌井打下來,咱合夥攻打韋州城吧。

    估計范仲淹第一次真正出境作戰,有些心虛,兩軍靠在一起他能放心,真要遇到敵人主力軍隊,又可以從小道撤向環州。

    信送走,卻讓狄青別去攻打韋州城了,又分出一路兵力,由趙珣帶領,與狄青二軍合一,直接奪向鳴沙城。

    理論上這一帶兵力空虛,宋軍兩路人馬合在一起,達到十萬人之眾,可以說指哪兒打哪兒,但必須要快,將這場戰役結束。

    ……

    鄭朗與韓琦進了韋州城。

    韋州城不大,西夏真正擁有的州一共十四州,夏銀綏靜宥靈鹽會勝甘涼瓜沙肅。為了誇飾心理,又將一些重要的城鎮升為州,比如洪定韋懷龍等,皆是原來唐宋舊城堡。其中就有韋州城。

    但它有著軍事戰略地位。元昊建國之初一共設了銀州左廂、石州祥祐、宥州嘉寧、韋州靜塞、西壽保泰、卓囉和南、右廂朝順、甘州甘肅、瓜州西平、黑水鎮燕、白馬強鎮、黑山威福十二軍司。其中就有韋州靜塞。另外還有天都南院、沙州監軍司、北地與南地。

    本來此處駐紮有大量的西夏軍隊,比較難以攻打,但是李元昊調走一批精軍,野利遇乞兩次抽調,裡面兵力所剩無幾。加上本來城池不大,城牆也不像靈州城高大堅固,被宋軍迅速拿下。

    至於另一個城鳴沙城池更小。

    但是此戰有著濃濃的象徵意義,收穫也不是一無是處。

    兩人來到城門口,范仲淹迎了出來。

    鄭朗有些無語。

    范仲淹興致勃勃,問道:「行知,要不要作一首小令?」

    打到西夏境內,范仲淹覺得很新奇。

    鄭朗苦笑了一下,說道:「希文兄,我們將戰利品分配吧。」

    小令別作了,得快點離開這裡。

    戰利品有三個方面,第一面便是擄來的或者繳獲的武器盔甲,糧草別指望了,西夏一窮二白,再讓元昊與野利遇乞折騰數次,城裡城外幾乎空蕩蕩一片。戰馬也不用說,鄭朗主動說出,將繳獲的戰馬分一批給環慶路與秦鳳路,馬匹不愁,愁的是以後上哪裡找牧馬場所。這個比較好分配。

    第二個就有些困難。

    百姓與牲畜。

    沿用鄭朗以前的政策,只要各村寨百姓不反抗絕對不殺害百姓,但有一點,不離開可以,牲畜帶走,房屋燒光,不給元昊留下翻身的本錢。離開的,會逐一安頓,這也要分一分,有一些部族主動投靠,這些部族多是心偏向宋朝的,即便在西夏境內也有不少,甚至在李繼遷時代,有一半以上心中偏向宋朝,但是宋朝民族政策沒有做好,漸漸失去民心。

    這些部族雖安頓到後方,但不會打散,至於用強迫手段逼離西夏境內的,到了後方會逐一打散,不然很有可能會在後方鬧事。

    因此百姓與牲畜是帶著一道分配的,反正鄭朗沒有動,韓琦與范仲淹如何安排,鄭朗不管,只是提了一個建議,這些小利不用貪。

    包括百姓在內,安頓到後方會很麻煩,宋朝不缺乏百姓,這些人安頓下去,或多或少的搶了當地百姓資源。有的部族因為其心難測,都不敢對其徵兵。

    百姓與牲畜無關緊要,關健是削弱李元昊的實力。宋朝不缺人口,但西夏缺少人口。他們當中只要是壯丁,便是士兵,甚至有的婦女都是戰士。

    第三個是貴族與財富。

    宋朝財政很苦逼,但不代表著民間沒有財富,若將所有大戶人家財富集中起來,會以十億貫計算,就是活動的布帛與金銀銅錢,最少也在十億貫開外。

    宋朝的民間財富與西夏相比,那是一個綠巨人,但西夏自李德明後,與宋朝交好,商貿發達,民間也積累了一些財富。特別是鹽州與韋州,通過私鹽,一些貴族手中有著可觀的財產。

    宋軍到來,有的貴族倉仲帶著財產出逃,有的貴族耍聰明,將財產埋於地下,然後離開韋州城。但讓狄青派人兜了後路,將這些貴族一起截下,韋州城只堅持一天,便被宋軍攻破。

    這點未必是好事,為什麼宋軍能迅速攻破城寨,而西夏人做不到?會引起元昊以後反思。

    以元昊的一些手腕,鄭朗很擔心,說不定火藥配方元昊都能弄到手。

    逐一將這些財富弄出來,主要是金銀細軟,還有宋朝的一些銅錢,來自西域的珠玉、乳香、安息、篤耨、賓鐵刀、烏金,西域的一些布料,布料宋朝不稀罕。以及宋朝自己出產的茶葉、絲羅、瓷器、蔗糖,這都是西夏人的寶貝。

    要的便是這個。

    將領俘走,這些將領行走在各個軍寨中,是西夏人的活地圖。

    貴族全部釋放。

    韓琦與范仲淹不解,鄭朗做了解釋。這些人要來做什麼?既然百姓不殺,貴族更不能殺。到了宋朝後,他們不能做工,不能務農,難道讓他們做官?宋朝官員不夠冗嗎?若安置到後方,這些人皆有一些影響力,弄不好號召一下,將各個降部召集起來,來一個起義返鄉,到時候會成天大的笑話。不如留下來,讓他們成為西夏的禍害。

    但是速度很快,狄青已經自鳴沙城往回返了,必須立即離開西夏境內。

    韓琦略有些不滿,難得打到西夏境內,連破兩城,為什麼弄得像做賊一樣?

    鄭朗說了一句粗俗的話,悶聲大發財。

    面子要緊,國事要緊?這一戰得的好處難道還不夠多嗎?為什麼非要將自己弄到最後,身臨絕境?

    開始分贓。

    三人眉開眼笑,包括范仲淹在內,這一刻神情皆有些猥瑣。無奈啊,手底下養活了幾萬大軍,朝廷財政越來越困難,都缺少錢帛。

    但只一會兒,三人便吵了起來。

    都想要,鄭朗很無辜的看著韓琦,你在秦鳳路,相對而言,也等於是在後方,要這麼多物資做什麼?

    可這時范仲淹與韓琦聯手,瞪眼道:「行知,你有市易,是樞密副使,也要兼顧他路。」

    三人當中鄭朗官最大,范韓是知州,鄭朗是判州,身帶著使相之職。但這個官大沒有鎮住場子,相反成了兩人的話柄。鄭朗華麗麗的敗走了,說道:「給我留下三分之一,其他的你們分配。」

    這應該沒話說了。

    然後跑出來翻眼睛,可只一會兒范仲淹也氣呼呼的跑了出來,大約沒有鬥贏韓琦,鄭朗估猜了一下,韓琦一定會說,你是帶頭大哥,要讓著俺做小弟的。

    分配完畢,放了幾把火,將鳴沙城與韋州燒得一乾二淨,迅速撤兵。

    范仲淹帶著自己的軍隊回去,楊文廣與范純祐在天都山,手中一些人馬,要等交換戰俘事了後才能迴環州。鄭朗心中慼慼,范仲淹同樣心中慼慼,害怕元昊前來報復,得回去安排。

    鄭朗與韓琦押著百姓俘虜牲畜,浩浩蕩蕩的折向蕭關。

    到了蕭關,朝廷的奏摺才下來,採納了鄭朗方案,又著鄭朗將立功名單重新寫一遍。上一份奏摺到了京城,大家皆很高興,趙禎就像一個孩子似的跳起來。

    可看著他的請功那部分內容,所有人啼笑皆非。

    呂夷簡與章得像、晏殊等大佬臉紅耳赤,俺不是蕭何,別折殺俺。

    但為太子的事,又扯皮三四天,才決定下來。

    鄭朗在心中已經在大喊謝天謝地,還以為拖到大軍到達沒煙前峽,還沒有回話,那時候就糟糕了,雖晚,但時間趕上了。

    野利遇乞想死的心思也有了,前面將戰俘帶來,後面立即傳常明德,喊換人,不能再讓宋軍折騰,馬上從青崗峽到柔狼山的所有百姓物資全被宋朝洗掠一空。

    但他沒有想過,元昊入侵宋朝後是怎麼做的。

    兩國就在天都山前交換,也不怕西夏人耍賴,元昊沒有回來之前,韋州與鳴沙城以南一線,幾乎全被為宋朝控制。

    宋朝戰俘包括劉平、石元孫與李士彬,還有其他的一共有兩百多名將士。

    其實還有,但無法再查下去,野利遇乞也不想多交。

    將他們推出來,老種也將李寧明與三千俘虜推出,外帶著還送了在天都山行宮擄來的幾個小貴族,這是作為零頭外送的。

    但野利遇乞看到俘虜,身體搖了搖,差一點氣得一口鮮血噴出。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9
三百八十五章 回家

    府麟路戰役也到了尾聲。

    元昊已得到野利遇乞大敗的消息,氣得罵娘。

    可是府麟路戰役到了關健時候,只能寫信斥責野利遇乞,但他沒有想到宋朝三路安撫經略使膽子那麼大,居然主動入侵到西夏境內。

    膽子小,只有范仲淹膽子小,韓琦膽子比鄭朗膽子還要大,即便是范仲淹,只是軍事理念不同,又是一個膽小之輩?

    接著得到賞移口失守消息,偏偏張亢開始主動率領軍隊從建寧寨走出來。

    元昊鬱悶得要死。

    現在率軍回去也來不及,韋州城必然失守,於是對鹽州與靈州下令,給我守好,若是宋軍前來,最好將他們拖住,這時他已有了撤軍的打算。不但撤軍,還想將三路人馬在銀川平原吃下。

    於是氣撒在張亢身上。

    張亢軍隊到了兔毛川,又是兔毛川!

    但是府州去向麟州的必經之路。

    元昊親自率領數萬軍隊殺了過去,於是羞侮再次開始。

    許多後人將元昊誇成一個偉大的軍事家,鄭朗很不同意。

    這人不是軍事家,只是一個運氣好,很無恥的土匪。

    平回鶻沙州,沙州漢人內亂,回鶻分裂,讓他得逞。兩伐吐蕃,丟了有十萬人馬,輸得差一點連褲子都沒得穿。然後吐蕃內亂又開始,讓他撿了便宜。侵犯宋朝,好水川三川口那麼多優勢兵力,只獲得一個慘勝,府麟路丟臉丟到美洲大陸了。定川砦不算,若宋軍是一隻綿羊帶著一群獅子,定川砦那次是一頭豬帶著一群綿羊。不用李元昊,換韓琦來,也將葛懷敏殺得丟盔卸甲。與契丹人之戰,遼興宗是一個乖寶寶,做強盜來敲詐宋朝,都敲詐得那麼可愛。就是這樣,還靠了一場大風才艱難的獲勝。

    宋朝若不是一群文人領導,換成張亢、老種、狄青掌管三路,元昊就會死定了,能讓這三人活活玩死。

    他勝的不是宋軍,而是宋朝悲催的祖宗家法。

    所以此次丟了這個巨大的漏洞,讓鄭朗利用歷史記憶,放大成一個巨大的黑窟窿。

    兩個主帥直接決戰。

    這是一場極不對等的戰爭,論名氣,元昊名揚中外,張亢是什麼?一個書生。宋朝軍隊只有三千餘人,還多是步兵。西夏三萬多人,還全部是西夏的主力騎兵。地勢是在平坦的兔毛川,更利於騎兵衝擊。

    戰爭開始。

    張亢做了一些佈置,先讓張岊率一部分強弩兵埋伏於兔毛川北邊的矮山後面,屬下萬勝軍與虎翼軍交換戰旗。

    萬勝軍乃是朝廷禁軍,多是京師招募來的市井無賴,當個城管,砸個小商小販小菜農的還行,但千萬不能讓他們上釣魚島,那準得壞菜。這支禁軍戰鬥力很差,西夏人美其名曰東軍,鄙視宋軍的,意思與東惡病夫差不多。另一支軍隊構成就十分複雜,有邊民,有折家軍子弟,有其他地方百姓,但就是這支構成複雜的虎翼軍,在府麟路戰鬥中一直表現得很強悍。

    佈置完後,張亢站在虎翼軍中指揮,元昊到來,看到宋軍站穩陣腳,看了看旗子,想都沒有想,往虎翼軍衝來。

    以為攻打的是萬勝軍,比較容易啃,只要擊敗萬勝軍,萬勝軍崩潰,必然連帶著虎翼軍敗退,這一戰就會將宋軍全部殲滅。

    數次攻打,但遭到虎翼軍的頑強反擊,啃了幾次沒有啃動,士氣開始低落,張亢一展旌旗,張岊率領伏軍從山後殺出,同時不停的放射弩箭。

    西夏人的頑劣再次暴露,張岊攻擊的是西夏側翼,缺少保護,一批批弩箭射來,倒下許多士兵,側翼有一部分將士向中路逃竄,連帶著西夏整個大軍的陣型產生混亂。

    戰機僅是眨眼之間,張亢抓住,喝道:「殺。」

    數千宋軍勇敢的殺了過去。

    西夏軍隊正在混亂之中,再加上張亢兩軍的衝擊,無論元昊怎麼喝阻,許多軍隊開始逃跑。

    兔毛川又開始上演了一出離奇的故事。

    三萬多西夏的主力騎兵,還是西夏皇帝親自率領的,居然被三千多宋朝步兵追得落荒而逃,不但大敗,又讓宋軍砍死數千人。

    元昊被張亢打成一個呆子。

    逃了回去,呆若木雞,這還是宋軍嗎?怎麼感覺到比唐朝軍隊還厲害。

    張亢穩打穩紮,步步為營,開始修寨砦,清寨、百勝、中堠、建寧、鎮川,一步一個腳印,向麟州城靠近,同時時刻提高警惕,準備再次複製兔毛川戰役。

    元昊大軍就在不遠處,可看著他在慢騰騰的築寨,硬是不敢動。情形可以仿照南北朝時的猛人陳慶之,七千漢兵撤退,二十萬胡人在後面不敢上來,西夏沒有二十萬人馬,張亢也僅是陳慶之一半兵力。

    西夏人撤軍。

    張亢將元昊打傻了,還有其他三個因素。高繼宣終於回到太原,朝廷查了查,詳細情況還沒有查出,已證實一半鄭朗所說的話。於是將楊偕貶到滄州做知州。

    楊偕不服氣,象史上一樣,不停的上奏摺,向朝廷提建議,說謀略。

    幹嘛呢,范仲淹與韓琦、龐籍等人到了陝西,那麼多軍政大事,也沒有寫過幾篇奏摺,鄭朗更少,平均一個月都沒有一份奏摺,若不是為了太子的事,奏摺更少,說不定等打完了,來一個打包,用一篇奏摺總結。

    用意很簡單,不能讓趙禎將他遺忘,可這一回他能不能達到效果,不大好說。

    高繼宣於冬月底到了太原,終於一切上了正軌,開始備軍,不備不行,當真楊偕在太原練軍,練個大頭鬼!

    看到高繼宣回到太原,麟府路百姓有了盼頭,逃到河東境內的民吏與僧道們,一個個來到太原,請求高繼宣發兵援助。高繼宣召見,給了承諾,,賜茶安慰。朝廷又著李興為麟府路緣邊都巡檢使,此人原來是西夏的一個團練使,也是一員勇將,屬於親宋派,不同意元昊稱帝的做法,於是投奔宋朝。復詔投降西夏的蕃官馬崖、西界首領拉旺、唐龍鎮首領來守順、巡檢乜羅,雖協昊賊過界,但能挺身自歸,授節度、觀察至刺史,仍以錦袍帶賜之。

    這份詔書很難說好壞,無形中等於鼓勵以後諸蕃投降西夏,反正只要重新歸順,非但無罪反而有功,但在這時,能起分化作用。

    元昊在軍中也聽到這些消息。

    致命的還有麟州,苗繼宣與王凱在城中看到西夏人有些不對勁,苗繼宣想了一個辦法。

    元昊正坐在帳蓬裡發呆,有時候也看看麟州城,奇怪了,為什麼能堅持那麼多天,這天他走出帳蓬,又在看,只要麟州城拿下,局面馬上就能扭轉過來。

    然後看到一件事,宋朝人很忙碌,一大群人正在往城頭上挑東西,修築工事,一邊修一邊將一桶一桶的物事倒在城頭上亂抹。那居然是濕泥!

    看到泥漿一滴一滴的往下淋,元昊彷彿是晴天聽到一個霹靂,被雷轟到了。

    狠狠雷在哪裡。

    將那個叛徒抓來,責問道,你不是說麟州城中沒有水嗎?只要三天,城中會一滴食用水也沒有。但現在呢,堅守一個多月後,城中的人居然用水和稀泥來玩!

    下令將這個叛徒砍首示眾,心灰意冷之下,率軍撤退。

    與鄭朗多少有些關係,關係不大,元昊已經打算坐視韋州城與鳴沙城失守,甚至刻意拖延,誘使鄭朗率軍深入到靈州。然而鄭朗沒有上當,元昊只好望洋興嘆。

    龐籍來了精神,只能說一個比一個精。

    他更加在坐看,若鄭朗勝了,會出擊,不勝保持軍隊不動,因此將軍隊準備好了,一直沒有發兵。石門川大捷,鄭朗發兵攻克韋州消息傳來,再加上元昊兵退,立即出兵橫山寨,連續掃蕩十幾個小寨子。

    但此時心中也有些後悔,自己雖參與了,連個湯也沒有撈到喝,只喝了一個湯渣子。相反,鄭朗那邊立了功,范仲淹參加了,韓琦參加了,府麟路如此堅強,似乎只有自己這一路不光亮!

    一怒之下,所破寨子全部屠殺一空。

    ……

    野利遇乞正在吐血,是三千俘虜,全部是老弱病殘,有的人還缺胳膊少腿的。

    俺們要這些戰俘幹嘛?

    氣得對老種大喝:「你們宋人欺人太甚!」

    「你說他們不是你們西夏人?不是你們西夏戰士?他們是為誰受的傷?」老種從容問道。

    「你,你……」

    常明德在邊上做了一個手勢,一個個台階。

    不是還給你俘虜,而是給你與你們西夏人台階下的。

    野利遇乞氣得不語。

    老種又從容說道:「我朝五萬多主力軍隊從賞移口南下,要不要順道繞到天都山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楊文廣搖頭,做魚肉就得要有做魚肉的自覺,敗到這種地步,為什麼還不清醒?

    不用威脅,威脅已經到了,鄭朗估計野利遇乞看到這些戰俘後也會發瘋,於是派了狄青率領七千鐵騎,從漫移口,也就是後來宋朝築的勝羌寨處的小道抄近直奔天都山,以助其威。

    元昊頭腦有時候很不清醒,他能存國簡直是一個奇蹟,看一看,他力挑回鶻、吐蕃與宋朝,最後連契丹也敢挑。鄭朗真擔心元昊會失去理智,頭腦發瘋。

    交換搭成,西夏人有一個台階下,大家暫時相安無事,然後再來。

    不火拚,但一步步將元昊磨死。

    三千名俘虜給台階是其次,主要是逼出來的。

    戰爭很慘酷,傷殘經常發生,西夏人兩次大敗,傷殘跑不動,只能做俘虜,特別是那次火藥大爆炸,讓許多西夏士兵炸成殘廢。

    為有充足兵力備戰,野利遇乞第二次徵兵徵得很凶,一些老弱病患也被徵召進來,這些人全無鬥志,也是俘虜主要組成之一。

    既然奉行不殺俘的政策,這些老弱病殘更不能殺。然而留在後方做什麼?一年再花許多錢帛來贍養?不殺俘已算不錯,再贍養這些老弱病殘,鄭朗腦袋可沒有壞。

    於是一股腦,還是還給西夏。

    還有一個作用野利遇乞暫時沒有想到。中間有幾百名戰俘是刻意從後方挑選過來,他們親眼見到涇原路的民族政策,回到西夏境內後,會無心的替宋朝宣傳。

    元昊會派兵阻止各部叛逃到宋朝,可強行阻止,西夏境內必然產生惡化。依然是戰爭,但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其效果不亞於兩軍交鋒。

    看著七千宋朝騎兵到來,野利遇乞終於沮喪的答應此次交換。

    即便沒有來,李寧明他當真不要了?

    兩軍於沒煙前寨會合,鄭朗看著這些戰俘,伸出手說道:「歡迎回家。」

    劉平、石元孫、李士彬與兩百多名將士同時泣不成聲。

    鄭朗心中叫了一聲僥倖。

    似乎後來劉平看到回家無望,在西夏取妻生子,這是男人的生理需要,蘇武也娶了一名匈奴牧羊女,但放在宋朝有可能做出許多文章,王信第一個會找到劉平算秋後賬。

    而自己曾經力保過劉平,到時同樣會惹上無辜的一身騷。

    還好,劉平暫時沒有娶妻,這個麻煩免去。

    不認識,詢後才知道誰是劉平,誰是石元孫,誰是李士彬。

    上前施了一禮,說道:「見過劉太尉。」

    劉平伏在地上,衝著東方號淘大哭:「陛下,臣罪該萬死。」

    其他將士跟著也大哭起來。

    鄭朗無奈,只好讓他們發洩,特別是李士彬,一個勁的抽自己大耳光子。

    開始鄭朗對李士彬不抱有好感的,三川口大敗,金明三十六寨丟失,李士彬的驕傲自大,與范雍的昏庸,是兩個主要責任人。後來又知道他貪墨山遇的財寶,成為山遇惟亮慘殘死的導火索,更不抱有好感。考慮到他在羌人中的聲望與號召力,才點名將他贖回。

    此時看到他將自己臉蛋都抽腫了,心中也產生一些憐惜。雖犯了錯誤,但此人對宋朝忠心無用置疑。

    哭得差不多,鄭朗說道:「回去吧。」

    劉平等人才站起來,向鄭朗施禮。一路上聽狄青說過鄭朗的故事,也知道是鄭朗用西夏太子換他們回來的。

    將自己與西夏太子等同,心中很感動。

    鄭朗不想解釋,這些人對宋朝很忠心,也很勇敢,但軍事天賦,包括劉平在內,都不怎麼樣。三川口一戰中,軍事天賦好的是兩名副將,犧牲的郭遵與王信。

    一路南下。

    回來得比較及時,元昊決定撤退,於是兵貴神速,想於半路狙擊一下鄭朗的軍隊。一路趕來,直撲到鎮戎寨前,鄭朗早押著俘虜去了後方。元昊不敢再往裡追了,調過頭,圍攻高平寨,讓寨上一頓亂箭射死了幾十人,灰溜溜返回。

    慶歷元年兩國的戰事終於結束,但強盜來了。

    ……

    宋朝與西夏打得熱火朝天,契丹在邊上看得喜不自勝。

    已經得到一些好處,西夏人物資短缺,只好便宜的將牛馬羊駝賣給契丹人,契丹人將戰馬留下,牛羊再兜銷給宋人,轉一下手,得了許多財帛,還白白得到許多戰馬。

    鄭朗提議,宋朝派了一些探子潛入契丹邊境,散佈興平公主的死因,怎麼死的,鄭朗也不大清楚,有人說興平公主是李元昊不喜,憂慮而死,有人說是興平公主撞見李元昊鳩母,讓李元昊殺死。

    鄭朗沒有採用前一種說法,而是採用了後一種說法,說是興平公主看到李元昊在鳩母,大義凜然的上去勸阻,李元昊惱羞成怒,將興平公主殺害。刻意替興平公主塑造了一個偉大的形象,來反襯興平公主的冤死。

    說法未必對,但興平公主死得是很不正常。

    謠傳很快在契丹境內傳開,遼興宗十分不喜,正好元昊在府麟路,派使者再次過去責問。

    元昊一口咬定是病死的,當時他正陷於泥潭裡,又低三下四的陪禮道歉,進獻一批宋朝戰俘與大批牛羊給契丹。勸契丹乘機出兵將關南十縣收回來。元昊的禮物遼興宗沒有看上,太窮了,這群西夏人。

    但聽到宋朝討伐元昊屢敗,動了念頭。

    什麼討伐屢敗?宋朝根本就不叫討伐,三川口與好水川雖敗也猶榮,府麟路更是大勝,十幾萬西夏軍隊氣勢洶洶而來,包括押糧隊在內,僅只有兩萬幾千宋軍,就是這兩萬幾千宋軍,至少擊斃三萬多西夏戰士。真正慘敗是在後面一戰,定川砦。

    但契丹人正在快活,也沒有派斥候細細查問,反正聽到好水川與三川口敗了,豐州淪陷,遼興宗認為機會來了。

    所以鄭朗說他是乖寶寶。

    宋朝雖然偏軟,也是一個龐然大物,想要出兵,最少得問問清楚。沒有問清楚,便將群臣召集商議。契丹的葛懷敏,南院樞密使蕭惠站出來。宋朝三川砦十分悲催,契丹河曲之戰也十分悲催。

    宋朝君臣聽葛懷敏誇誇其談,嗯,這個人不錯,是第二個曹瑋。

    蕭惠也有名氣,遼聖宗攻高麗軍,其人治軍嚴謹,隨遼聖宗破高麗軍於奴古達北嶺。但不要弄錯了,那不是蕭惠指揮的戰役,而是遼聖宗親自指揮的戰役,不代表蕭惠能力。後來蕭惠親自指揮過一場戰役,奉命征甘州回鶻,與阻卜軍戰於可敦城,大敗。契丹仍沒有認識到他只是一個花架子,繼續以為他頗有軍事天賦,再加上他出身名門,乃是欽皇后弟阿古只五世孫,有許多人替他鼓吹,這些年官越做越大。

    與葛懷敏是何其的相似。

    俺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怎能害怕宋朝,大聲說道:「宋人西征有數年之久,師老兵疲,陛下若親率六軍討伐,必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也不能說沒有道理,理論上兩國一旦聯手,有九成把握能將宋朝驅逐到長江以南,提前讓宋朝成為南宋。

    但僅是理論,實際操作不是那麼一回事,就如當年劉宋聯合柔然與匈奴,三國進攻北魏。若統一行動,北魏必將滅國,但最後呢?反而成就了北魏拓跋燾的豐功偉業。

    可以出兵,出兵效果會很好,但人選肯定不能是遼興宗或者蕭惠,若是此二人,後果又不能預測。

    與宋朝一樣,和平已久,不想打仗的大臣同樣很多,北院樞密使蕭孝穆便說道:「以前太祖南伐,終以無功,跟著聖皇帝擊唐立晉,石重貴叛,長驅入汴,但因為漢人紛紛反抗,最後不得不撤回,連兵二十餘年,僅得和好。今天國家比昔日富強,可是勳臣宿將,往往物是人非。宋朝又無罪,無故伐之,其曲在我。何況勝敗不可預料,請陛下明察。」

    遼興宗不聽,盲目的將諸軍向幽州調動。

    乖寶寶撿便宜開始。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9
三百八十六章 阿干城(一)

    略有些卡文,少一更,明天補上。

    ========

    一路上韓琦與鄭朗商議著市易。

    自元昊謀反以來,朝廷於陝西佈兵三十幾萬。不是募兵,而是雇兵。就像鄭朗一戰,僅炸藥就用掉十幾萬斤,有的原材料是從琉求運來,再從京城運到陝西,用費會增加到多少?

    用度漸漸不足。雖有言官一度彈劾鄭朗的市易,楊偕的鼓動,使參與彈劾的大臣越發增加,實際宋朝為了資助軍費,也頒佈一些不好的詔令。比如儲需糧食或它物,榷貨務用池鹽作券當金銀,賜於邊臣,用它向商人換取儲需糧食或者它物。最後發展到羽毛、筋角、膠漆、鐵炭、瓦木之類,一切以鹽易之。

    用來救急的。

    弊端比市易更重,一些奸詐的商人,與官吏表裡為奸,虛費池鹽,不可勝計。鹽券益賤,販者又不行,除了少數大商人大權貴外,公私皆受損。

    不過這是宋朝的祖宗家法。

    鄭朗實施的市易是從桑弘羊的均輸演變過來的,「出身」不同,待遇不同。

    一場大捷,加上鄭朗詳細的解釋一遍,是臨時之法,區域之法,爭議消失。韓琦眼也紅了,不僅是涇原路缺資少費,其他三路皆一樣,用費嚴重不足。否則韓琦與范仲淹不會為一些財物爭得面紅耳赤。不管韓琦有多少私心,他不會是一個貪官,往自己口袋裡裝,這是為自己管轄一路的財政而爭。

    鄭朗做了耐心的講解。

    陝西在宋朝變動十分大,先是命名為永興軍路,元昊謀反後為了相互能清楚的劃分責任區域,分成了模糊的五路,長安為中心的永興軍路,再加上秦鳳、涇原、環慶與鄜延路,但還是聽從永興軍路指揮調動。到了今年緣邊四路更加獨立,永興軍路依然有一些指揮權利。救急用的,不能當真。

    秦鳳路變化最明顯,這時候秦鳳路是指秦州、鳳翔府、鳳州、成州、階州與岷州。到了熙寧時,擴大成一府十二州三軍,府為鳳翔,州為秦,涇,熙,隴,成,鳳,岷,渭,原,階,河,蘭,軍為鎮戎,德順,通遠。其後又增加增積石、震武、懷德三軍,西寧、樂、廓、西安、洮、會六州。僅從拓邊來說,在青海這一塊比唐朝疆域還要大。

    主要商路便是同吐蕃人的交易,以及從南絲綢之路而來的曲折西域商道。

    這一條商道絕對不能用市易,否則會引起嚴重的後果。

    鳳州到利州之間的商道是國內商道,本來十分成熟,用了市易後果更麻煩。秦州邊緣地區與涇原路市易重疊,實施意義不大,能執行市易的僅是岷州地區,往西是岷山諸羌,交通閉塞,商路從宋朝立國以來,一直不繁榮。可一旦執行後,其他地區官吏會不會效仿?

    利害關係說了一遍。

    韓琦有多精明,鄭朗比誰都清楚,具體怎麼做,鄭朗沒有再說。

    就聽到元昊率四萬騎兵南下。

    鄭朗笑了一笑,根本沒有當作一回事,如今的涇原路害怕是元昊發瘋,舉國來犯,四萬人就想在涇原路折騰?也太小瞧自己。

    不過這小子明年會被北方的乖寶寶狠擺一刀。

    聽到契丹的小舅子出兵宋朝,元昊很高興,在興慶府伸長脖子看啊看,準備看一場大戲,結果契丹沒有派軍隊,而是派了一個使者,怒不可遏。

    鄭朗也在等,甚至會推動一下,讓西夏與契丹關係惡劣,只要河曲一戰發生,宋朝機會便會來臨。

    契丹與西夏人不打,宋朝不是很好出手的。

    沒有當作一回事,在前線留下主力軍隊,其他軍隊陸續的解散,百姓與戰俘繼續向後方轉移。

    與韓琦也漸漸到了渭州城。

    快到渭州城時,韓琦忽然說道:「你要提防一人。」

    「誰?」

    韓琦不再說話。

    鄭朗嘿然一笑,說道:「嚴格說起來,他與我也沾了一些親戚關係,還是我的長輩。」

    韓琦嗤笑。

    葛懷敏是你什麼長輩!

    但十分看不懂,鄭朗多聰明哪,立下那麼大的功勞,一點也不貪,換其他人能否做到?

    可這才是聰明之處。

    為什麼要將這個葛懷敏留在涇原路,留下也可以,花花轎子大家抬,這一戰動用無數人力物力,隨便往哪裡塞一塞,也能讓葛懷敏沾一些光。鄭朗沒有,死死的將葛懷敏壓在渭州,不但葛懷敏,包括從京城調來的少數將領。

    鄭朗不答。

    韓琦問:「為什麼?」

    鄭朗想了一想,說道:「我在定川寨留了一個缺。」

    「什麼缺?」

    「不知道用上用不上,若到用上時,我會向你解釋,到時候還希望你再次支援。」

    支援便是大家相互立一些功勞,韓琦會心的沒有再問。

    還沒到渭州城,許多百姓出城夾道歡迎。

    此戰也犧牲了許多將士,前後計達七千多名,涇原路將士犧牲最多,接近有六千人,七百幾十名女真人凶悍,用得最多,數戰下來,僅剩下四百二十幾人,減員幾乎有一半。也有一部分是當地的蕃戶,但終是勝利。宋軍勝利,後方的百姓才不會受到元昊傷害。

    崔嫻與江杏兒、四兒、環兒小跑的迎上來。

    鄭朗抱過小女兒,牽著鄭蘋,四個妻妾伏在他身邊泣不成聲。

    離開很久了,從九月下旬出發,前去鎮戎寨親自指揮,臘月中旬才率軍返回。

    其中兩次激戰鄭朗頂在最前面,第二次更是親自於孤城之中指揮,幾個妻妾在渭州城中度日如年。

    鄭朗低聲說道:「我平安回來,你們不能哭,想一想那些犧牲的將士家屬。」

    一開戰心軟不行的,慈不掌兵,但想到那些犧牲的將士,鄭朗心中還是有些不好過。也許在這時,他才恢復了一個平凡人的身份。

    人群也湧上來,鄭朗意外地看到一人,瞎氈,伏於地上,慇勤的說道:「恭賀鄭相公大勝歸來。」

    這一戰宋軍殺得夠狠,將野利遇乞幾乎打得沒有半點脾氣,瞎氈所在的龕谷城離戰場也不算太遠,宋軍一度擄掠,波及到了會州地區,瞎氈對此戰十分關注。

    他在平縫裡生存,想要庇護,必須尋找一個強者。

    看到兩戰結果後,瞎氈心中慼慼,幸好主動投靠宋朝,否則以宋軍這兩戰發揮的戰鬥力,自己反抗,會遭到滅頂之災。

    「謝過,」鄭朗將他扶起來,又說道:「我不是讓你不要來嗎?」

    「鄭公大勝,屬下怎敢不來歡迎?」

    你有一個強大的老子,非要獨立,獨立後又做小三,鄭朗很無語,道:「既然你來了,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與你商議。」

    「請吩咐。」

    「一會兒進城說。」

    後人不是很清楚,說宋朝如何如何的對不起吐蕃。

    同樣是不對的。

    吐蕃與宋朝的關係相當於西夏與契丹的關係,不能頂真。

    兩國皆與西夏人仇,可是各自為戰。西夏征伐吐蕃時,宋朝袖手旁觀,看好戲。宋朝與西夏作戰時,吐蕃亦是如此,包括這次,吐蕃人皆沒有吭聲。

    兩國關係蜜月時光,僅是唃廝囉在位這段時間。後來他的子孫沒有明顯證據與西夏勾結,但不像他們父輩,也開始學起小草,風吹兩面倒。

    但是鄭朗必須要出手。

    財富人口,是西夏最缺的。

    鄭蘋嗲聲嗲氣地問道:「爹爹,你殺死了很多人?」

    崔嫻用手將她嘴巴摀住,厲聲說道:「是誰說的。」

    要淑女,要從小教育。

    「小孩子,不要那麼嚴。」鄭朗道。

    「你以為全像你啊,」崔嫻嗔怪道。

    進了城,但自始至終未見葛懷敏。

    ……

    元旦節便到來了。

    朝廷下了一份聖旨,是獎勵諸位立功將士。

    當鄭朗最後一封奏報,包括王原帶來的府麟路記錄,一道呈到京城,趙禎大喜過望。其實一東一西,死的將士遠遠超過了好水川之戰。

    可要看結果。

    先從百姓對比,元昊在府麟路擄俘殺害了許多百姓,然而不及鄭朗擄的多。鄭朗動手非常狠毒,不顧是招降的,還是強自擄獲的,前後共計達到了一萬五千多戶。雖各戶人口殘破不全,每戶四口人不足,也超過元昊在府麟路擄走的百姓數量。

    並且清空三川寨以北的百姓。

    好水川一戰失敗後朝廷也在分析原因。

    中間倒向西夏的羌人起了關健作用,可是朝中大佬皆是一愁莫展,這些羌人混居在一起,敵我難辨,不好征剿,有的在山區,也不易征剿,征剿也會讓其他羌人心中產生一些不好的情緒。

    全部轉移到大後方,等於從元昊手中搶來了大批百姓。

    但逼得朝廷要開三白渠,否則以後陸續的安屯,生存空間就會變得擁擠。朝中大臣也認為鄭朗所說的有道理,想要他們為宋朝所用,還得要感化,僅送財物是不行的,要教他們讀書認字,要教他們耕地種田,將他們同化。

    傷亡的對比。兩路宋軍包括蕃羌兵在內,犧牲的將士多達兩萬多人,一半是羌人,特別是豐州淪陷,犧牲的多是党項人。中原漢兵也犧牲了一萬多名將士,還有一部分士兵出現傷殘,不得不退伍離開軍營。

    西夏人傷亡更加慘重,府麟路由於野外讓西夏控制起來,擊斃的敵人不便統計,大約的卻能計算,最少擊斃三萬以上的西夏將士。涇原路更狠,擊斃了四萬多西夏將士,外加兩萬五千名俘虜。還了三千俘虜,不過還的這些俘虜,滿朝君臣一想起,腦門上便冒起汗。怎能比元昊還要無恥呢?

    也就是使西夏折損了九萬多兵力。

    傷亡對比,是四比一!

    難道還有人不滿足嗎?太滿足了。

    最讓君臣高興的是戰馬,剿獲的,擄來各部族裡的馬匹,計達近四萬匹。

    宋朝總共有多少匹戰馬?從嶺南巴蜀西北河東河北到中原,總共才十萬餘匹,真正能上戰場的戰馬不到四分之一。但此戰增加的馬匹至少有兩萬五千匹能當成真正的戰馬。

    一戰便使陝西增加無數騎兵。

    君臣頭腦還是很清醒的,有馬無牧場,鄭朗奏摺也解釋過,於是趙禎下詔,將從百姓手中強行徵集的馬匹重新歸還給百姓,當作民用。一部分傷殘老弱的馬匹調出來,賣給百姓。

    被逼的,缺錢用,這些馬沒有好馬值錢,但一匹馬也能賣十貫錢。

    這樣的大捷,趙禎手便鬆了,諸立功將士皆先後有賞。

    還做了一些人事調動,應范仲淹請求,將種師衡調到環州擔任知州。

    鄭朗聽太監在念聖旨,聽到這裡愣了神,自己怎麼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

    忽然明白過來,元昊回來,自己手下有兵有將,心中還有些慼慼,怕元昊神經病發作,范仲淹同樣也會擔心。看到老種的智慧,大約自韋州城分別後,寫了奏摺請求老種前去環州,替范仲淹分憂解愁。

    鄭朗有些不甘心,早遲鄭朗還會讓他去環州的,兩個反間計沒有使呢。但不是現在,明年還有兩場戰役,至少阿干河一戰迫在眉睫。自己也需要老種策劃。

    眼睛珠轉了轉,不行,得想辦法讓老種拖一拖,等阿干河打完了,再放老種走。

    宣旨內侍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繼續往下宣讀。因為鄭朗再次推薦,朝廷終於對府麟路諸將立功將士慎重,答應了鄭朗請求,將張岊與王吉調到涇原路。並且將張岊提撥為德順軍知軍,頂替老種的空缺。

    張岊與王吉的價值有沒有老種高,不好計算的。兩人是衝鋒陷陣的勇將,老種是謀將,大肉有了,魚卻沒有了,鄭朗啼笑皆非。

    最後是鄭朗的封賞。

    鄭朗這次很會做人,推功推得諸位大佬面紅耳赤,羞愧七分,但也有幾分自得。真的不容易,不談戰爭所損耗的物資,武器,撫卹,就談軍費,鄭朗與張方平皆為此說過一些話。張方平刻意在奏摺裡舉了實例,普通的士兵,料錢五百,月糧兩石五斗,春冬衣絹六匹,綿一十二兩,隨衣錢三千,如果是馬兵,費用更高。平均計算下來是五十餘貫。

    沒有計算從京城將這些物資運到陝西成本會有多少。

    因此范仲淹與程琳又出現不一樣的說法,程琳說一騎兵一年歲費一百貫,步兵歲費六十四貫,范仲淹說不下百千錢,也就是一百緡錢。這中間還不包括將校的費用,宋朝武將分為十二等,最低的十將,小班長月俸十二貫,都指使、都虞候這樣的小隊長月俸多達五十貫、一百貫,其他福利照舊。到了鄭朗這一等級,年薪加上各種福利接近三萬貫!如果攤派下來,更是驚人。

    陝西正規駐兵,加上享有正規駐兵待遇的蕃兵,計達三十萬人。

    憑這個就花了多少錢?

    居然周轉過來,是何其的不易!

    花花轎子大家一起抬,建議重賞鄭朗,以昭功勛。

    官職不好授,就是一個樞密副使,春天在朝堂時已經讓大家感到很怪異,前面一大排老頭子,站著一個小青年,鄭朗自己不舒服,其他人同樣哭笑不得。

    於是授爵,封秦國公。

    鄭朗立即拒絕。

    做了樞密副使,感到不舒服自在,秦國公同樣也不舒服。

    爵位在宋朝半點實權也沒有,僅是榮職。職閣也是榮職,但這個榮職是以後進遷的關健所在,不入職閣,就難入兩府。

    它沒有任何實際作用,可秦國公已到了爵位的頂端,以後再立功,朝廷授什麼?

    自己到了無功可賞的時候,即便是文臣,也要乖乖的學習李靖、曹彬、韓世忠,做一個好孫子。

    寫了一封奏摺,委婉的說了理由。

    如今的趙禎也不是十年前的趙禎,政治手腕十分優秀了,看到這份奏摺,能理解其話外之音。

    奏摺送走,鞭炮聲響起,新的一年到來。

    ……

    涇原路一片喜氣洋洋,元昊這個新年不大好過。

    終於償到被人侵略的滋味。

    元昊對府麟路一直垂涎欲滴,有世仇,有優良的耕地牧場,有戰略地位。

    此次入侵,大肆殺戳,攻佔豐州寧遠寨,殺寨主監押與寨內軍民,圍府州又殺府州城外蕃漢居民不可勝計。特別是康德輿這小子不放百姓入城,導致那批被殺害的百姓數量最多。

    三州人口銳減,戰後很久,百姓不敢復業,土地荒蕪,朝廷為了守住這一戰略要地,只好從中原大費錢帛買來糧食,又導致河東百姓增加無數勞運之役。

    也是元昊刻意為之,想方設法使府麟路成為幾座孤城,那怕攻不下來,最後也能逼得宋朝放棄。

    但報應來了,宋朝的反入侵,自青崗峽起,西到鳴沙城,南到天都山,這片大三角區域內,同樣被宋軍擄掠一空。許多逃到北方的百姓也不敢回來重新耕种放牧。

    問題是宋朝地大物博,西夏呢?

    西夏看似面積也不小,真正有用的地盤並不多,河套地區,銀川平原,與河西走廊。其餘地區全部是沙漠與戈壁灘。用什麼來與宋朝拼?

    怒氣之下,又派了斥候悄悄潛伏過來察看,但新年到來,宋朝最隆重的節日,宋軍前線仍然沒有放鬆警戒。

    元昊無奈,只能引首長盼,看他的大舅子。

    快點出兵吧,咱們兩面夾擊,宋朝也就無法力支。

    這時他十分後悔,早知道將那個娘們供著,當作一頭豬養著,只要她活著,自己說話就有了權威性。

    俺不但是你的盟友,還是你的姐夫!

    這時候後悔沒有用了,人死不能復生,興平公主估計只剩下一堆枯骨,神仙來了也吹不活。只能盼望契丹人有長遠的眼光。聽到一些好消息,契丹開始向幽州移動兵力。

    慢慢等吧,這算是他最灰暗時期一點亮光。

    可這個亮光很快被撲滅。

    遼興宗一心想攻打宋朝,但契丹這時很悲催,與宋朝一樣,失去進取之心。

    有一部分大臣喊打,至少要讓宋朝將關南的幽云十六州部分地盤歸還契丹。但有的人不同意打,陛下,未必能打贏,看一看澶淵之盟後,兩國休好,邊境沒有戰事,國家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況且還享有宋朝的十萬兩銀,二十萬匹絹的歲貢。

    當時稱三十萬貫歲貢,陛下現在漲價哪,銀在宋朝一兩當值兩貫錢,絹雖沒有給好絹,也值一貫半,還是滿貫(實貫實緡,一千銅錢,虛貫七百五)。除了歲貢外,還有三個榷場,宋朝君臣認為做生意比俺們契丹人強,實際我們契丹缺銅錢,宋人雖會做生意,咱窮哪,只好倒貼,這得到的好處不亞於歲貢。

    打贏了好,打輸了什麼就沒有了。

    遼興宗被吵得頭痛,本來想打的,架不住勸和的人多,最後猶豫起來,於是跑到舊相張儉府上,沒有談正事,先在張家吃飯,皇帝在大臣家吃飯不叫佔便宜,是叫垂幸,吃完了飯,開始問南伐之策。

    張儉是契丹一個難得的良臣。

    他沒有軍事能力,但有很強的吏政之才,學問也好,曾經是契丹的狀元。不僅如此,德操同樣高尚,生活儉樸,遼興宗見他袍子破舊,悄悄命人用火夾子燒了一個洞做記號,始終不見他換下來。遼興宗問原因,答道,臣穿這件衣服三十多年了。沒有其他的衣服,只能穿這件衣服。也不是沒有錢,他的錢全部用來賙濟親戚與舊友。遼興宗很感動,命他隨便在內府拿東西,張儉只持詔取走三匹布。一度位居契丹的左宰相,韓王,居然如此,遼興宗一直待之如師。

    以張儉在契丹的地位,遼興宗垂問國策,亦無不可。

    然而此次問張儉便有些不大對,張儉是幽州的漢人,你向他詢問該不該打宋朝,張儉如何回答?難道天底下的漢人全部是張元與吳昊?

    張儉也不大好回答,陛下不能打啊,他是漢人,這樣回答會讓人說閒話的。

    於是輕描淡寫的說道:「有何之難,派一個使者問之即可,何必要遠勞車賀?」

    「好,不錯,」遼興宗龍顏大悅,然後握住張儉的手說道:「還是張相英明。」

    打,後果難測,不打,這個機會放過,又有些可惜,只有張儉這條計策才是真正的一箭雙鵰。

    回到宮中,再看看手底下的大臣,越想越覺得老宰相就是好,再次跑到張儉家中,與張儉吃酒談心,賞賜無數,盡興帶醉而返。

    然後命南院宣徽使蕭特默、翰林學士劉六符前往宋朝。

    元昊還在傻呼呼的等契丹出兵的喜訊……

    一邊等一邊將眼睛盯向南方。

    瞎氈投降宋朝讓他不滿意,如今讓鄭朗范仲淹韓琦三人折騰一下,人口銳減,瞎氈屬下諸多羌人讓他心動,瞎氈手中有一筆財富,再加上市易所得,這筆財富更讓他心動。

    西夏窮啊,什麼都缺,缺少土地,缺少百姓,缺少布匹,缺少財富。羊、馬、氈、毯、青鹽多,用之不盡,以前與宋朝交易,換回西夏必備的物資,可宋朝將榷場關閉,靠走私,宋朝邊境盤查嚴密,甚至抓住後會將商人砍頭,導致走私數量也急劇下降,使西夏變得更貧困。

    於是將主意打到了瞎氈身上。

    看著地圖,想了良久,即便攻打瞎氈,也要考慮好謀策。最後盯在一個點上,阿干寨!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0:59
  三百八十七章 阿干城(二)

    契丹使者沒有來,阿干河之戰也沒有打響。范仲淹請樞密院與宣徽院給空名者各百道,緩急書填,以勸賞及招降蕃部。

    也就是讓樞密院與宣徽院給環慶路一百道空白授書,范仲淹在環慶路招降蕃部,只要境內這些叛亂不服宋朝的蕃族投降歸順朝廷,用這些空白授書,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予授命,授一些小官。

    是宋朝的官員,再叛,就有大義可討。

    以前朝廷對這些蕃部也比較善待,授一些小官,逢年過節賞賜一些錢帛,花錢不多,一個小官費用頂多是十個禁兵的費用,往往一個部族就安定下來。

    然而時間太慢,往往要數月才能得到音訊,這些人或降或叛的,不乘熱打鐵,幾月過後,又不知道發生什麼情況。比如瞎氈,他是看到市易的好處,否則復叛,朝廷又能如何?

    在鄭朗帶動下,無論韓琦或者范仲淹、龐籍,對民族問題更加慎重。邊功不好說,他們是文官,不是軍事家,想打出張亢、高繼宣與張岊那樣漂亮的戰績,太困難,但治理一方百姓,元昊又遠遠不及之。

    接著韓琦又上書朝廷,提出請求。

    反正花費不多,也不是真正的朝廷官吏,授一人一年要花費良多,就是不授,平時也給予一些賞賜,以撫其心。有的蕃族,比如楊文廣夫人穆容氏的娘家,穆族党項人,有族民殺人搶掠,朝廷僅節縻妥協處理,不敢入寨抓人。

    但穆氏讓朝中君臣無語,此女隨楊文廣到陝西后,手斃十九名敵寇,楊文廣自己僅斃十二名敵寇。於是民間出現許多傳說,京城瓦舍裡更出現一出讓人哭笑不得的雜劇。

    受鄭朗的影響,雜劇開始長篇化,一些瓦舍老闆拿出錢,雇窮困的文人編寫長編雜劇,吸引客人到來。藝術成就仍然趕不上元曲,但豐富了宋朝百姓的文化精神生活。

    這出雜劇很長,說楊文廣奉母親之命,前往慕容寨前去迎取慕容家的小娘子,楊文廣心高氣傲,慕氏提出要求,比上三合,馬上馬下射箭,誰贏了以後就聽誰的。結果楊文廣三戰皆敗,然後跪搓衣板認錯。

    不知怎麼的,傳到環慶,楊文廣協妻子前去慕容族過元旦節,看到這出四不像的雜劇後,悖然大怒,還是其妻好言安慰,楊文廣才平洩心中的怒氣。但因為楊文廣的關係,如今慕容族與宋朝處於一種蜜月關係。

    僅是西北錯綜複雜諸事中的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開始。

    科舉!

    才子翰林學士聶冠卿知貢舉,翰林學士王拱辰、蘇紳,知制誥吳充,天章閣待制高若訥並權同知貢舉。

    但最令人矚目的是鄭朗兩個學生。

    西北大捷,將鄭朗名氣推到巔峰,鄭朗拒絕秦國公做法十分明智,功勞大,二十幾歲綴秦國公,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眼紅。

    於是一起看鄭朗兩個學生表現如何。

    對此,鄭朗寫信只說了一句,心靜自然涼。

    心態要好,要冷靜,不要想其他的,有的學子本身很有才氣,可一到了考場,卻發揮不出來,富弼便是如此。

    王安石不擔心,他有一顆大心臟,擔心的是嚴榮。

    不過嚴榮應當比其他學子好,跟著自己見過許多世面,又作為陳執中的女婿,眼界會高於其他學子。

    二月到了放榜時間,學子一起來到榜上看榜。

    還是從末位向上看,到了第九十八名時,出現嚴榮名字。

    王安石不由與嚴榮擊了一下掌,對這個小師弟,王安石心中也有些擔心。十分安靜溫和,可才學並不是那種撥尖的人,老師又去了西北,無法在身邊指導,這一年多時間嚴榮僅能自學。科舉前王安石心中沒有說,但還是有些慼慼。

    繼續往下看。

    他在看榜,有許多人在看他。

    嚴榮很開心,其他學子不以為然,僅是第九十八名,作為鄭朗的學生,不算好的,有什麼可高興的……

    但他們不懂,名次不靠前,可這幾年的生涯,一旦擔任官員,有幾個學子能趕上他的吏治之能?

    一個漂亮的小婢擠過來,眉飛色舞地說:「恭賀小郎。」

    是陳執中女兒的侍婢,陳執中去了杭州,做得不錯,又以資政殿學士知河南府,調了回來。

    也是宋朝制度悲催的地方,僅混了幾個月,怎麼看出來做得好與壞的?

    正好攤到放榜,陳執中去了洛陽,一家人還留在京城。

    一旦嚴榮高中,兩家人便要商議婚事。

    小婢說完,興高采烈的擠出人群,向坐在轎中的自家小姐報喜去。

    兩個小妹妹坐在轎子裡眉開眼笑,榜繼續往上卷,一直沒有出現王安石。

    但嚴榮與王安石很淡定,嚴榮高中九十八名,王安石能不考中嗎?

    直到第三名才出現王安石的名字。

    可省元出來,又是一片嘩然,廬州楊寘。

    嘩然的不是楊寘,是他哥哥楊察,其兄是上一殿探花,其弟又高中省元,難道宋朝又要出一對大小宋?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引人注目,韓絳,高中第六名。沒有人往深裡想,但趙禎將這四人全部召到宮中。先是問韓絳,他是以知縣身份參加貢舉的。趙禎問了一下杭州的事務。

    韓絳知無不言。

    雖然他老子的貪婪一度讓趙禎無語,但對韓絳對答應體十分滿意。

    也要問一問,特別是平安監究竟給地方帶來什麼。

    朝廷已經在便賣平安監的五成契股,對它的價值君臣不能算真正瞭解,順便也詢問一番。

    轉過頭看著王安石,問道:「你如何看待西北軍務?」

    問得有些刁鑽,鄭朗就在涇原路,作為學生,不大好回答。王安石不緊張,慢條絲理答道:「西北雖大捷,必不能持久。」

    「為何?」

    「陛下,無他故,財政也。」

    「鄭卿對你說的?」

    「沒有,學士偶爾與臣寫信,多是說學業之事,西北事務學士稍有提及,以學士想法,想要夏寇瓦解,必須久耗,但語氣很悲觀。臣就想到了財政,陛下恭儉,聰明睿智,為政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更無聲色犬馬、觀遊玩好之事。仁民愛物,孚於天下,是我朝百姓之福也,但也是陛下的短處。元昊能不顧國內百姓死活,陛下則不能不顧國內百姓。」

    誇得趙禎有些臉紅,大多數也能當值得誇之,隨之有些黯然,這一戰打的時間十分持久,為什麼楊偕那份胡說八道的進奏他間接默許,正是考慮財政。

    漢唐時出兵征討,數月結束戰鬥。

    就算這樣,漢武帝與唐玄宗窮兵黜武,依然給漢唐帶來許多消積的問題。

    可放在宋朝呢,雖比漢唐有錢,可漢唐多會像這樣在整個陝西動用三十萬軍隊,一動用便是三年四年五年。

    若不是兩次大捷,遮了百丑,連趙禎也慢慢心灰意冷。

    不由問道:「財政如何解決?」

    「節流開源,」王安石從容答道。

    趙禎默然不語,開源鄭朗已做了,做得很不錯,這一點趙禎很感謝的,馬上出售契股,修三白渠的財政便有了。一個平安監,直接的與間接的一年能為朝廷增加近千萬貫收入。

    若沒有這一千萬貫,趙禎想一想也會打冷戰。

    節流鄭朗沒敢多說,但趙禎也懂,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特別是此時更加需要國內安定,裁官,改革制度,裁兵,那一樣可能?

    動那樣都會引起喧然大波。

    王安石又說道:「以及人才。」

    「人才?」

    「陛下,是人才。科舉之前,中國用人,無非兩途,一是舉賢薦良,二是門蔭子弟。到了唐朝後,雖舉賢薦良,已經漸漸忽視,被科舉代替,門蔭與武功依然存在。我朝用人沿用唐例,少了武功,科舉份量在增重。儒家大義,包羅萬象,格物致知,齊家治國。可是漢朝以後,儒家多著重於釋詮字句經義,卻疏忽格物致知之道,即便有治國,流於空淡,即便有致知,僅是做人而己。」

    「說得不錯,繼續說,」趙禎點頭。

    為什麼同樣看儒學,自己沒有看到什麼,鄭朗卻能看到遙遠的礦藏,火藥,蔗糖,以及種種奇技?

    「學士辨佛時,對金剛經很推薦,因為金剛經有言,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這是一種包容吸納的精神。雖罷黜百家,需尊儒術,可是各家各派的長處也可能吸納。比如獄吏,可以從法家吸取義。將領可以從兵家吸取平(平天下的平)之道。諸相公可以從商家吸納一部分經營之術用來齊國(齊家的齊,包括德化與富裕)。主管地方的官吏可以從農家吸納農學,授百姓稼禾之術。主管禮儀可以從陰陽家吸納天文之術,以順應天象,進諫規範。出使敵國的使者可以從縱橫家吸納舌辨之術,以小獲大。再者,國家也用吏,以差役用吏,名不正言不順,縱然裡面有能工巧匠,商賈大戶,能人奇士,終不能盡心於朝廷。可以選其中一批有長處的,對各部補漏拾遺,也是上古舉賢納良之意。」

    簡單的說,可以用科舉選士,但不能全部用科舉選士,從民間選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進入官場,看他們所長,再任於那一個部門,幫助上官做出最好的決策。

    王安石思想漸漸成熟,關於這部分人才的論解,也有了後來他上趙禎萬言書的影子。

    還不是很成熟,可比原來那封有名的進奏多了一份實用,這也是鄭朗潛移默化的影響。

    想打敗西夏,象漢唐那樣不可能了。

    只能採取鄭朗的慢耗之策,活活將西夏人耗死。

    但這個耗國家得有充足的財政。

    假如一年國家會多餘三千萬貫,那怕與西夏人耗上十年二十年也行,不用二十年,只要耗上十年,西夏多半被活活拖垮。

    可宋朝能繼續耗上十年二十年?

    怎麼才能使國家有充足的財政,王安石便說開源節流人才。

    這是基本。

    進一策兩策,弄出一個十萬二十萬貫錢,不夠鄭朗在石門川放一堆火藥的。

    趙禎又是久久不語,顯然影響了趙禎的心情,說道:「你們回吧,殿試好好考。」

    「謝過陛下,」四人魚貫而出。

    於是天章閣侍林瑀講觸了霉頭。

    林瑀對易十分精通,趙禎曾下詔讓他編撰《周易天人會元紀》,在裡面寫道,天子即位年月日,當以卜卦推吉凶,又說必直乾卦才能即位。

    論出,賈昌朝立即言其所說荒誕不經。

    皇上怎麼當上皇上的,都是老皇上死了,或者篡位,或者推翻舊王朝登基。那一樣不是火燒火燎的?就是順利以東宮太子身份繼承皇位,除了趙禎獨寶寶外,太子身邊同樣有許多皇子在虎視眈眈。還能慢慢等年月日,再必須卜到乾卦才能登基,那樣要等上五年或者十年?這一等國家非得出大事不可。

    又開始為趙禎卜卦,卜出來,說:「帝即位,其卦象說直需,象曰君子以飲食宴樂。希望陛下頻繁宴遊,極盡水陸玩好之美。」

    趙禎驚得目瞪口呆。

    嚴格來說,他也算是趙禎的老師,老師,你想朕做什麼?做楊廣?就算你學小人勸朕做楊廣,也不能這麼赤裸裸地說出來。

    立即將他貶到饒州。

    所以王安石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為了科舉,只顧在讀死書,一個個讀成書呆子,這樣的人能當好官員嗎?

    隨即將錢調向陝西。

    契股所得出來,不要地,只要錢帛,一共所得九百萬貫。

    不算低,若按直接收入算,要十五年才能收回來。宋朝政策時常變化,十五年後又會發生什麼?

    也不算高,除了直接收入,還有間接收入,海外那些供給點,鄭朗沒有抱什麼希望,其他人更沒有看出來,實際經營得當,這才是真正最前途無量的收益,遠遠超過礦藏。但考慮到宋人的思想傳統,想要全部開發成一個個大的殖民地,十分困難。

    但是所運出的貨物,所帶來的貨物,有了契股會照顧自家的作坊商舖,這個間接收益同樣很可觀。

    入了契股,與朝廷能拉好關係,鄭朗年青,至少三四十年時間,能照應著平安監,有了這個時間,早就將資本收回,大賺特賺。除了放高利貸,對這個利潤不動心,其他大戶與商人皆有些心動,最少比將錢埋在地下強。

    看著這筆款子,各部大佬都在嚥口水,皆缺錢,不僅是前線,後方也缺少經費。

    最後壓住心中的渴望,將錢帛送向陝西,一個三白渠下來,縱是九百萬貫,估計也用得差不多。

    然後等殿試開始……

    二月春天也到了涇原。

    河渠裡還有一些殘冰沒有融化,然而柳色帶黃,平川淺碧,能看到一片生機勃勃升起。

    鄭朗從高平寨返回。

    元昊小攻高平寨,鄭朗沒有擔心,但給他一個警示,自己不可能永遠留在涇原。高平寨、三川寨等寨砦頂在最前線,自己雖擴建修高加固,終是土牆。

    開了金手指,讓人找到兩個煤礦,這個鄭朗最不想的,現在開一礦是糟蹋一礦,但是無奈,一旦大量燒磚,必須建數座大窯,不糟蹋礦藏便要糟蹋樹林。

    二月過後,開始挖煤建窯,準備燒大量的青磚,在土牆外圍再砌磚牆,不可能所有寨砦皆用磚石做寨牆,費用太高。只取外圍十來個寨砦,增加其防禦力。

    於是騎馬又來到高平寨察看一下。

    不久聽到王吉與張岊從府州麟州趕來,鄭朗不得不回去。

    葫蘆川帶著一層薄冰,亮亮的,十分可愛,空氣卻清新起來,悠悠的東風吹過,似乎讓他又想起老家鄭州。

    有點想家了。

    來到籠竿城,見到張岊與王吉,兩人皆四十歲不到。

    張岊印象與鄭朗想像的差不多,一個綠巨人,長得高大魁梧。王吉有些出忽他意料,在他心中此人是一個閃電俠,但與張岊一樣,長得很魁梧。然而沒張岊那樣看上去兇殘。

    本來張岊滿嘴絡腮鬍子,一臉惡相,眉額上方中了一箭,留下一個大黑疤,兩頰被箭穿過,又留下兩個醜陋的疤瘌,看上去就十分磣人。

    然而鄭朗卻很歡喜,拉住他們的手,說了好一會話。

    又再三叮嚀張岊不能持勇冒進,善騎者墜,善泳者溺,兩軍衝殺,主將必須以身作則,但平時,比如查看地形,不要緊時,沒必要持勇輕進。

    這個人死得很可惜,不然以他現在的年齡,最少能活上十五年,對於嚴重缺少將才的宋朝來說,這十五年時間,有此人在西北,只要得到一點兒重用,便如一顆參天大樹屹立在西北邊境。

    張岊與王吉很感動。

    與張亢一樣,開始有怨言的。

    ***,俺們在府麟路被元昊就要隨時弄死了,你鄭朗派人過來記錄,可你的軍隊在哪兒!

    真相揭開,才知道錯怪鄭朗。

    他們還沒有想到,若沒有鄭朗力保,他們根本無法上位,更不要說擔任知軍。

    兩者地位懸殊很大,鄭朗的親熱,讓他們很感動。

    地位不及人家,才學不及人家,出身不及人家,即便功勞,也沒有涇原路立的戰功多。

    鄭朗不是這樣想的,府麟面對的幾乎是十倍於己的西夏主力軍隊,涇原路軍隊數量比西夏多,多是臨時募擁兵。兩者情況根據不能相比。換鄭朗前去府麟路,縱然有歷史知識,也不知道如何破敵。

    說了一會兒話,返回渭州。

    四個妻妾翻眼睛,皆是很不滿,好不容易回來,依然一大半時間不在家,先是去看安排的戰俘與部族,然後看屯田播種,又去看高平寨。弄得比在太平州與杭州更辛苦。

    很快陣營被瓦解,鄭朗牽著鄭蘋的手說道:「蘋兒,爹爹給你繼續養哈里波特的故事。」

    對這個故事鄭朗評價不高,故事性很差,但因為版權保護得好,加上電影,因此紅起來。

    但中國後來的玄幻小說多有男女愛情,講給小孩子聽不適合,於是選了這個故事,有時候逗一逗女兒開心,也逗妻子開心。

    牽著鄭蘋的手,抱著鄭航,往書房裡走,四兒與環兒忍不住,四兒第一個跟上去。

    崔嫻嗔怪道:「官人,你對狄青十分推崇,鎮戎軍有狄青在,你為什麼不放心?以前你不是說過,做為上位者,親策親力是好事,但更要學會用人。」

    「看一看,我也安心。」

    「家裡面來了一封信,二娘娘正月又患了病,剛剛康復。」

    「唉,我上次應當回家看一看。」

    「現在知道錯了。」

    「再過一段時間,看看明年西北能不能安定下來,若能安定,我就回京城擔任一個京官如何?」

    崔嫻沒有回答,她雖智慧,但知道在西北這段時間的履歷,對丈夫很重要,輕重無從抉擇,又說道:「駙馬都尉柴宗慶其孫於四月婚,發貼邀請柴克明赴宴。柴克明問官人,要不要去?」

    「給重金賀之,但不能去,」鄭朗道。

    柴克慶就是柴家的人,宋王朝對柴家一直很善待,多嫁公主到柴家。在宋朝柴家地位十分尊寵。

    前幾年柴克慶擔任鄭州知州,貪污不法,不久被趙禎召回京城。

    那時鄭朗已經有了不小的政績,鄭家沒有其他主事的人,於是曾邀柴克明赴宴。不會與柴克明攀附同姓同宗,兩者地位相差太大。這是拉攏鄭朗,讓鄭朗以後進入兩府後,適當的時候向柴家釋放一點善事。僅如此。

    此次西北大捷,鄭朗前程更加似錦,柴家雖貴,實權小,正月趙禎詔武城節度使同平章事駙馬都尉赴本鎮任職,御史中丞賈昌朝彈劾柴克慶在鄭州不法,赴本鎮會益加殘害百姓,柴克慶乖乖又留在京師。所以藉故同姓,再次向鄭朗示好。

    但鄭朗需要與柴家結好嗎?

    沒這個必要,相反會招來言臣狂批。

    呆了兩天,鄭朗又在妻子幽怨的眼光下離開渭州城。

    朝廷撥下款子,開始修三白渠,三白渠會使涇原路與環慶路部分地區受益,但主要在永興軍的涇陽、三原、高陵與渭南部分地區。

    當初此議有范仲淹、夏竦與鄭朗共同提出,也先後察看。

    朝廷要修三白渠,兩人還要來一次,提一些建議。而且兩人對水利皆是很精通,是內行人,需要他們的想法做為參考。

    涇原環慶皆修建一些屯田,然而不停的招納蕃戶,還是需要三白渠的糧食。

    看到鄭朗,范仲淹抱怨道:「種師衡呢?」

    鄭朗裝呆,問:「他還沒有去環州赴任?」

    范仲淹上了當,不解地問:「沒有,難道種知州出了什麼事?」

    鄭朗暗笑,說道:「我派人回去問一問。」

    轉了三四天,也不用問了,鄭朗接受瞎氈的急報,匆匆忙忙地對朝廷派來的督促水利官員與范仲淹說道:「元昊兵出瓦川會城,至阿干寨,我擔心他會對龕谷不軌,要回去看一看。」

    一干官員茫然,阿干寨在什麼地方?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0
三百八十八章 阿干城(三)

    鄭朗騎馬往回跑。

    騎了很長時間的馬,馬術漸精,不能在馬背上做高難度的動作,但能騎著馬狂跑,不會摔倒。

    腦海裡在想原因。

    此次入侵行動,元昊晚了一個月,大約有兩個原因,自己兩次石門川前設伏,西夏傷了元氣,也多少有些畏懼自己,害怕自己參與,直到自己將精力放在築城、修渠屯田上,元昊這才發兵阿干城。

    瞎氈帶著長子木征在渭州城等候。

    去年年底鄭朗對說他過一句話:「元昊兩戰皆敗,國家困窘,百姓不能度日,北面是契丹人,他不敢碰,東面是我朝,碰的結果你也看到了。只能會對你打主意,有百姓,有財富,有土地。若他想攻打你們龕谷,必然會加固阿干寨,防止我朝派軍援求。當阿干寨從寨變成城時,元昊便會利用你歸順我朝為藉口,發兵攻打龕谷。你要做好準備。」

    僅此一句。

    沒有多久,西夏真派兵從瓦川會城出發,抵達到阿干寨,大修土木。

    瞎氈毛骨悚然,帶著兒子來到渭州求援。見了面,又伏下說道:「請鄭公求我。」

    「不用行如此大禮,你是我朝大臣,子民也是我朝子民,我出手相救是份內的事。這位小郎君是……」鄭朗看著瞎氈身邊的少年,明知故問。

    「是我的長子木征,愚昧不堪,我想將他留在渭州城學習觀摩一段時間。」

    好聽的說法,實際是將長子當作人質押在渭州,以求大軍支援。

    「我以赤誠之心待君,君當以坦蕩之心回報,不用多想。」

    瞎氈面紅耳赤。

    「說一說詳細情況。」

    「十天前伊實濟嚕率一萬騎大修阿干寨……」

    「伊實濟嚕是不是你們吐蕃溫逋奇的兒子?」

    「正是他,」瞎氈羞愧地低下頭。

    唃廝囉生於高昌,被河西大商人何郎業賢帶到河州,他是原吐蕃贊普的後裔,被吐蕃各族擁之,義為佛子,譽為佛的化身。後來被宗哥族李立遵與古邈川部溫逋奇挾至廓州,尊為贊普。溫逋奇與李立遵失和,率眾走邈川,將唃廝囉再次挾持到走邈川。

    漸漸唃廝囉越長越大,政治手腕也越來越成熟,隱然有脫離溫逋奇控制的跡象。

    溫逋奇產生歹心,但他做得小心翼翼,唃廝囉在吐蕃百姓中威望太高,李立遵都無可奈何,況且是他。於是先從外部著手,唃廝囉親宋,溫逋奇只能找到李元昊。

    此時李元昊攻破甘州回鶻,契丹一直將甘州回鶻當作自己的食物,略有些不快,在西夏征僥河西走廊之時,契丹多次暗中牽制。這種環境下,二人一拍即合。

    取得西夏支持,溫逋奇膽子壯起來,發動政變,將唃廝囉囚在井中的地牢,繼續捕殺唃廝囉僅有的一點親信。不敢殺唃廝囉,打算先將唃廝囉親信剷除,肅清溫氏反對自己的勢力與忠守贊普神聖的舊傳統長老們,再逼唃廝囉禪讓贊普於溫逋奇。吐蕃贊普一脈便能順利從悉補野一系轉到溫氏。

    出了意外,看押唃廝囉的士兵將唃廝囉從地牢裡放出來。此時外面溫逋奇正率人剿殺唃廝囉的部下,亂蓬蓬的一團,唃廝囉沒有逃,一人大大方方的來到大街上,說了一句話:「我是贊普,請為我平亂。」

    結果所有將士紛紛倒戈,包括溫逋奇的親戚叔伯兄弟,溫逋奇眨眼進入地獄。

    到更早的蘭州,李德明雖與宋朝修好,但沒有忘記河西,河西吐蕃六谷部吐蕃首領潘囉支在李德明繼位時,曾向宋朝請求,兩軍合討夏州李氏。宋朝未聽,但支援一批藥材與兵器。李德明蠱惑六谷部內党項人叛亂,襲殺了潘囉支。六谷部重立潘囉支弟廝鐸督為新首領。李德明一邊擊伐六谷部,一邊攻打甘州回鶻。回鶻示之以弱,誘西夏大將萬子冒險輕進,萬子中伏大敗,全軍覆沒,由是宋與吐蕃回鶻皆輕視西夏。

    其後陸續發起一系列的進攻,皆沒有得逞。偏偏契丹來撿便宜,蕭圖玉破肅州,盡俘其民,契丹這次出手,給回鶻人帶來沉重的打擊。只好派人向宋朝求援。李德明多次劫其使者,吐蕃人出手解救。共同的敵人,使吐蕃與回鶻同樣處於蜜月期。

    契丹這次出手有些錯誤,之所以出手,撿便宜第一,高估甘州回鶻的力量,遏制甘州回鶻的膨脹,不能讓他們危害契丹的利益,但他們的存在,對西夏後方形成牽制,對契丹來說利大於弊。

    再到唃廝囉,他想娶回鶻夜落紇之女為妻,未能如願,遂相仇視,互不援助。兩次打擊,甘州回鶻裡無無援,終於被西夏消滅。

    到了吐蕃自己。

    表現足夠強大,差一點就讓元昊死在宗哥河邊。

    本來佔著上風的,兒子開始鬧分家了,老子得到宋朝的支持,大兒子二兒子怕老子加害他們,便倒向西夏。甚至坐視溫逋奇的兒子伊實濟嚕率幾萬百姓暗中投奔了元昊。這一鬧,唃廝囉蔫了。

    如今六谷部多被西夏人所佔,包括會州一半地區,大半個蘭州地區。

    元昊為了招撫更多的羌人與吐蕃人投奔西夏,便將伊實濟嚕安排在蘭州。

    「多是吐蕃人?」

    「是……」瞎氈羞得差一點想鑽地縫。

    西夏破六谷部,百姓紛紛逃到吐蕃境內,沒有逃跑的身在曹營心在漢。

    但瞎氈與磨氈角的叛變,使六谷部百姓變得不知去從,唃廝囉有悉補野贊普血統,瞎氈是唃廝囉的兒子,難道就沒有了?再加上伊實濟嚕赤裸裸的投降,所有人意志皆垮掉,許多六谷部的吐蕃從此變成元昊忠實的走狗。

    「我也沒有想到……你跟我來。」鄭朗說完,帶著種師衡來到籠竿城,也將狄青召到籠竿城議事。

    范仲淹問老種在哪裡,老種完成交接後,一直在渭州城沒有離開。

    順便也將趙珣、張岊、王吉喊來,一道商議。

    鄭朗說道:「西夏著蘭州大將伊實濟嚕大築阿干寨。」

    「不能築,它能直接威脅到德順軍。」張岊說道。

    他的想法也代表大多數宋朝大臣的想法。見到西夏人在築阿干城,全部看到它對德順軍的威脅,豈止。鄭朗說道:「張將軍,不僅是威脅,阿干寨離龕龍堡僅有七十幾里路,只要將阿干寨擴大,能容納更多的西夏士兵與物資,那麼可以隨時出擊龕龍堡。奪下龕龍堡,西夏可以獲得許多財富、百姓與土地。黃河以南大片地區會為元昊所得,不僅是威脅,涇原路與吐蕃聯繫會全部被切斷,德順軍的市易之策都無法實施,。」

    「那麼就戰!」張岊喝道。

    「張將軍,不能急,即便打,也要打得理智,去年我朝出軍,瞎氈繼續觀望,正好乘此機會,將他拉下水去。」

    即便鄭朗出手,瞎氈為在夾縫裡生存,以後會繼續與元昊藕斷絲連。

    六人坐下來商議了半天,於是定下計策。

    不是鄭朗軍事天賦有多好,軍事天賦他肯定不及老種與狄青,甚至不及趙珣,但他的戰略眼光老種李元昊皆不及,又是開著金手指,所以李元昊依然很苦逼。

    商議完了,阿干城之戰也就沒有再放在心上。

    吐蕃人雖凶悍,但失去了鬥志,再也不是宗哥河畔的吐蕃悍軍。

    只是一萬人,鄭朗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在意的是怎樣利用這一戰的戰後,擴大勝利果實。

    走了出來,呼吸著春天薰人的氣息,望著東方,心裡想到,富弼,這一回主要就是看你了。

    能不能順利與契丹談好,重要性不亞於石門川兩戰。

    ……

    契丹國書到了京城,開頭很客氣,弟大契丹皇帝謹至書兄大宋皇帝,粵自世修歡契,時遣使軺。

    弟弟給哥哥寫一封信,自兩國交好以來,經常派使者通往。

    好事啊,只要真正不打仗了,又能將自家後方看好,不讓女真人為患,恐怕鄭朗都不想冒著風險收復幽云十六州。

    但劈開就接上下一句,切緣瓦橋關南是石晉所割,訖至柴氏,興一旦之狂謀,掠十縣之故壤,人神共怒,廟社不延。至於貴國,肇創基業,尋與敝境,繼為善鄰。暨乎太宗,於有征之地才定並汾,以無名之師直抵燕薊,羽召精銳,御而獲退,遂致彌年有戍境之勞,繼日備渝盟之事,始終反覆,前後諳嘗。竊審專命將臣,往平河右,炎涼屢易,勝負未聞。兼李元昊,於北朝久已稱籓,設罪合加誅,亦宜垂報。邇者郭稹特至。杜妨又回,雖略具音題,而但虞詐諜。已舉殘民之伐,曾無忌器之嫌,營築長堤,填塞隘路,開決塘水,添置邊軍。既潛稔於猜嫌,慮難敦於信睦。倘思久好,共遣疑懷,曷若以晉陽舊附之區,關南元割之縣,俱歸當國,用康黎人!如此,則益深兄弟之懷,長守子孫之計。緬維英悟,深達悃悰。

    從五代十國的後晉說起,漢人的皇帝,從柴榮說起,下到趙匡胤、趙匡義、趙恆,他們都做錯了。我們契丹忍無可忍,速將幽云十六州瓦橋等三關以南十縣歸還給我們契丹,還了俺還是你的好弟弟,不還……你們看著辦!

    十縣能還麼?

    大義上丟不起這個面子,地形上也還不起。

    幽云十六州大部在契丹人手中,不過易州那邊有些山哪水的,還能擋一擋,到了河北三關,全部是平原,楊六郎多年經營,挖了壕溝,修了綠色長城,也能擋一擋。

    一旦將十縣歸還給契丹,那麼將多少平原地帶放開?

    駐紮一百萬大軍也堵不住這個漏子。

    國書到了京城,趙禎飯都吃不下去飯。好不容易勝了一場,立即來了一個晴天霹靂。

    各個大佬同樣心跳加速。

    想當年太宗時,都架不住契丹與西夏聯手,默視李繼遷壯大,與契丹苟和。況且党項人強大到這種地步,一旦兩邊開戰,所有大佬腦門上在大春天的一起冒出冷汗。

    呂夷簡忽然叫道:「將存檔取來。」

    存檔就是各個大臣奏摺存放的擋案,但是那一個人的存檔,什麼時候的存檔?呂夷簡情急之下,沒有說清楚,抹了一把汗,又說道:「鄭朗的存檔,去年石門川大捷,未捉住西夏太子之前那封奏報。」

    全部想起來,一會奏摺拿來。

    上面只說了一句,與夏寇戰三年,兩國力損,契丹乃會異動,無再戰之勇,必行敲詐之舉。我朝舉國之兵,集於涇原,契丹則改詐為攻,我朝禍必臨矣。

    河北河東的兵力不能抽空,以防契丹。

    當時幾位大佬只想這個,沒有注意到必行敲詐之舉六字。

    真來敲詐了。

    雖鄭朗說了無再戰之勇,但天知道他們會不會進攻?真將盟約撕毀,大舉進攻,難道派兩個太監去契丹將遼國皇帝捉來問罪不成?

    君臣面面相覷,況且鄭朗雖用必行二字,多少也有一些假設味道。

    誰敢賭?

    不管怎麼說,得見到使者,才能試探出使者的語氣。

    誰能勝擔此任,呂夷簡說道:「富弼。」

    朝中那一個大臣膽子最大,非是石介,非是韓琦,非是范仲淹、孔道輔,乃是富弼。當年趙禎離婚事件,是富弼罵得最凶罵得最狠。得,你將這份狠勁拿出來對付契丹人去吧。

    趙禎宣富弼進殿入對。

    將來意一說,富弼說道:「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

    趙禎半晌不語,為之動色。

    一語中的,恥辱真的來臨。富弼到了雄州,等了近一月,蕭特默與劉六符才姍姍來遲。富弼與中使前去迎接,蕭特默大咧咧的坐著,沒有站起來。富弼沒有什麼,但他身邊站著的這個太監作為中使,代表著可是趙禎。

    富弼沒有發怒,只是冷冷地問:「蕭使者,你在做什麼?」

    蕭特默不陰不陽地回答:「我腳疼,站不起來。」

    富弼繼續平靜地說:「以前我也做過使者去你們契丹,當時生病,可聞命即拜,絕不失禮,現在中使在此,你說有病,就這麼坐著,是什麼禮節?」

    難道你們契丹就沒有腳好的,只能派出一個瘸子過來做使者?

    後果妙不可言,蕭特默站起,讓兩人下人扶著,給中使磕頭。

    所以鄭朗一直認為遼興宗是一個乖寶寶,即便敲詐,也要詐出一個含金量。

    反正大軍駐集在幽州城外,到三關不遠,順便來溜一溜,喊一個口號,契丹威武,契丹必勝。然後再派一個精明強幹的使者前來,一路裝逼到底,宋朝那麼多軟弱的大臣,準得嚇尿褲子。

    然而呢?

    第一回合,便讓富弼探出他們的原形。

    富弼心中有了數,但不露聲色,一路南下,繼續交談,用他高超的智慧大腦,漸漸從兩個使者嘴中得到更多的機密。

    將使者帶到澶州城中,來的時候,有一條理由,便是宋朝不守規矩,在邊境增兵,修堡,挖溝,增兵未必,修堡挖溝一直在進行,雙方也心知肚明,即便增兵,如今宋朝重心在西北,增的也只是民兵,不構成威脅。

    這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但是兩個使者在澶州城中看到到處佈滿了正規禁軍,大街小巷警戒森嚴,這是怎麼回事?

    見到王德用,昔日的少年英雄,此時已經滿頭花白,兩個使者還是戴了一頂高帽子,恭敬地說:「王相公大名我們久仰,今年澶州大豐收,都是你治理得好。」

    「我們天子聖明,所以才連年豐收。」說了一句營養不良的話,王德用開始替他們引見客廳中的名流,都是一些有名氣的武將,王德用又說道:「在大名府還有前西府宰相程琳,朝廷準備將宰相陳執中調往青州,可惜沒有來,不然我還能帶你們見上一見。對了,朝廷準備將張亢調去三關,他性格有些古怪,我擔心哪,怕他去三關,會與貴國發生什麼誤會。」

    「張亢是誰?」劉六符問道。

    富弼忽然想到鄭朗奏摺那段話,果然是來敲詐勒索的,連張亢也不打聽一下!

    氣得無語。

    王德用老了,人也漸成妖,沉住氣,平靜地說:「貴使,你連張亢也不知道?」

    「不知道,只知道兩位陳相公,」蕭特默,敢情他將程與陳混為一體,說兩位陳相公。

    王德用詳細的講了去年西北二戰經過,朝廷是有了這個想法,防止意外,打算將張亢頂到前線,防止契丹人有異動。

    這個猛人在前線,後方又有三個宰相,軍事能力不管,但地位尊貴,契丹想要進攻,在前方有猛將攔上一攔,後面三個宰相再頂一頂,想進攻,看看澶州城下,弄不好你們契丹人有來無回。

    這樣的談判就像一個孩子在玩家家,不過很正常,對於軍事方面,趙禎與遼興宗只能玩家家。

    於是坐在澶州城再次交談。

    行,咱不要關南十縣,但你得將你們大宋的公主嫁給我們契丹的梁王殿下耶律洪基,也就是後來的遼道宗。

    富弼差一點被兩個契丹使者氣暈過去。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0
三百八十九章 阿干城(四)

    和親中國曆上有過,漢朝有過幾次和親,幾位真假公主很是給力,無論在匈奴或是在龜茲,為國家和平做了努力。隋朝也有,同樣給力。到了唐朝便氾濫成災。

    不但倒貼,公主還讓胡人殺了好些。

    但唐朝皇帝一半是胡人血脈,不以為恥。唐朝強大的軍事能力,居高臨下,通婚也沒有恥辱感。

    趙匡胤兄弟雖出身平民,重視文化禮教、漢本位思想。鄭朗在緣邊看到一些官吏看不起羌人,也是這種大漢本位思想作怪的因素。

    朝中也許有人為了苟和,不會認為恥辱,然而富弼怎能忍受?

    劉六符看到富弼眼中的憤怒之色,來的時候與皇帝做過交談,儘量敲詐好處,但以和為主。說明皇帝也不想開戰,怕談崩掉,急忙改口,說,可以,從之。不從,更以一事塞之。王者養生民,舊好不可失也。

    不同意就算了,咱們兩國和好,還是繼續談正事。

    富弼算看清契丹的嘴臉,真的來敲詐了。什麼和親,趙禎那唯一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天哪,她才多大一點,虛四歲!去年在鄭朗身上尿褲子,和個屁親。況且你們那個小皇子歲數也不大,結什麼婚!

    契丹提出此條,純粹是噁心宋朝。

    殿試放榜,讓契丹人這一鬧,君臣皆沒了心思。

    可是榜單一出,有人大嘩。

    史上王安石因文章犯顏,被擇掉狀元頭銜。跟了鄭朗很多年,一些激進的想法變得稍稍平和,依然還是狀元!第二名是四川舉子王圭,第三名是韓絳,第四名是楊寘。

    但新的問題再次來臨。

    王安石是鄭朗學生,鄭朗如今身兼副宰相之職,官職沒達到巔峰,但政績達到巔峰,文武皆立奇功。按照宋朝的祖宗家法,王安石作為鄭朗的學生,也需避嫌。

    古怪的事更多,比如韓絳,他在杭州做過鄭朗的下屬,楊寘是楊察的弟弟,楊察也做過鄭朗重要的屬下。外加上一個八十七的學生嚴榮。拋去嚴榮不提,前四名當中,有三人與鄭朗沾有關係。

    大臣看著這份榜單,先是失神,然後紛紛進諫,這種情況不能發生。

    趙禎也啼笑皆非,非是有意的,這是真才實學得到的名次。然後商議一下,楊寘連中兩元,湊一個吉利,索性點為狀元,成為宋朝又一個大三元。王圭與鄭朗沒關係,從第三撥為第二。然後選擇第三,按照道理來說,王圭、韓絳已有官職,更應避嫌,韓絳老子是韓億,王安石老師是鄭朗,權衡輕重,第三應當賞給王安石。

    可是很多大臣紛紛要求探花還韓絳,反正皆是避嫌,那麼拼爹吧。鄭朗前途無量,然而韓家力量更強,韓億人脈更廣,韓絳是韓億的親生兒子,王安石僅是鄭朗的學生。

    大家疏忽了一點,拼爹韓絳也未必拼過王安石。

    王安石身後站著的只有一個鄭朗,但鄭朗身後還站著一個人,趙禎。

    趙禎略有些不悅,說道:「王安石原是狀元,再逐三甲,過了。」

    一片安靜。

    皇上發了話,再囉嗦,就是有意針對鄭朗來的。

    鄭朗人畜無害,也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老好人,看一看楊偕如今的下場。在滄州上奏,奏子趙禎看都不看,直接歸檔。

    榜單發出,許多舉子瞠目結舌。

    鄭朗六個學生,四個學生參加科舉,皆是一次性通過。還有兩人,這兩人是范仲淹的兒子,老師是鄭朗,老子是范仲淹,想通過科舉,還能難嗎?這是什麼樣的命中率。

    不僅如此,鄭朗教導的不僅是學問,還有做人立事,吏治之能。相同的名次,不進入官場則罷,一進入官場這些吏治之學問,馬上就產生不同的。

    許多人捶胸頓足,當初鄭朗僅是一個少年,真將兒子強塞給他做學生,他能不收?

    想一想,即便韓億八子,資質不凡,也不敢說個個中進士,只好求趙禎開後門,開得天下舉子紛紛抗議。

    現在不行了,鄭朗位高權重,又十分忙碌,不敢強求他收學生,也不會收學生,自己學生都沒有空教,豈會收新學生?

    對於外界的議論,趙禎竊笑,更加努力造子。能教出優秀的學生,就能教出一個好太子。

    好心情沒有了,蕭特默與劉六符到了京城。

    兩人一路打聽,詢問西北一戰經過,富弼放任自流,讓他們打聽去。

    想好了,開戰咱們宋朝不是沒有人,有帥有才,甚至九百人就能將一萬多西夏騎軍殺得落荒而逃。你們契丹得考慮好了。

    問來問去,終於一個人吸引兩個使者注意力,鄭朗。

    兩個使者越聽越心驚,乖乖冬冬,這個人簡直就是春秋時成就齊國霸業的宰相管仲哪,有學問,有斂財之術,有治國之術,軍事能力同樣很強,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不對,這是一個放大版的管仲,而不是管仲的翻版。

    富弼也不管,俺們宋朝有能人,你們契丹更不敢攻打我們宋朝,於是讓他們聽,還將鄭朗寫的書拿給他們看。

    但進了京城,看到一些大臣軟著臉,兩個使者又恢復自信,無賴再次耍出來,你們宋朝一直在邊境挖那個壕溝有什麼用?我們扔點稻草蘆葦就能跳過去,再不行,十萬騎兵掘開壕溝,一人一包土就將它填平。

    說完離開。

    君臣在殿中喘著粗氣,趙禎不大明白,問大臣,難道我們宋朝用幾十年時間修的工程真是豆腐渣工程?怎麼扔一點稻草蘆葦就化解了?

    作用沒有那麼大,但肯定有一點的。

    就像在河北駐軍,雖不起作用,但正是因為有了駐軍,契丹才以和為主,若沒有駐軍,契丹人又會是另一個想法。

    宋朝還是有人的。

    王拱辰憑藉他的記憶力,終於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事由。契丹人責問的便是宋太宗無故征伐幽州,王拱辰說道:「當年我朝與後漢開戰,契丹人派出使者來到大營送禮物,表示中立,另一邊又派援兵支援後漢,於是發生石嶺關戰役。太宗怒其反覆無常,這才出兵。有錯也是契丹人先有錯,怎麼能說我朝無名出兵攻伐?」

    不管這條理由牽不牽強,總是一個理由。趙禎大喜。

    但又有大臣議填壕溝,以平契丹憤怒。

    王拱辰說道:「此乃劉六符誇言,設險守國,先王不廢,是祖宗以限戎騎的辦法,若如六符所言,寇侵留用,豈不更佳?」

    這麼大的漏洞,為什麼要提醒我們?留下來,到真正入侵時利用,豈不是更好?

    不用理他們。

    又說到和親之事,趙禎忍無可忍,讓賈昌朝問劉六符,遼太弟耶律重元,曾挾母后威勢,與宋朝請求私通書幣,宋朝能不能答應。

    劉六符說道:「此於太后則善,對我國不便。」

    不便就是不利,委婉的說法。若同意,會鼓勵耶律重元的野心,遼興宗兄弟失和,對契丹必然不利。

    賈昌朝便問道:「即如此,你們契丹以梁王求和親,我們陛下會不會安心?」

    劉六符不能回答。

    這次議和,有三人表現很亮眼,富弼、賈昌朝與王拱辰,這三人將會在下面唱一出大戲。

    現在沒有其他,還在兢兢業業為宋朝與契丹兩使鬥智鬥法。

    君臣放出話來,割地不可能,和親可以稍做商議,公主太小,趙禎只有這一個孩子,但可以破例,在宗室裡選一名女子和親。

    就是這樣,富弼在朝堂也跳了起來,差一點將朝殿頂翻了天。

    要麼再退讓一步,可以在三十萬歲幣上再浮動一點,增加一些歲幣。要麼選一名宗室女子,要麼增加一點歲幣,兩者任其選一,其他的不可能答應。

    劉六符滿意了,是你們主動要求增加的,至於增加多少,俺們慢慢談,忽然話鋒一轉,說道:「行,你們必須派出鄭朗出使我們契丹。原因有二,對鄭朗的書法我家陛下傾慕已久,鄭朗對我朝十分友好,只有他前去談判,才能代表大宋的誠意。」

    滿朝君臣冷汗涔涔。

    這招狠哪,鄭朗一去契丹,以鄭朗的才華,還能回來麼?斂財,軍事能力,吏治能力,那一樣也值得契丹再次不要臉一回。

    讓趙禎選擇,他寧肯將女兒嫁到契丹,也不會放鄭朗出使契丹,遭遇扣壓!

    劉六符再次淡淡說道:「若不同意,只能開戰!」

    富弼氣得差一點上去準備掌他的大耳光子。

    ……

    鄭朗商議完畢,將王吉與張岊帶到瞎氈面前,指著張岊說道:「這位是張岊將軍,德順軍新知軍。」

    瞎氈說道:「久仰大名。」

    實際他根本不瞭解張岊,只是看到他臉上額上的傷疤,感到很兇殘。吐蕃人豈會害怕面相兇殘之輩,他們部族裡惡人不要太多?

    鄭朗說道:「張將軍在府麟路與曾與麟州王凱將軍率九百步卒,大敗昊賊一萬騎兵。」

    「厲害。」瞎氈半信半疑。

    「又與王吉將軍,王凱將軍率五六千押糧士卒,擊潰昊賊三萬騎兵,斃達近萬人。」

    瞎氈張大嘴巴。

    「復與張亢軍馬率三千餘步卒於兔毛川二戰,再敗昊賊三萬多騎,斃數千人,並且此戰是昊賊親自率軍交戰的。」

    連十幾歲的木征也張大嘴巴,不能作聲。

    「這位是王吉將軍,麟州被圍,他孤身一人,衝出昊賊十萬大軍陣營,向太原求援,與張將軍王將軍兔毛川大捷時,第一個衝出,大破昊賊鐵鷂子。這便是記載他們戰功的邸報,你看一看。」

    瞎氈不相信的接過邸報,看了看彎腰說道:「見過張將軍,見過王將軍,二位將軍乃神人也。」

    邸報有可能會誇張,八九不離十,至少有大半是真的。但這個戰績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也知道我手中有一支北方蕃部人馬,雖不多,但皆是悍卒。」

    「知道,」瞎氈點頭,離得近,這一隊女真軍馬他還是聽說的。

    「張知軍與王將軍將率領這支人馬,我再會抽調兩千最強的蕃兵,隨你潛入龕谷,潛伏於龕谷峪中,你要做一件事,不能讓昊賊得知他們進入你境。」

    「放心吧,」瞎氈大喜。

    這兩個猛人能用五六千押糧軍卒擊潰三萬西夏軍隊,手中有了兩千多最強的悍卒,還有自己軍隊配合,伊實濟嚕一萬軍隊算什麼?

    「西夏斥候十分厲害。」鄭朗再次叮囑道。

    是對瞎氈不放心,這人是小草,風颳兩邊倒,一旦讓西夏人得知自己這支軍隊去向,元昊施反間計,裡面夾攻,張岊與王吉將會處在險境之中。又說道:「我可能還會調動一萬羌兵蕃兵,隨時對你進行支援。」

    「謝過,」瞎氈再次跪下,這一回真的感動了。

    「我說過,同是宋朝子民,不用道謝。但你可想過,此戰是我猜測出來,若是沒有猜測出來,你部兵力虛弱,敵人不築寨城,直接率軍攻打到你們龕谷堡,並且你族中會可能有部分人被昊賊收買,你如何應付?」

    瞎氈茫然不能回答。

    「所以這一次我不會打出涇原路旗號,所有出動的兵力,將會借用你的旗幟。讓昊賊認為你力量強大,下次便不敢再侵犯你部。或者必須出動大軍來犯,一旦大軍來犯,必然被你我斥候發現,可以從容調動兵力,兩相夾擊,擊潰昊賊來軍。」

    「鄭公,謝……」

    「我不想再聽謝。」

    瞎氈感動的差一點要掉眼淚。

    鄭朗用意不在此,一旦伊實濟嚕兵敗,元昊必然知道自己出手相助。但必須讓他以為瞎氈出了主力軍隊,那麼這個梁子就結下來。至少五六年內,因為此仇,瞎氈不會再三心二意。

    張王二人帶著人馬,悄悄離開。

    鄭朗仍然不放心,約定相互用斥候聯繫,以防不測。好在如今涇原路與去年不同,得到大量戰馬,騎兵數量增加,從德順軍到龕谷城也不過三百里路,能進行迅速救援。

    時間有些短,一些士兵騎術仍然不精湛,一年後,整個涇原路騎兵數量,再包括蕃兵,會增加到兩萬五千人!

    兩萬五千訓練有素,戰鬥力飽滿的騎兵,若指揮得當,在野外最少與能與五萬以上的元昊騎兵相抗衡。這就是涇原路以後最大的本錢。

    又召集臨近會州各部族酋長,不管忠於宋朝的,或者忠於瞎氈的,只要不忠於元昊就行。但到了這裡,各部族要麼對宋朝不滿意,要麼心向著瞎氈,真正忠於元昊的部族很少很少。

    並且石門川一戰,各蕃兵們也立下許多功勞,其中蘇嗢族、大王族、延族等五個酋長之子因功被朝廷實封為指揮使。

    鄭朗說了來意,動援他們出動蕃兵與部族勇士相助。

    不是我不用漢家兵,乃是為了瞎氈之故。

    原來計劃也沒有打算全部用蕃兵,因為領軍的伊實濟嚕,其兵也多是吐蕃兵,雖說相貌很相近,一旦混入漢兵太多,必然被伊實濟嚕屬下發現。只要知道是自己出的主力部隊,元昊不會對瞎氈產生多少仇恨,梁子也就結不下來。

    計劃不得不改變。

    然後看著這些部族,怕他們心中不平衡。畢竟自己不是曹瑋,於此經營多年,有很高的威望,驅使這些蕃人如臂使指。

    但話音一了,郭斯敦族、陳克節族等部族酋長一起站出來答應。

    只有少數酋長猶豫一下,隨聲附和。

    各酋長散去,鄭朗與老種皆相視搖頭。自己對這些蕃子可謂不薄,但一聽到瞎氈出事,立即相助,說明他們的內心想法還是偏向於瞎氈的,若不是生存環境所逼,他們絕對不會向宋朝臣服。當然,眼下局面是他們最盼望的,瞎氈與宋朝交好,他們不會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沒有幾天,各族籌集一萬五千多名蕃兵,速度快得不可思議,鄭朗開始等待。

    兩個學生高中他也聽到了,王安石高中鄭朗沒有喜悅,這是應當的,倒是嚴榮中第,讓鄭朗覺得很有成就感。

    沒有想到又接到朝廷聖旨。

    聽到劉六符的刁難要求,富弼恍然大悟,難怪這兩小子最後索性不問西北戰況,專門問鄭朗事蹟,敢情打的這個主意,氣憤地說道:「貴使,你們是契丹的使者,契丹派什麼使者前來是你們契丹皇帝的權利,我們宋朝派什麼使者前去契丹同樣也是我們宋朝的權利。你們契丹想做我們宗主國嗎?」

    有沒有弄錯!

    劉六符嘿然道:「此乃是我們陛下前來再三吩咐之言,貴國不答應也可以。」

    那就準備打吧。

    然後賴在京師不走。

    宋朝君臣氣得咬牙切齒,許多人也害怕,主動權不在宋朝手中,而在契丹人手中,現在能看出來,契丹攻打宋朝多半是假的,想來敲詐卻是真的。然而拖得久,產生誤會,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契丹時間長改變主意,真的開戰起來,宋朝凶多吉少。

    商議半天后,用快馬通知鄭朗,你有沒有好辦法?

    鄭朗愕然,你們談你們的,怎麼將我扯了進去?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0
三百九十章 阿干城(五)

    鄭朗又看著旨書。

    旨書文字不算精妙,只講了朝廷難處,但不希望他前去契丹,中間寫了一句,契丹來逼,朕為之旰食,繼日難寐,然朕寧失公主,勿令卿赴北境踏險。

    寧肯將自己愛女嫁給契丹人,也不想你去契丹冒一點危險。

    鄭朗忽然看著筆跡,怔忡的發呆。

    是趙禎的親筆手書。

    朝廷給大臣旨意不一定是皇上寫的,有詔書、敕書、制書、聖旨與御批等等。

    御批便是地方大臣寫給朝廷的奏摺,大事或者遲疑不決的事務,兩府會交給皇上,皇上看後,簡單一點,會寫一個准,或者不准,或者批註一句話,將奏摺再發給地方執行。

    大多數事務是在兩府抉擇。包括聖旨或者制書等等,多由大臣代筆,其中又多由知制誥起草詔令。真正由皇帝寫詔書的少之又少。

    鄭朗嘆了一口氣,看著東方,拋去皇帝身份不談,僅趙禎對自己拳拳之心,還能說什麼呢?

    想著此次史上的經過。

    後人往往恥之,其實三方來說,契丹人佔了最多的便宜,吃的虧最大,契丹真正衰落便從這次敲詐開始。

    西夏機關算盡,卻斷了卿卿性命,以後宋朝多次攻伐西夏,契丹沒有過問,便從此次和談開始。

    宋朝看似吃虧,卻開始迎來最難得的太平時光!

    表現最出彩的便是富弼。

    自己有後世的知識,這些知識甚至來自一些出土文物,能看得更清楚一點。身在局中想看透,有多難?

    富弼表現很勇敢,也更有氣節。

    鄭朗對富弼的好感遠超過韓琦,富弼也喜歡胡說八道,戾氣不輕,然而私心很少,從某種意上說,他與蔡襄等君子的德操已經無限接近了范仲淹。特別是在這次事件中的表現。

    但為什麼非得要自己?

    以契丹的驕傲自大,有可能幾個月前的戰事都沒有關注,哪裡出了問題?

    當然鄭朗也不知道富弼為了嚇唬契丹人,才搞出來的事。

    沒有想明白,思考一會,寫了一封奏摺,說了幾件事,契丹不用擔心,他們此次派使者來,就是想和的,不想和直接開打就是,何必浪費口舌。希望朝中君臣要穩住。

    自己都亂了,怎麼談?

    然後說了阿干城的事,一旦西夏出兵龕谷會有多嚴重,有可能會入侵,自己做了一些安排。正好種師衡生病,未去環州赴任,希望自己去京城時,將種師留下來,監督戰局。等自己再回到涇原路時,讓種師衡離開。

    有老種在涇原路,比自己還管用。

    再調葛懷敏一道去京敘職。此次是境外作戰,有可能會發生,有可能不會發生,自己做了佈置,但未必派上用場,於是沒有對葛懷敏說。怕葛懷敏在渭州聽聞後插手,反而壞了計劃。

    這是好聽的說法,鄭朗擔心自己離開渭州,葛懷敏會壞自己大事,甚至李元昊能提前發起進攻。

    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鄭朗與葛懷敏略有不和,朝堂上也有所聞,但將帥不和的不是涇原路一處,比如許懷德與張亢的矛盾。鄭朗沒有向朝堂反應,葛懷敏陰著沒有說,所以一直沒有做調動。

    鄭朗知道時間也耽擱不得。

    雖說一個沒有向上精神的契丹,對宋朝危害構成不大。甚至若沒有西夏之逼,兩國交戰,契丹未必穩佔上風。童貫是輸了,不是契丹與宋朝懸殊很大,長途跋涉而來的西軍,久戰生厭,最強的耶律大石,契丹是哀軍是怒軍。

    知道,但契丹還有一些人主戰的,比如蕭惠。

    拖得越久,不是很有利。

    於是再次用最快的快馬將奏摺送向京城。

    情況一變再變,又將幾位參與的將領喊過來,張岊與王吉已經暗中率兵潛伏過去,但有老種、狄青、趙珣、景泰等大將坐鎮涇原。若老種不走,鄭朗會感到很幸福。

    再次張方平與滕宗諒喊來,重新佈置,最後說了一句:「政事問張方平,軍務交給種知州與狄知軍。」

    還做了一個佈置,一旦朝廷旨書發下來,鼓動百姓挽留自己,做樣子的,蠱惑元昊藉機出兵龕谷,進一步讓元昊造成錯覺,以為作戰的是瞎氈主力部隊。

    然後寫了一封信給瞎氈,授他一個錦囊妙計。

    與戰爭關係不大,是戰後的一個計策。

    包括市易,從會州往西去是什麼地方?吐蕃的六谷部與甘州回鶻!他們對宋朝有友好感還是對西夏有友好感?這著棋局布得很深,不到關健時候鄭朗絕對不會拿出來用的。

    此次錦囊妙計就與這個很深遠的棋子有著關聯。

    詔書再次到達。

    僅是五天時間,鄭朗愕然,從渭州到開封一個來回有多遠?二千九百里路,不知道為了快點將詔書送到渭州,跑死幾匹馬。

    葛懷敏懵懂無知,不和內幕,回京敘職,十分喜歡,誰願意呆在西北?讓自己與鄭朗一道回京敘職,說明朝廷對他的器重。順便著活動活動,看能不能調到其他路,涇原路他不想再呆了,得意洋洋的準備行李。渭州城外在某些人宣傳下,百姓騷動起來,以為鄭朗此次回京再也不會回到涇原路。

    鄭朗嘲諷德順軍各部對瞎氈的盲目忠誠。

    其實百姓對他印象也很好。離曹瑋那種如臂使指,稍差一點。但也不錯了。

    對漢人,這些羌人最嚮往。宋朝最好玩的事,便是倭奴人與秦州羌人向漢人借種。之所以有很多矛盾,也是宋朝的漢本位思想,造成官人盲目自大引起的。另外便是遊牧與耕種文明的衝突。

    後者無法調和,前者鄭朗做得很好,他也有漢本位思想,但看重的是同化,而不是岐視。大勝帶來的安全感。市易給百姓帶來的福利。犧牲戰士給予的重恤。僅差兩點,一個屯田沒有真正見效,二個時間短。否則他的聲望會在曹瑋之上。

    已讓當地各蕃各羌十分滿足,害怕再換一個不好的官員。

    鄭朗與他們依依惜別,勸說道:「我的妻妾女兒全部在渭州沒有離開,我也不會離開渭州的。這是去京城敘職,各位勿要聽信謠傳。」

    又來到崔嫻面前說道:「你們也要保重。」

    「嗯,你這次要順便去鄭州看一看幾個娘娘。」

    「我知道了,」鄭朗有些皺眉頭,為了打擊西夏,自己可是間接地害死了許多大和尚。並且因為清空沒煙前峽川與石門川,導致須彌山上幾個寺廟門可羅雀。傳到後方,又生起一些謠言,不知道幾個娘娘又要怎麼罵自己。

    「各位,回去吧,我去去就回,頂多一月時間!」鄭朗說完,一撥馬,帶著一隊侍衛飛快的向東馳去。

    如今騎術高超,京城又不能耽擱,鄭朗幾乎是放馬狂奔東去的,一眨眼間,一行人成了地平線上的一行黑線,黑點,最後不見,只剩下天邊的白雲在輕悠的徘徊。

    ……

    離開不久,阿干城之戰打響。

    鄭朗認真的將戰爭過程分成三個部分,一個是戰前的準備,一個是戰時,一個是戰後的善後。三樣那一樣皆重要。元昊入侵龕谷,做得比較隱秘,只是建城,也沒有其他。所以史上宋朝聽聞後,宣瞎氈攻打阿干城,將這根釘子撥去。但瞎氈那有力量撥阿干城?更沒有想到阿干城一完工,西夏人便進攻龕谷。

    有了金手指,料敵機先,元昊今年會一再的悲催……

    夜晚降臨,中原春漸去,馬銜山下卻是春天最濃的時候。

    五彩繽紛的春花開得如火似荼,雖是在夜色裡,也像點點晶瑩剔透的星星,閃著美麗的身影。

    薰人的夜風吹來,香氣襲人。

    這是一片比較隱蔽的小山谷,側面便是八門寺,周圍除了一條小道外,便是高大蒼茫的馬銜山脈。

    張岊將兩千五百名蕃兵召集,盯著諸人說道:「伊實濟嚕僅一萬人,在龕谷堡下與瞎氈鏖戰三天,馬上還有趙珣將軍率一萬餘大軍抄他們的後路,能分到我們手中的功勞並不多。能立多少戰功,就看你們這一晚上的表現。」

    做戰前的動援。

    張岊數次大捷,不僅是他個人勇猛,臨戰前的動援、戰時的調度與觀察能力也十分強悍,否則不可能一捷再捷。

    趙保趙忠趙勝嗷嗷叫起來。

    其他的不懂,鄭朗對他們說,已經派人接他們的家人過來,但想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必須用戰功來換。前後數戰,這批人皆立下許多功勞,鄭朗也給了許多賞賜,更給了他們積極性。

    至於不知不覺的他們只剩下四百來人,有誰去想?也不是來自一個部族,雖是女真人,同樣來自天南海北,不會產生兔死狐悲的念頭。

    又有立功機會,再加上張岊一句的激將,全部叫起來,充滿對戰鬥的渴望。

    張岊很喜歡,手下士兵越凶越好。

    他還有一個用意,自己兩千五百名最強的精軍,對傷亡勞累的一萬敵人,後方還有一萬多宋軍到來,這一戰必勝無疑,無形中給了將士信心。

    動援完畢,兩千五百人騎馬衝出。

    鄭朗看到手下騎兵數量增加,很有成就感。張岊更喜歡,有騎兵才能追敵,才能擴大戰鬥成果。

    還沒有指揮過全騎兵作戰過呢。

    兩千多人,信心百倍的向谷外衝去,遠處八門寺迅速消失在身後……

    東北方向,這支軍隊有些複雜,有準備衝殺的騎兵,還有一些後勤軍隊,帶著一些簡易的攻城梯子與勁弩,悄無聲息摸到清水河畔。

    盯著小河,種師衡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揮手讓軍隊停下來,一起坐在河邊吃了乾糧,休息一會,種師衡這才下令:「渡河。」

    這裡是清水河的上游,春天到來,雪水融化,清水河水始漲,但水位不深,一個個趟到河對岸。種師衡再次下令,讓士兵停下來,這次不是為了休息,而是包紮馬蹄,塞上馬嚼。

    做完這系列安排後,大隊人馬再次上馬。

    時有山路,不是很好走,磕磕碰碰的,像一群幽靈一樣,向龕谷峪的後方摸去……

    龕谷堡上的吐蕃人正在守值,瞎氈親自走到城頭上。

    鄭朗給他的指示,是想辦法將這支軍隊拖上三天。不是拖,是堅持。他控制的區域實際不大,河州部分地區,其他地區全部是父親的地盤,要麼是清水河龕谷峪一帶。手中擁有的兵力不多,又缺少將領指揮,在伊實濟嚕三天攻打下,龕谷堡已經搖搖欲墜。

    倚著一處被西夏人撞斷的斷壁,看著對方大營,對方在休息,營寨裡靜悄悄一片。又看著遠處,遠處便是熙蘭古道,越馬銜山到黃坪,到八門寺、龕谷峪到阿干河,前往蘭州。馬銜山這一條道路最為凶險,但哪裡有一支軍隊。

    三更時分,四下里靜悄悄一片。月亮大半圓,快到了四月中旬,夜風搖動著樹木,發出細微沙沙的響聲。

    忽然一陣轟鳴聲傳出。

    一支人馬象閃電一樣向西夏營寨襲來。

    巡邏營寨的西夏士兵剛剛吹響警訊號角,這支人馬已經衝到營寨前,兩個高大的身影率先來到寨門,手起刀落,幾聲慘叫,營寨簡易大門就被奪下,隨後數千人馬象怪獸一樣,踏入驚慌失措的敵營。

    張岊與王吉進入敵營後,將兵馬迅速一分,一南一北像兩群殺神,在敵營中折騰起來。

    得到警訊,有部分敵人開始準備起來。

    可他們面對的幾乎可能是西北最強悍的軍隊之一。

    張岊與王吉是兩個猛虎,身後還有兩千多大大小小的老虎,休說這支沒有多少準備的雜牌軍,就是元昊最強的鐵鷂子在此,也會被沖垮掉。

    陸續的有將領頑強的將手下組織起來,但很快又被沖散。

    士傷的慘叫,火光的騰起,整個西夏營地變成人間地獄。

    瞎氈說道:「準備出擊。」

    早就等著這一刻,所有士兵穿戴整齊,騎上馬,打開堡門,殺了出來。實際所謂的穿戴整齊,也不過備上武器,穿上獸皮而己。包括宋軍在內,全部是類似的穿戴。但是足矣。

    伊實濟嚕也被驚醒,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看到自己手下開始潰敗。

    看了一眼,立即指揮,即便逃跑也要有組織的逃跑,否則一萬人便丟在這裡。

    匆匆的組織一下,帶著大部向阿干城逃了過去。

    然而瞎氈的軍隊不停地在後面追擊剿殺,將伊實濟嚕殺蒙了頭,特別是襲營的那支軍隊很少,但就像魔鬼一樣,如若無人之敵一般,不斷地將自己後面的士兵格殺於馬下。

    繼續狂奔,過了前方一片樹林,便是阿干河畔,伊實濟嚕喘了一口氣,到了阿干城中,有城池可守,就能逃出生天。

    念頭剛轉完,樹林裡忽然湧出來更多的軍隊,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邊,散成扇形狠撲過來。

    這一刻裡,幾乎所有將士心中皆失望了,就傳來對面的吐蕃語喊話:「投降不殺。」

    完了,阿實濟嚕心裡想到。

    帶著親衛,衝出一個缺口,繼續向西狂奔。將要趟過阿干河時,扭頭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手下大批大批的在黎明曙光中,下馬舉手投降。心中不解,瞎氈那來的那麼多軍隊?

    難道是宋軍。想想又不像,宋朝的那個小宰相去了京城,許多百姓挽留,場面很大。況且這支軍隊中幾乎看不到什麼漢人的面孔。難道是唃廝囉派來的支援軍隊?

    也來不及想,瞎氈手下沒有放過他,仍然在後面追擊。一直跑到阿干城,命僅守城將士將城門打開,伊實濟嚕率領殘部倉惶的逃進去,迅速將城門關起。就在他下馬登上城頭時,後面已經趕來許多敵人,甚至連梯子準備好了,弓箭手對射,可是城中士兵數量太少,迅速讓瞎氈軍隊殺到城牆下,搭上梯子,一個個奮不顧身上的衝了上去。

    天光始亮,伊實濟嚕看著城頭上瞎氈部越來越多,心中萬分失望的打開北城門,向蘭州逃去。

    戰鬥沒有結束,種師衡率軍撲向馬銜山西南的瓦川河,這裡有西夏另一處寨堡,瓦川會城。城堡不大,但背倚著馬銜山,臨著瓦會川,十分險固。兩城互為犄角,死死掐住龕谷峪的命門。既破阿干城,必破瓦川會城。

    軍隊迅速來到瓦會川,此堡更要速戰速決,蘭州方向還有西夏一些軍隊,拖下去不符命這一次的戰略。

    經過一番血戰,因為瞎氈軟弱,守城西夏將士皆很鬆懈,根本沒有想到瞎氈反敗為勝,兩部聯軍暴起發難,傍晚時分又將瓦川會城奪下。

    兩城悉數毀去,瓦會川城沒有辦法佔領,地勢不利。阿干城也是如此,它在阿干河西側,容易遭到西夏人攻擊。將一些建城材料拿下來,搬到阿干河東岸,重新建一座新城。

    老種又留下五千名各族的士兵協助防守、築城,其餘人一起回去。

    大戲終於上演。有心算無心,多數戰少數,必勝。但下面的才更有意義。

    這一戰擊斃三千多名西夏士兵,主要是蘭州境內的羌人與吐蕃人,還有四千多名戰俘,瞎氈將戰俘集合起來,責問道:「昊賊勢大,我被逼與他苟且偷安,保全大家。但我對你們可薄否?宋朝禁榷,我為了你們生活更好一點,冒著風險,偷偷的放你們交易。為什麼攻打我?」

    這些戰俘們低下腦袋。

    若是進攻宋朝還有道理,進攻瞎氈,他們同樣心虛。戰勝心中稍安一些,關健又戰敗了。

    瞎氈來到一個重傷的俘虜面前,放聲大哭,說道:「還有什麼比手足自相殘殺更悲慘的事嗎?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多暖人心的話!

    所有俘虜全部哭了。

    大家一起在哭,瞎氈本來是按照鄭朗吩咐的錦囊妙計去做的,這樣才能收買更多的人心,開始是假哭,最後哭動了情,泣不成聲。

    抱頭相哭大半天,瞎氈吩咐拿來藥材,替傷兵包紮傷口,將他們一一釋放回去,包括馬匹都讓他們牽走,並且囑咐犧牲士兵的家屬前來阿干河東岸認領屍體。

    當時種師衡聽到鄭朗這個提議後,折服得五體投地。

    這才是真正最完美的一場戰役,會延伸出無數有利的操作空間,整個蘭州六谷殘部,心向著吐蕃的羌人,甚至遠在甘州心向著宋朝的回鶻人,會有許多百姓對元昊產生反叛的心思。再與市易、元昊的橫徵暴斂結合起來,一舉,便將箭頭射到肅州以外的地域!

    但這是局部的戰役,更大的一場戰役是在京城。

    經過五天狂奔,鄭朗終於抵達京城。還沒來得及下馬安息,便被趙禎派人帶到皇宮。還是在御書房,趙禎與十幾個大佬全部在等他。

    行過禮後,趙禎說道:「鄭卿,為何如此之快?」

    「陛下,在西北呆了很長時間,經常騎馬,騎術略漲。」

    「一路辛苦。」

    「是有點苦,」鄭朗揉了揉大腿,實際是屁股磨破了,隱隱作痛,但不能失去禮儀。

    忽然外面太監進來稟報導:「苗貴妃求見。」

    這些天最擔心的人便是她了,誰肯將親生女兒嫁到遙遠的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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