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2
三百九十一章 守護

    趙禎不悅地說:「將她拖走。」

    現在談正事,重臣全部在場,你後宮的妃子跑來做什麼?也失了風化禮教。

    鄭朗說道:「陛下,能不能讓臣見公主殿下?」

    苗貴妃心情鄭朗懂的,不知道什麼原因,契丹兩個使者僵持這麼久,契丹三個條件,割地,和親,自己出使,實際上是想將自己扣押在契丹,為他們所用。

    若是平時,估計真有大臣將自己出賣,關健西北似乎又離不開自己,兩難之下,若讓某些人選,會將趙禎的女兒賣給契丹人。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苗貴妃擔心,聽到自己進宮,於是匆匆忙忙求見。

    福康公主歲數很小,沒有必須避諱,趙禎說道:「將福康公主帶進來,貴妃拖下去。」

    苗貴妃一聽鄭朗要見她女兒,也安靜下來。只見過鄭朗一面,但能感到鄭朗的善意。略有些忐忑不安的退下。

    福康公主帶了進來,又長大一點,如今不再要人抱,能站著自己走路,用大眼睛盯著大家看。

    鄭朗走過去施了一個大禮,說道:「參見公主殿下。」

    福康公主奶聲奶氣地說道:「平身。」

    鄭朗笑了笑,說道:「公主殿下,我在西北遇到胡人,說西方有一種職業,叫騎士。做為騎士必須有一種信念,忠誠、信仰、榮耀與勇氣。榮耀即吾命,為了榮譽而戰,不惜犧牲。騎士中還有一種特殊的騎士,叫守護騎士,終其一生的生命去守護某一個人安全、幸福,象保護國家一樣來保護你。這叫守護騎士。公主殿下,能不能允許臣做你的守護騎士?」

    說著施一個騎士禮。

    君臣全部動容。

    若是在平時,鄭朗這麼做,彈劾的奏子能鋪到洛陽去。

    但眼下不同,怎麼樣才能打發契丹人,滿京城都在風雨飄搖中,宗室女子都舍得了,逼到最後,說不定就能將福康公主嫁到契丹。

    鄭朗這番話不是說給福康公主聽的,福康公主也聽不懂,這是說給諸位大佬聽的。鄭朗用生命守護公主的幸福安全,誰敢再提用公主和親。如今鄭朗在西北數次大捷,讓全國百姓看到光明與希望、信心,而且低調的推卸功勞,拒絕授官授爵,若是盯著某一個人窮追猛打,為了平衡,就是呂夷簡也能被鄭朗鬧得下台。

    趙禎感激地說道:「鄭卿,過了。」

    「不過,」鄭朗道:「陛下,諸位相公,我朝億兆百姓,自古以來從未有過,我朝稅賦收入也接近億兆緡,自古以來未曾有過。我朝一年給官員發的薪酬,各種福祉,達到兩千多萬貫,超過唐朝一年的總收入,這種福祉自古以來又是從未有過。我朝養甲士一百多萬,更是自古以來未嘗有過。如今國家略略有難,便用宗室女子,甚至用陛下唯一的公主犧牲。我們還是大宋的子民嗎?還能對得起朝廷一年發給我們幾萬貫的薪酬嗎?」

    不但公主不能和親,宗室女子都不能動!

    論調與富弼是一致的。

    又說道:「若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恥辱的活著,臣寧肯去死,也不會答應!」

    鄭朗劈開說出這番話,不僅是因為尊嚴。趙禎活著的時候,不是很幸福,他死了妃子與幾個女兒也沒有得到善待,宋英宗將這些人全部攆出皇宮,做法很過份的。特別是這個公主,是趙禎活著的四個女兒中最有靈氣的人,然而趙禎選婿錯誤,造成此女一生比趙禎更悲情。

    鄭朗想到時干涉。

    與這個喊他平身的小公主無關,是為了趙禎,非是君臣之情,而是友情。

    晏殊嘆了一口氣說:「鄭朗,你對陛下忠心耿耿,豪情滿懷是不錯,可契丹使者拚命耍賴,終是國家之福。」

    王貽永也在嘆氣。

    晏殊說鄭朗豪情滿懷是褒義的說法,貶義的說法便是義氣用事。

    「陛下,臣懇請將富弼召到宮中,詢問事情經過。」鄭朗說道。本來不會發生這件事的,鄭朗也不知道哪裡出錯,富弼一路相伴,應當聽到什麼風聲。

    問題不是出在半路上,那麼情況就有些複雜了。不好說的,他此時隱隱想到太平州的命案。

    趙禎讓太監傳富弼進宮,又問道:「鄭卿,你先坐下說話。」

    鄭朗坐下。

    趙禎沖女兒招了招手,福康公主小,不懂事,讓鄭朗一本正經嚇得嘴扁啊扁的,要哭。趙禎將她攬在懷中,問道:「鄭卿,你奏摺上說的阿干城是怎麼回事?」

    鄭朗詳細的解釋一遍。

    呂夷簡眼睛睜開,說道:「你是想……整個河西……」

    打仗不懂,但呂夷簡也是一個高智商的人,馬上看出鄭朗許多用意。

    「呂相公,也能說是,但現在我不想染指河西,甚至不去碰它。河西諸族構成混亂,難以管理。有一些部族忠於吐蕃,一旦得到,問題多多。戰線拉得越長,需駐紮的將士會越多。河西便是沙漠與戈壁,我朝將士於此難以生存,西夏人卻可以從沙漠與戈壁對河西多處進行攻擊。」

    趙禎額首。

    因為鄭朗的奏摺,君臣也關注了以前西夏與六谷部、甘州回鶻、沙州歸義軍曹家、沙州回鶻的情況,知道西夏一部分出擊甘州回鶻的道路。

    「我只是想讓各部對西夏不滿,暗中再做一些煽動,整個河西會發生多起暴動,動搖西夏在河西的根本。比如下棋,著一子,根據情況再去動。現在不問。」

    吃下整個河西,鄭朗牙齒可沒有那麼好。想辦法削弱西夏的實力,才是鄭朗期盼的。

    「鄭卿,你有文武才也。」趙禎說道。

    「陛下,臣不敢受。論才華,西北范仲淹、龐籍、韓琦才華皆在臣之上。韓琦進取,但輕視武將。范龐愛護武將,卻少了銳意進取精神。臣僥倖用平衡之道處之,多聽從一些有軍事天賦將領的建議,如種師衡、狄青、趙珣,後來的張岊、王吉等人建議,或者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讓他們參考,補漏拾遺,才取得一些軍功。不敢當文武才也。」

    趙禎笑了笑,沒有當真,問道:「你看昊賊可破乎?」

    「昊賊勢已大,想立即殲滅他不可能了,只能做長遠打算,至少鏖戰十年以上的時間,西夏才能真正瓦解,西北得安矣。」

    呂夷簡抬起頭說:「鄭朗,你有沒有想過國家的財政?」

    「想過,呂相公,就是與西夏議和,試問一下,財帛不重,元昊會不會同意議和?」

    「他已經數戰不利。」

    「雖數戰不利,我朝大軍敢不敢揚長而入?在我境交戰已是很吃力,深入敵境,天時地利人和皆利於敵人,能不能獲勝?為什麼我借元昊主力在麟府路而入韋州,隨即撤回?我軍不敢深入,他可以隨時發起進攻。存不存在戰不利逼得他要和解的情況?」

    關健問題在於元昊想不想,宋朝不能控制主動權。

    呂夷簡無言。

    「呂相公,與契丹人議和,贈送歲幣買安,契丹疆域比我朝更廣大,士兵勇敢,買安不丟什麼國恥。西夏人以前是我朝的臣子,疆域僅是我朝一路之面積,也要買安,不知道以後後人與史書怎麼看待陛下,看待我們這些大臣?」

    呂夷簡又不能回答。

    「呂相公,就算我們不顧泱泱大國的尊嚴,花錢買安,得多少錢帛才能讓元昊滿足?我朝時運不濟,兩個鄰居又窮又狠又無賴。契丹人開國時久,失去進取之心,是一頭懶虎,有的吃就不想動。西夏人卻是一群喂不飽的狼,看看這幾十年他們的擴張。每一次議和,只是為了獲得喘息機會,甚至還會利用我朝給予他們的厚報,更迅速的恢復,壯大自己實力。休息好了,又來侵犯,一點一滴的蠶食。我們花了無數錢帛,能不能保證他們以後不會再侵犯我朝?」

    這才是關健!

    「算他們滿足,以後不會侵犯我朝,可諸位放不放心?想要西北安全,和平了,也要派駐二十多萬軍隊,緣邊出一半兵力,那麼剩下來一半,就會使中原百姓妻離子散。贍養近三十萬軍隊,加上河北的駐軍,會達到五十多萬。薪餉,遙遠路途物資運送的損耗,兩邊就會支出四五千萬貫的費用。再看國內,兼併嚴重,官員冗雜,國政瑣碎拖沓。我朝沒有大臣有蕭何曹參房杜姚宋的能力,僥倖幾代人君英明,大臣也算是盡心盡職,兢兢業業,勉強渡過。兩邊弊端一生,就是陛下仁愛,各位齊心盡責,也比如用一繩纖細的繩索拖著萬斤車子在崎嶇山路里穿行。以陛下的英明與各位的賢能,小心翼翼,肯定會安然渡過。但能不能保證每一代人君都能做到陛下這樣?只要有一代人君才幹稍遜一籌,用這根小繩子拖著沉重的馬車魯莽行駛在山路上,能不能拖得,拖得動繩子能不能吃住?一旦國家困窘,百姓怨憤,兩個鄰居一北一西,競相入侵。我朝還能不能保住。諸位,也許我們那時早就離開人世,但我們的子孫們能不能安全。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想一想五胡亂華,還剩下多少漢人子民吧。」

    鄭朗說完,垂目不語。

    別苟和哪,想一想後果。

    說得大家都有些沉重。

    章得像小聲地問道:「如今財政,你有沒有好的解決辦法?」

    鄭朗想翻眼睛,我已經給你們想出許多辦法,這些年替國家斂了多少錢?但你們生生將國家支出變成若大的黑窟窿,叫我怎麼辦?答道:「不管怎麼說,先打發好契丹人。」

    王貽永鬱悶地說:「契丹人同樣不講信用。」

    「王相公,唐太宗有沒有向突厥人講過信用?」

    與敵人講信用?傻不成!

    國家弱小,便來欺負你,這個弱小不是富裕,與富裕沒有關係,是指軍事力量,是指領導人的自信。上面無能,說不定連南方蛋大的小國家也經常打一打臉。

    但反過來,國家強大,領導人銳意進取,照樣可以虐別的國家。

    富弼到來。

    參見諸人後,對鄭朗慚愧地說道:「我想此次契丹人突然改變主意,多與我有關?」

    「為何?」

    富弼將經過說了一遍,為嚇唬契丹,還請王德用做了一個配合。又誇大西北大捷,與鄭朗的本事,這才導致契丹人改口要鄭朗出使契丹的。

    鄭朗搖頭,苦笑道:「錯也,非是我之能。乃是陛下之功,若陛下不英明,不聽臣的建議,對臣子不信任,休要說我,張良蕭何在世,也無能為力。難道契丹還要將陛下也想請到契丹去?」

    這個比喻雖過,但諸人皆莞爾一笑。

    弄清楚來龍去脈,鄭朗心定了。說道:「無妨,陛下可以宣那兩個使者來見陛下議事。」

    諸人忽信忽疑,但總得要談的,於是趙禎傳蕭特默與劉六符進宮。

    二使到來,見趙禎也跪下了,但神情十分倨傲。

    趙禎苦惱地讓他們坐下,介紹道:「這位便是我朝樞密副使鄭朗。」

    劉六符一拱手說道:「見過鄭知州。」

    不說相公,此時鄭朗是使相,非是真正的宰相,再說道:「鄭知州,你替宋朝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為什麼僅是一個小小的知州?」

    挑釁,赤裸裸的挑撥離間。

    但休要怪他們囂張,每次契丹使者來宋朝時,那怕是在京城的鬧市區,也揚馬奔騰,根本不顧會不會踩到百姓。

    鄭朗神情很平淡,問:「你們契丹真做好攻打我們宋朝的準備嗎?」

    「談不成便開戰?」

    「能戰勝我朝嗎?」

    「鄭知州,你說呢?」

    「你說澶淵之盟吧,那一次不是我朝先帝憐憫兩國百姓,與你國約和,若聽寇準建議,在澶淵城將你們契丹人拖住,後方我軍包抄,你們契丹太后與聖宗皇帝能不能回去?或者聽楊延昭的建議,出軍攻打幽云十六州,逼你們軍隊撤退,等你們軍隊長途跋涉之後,半路伏擊,又能有多少將士安全回國?不過這段歷史你們契丹多遺忘了,我在路上將前後整理一遍,給你們看一看。」

    扔過一個小冊子。繼續說道:「西北邊事陡起,我朝沒有防備,即便如此,劉平將軍僅一千餘部,卻與元昊十萬大軍鏖戰了數天。好水川一役,僅一萬餘人,與元昊十萬軍隊激戰一天一夜,全軍覆沒,無一人投降。府麟路張岊王凱將軍僅九百人,大敗元昊一萬騎兵。隨後兔毛川與王吉僅五六千押糧軍隊,再破元昊三萬軍隊。接著張亢與張岊將軍建寧寨以三千萬破一萬,再破元昊親率的三萬多鐵騎。高繼宣以數千百姓組成的邊軍,大敗三萬多西夏騎兵。在涇原路,又讓我軍將士擊斃四萬多士兵,俘獲兩萬五千名俘虜。動用的人馬僅是陝西三分之一兵馬。不知道以我朝軍隊這樣的戰鬥力,你們契丹有幾份勝利把握?」

    「鄭知州,我朝軍隊非是西夏弱兵。」

    鄭朗冷笑:「拭目以待之。我再問你,我朝對李德明父子十分恩寵,每年給其賞賜,以及各種優惠政策,使其獲利近十萬貫財富,都不能讓其誠服。你們契丹僅嫁了一個公主,每年還要試圖從西夏勒索一番。就如你們契丹得償心願,大軍南下,得到關南十縣。我朝困弊,西夏藉機得到陝西許多地區,包括府麟,一旦他們勢大,會不會反咬你們契丹一口呢?二位使者,不要打誑語,我能否聽一聽你們真心的回答?」

    「小小的西夏,我們契丹豈會怕他,只要他敢忘恩負義,我朝鐵蹄一定會將他們西夏踩平。」

    「真的嗎?那麼我能不能再問你們,昔日你們契丹阻止西夏吞併甘州回鶻,最後結果呢?為什麼他們不聽你們契丹的話?為什麼你們契丹始終沒將甘州回鶻徹底拿下,一攤到西夏,便將它們奪下。這真是弱兵嗎?」

    蕭特默臉漲紅了。

    也不是西夏人厲害,西夏人運氣好,契丹大破肅州,讓甘州回鶻衰落,於是讓西夏人撿了便宜。這是契丹政策的失誤,蕭特默怎能說出口。

    「我再問兩位貴使,興平公主是怎麼死在西夏的?若大的契丹,兵強馬壯,泱泱大國,給李元昊天大面子,將你們尊貴的公主下嫁給了李元昊。居然莫名其妙被李元昊害死,對於你們契丹人不是一件羞侮的事嗎?怎麼不見你們一騎去踩一踩李元昊?」

    妙啊。

    君臣全部色霽。

    這是另開蹊徑的談判方式,不提宋朝與契丹的關係,提也擰不清,俺要麼帶回你們的公主,要麼賠款加上鄭朗,要麼關南十縣,其他的俺不談。怎的!

    但鄭朗不提,專門講西夏與契丹的恩怨。

    然後一起看著蕭特默與劉六符,看他們是怎麼回答的。

    劉六符說道:「興平公主之死,非是你想像,她是病死,我國已經派使者察問過。」

    「當真?」

    「鄭知州有什麼證據,證明公主殿下是李元昊害死?」

    做為使者,劉六符並不是一無是處,反過來將鄭朗一軍。

    「公道自在人心,你們契丹若不顧臉面,偏偏替自己改說,就當興平公主是病死的。契丹啊契丹,怎麼墮落到這種地步!」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3
三百九十二章 約定

    鄭朗僅一句,劉六符無言。

    談判桌上不可能說多少真話,但契丹終是周圍地區最強大的國度,甚至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國度。即便不要臉,也有不要臉的底限,有著大國尊嚴。

    興平公主死得不明不白,難道能一口否認麼?

    那麼真成了鄭朗嘴中墮落的契丹。

    劉六符說道:「鄭知州,此次陛下邀請你去契丹,也是為了兩國友好。貴國皇帝與陛下相互通信來往,陛下多次稱讚貴國皇帝的書法,因此十分喜愛書法。想邀請鄭知州前去,學習觀摩。」

    興平公主的事擰不清,趕緊換話題。

    鄭朗冷笑:「我朝書法大家很多,范仲淹、文彥博、歐陽修、蔡襄、蘇舜欽,杜衍相公,為何僅選我一人?」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衍心中悲怨,怎麼我躺著也中了槍!

    劉六符早有準備,從容答道:「鄭知州,貴國有許多書法大家,但鄭知州開創百家,獨樹字體,更適合交流學習。而且鄭知州在少年時便對我們陛下表示仰慕,鄭知州來我們契丹出談,更能表達兩國的友好。」

    仰慕你們契丹那個遼興宗?鄭朗想放聲大笑,休要說遼興宗,遼聖宗他也沒當作一回事,倒是那個蕭太后若是活著,會讓鄭朗忌憚。不能說遼興宗什麼也不是,鄭朗微微一笑,說道:「貴使,為什麼我仰慕你們契丹皇帝?無他故,兩國和好,幾十年兩國一直沒有交戰,千萬百姓得到休生養息,更沒有戰爭導致妻離子散。為什麼我朝這麼富裕,百姓安居樂業,是我朝從不盲目開疆拓土,追求武功也。為什麼幽州出現旱情,我朝先真宗皇帝派出物資糧食支援,兩國是兄弟之邦也。大家拋去成見,兩國百姓生活在和平的環境裡,所以我對我朝先真宗皇帝,陛下,以及貴國先聖宗皇帝與貴國皇帝一直仰慕不已!」

    趙禎等人皆是微笑,但沒有當真,剛才鄭朗還大談特談與西夏議和的種種弊端呢。

    鄭朗繼續說道:「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谷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兩國人群拋開恩怨,推立於人,推達於人,將心比心,推人及己。於是國家安寧,百姓幸福,我為什麼不仰慕呢?盟約才簽訂才三十幾年,貴國就趁機之危,想要撕毀盟約,你讓我怎麼能對貴國皇帝產生仰慕之情?」

    此時契丹、党項與吐蕃皆有自己的文字。

    宋朝還是代表著中國的文化根源,漢文化無論在那一個國家裡都是主流。

    比如李元昊登基稱帝時給宋朝的上表:臣祖宗本出帝胄,當東晉之末運,創後魏之初基。遠祖思恭,當唐季率兵拯難,受封賜姓。祖繼遷,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興義旗,悉降諸部。臨河五郡,不旋踵而歸,沿邊七州,悉差肩而克。父德明,嗣奉世基,勉從朝命。真王之號,夙感於頒宣,尺土之封,顯蒙於割裂……

    這篇表文說理透徹,用典恰當,文字流暢,堪稱文學佳作。不管宋朝君臣看得會不會吃得吐血,就難得出彩的表文來說,讓大才子蘇東坡來主筆,也未必能寫得這樣出彩的表文。

    契丹給宋朝那篇表文,不及元昊這篇,特別是第一句與第二句轉得太守突兀,一副急吼吼要敲詐的嘴臉,遠不及元昊這篇表文來得從容大氣,但也能算是佳作。

    這就是漢文化帶給他們的影響。

    宋朝與契丹兩國和好,每當宋朝有才子出佳作,大多能流傳到契丹,萬人競相傳頌。

    孔子在他們心中也有極高的地位。

    是聖人言,又說得極有道理,劉六符再次不知如何回答。

    蕭特默說道:「鄭知州,雖如此,當年兩國血戰於澶州城下,我朝承天太后(蕭燕燕)與先聖宗皇帝生憐士兵,草草盟約,多年以來,境內多有不服者,陛下想請鄭知州前去契丹,也是借鄭知州的博學多才,與他們一一將其中曲折辨解清楚,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反正你這個人我們契丹非得要定了!

    無中生有,又增加一條理由。

    「你們境內有人不服,我不是很明白,以貴國蕭太后與聖宗皇帝的能力,是文武全才之流,放在中原王朝也是英主英後,貴國之中有誰眼光與智慧能及他們二人?」

    蕭特默也啞然。

    「人無信則不立,國無信更不能立。當年盟和,是兩國君主賢明仁愛,不想兩國再這樣繼續遭受戰火焚催,否則我朝討要幽云十六州,貴國要關南十縣,爭執到那一年?雙方各退讓一步,由是大安。現在貴國再毀盟約,開此前河。我朝不會一帆風順,略有困難,貴國更來勒索。但貴國呢?比如我朝若離間貴國皇帝與皇太弟的關係,或者貴國出征高麗時我朝在後方用兵,或者暗中支持高麗與你國西北各部,東北女真,不知貴國又會變成何種景象?貴國入侵我朝,我朝城堅牆固,而貴國多不善攻城之術,頂多百姓被你們催殘,但貴國連年戰爭,百姓民不聊生,再由外部推動,貴國會不會瓦解?難道你們盼望的便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局面?」

    契丹沒有將女真放在眼中,高麗與西北一直讓契丹頭痛。雖多次擊敗高麗,但這群棒子真的很頑強,動不動也能反咬一口,讓契丹很傷很痛,祥符三年,高麗與女真相互聯手,將契丹來伐大軍殺傷殆盡。最後於鴨綠江兩岸築城,契丹人不長守城之道,便用境內漢人守城,長期駐有一支軍隊,以防棒子反襲。

    西北烏古、敵烈與韃靼等部更讓契丹頭痛,時叛時降,戰爭幾乎沒有平息過。

    而且這幾個對手並不笨,不停的與宋朝眉來眼去,讓契丹人心中很傷感。

    想要真正發揮作用,不大可能。但這是談判,恐嚇詐騙,花言巧語,無能不用其極。

    「未必,」蕭特默嘿然。

    講道理講不贏,索性來了一個未必。

    鄭朗用可憐的眼神看著富弼。這是在宋朝皇宮,一旦到了契丹境內,富弼與這群不要臉的談判,會有多大的難度。

    僵持不是辦法。真要開戰,未必有那麼悲觀,但肯定一點,宋朝吃虧更多。於是鄭朗再退讓一步,說道:「我可以答應出使你們契丹,但不是現在,西北那邊還有事務。臨來之前,西夏與吐蕃於阿干河正在發生戰役。我暫時離不開。至於何時會去,大約我會在貴國兵敗於西夏後不久,我將會出使貴國。」

    「我們兵敗於西夏?」

    「不錯,我朝大軍獲勝,是在我境內作戰,包括我率兵前去韋州,也是速戰速決。一旦你們契丹軍隊進入西夏境內作戰,必然大敗。」

    蕭特默狂笑,道:「為什麼我們契丹要出兵西夏?」

    「貴使,契丹派你們出使我朝,說明你們契丹也不想開戰,我又答應出使貴國,你還有什麼好刁難的。談不下去,是你前來談判的用意?那麼我們兩國就沒有矛盾存在。興平公主之死,當真你們契丹人不追究,我們宋朝也會對你們契丹萬分失望哦。」

    鄭朗屢次提起興平公主,讓兩個使者十分苦逼。

    「你們契丹不滿,此次又沒有出軍我們宋朝,元昊的陰謀詭計沒有得逞,以元昊的桀驁不馴,心中同樣不滿。以後你們兩國必然產生許多矛盾。試問你們契丹能不能看到元昊藐視你們契丹。必戰!」

    「你想得太簡單了。」

    「拭目以待。」

    「如果我們契丹不與西夏開戰呢?」

    「四五年後,我也會出使你們契丹。但有一個前提,我們兩國還是兄弟友好之邦,否則我不會遵守這個承諾。」

    「如果你不守信……」

    鄭朗打斷他的話,說道:「蕭貴使,什麼時候你們契丹變得如此不自信?難怪興平公主冤死,你們契丹坐視不管不問!既然你一心想要我出使貴國,必然問過我的一些事,我多會沒有遵守諾言?況且這是兩國和好的條件之一,我怎麼會不遵守信諾?」

    蕭特默與劉六符對視一眼,慢慢眼中湧出喜色。

    鄭朗提醒得對啊,盟約契丹佔著主動權,只要鄭朗到時候不來,又能用反毀條約來勒索宋朝。

    至於興平公主,讓他們直咬牙齒,索性當成耳邊風,東邊耳朵進,西邊耳朵出。

    其實這次反毀盟約帶來無數的後果。

    遼夏反目。

    契丹覆滅,若是沒有這次反毀,就沒有後來的海上之盟,契丹不會滅國。宋朝好一點,逃到江南去了。

    契丹君臣看不出來這麼長遠,兩人更沒有這長遠的眼光,只看到四五年鄭朗年近三十,正是智慧漸入成熟之時,到時候鄭朗更具有才華。蕭特默欣喜地說道:「大宋皇帝陛下,請陛下派出使者,我們擇日起程。」

    扯皮幾個月,終於同意下來。

    可趙禎很不喜,兩個使者離開後,對鄭朗說道:「鄭卿……」

    「陛下,可知張儀否?」

    「我朝非乃秦國也,」趙禎苦瑟地說。

    張儀說用地換他回秦,到了秦國後耍賴,那是秦國強大,楚國無輒。只要向契丹承諾,敢不實現?

    「陛下,勿用擔心,一旦契丹與西夏開戰,契丹必敗,時與勢不同也,我就有很多方法讓他們不敢挽留。」

    「為何開戰?」晏殊不懂啊,聽得稀里糊塗。

    「我剛才說過,興平公主與我們兩國重新議和結的惡果,雙方仇怨已生。西夏缺少財富,缺少人口,白達旦部多有党項部族,屢遭契丹欺壓,稍一挑唆,必將投奔元昊。契丹高興不高興?」鄭朗說道。

    將元昊打狠了,未必能按歷史軌道發展。

    但元昊暴戾與桀驁不馴是他的本性,能繼續操作。不過想要按歷史軌道發展,宋朝必須主動參與進去,做一些幕後的小推手,這需要府麟路操作,鄭朗沒有權利,必須獲得這些大佬支持。

    不為他自己,兩國交戰更惡,對宋朝好處是最多的。大佬們只要聽明白了,必然會同意。

    繼續說道:「我們重新議和,會增加歲幣……」

    嘆了一口氣,增加歲幣在眼下這種情況下是值得的,終是恥辱的事,又說:「得到我朝一些好處,可以向契丹提出請求,調和兩國關係,契丹那怕是做一個樣子,也會答應下來。至少讓元昊停止兩三年不對我朝發起侵略。元昊本來就對契丹不滿,會不會聽?稍一越禮,契丹忍無可忍,必定會派軍隊討伐。」

    這個情形很像後世,老美將倭人當作家養的狗,以為很聽話,實際是狼,他們不知。掣肘中國吧,好,有老美支持,膽子壯起來。越鬧越大,老美害怕了,真開戰,自己必會拖下水去,於是一邊調解,一邊恐嚇中國。

    這種平衡術玩得不好,就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兩個前提,宋朝軟弱怕死,西夏人必須聽話。有一個條件達不到,就會出現許多惡劣的後果。

    倭國與西夏很相似,一個忘恩負義,貪得無厭,狡詐強橫的國家,都不是聽話的狗。於是契丹悲催。

    石門川二戰,西夏也不是史上的西夏,不能被動的等可不可能,主動推動,將一些蟻穴無窮的放大。如興平公主這件事,就可以做許多文章。

    晏殊依然懷疑地說:「契丹也未必會敗。」

    「是未必,但我可以教元昊。」

    「教元昊?」

    「張亢張岊建寧寨一戰,正是站在上風,風沙迷西夏士兵的眼睛,由是大勝。契丹一旦攻伐西夏,西夏必不能阻擋,契丹會長驅直入,漸漸深到九曲地區,此處多是沙漠戈壁,契丹人對這種環境不熟,也經常颳風,風沙遠勝於府麟路那場風沙。我只要在接下來與元昊發生一些小戰役,利用這個優勢發起戰爭,讓元昊將它吸收過去,與契丹人交手時元昊利用得當,契丹必敗。」

    史上九曲之戰,元昊是無心的,否則不會先期敗得那麼慘,直到一場大風沙讓元昊抓住戰機,大敗契丹軍隊。

    至於會不會颳風,可以等。那麼寬廣的九曲地區,怎能很長時間不颳風呢?

    但這些大佬沒有上過戰場,那懂?

    不懂沒有關係,鄭朗將計劃慢慢說出來,你們執行就是。

    迅速寫成敕令,發向府州。

    章得像嘆了一口氣,說道:「鄭朗,有沒有良策,使國家再開源?」

    現在都懂了,什麼是真正的開源。

    「章相公,平安監與蔗糖作坊,一年為國家帶來多少收入?一個江東圩又為國家增產多少糧食?若有更好的良策,我早在太平州與杭州試點。何必等到現在說出來?」

    章得像無語。

    「不僅是開源,想一想我朝收入快接近唐朝巔峰收入的五倍,為什麼錢帛還不夠用?」

    「戰爭……」

    「豈是戰爭,換漢唐,若是一年有這麼多財政收入,早就錢緡腐爛,倉糧黴糜!可是我朝呢?」

    章得像皺眉。

    他知道鄭朗指的是什麼,但不能說出。

    「議和是暫時之計,終是國恥。幽云十六州有關河之險,一旦收入,中原門戶立即可以關上,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侵害,難道我朝真放棄幽云十六州?西北關中是自古以來的糧倉,水土惡化,但稍做治理,若沒有駐軍,也能做到糧食自給自足。往西銀川與河套、河西多有大小河流,可耕可牧。河西走廊乃是通向西域重要的商道。雖說商人逐利而行,但離開商業國家就不能富裕。故夫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顏回貧困,修養好,夫子讚許。端木賜不安命運去經商,家有億萬財產,夫子同樣讚許。他反對的是什麼商人?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漢唐陷入誤區,認為商人是不好的。

    孔子在論語先進裡便清楚闡述其中的區別。

    用正當手段做生意致富是對的,但象季氏那樣比周公富裕,還要他的家臣替他搜刮百姓,可以大張旗鼓的討伐他。

    因此鄭朗一心想修儒學,這才是真正的儒學。

    後人曲解成什麼樣子?

    繼續說道:「這條商道不僅有稅務收入,西域諸國一直到大食,多有金銀,非是契丹與南洋諸國,缺少金銀銅,貿易非是對我朝有利。一旦打通,會增加我朝多少收入?還有棉花。」

    「棉花?」趙禎忽然問道。

    鄭朗雖說很久以後才出使契丹,趙禎心中還有一些憂傷與擔心,剛才一度想將自己女兒推出去對契丹兩個使者說,你們將我女兒帶走吧。

    「陛下,是棉花。河西多是沙土,氣候寒冷,種桑植麻產量很低,但若是從西域引進草棉種子,產量有可能比江南更高,棉絨質量也勝過江東的棉花。」

    「為什麼不引進?」

    「陛下,河西多在元昊手中。一旦引進,推廣新技術,我朝受益很小,多是元昊受益。有了棉花,就不會缺少衣被,甚至他們可以同契丹人進行交易,或者賄賂契丹,元昊才真正尾大不掉。陛下,各位相公,這是未來的一個想法,千萬不能洩露出去。再說寒冷,夏州北九曲地帶,賀蘭山到銀川,下面有著許多煤炭,勝過我朝任何地區。只是元昊沒有才華發現。有糧有棉有商有牧有煤,西北是不是寒酸之所?」

    但全部沉默不作聲。

    就是好地方,如何奪回來?

    足夠了,讓諸位大佬反思,已達到效果。

    ……

    回到客棧,嚴家上下全部迎到門口。

    嚴榮能考中進士,能取前宰相的女兒,最大的功勞是鄭朗。

    鄭朗摸了摸嚴榮的腦袋說道:「你能考中,我很歡喜,以後打算怎麼辦?」

    「鄭學士,我打算先外放一段時間,再努力進修,進京參加館閣試。」

    宋朝舉子通過殿試後,逐一外放,除非有大政績,才華優秀者,如范仲淹、王安石、鄭朗,想要進一步高昇,還要通過一次考試,叫館閣試,通過後可以在館閣或者秘書省裡擔任一名官吏,再勘磨幾年,那麼會迅速青雲直上。其中優秀的人,外放到地方勘磨一下,有可能就會進入兩府。

    有許多舉子飛黃騰達之前,走得的便是這條道路。

    因此,即便考中進士,外放為官,也不敢耽擱學業。

    學習本來是好事,活到老學到老,可官員是做什麼的?是治理一方百姓,保家衛國,不將精力放在治理百姓身上,繼續苦讀經義,那成了什麼?

    然而鄭朗沒有勸說。

    恐怕是陳執中的主意,不這樣,以嚴榮的老實與沉默,很難上位。

    準備休息,忽然來了一個人,樊家小娘子,走進來,用敬佩的眼神看著鄭朗,說道:「妾恭賀鄭郎大捷。」

    大捷,朝廷高興,大肆宣傳,京城瓦舍裡為此不知道編了多少雜劇。

    小姑娘越來越佩服自己這個未來老公。

    鄭朗無言,想了想說道:「你有沒有哥哥?」

    「有兩個哥哥。」

    「我想請他們替我做一件事。」

    「好啊。」

    「讓他們請幾個京城歌喉最好的伎子。」

    樊家小娘子眼神馬上變得幽怨起來,為什麼要請伎子,我本人就在這裡,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我還反抗不成?

    鄭朗知道她意會錯了,說道:「你等一等。」

    說著磨墨。

    樊家小娘子搶過來說道:「讓我來磨。」

    磨好墨,鄭朗開始書寫。

    也不咬文嚼字,隨便的寫了一出雜劇,遞到她手中說道:「你將這個本子帶給你哥哥,讓他們再請幾個歌喉好的伎子前去某一瓦舍,必須明天晚上能將這個節目上演。我有急用。」

    看了看,小姑娘不知其意,但是鄭朗吩咐,說道:「我馬上回去。」

    第二天,京城還在商議,與契丹人重新議和有什麼底線。這一次,鄭朗再也不發言了。

    到了傍晚,遞了一張拜貼給蕭特默與劉六符,邀請他們去看雜劇。

    兩人已將鄭朗當成契丹未來最重要的大臣,欣然前往。

    鄭朗將他們帶到東角樓新門瓦子。東角樓乃是京城瓦子勾欄最聚集的地方,僅大型瓦舍便有十餘座,新門瓦子是其中最大的一座瓦舍。

    看到他們到來,其中一個年青人暗中點頭,他便是樊家小娘子的二哥。

    一個僕人擠了進去,通知老闆去。

    換了節目。

    一個長相很乾淨的伎子帶著兩個小婢走出來,腰肢輕擺,水袖揮舞。僅是出場的曼妙動作,便贏得觀眾齊聲喝彩。

    蕭特默與劉六符也擊掌稱讚。

    伎子便用美妙的聲音唱道:

    「撲面紛紛揚揚黃沙蓋頭,

    舉目靄靄黑黑烏云起愁,

    焦土無際,灰塵難挼,

    響颼颼夜風冷侵骨,

    嘛咻咻寒流裂冰河,

    三更翻輾,四更寢陬。

    夢裡荳蔻,掩花撲蝶,

    俺醒的契丹公主(四門子)。」

    這個伎子唱做俱佳,唱前面時,用袖子掩面似是遮塵沙,唱中間時身體卷瑟,似是夜冷難寐,直到四更才捲縮在帳蓬角落裡入睡,做夢迴到家鄉,才是荳蔻年華,掩花撲蝶的天真時光。不知道怎麼去了大漠戈壁。蕭特默與劉六符一邊聽一邊為此伎唱做喝彩,忽然來了一個契丹公主,兩人全身直哆嗦。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3
三百九十三章 打臉

    宋朝文化繁榮發達,詩賦歌舞依然在發展中,詞在宋朝達到巔峰。小說、戲曲出現雛形。

    但在前期,詞與雜劇多俚語,有的下流。這是無奈,周邦彥的詞固然雅到極致,有幾人能作出來?又有多少百姓能欣賞到裡面的含義?

    直到鄭朗在杭州為了壓佛,拿出幾個戲曲,才替許多人打開一扇明亮的窗戶。原來雜劇是可以這樣玩的,即便是樸實無華的語言,照樣能寫出高雅的韻味。想要吸引人,必須重視故事內容。

    於是戲曲迅速發展。還有許多缺陷,但在京城各個瓦舍裡已出現一些可以稱頌的戲曲。

    契丹比宋朝更缺少文化娛樂生活,蕭特默兩人來到京城後,經常來瓦舍觀戲。語言不存在妨礙,就像後來一樣,中國人拚命學英語,但英國人美國人未必學漢語。西夏吐蕃與契丹境內許多人皆會漢語,有的地區漢語還是主流語言,聽懂漢語的人不少。但宋朝人聽懂党項語、吐蕃語與契丹語少之又少。

    忽然聽到契丹公主,兩人隱隱覺得今天鄭朗喊他們來觀戲,是一場陰謀。

    伎子不顧他們想法,繼續往下唱去:

    「溜馬粼粼潢河,飛綿滾滾楊柳,

    桃醺醺翠山歌頭。

    掩輦內香風陣陣,

    卷帳外駿馬羊牛。

    一川草碧,野水明月,沙鷗云游。(五煞)

    青青天裡兀自起的霹靂?

    皇弟的牽我衣,拉我手,

    西方英雄值我逑。(罵玉郎)

    ……」

    唱到這裡,有聽眾罵起來:「什麼皇弟,什麼英雄,公主,你弟弟要害死你啦!」

    「你趕快回吧,不回去連命都沒啦。」

    蕭特默與劉六符臉色變得很難堪,鄭朗對侍衛示意,侍衛喝道:「各位勿得吵鬧,有契丹貴使也在聽曲。」

    一聽有契丹使者,人群用眼睛側視雅坐,立即安靜下來。

    繼續往下唱。

    環境不如契丹,但少女心中還帶著一份嚮往,那個少女不懷春,自己嫁的可是一個大英雄。

    到了党項,一個伎子女扮男裝演元昊走出來,吩咐人將興平公主帶到冷宮,平時呼三喝四,興平公主十分淒苦。

    過渡一會兒,到了高潮部分。

    元昊正在毒殺母親,被興平公主撞見,進行勸說:

    「娘親的兀自千萬般不是,

    待你十月懷胎含苦,

    三月的食住翅亸,

    四月無力,五月頭昏,六月吊膽,七月山厝,

    八月的無徒言笑,

    九月的寸步難走,

    三百天煎熬臨了鬼門關走一遭,

    痛疊疊不知喜滋滋的將哥子摟。

    酪子裡揾濕羅,

    顫巍巍的生從死來,

    哥子,娘親的肉!

    莽蒼蒼地有知天有眼,

    兀自的無良軾母!(梁州第五)」

    「說得好,說得好!」許多人聽到這裡,不顧有沒有契丹使者在場,一個個大聲喝彩。

    有的又說:「契丹這個公主真的不錯,好公主。」

    但昊不聽,反而大怒,又讓人拿來一杯毒酒,強自塞到興平公主嘴中。興平公主大罵,元昊冷笑斥責,還嘲笑了契丹人。

    興平公主終於被毒死。

    沒有結束,最後還有一場遊魂,興平公主的魂魄在飄啊飄,不解啊。

    咱是契丹公主,最強大的國家,下嫁到一個小小的西夏,怎麼能遭到這樣的待遇。更不懂的是她皇帝弟弟,姐弟情深,明知道自己被害死,也不派人過來責問,聽之任之。這都是什麼世道!

    蕭特默與劉六符氣得渾身發抖,這是打臉,赤裸裸的打臉。

    蕭特默聽著宋朝百姓的嘲笑聲,責罵聲,臉色陰沉的說:「鄭知州,你立即派人禁止唱這個曲子。」

    鄭朗淡淡一笑,道:「蕭貴使,我朝百姓也不知,是從河東邊境傳來的消息,才有一些人知道真相。我宋億萬百姓,休要說我,就是陛下,也不敢禁悠悠百姓之口。事實西夏就那麼一點大,你說你們契丹軍隊強大,西夏屢次侵犯我朝邊緣地區,皆是失利而回,為什麼不敢稍稍替你們公主殿下討一個公道?」

    「鄭知州,你這一招不管用,不會因為你這個計策,我國就隨便向西夏出兵。」

    「行啊,出不出兵我能替你們契丹做主,你們公主死得公不公道,又管我何事?」

    鄭朗不溫不火的回答,兩個使者氣得不行,心情糟糕的回去,心中還有點擔心。

    他們作為使者前來宋朝,言行皆要注意,有的還要匯報,平常玩樂可以不問,但今天與鄭朗來觀戲,回去必須要交待。雖喊鄭知州,實際清楚,鄭朗是使相的身份,又是宋朝最紅的大臣之一。一道觀戲敢不說嗎?那麼觀了什麼戲,又得要說。只要一說,會產生什麼效果?

    甚至不要他們說,事關到契丹公主死因,這齣戲曲可能迅速流傳到契丹境內。

    立即見效,第二天蕭特默與劉六符走在街上,就聽到有宋朝百姓在他們背後議論。

    想不明白啊,看來西夏也不是不可戰勝,不然不可能去年兩面皆敗。為什麼契丹公主死了,契丹人不管不問?

    只有一個原因,契丹皇室殘毒無情,根本就沒有管這個公主死活。

    蕭特默氣得差一點吐血,我們契丹皇室當真無情?

    看一看,太后要害皇上,皇太弟馬上通知,皇上也沒有因為太后偏愛皇太弟,對皇太弟不利,相反,對皇太弟友好有加。作為皇家,這份親情,比你們漢人更溫馨。

    公主是死得不明不白,但也要考慮到大局。

    他們是這樣想的,宋朝老百姓能想到什麼大局,他們契丹的百姓也不會想到那個大局,是神馬東東!

    指指點點的,呆不下去,立即起程。

    還是富弼。

    趙禎為富弼的精神感動,將他從右正言制知誥升為禮部員外郎樞密直學士。

    離鄭朗官職僅差那麼一點兒,與范仲淹、韓琦等人官職幾乎平起平坐,一下子成為宋朝官員金字塔最上那麼一撮成員。

    富裕答道:「國有急難,臣唯命是從,來往奔波,是臣的職責,為什麼要用官爵來賄賂我?」

    趙禎很無語。

    朕授你官,是因為你的功勞,獎勵你,怎麼成了賄賂?

    確實,宋朝有一些官員為了講究氣節,朝廷往往難授官爵,不僅鄭朗一個,有不少官員都做過類似的事。

    這給趙禎留下深刻的印象。

    鄭朗親自替富弼送行。

    沒有宋朝官員想像的那麼危險,契丹人也是人,不是吃人的老虎。

    這次脅迫,看似蠻橫無理,實際又笨拙又可愛。不要說其他,僅是九曲一戰,西夏與契丹死亡十萬大軍,無數百姓遭受荼炭之災。頂多增加二十萬歲幣。但用多少年增加的歲幣才能將這次慘失彌補回來?

    低聲說道:「富兄,少絹多銀。」

    富弼點頭,隨棉花種植的人多了,絹布價會上漲,但海外會陸續有金銀湧來,價必下跌。

    鄭朗默視一行人遠去。

    雖無危險,但是這次富弼會很辛苦。

    也要回西北,趙禎聽說後讓他進宮。到了御書房,苗貴妃帶著福康公主坐在側面,見過禮後,苗貴妃說道:「謝過鄭相公。」

    聽聞真相,苗貴妃十分感動,這是鄭朗寧肯自己冒危險,也不讓女兒出嫁到契丹的。

    「主辱臣死,是臣的本職,貴妃勿得言謝。」鄭朗淡淡說道。

    趙禎很感觸,說道:「鄭卿,你非是公主的守護騎士,乃是朕的守護騎士,大宋的守護騎士。」

    「陛下,臣當不起。」

    這件事傳出後,少數人眼紅的說著歪話,說鄭朗悍不畏死,多數人卻是認為鄭朗對宋朝忠心耿耿,無人能及。

    鄭朗看傳得凶,迅速離開京城。

    還要回去一趟,若幾個娘娘聽到了又不知道會嘮叨成什麼樣子。

    騎馬趕到鄭州。

    見面大娘娘便責怪道:「朗兒,為什麼要殺和尚?」

    「大娘娘,不是孩兒殺的。天都山那些和尚們佛法高深,我派軍隊前往天都山襲擊西夏行宮,狄青將軍信佛,於是將這些和尚帶回,沒有想到半路遭到西夏軍隊狙擊。和尚們騎馬不行,丟在後面,讓西夏人射殺。你們不要聽信外面的謠傳,有人說孩兒出世時,紅霞滿天,孩兒分明是夜晚出世的,那來的紅霞?」

    反正讓幾個母親們開開心,於是撒了一個小謊,忽悠一下。不然在家中會讓幾個母親念叼死。

    四娘讓他說樂起來,道:「朗兒,狄將軍也是的,既然知道人家佛法高深,為什麼不將他們保護好?」

    「是想保護好的,但殺過來的敵人太多了,時在敵境,狄青將軍也不能不管手下將士生命安全。哪裡想到西夏人居然這麼歹毒。」

    「你也不能殺死那麼多人。」

    「大娘娘,孩兒真的算好了,西夏人入侵我朝,所過之地,寸草不留。我抓住他們的俘虜,不但沒有殺,還將他們安屯下去,給他們牲畜牧養,給他們耕地耕種,甚至動援他們家人投奔我朝,合家團圓。」鄭朗辨解道。

    難不成與西夏人開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可大娘娘能有什麼見識?

    只能繼續忽悠。

    「也是造殺孽,看一看,你至今無子……」

    「四娘娘,元昊造的殺孽比孩兒多,殺母軾子,殘害百姓,為什麼一個兒子接著一個兒子。我們宋朝皇帝十分仁愛,為什麼至今無子,即便有子也多夭折?柴克明,你從家中拿出一萬貫錢,替周圍鄉親們解危救難,蓋一些新房子,鋪路架橋,做做善事。」

    「喏。」

    「要進香,你二娘身體一直不大好。」

    「大娘,孩兒那有時間,涇原路就在李元昊虎口之下,這個吃人的老虎虎視眈眈,隨時能侵犯涇原路,我敢久留鄭州,朝中也會有言臣彈刻孩兒。柴克明,你再抽空去京城相國寺,捐二千緡錢香火,請相國寺的行止大師來鄭州,替二娘祈福。」

    「讓他來鄭州?」

    「若不來,綁也要將他綁來。」

    「朗兒,你有這個心意就行,胡話不能亂說的,」二娘慈祥地說。

    終於忽悠過去。

    只是怪鄭朗壓佛,還是關心牽掛,再三囑咐鄭朗小心安全。

    接著又擺了幾十桌酒,這是榮歸鄉里,宋朝最年青的宰相,四鄉八里的長者,還有鄭州大大小小官員,以及親戚,一起來赴宴。

    幾十個舅舅,三百多個表兄表弟,一起來赴宴。

    鄭朗表示很暈,我那來的那麼多表兄弟?

    倒是應了那句古話,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率先祭祖,幾個娘娘在鄭朗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墳前哭得不行,鄭朗許多文人才子又當場寫詩作賦吟和。這才一一分高下入坐。

    一天勞碌下來,鄭朗躺在床上動都不能動。

    但是幾個母親高興,第二天鄭朗與幾個母親話別,還有老宋幾個忠實的家人,全部老了,再三叮囑後帶著侍衛上路。

    已經得到阿干城戰役打響的消息,不知道元昊會不會發瘋。

    鄭朗也小瞧了元昊。

    元昊臨陣指揮能力真的不行。

    但不是一無是處。雖殘暴,對人才很重視,戰術能力不行,可戰略眼光很長遠,比如重斥候,對時局的掌控能力。鄭朗開著金手指,若不是鄭朗,只論戰略眼光,宋朝與契丹無幾人能及之。

    阿干城大敗,元昊氣得吐血。

    這僅是一場局部戰爭,死的多是吐蕃人,但另外一場戰爭更讓他吐血。

    契丹先是派軍到達幽州,讓他狂喜一下。可很快聽到契丹使者出使宋朝的事。元昊馬上知道契丹人不想開戰,只是藉著他攻打宋朝的時間,向宋朝撈取好處。

    元昊怒火衝天,這是俺打下來的結果,已經讓你們契丹人撈取了很多好處,還要撈!不顧大局的撈取,生生將我們出賣。

    他不將宋朝放在眼中,也不會將契丹人放在眼中,可也知道不可能與兩國同時開戰,那麼會死無葬身之所。於是隱忍下來。至於阿干城,暫時沒有管,而是將精力放在耕種上。

    去年數戰打得很苦,不能不顧耕種,再不顧後方盲目的打下去,國內就會爆發起義。

    這筆賬留在秋後再算。

    張元前來獻計,說道:「陛下,中國精騎皆在諸邊,關中兵力空虛,若重兵圍脅邊城,使不得出戰,可乘機深入,東阻潼關,隔絕兩川貢稅,長安則在掌握中。」

    元昊不悅地責問道:「如何乘機深入?」

    關中兵力是空虛,但不能長著翅膀飛過去,環慶路地勢險惡,延鄜路同樣有許多山川隔阻,並且龐范二人構建了無數堡砦,也不可能一層層突破過去,使大軍臨近長安。

    石門川一役後,元昊漸漸對張元產生厭惡的情緒。

    「涇原。」

    「你胡說什麼!」

    「陛下,涇原路大道通暢,地勢平坦開闊,利於我軍行進,宋朝鄭朗略有謀略,可不是無懈可擊。他與葛懷敏不和,可以利用。並且陛下,他將我們的士兵與百姓擄到後方安置,這個後方不是在秦州、鳳翔府與長安,也在渭州與涇州境內……」

    元昊眼睛終於亮了起來。

    「上次鄭朗說想要和平,陛下,可以派使都與他議和,能聽更好,不聽我們也佔住大義,是我們要和平宋朝不准,不是我們想戰,士兵士氣就能激發。若是聽,更好,可以趁機麻痺他們。」

    果真是歹計!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3
三百九十四章 金箭

    鄭蘋坐在鄭朗前面,用小手拍著馬背,喝道:「大青,大青,快點跑。」

    小青老了,跑不動,鄭朗快馬回中原,騎的是別的馬。但小青自幼就在鄭家養大,十分通人性,鄭朗捨不得丟棄,於是平時多騎著。慢騰騰地馱著鄭朗與他兩個女兒,在青色的平川上小馳著。

    鄭航在鄭朗背後咯咯的樂。

    遠處老百姓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十分感動。

    兜了一圈,鄭朗騎著小青回來,繼續觀看百姓在修水利。

    環慶路與涇原路主要是渭水流域,渭水又有秦祁水、鹹水、葫蘆川、涇水、北洛水、灃水等支流,其中以涇水與北洛水流域面積與水流量最大,但泥沙也最多。

    涇渭分明便是指這種情況。

    渭水是好同志,上游河水清澈,但涇水與北洛水從黃土高原經過,帶來龐大的泥沙,於是水道渾濁不堪。

    環慶路與涇原路上游的涇水與涇水支流許多河道依然很清澈,危害並不大。

    自中游開始,河水變得惡劣起來。

    泥沙將水道堵塞,與兩浙江東胡亂圍湖是一個性質,望水水儲蓄不住。水大時,河道淺,氾濫成災。於是自古以來,關中為了生存與耕種,興修許多水利,包括三白渠。

    秦鳳路渭水上游流域稍稍好一點,可環慶路多是涇水流域,涇原路也有一部分涇水河段。不在三白渠範圍之內,范仲淹與鄭朗便做了一些小型的維護整理。

    還有屯田。

    鄭朗的屯田去年就開始,各種粟米與高梁全部種植下去,同時還種了一些豆類。

    五月,已經生機勃勃的長起來。

    又沿著各種河段在岸邊種植大量樹木,防護河堤。這項工程不僅在涇原路,在他的提議下,整個涇河岸邊,包括涇原路與永興軍路、環慶路,都在種植樹木。

    不難,有許多山區還有許多山林,山林裡面長著許多雜亂的樹木,十分擁擠,將它們挖出來移載便是很好的樹苗。

    會改善,但不能徹底解決,因為濫牧濫墾,整個陝西、西北地區水土皆在緩慢的惡化,一旦有雨水來臨,雨沖刷之下,滾滾泥沙隨著雨水一起匯聚到各條河流當中。

    涇水還是渾濁的涇水。

    但治比不治要好,出人意料是各部蕃人與羌人全部知道植林的好處,以前多次反對漢人大肆砍伐樹木,將長滿青草的平川改造成耕田,還發生多起衝突。

    這是一種潛意識的對環境的原始認識。

    鄭朗要植林,這些蕃子比漢人更配合,是好情況。

    於是鄭朗用市易得來的錢,在整個涇原路後方植樹造林,只要是無法耕種的荒坡,皆陸續的種上樹木。

    想取得效果時間會很長,上游地方位於戰事前線,不敢多種植樹木,以利於敵人隱藏行蹤。墾田與放牧,人口增加對環境帶來的消極影響,抵消自己這些佈置,樹木從苗長成木還有好幾年時間,因此到了五月,雨水增多,各河溪都出現一些小問題,影響了屯田。

    鄭朗不斷出來巡視察看,做補救措施。

    帶著百姓在汭水築了一段河堤後,天色日暮。

    忽然天色昏暗起來,一會兒天空中飄著濛濛細雨,鄭朗說道:「各位,回家吧。」

    諸人一轟而散。

    鄭朗帶著妻子也進了崇信縣城。

    天也黑下來,雨稍大,密密的打在官衙外面樹葉上,發出蠶吃桑般的沙沙響聲,居然有了一分江南雨天銷魂的韻味。

    一個鐵蹄匆匆忙忙而來。

    到了縣衙,士兵翻身下馬,找到鄭朗稟報導:「鄭相公,伊實濟嚕率領一萬五千騎突襲阿干城,瞎氈不敵,阿干城多被毀去,王吉將軍率三千騎前去追趕。」

    「走,」鄭朗丟下幾個妻妾,立即上馬就走。

    崔嫻眼中有些幽怨,但沒有作聲。

    丈夫有的計劃沒有對她說,但在家中一些謀劃,以及地圖上的標識,知道阿干城在丈夫心中的地位。

    阿干城掌握在瞎氈手中,也等於掌握在丈夫手中,可以為龕谷提供一個重要的安全保障,進可以直指西夏控制的會州地區,劍指蘭州州城。為了迅速將此城修建起來,丈夫還派駐數千士兵在此協助,沒有想到又出了問題。這是大事情,做妻子的,只能支持。

    鄭朗第二天傍晚,來到籠竿城,將諸將召集商議。

    人多力量大,鄭朗從來沒有認為自己一人的智慧會凌駕於群體之上,在西北的許多策略皆多傳諸將諸臣進行商議後,才做出決定。

    那怕他決定下來的,也要聽聽大家意見,補漏拾遺,使策略變得更加完美。

    這是一種可嘉的謙卑心態。

    狄青一直沒有發言。

    事情沒有表面那麼簡單,鄭朗從京城返回後,元昊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即便寇邊也只是小型的寇邊,危害不大。鄭朗在處理水利與屯田事務,元昊也將精力恢復到國內生產上來。

    宋朝戰爭需要後勤供給,西夏對後勤供給更重視。

    阿干城戰役發生後一個多月,西夏人沒有任何動靜。沒有想到鄭朗剛去渭州後方察看屯田與水利,西夏忽然發動。

    似乎很是無理。

    瞎氈使用了鄭朗策略後,頗有成效的。

    涼州到蘭州自五代後形成以六谷蕃部為中心的聯盟,六谷便是涼州境內古浪河谷,黃羊河谷,雜木河谷,金塔河谷,西營河谷,東大河谷,下面還有宗家,當尊,閻藏,潘毒石雞,覓諾,的流,樣丹,督六等大部族,巔峰時有甲士七八萬人之眾。為西夏所逼,獻馬五千匹求宋朝相互聯手,宋朝消極防禦,在這種惡劣環境下,依然大敗李繼遷的軍隊,李繼遷本人也中流矢而死。

    六谷部兵敗,廝鐸督投奔唃廝囉,八十五年的六谷部聯盟正式滅亡。有的部族逃往河湟,有的部族被迫遷往涇原路境內,有的部族留下,臣服於西夏。

    總之力量遠不如當初,元昊不出兵支援,鄭朗在瞎氈,或瞎氈在鄭朗幫助下,兩者聯手,可以將河蘭二州隨時能收回來。

    但是不可能的。

    宋朝國家龐大,可掣肘很多,鄭朗不能指望國內兵力,也不能指望其他數路,僅一路兵力,與元昊對抗,牌面上是佔著絕對的下風。

    這種兵力的對比,鄭朗不得不採用保守的政策,誘敵於己境作戰,而不是出兵西夏境內。

    有三種可能,第一種是伊實濟嚕自發的報仇行動,阿干城戰役大敗,他威信下降,瞎氈又於阿干河東岸樹立新城,劍指蘭州,釋放戰俘籠絡許多人心,被逼出兵立威。

    第二種可能元昊授意,誘宋朝出兵相助,設伏殲滅。不管怎麼說,阿干河對於雙方來說,皆有著重要的戰略地位。

    第三種可能元昊用蘭州群胡吸引宋軍注意,導致鎮戎軍兵力空虛,聲東擊西,等宋朝出兵阿干河,出擊鎮戎軍。不要說現在秋糧遠遠沒有上來,越是大意,元昊越容易得逞。

    大家七嘴八舌,皆沒有什麼好主意,鄭朗忽然懷念起老種,於是又看著狄青。

    狄青說道:「鄭相公,可學范經略使。」

    范仲淹在延州時只築城寨,不出擊,西夏時派軍隊騷擾,藉著寨砦將西夏人擊潰,也從來沒有追擊過。

    真敗俺不追你,假敗更不追你。比如足球,從守門員到前鋒,皆是二米三的超級大漢,但這些大漢們也不進攻,從開始比賽就手拉著手,從球門一側拉到球門的另一側。看你如何將球踢到我的球門裡。

    十分有效果,包括龐籍在內,也是稟程著這種政策,迅速在延鄜路與環慶路構建設了一條堅固結實的防線。但弊端就是這種政策是完全摒棄進攻手段所達到的嚴密防守政策。

    只要奉行這種政策,結果只能有一條,議和!所以無論范仲淹,或是龐籍,都是堅定的議和派。

    狄青不是這意思,但鄭朗已經會意,說道:「拿一千根箭來。」

    張岊讓手下抱來一千根箭矢,鄭朗又說道:「拿來筆墨。」

    用筆墨在五百支令箭上寫上一個宋字,在另外五百支箭上又寫了一個副字,然後又吩咐張岊道:「派個打上金漆。」

    金箭!

    吐蕃以部族群居,各有盔甲,但無魁首統攝,平時散漫山川,一遇到戰鬥,同惡相濟,傳箭所率,其從如流。這個習慣有很早的歷史,比如唐朝西突厥十姓便以令箭傳令,吐蕃人也有這個風俗。宋朝於熙寧開邊成功,王安石作詩曰,羌兵自此無傳箭,漢甲如今不解纍。是詩人意氣風發,這個習俗在吐蕃各部仍然在保留著,金國時吐蕃各部依然有令箭相傳。

    又叫傳箭。

    但是宋朝邊境地區各蕃人構成十分複雜,明顯的就有吐蕃人、党項人、各色雜羌、回鶻人、吐谷渾人以及蕃化漢人,論宗述祖,還能找到突厥人、匈奴人與鐵勒人等民族成份。

    有歷史所遺傳下來的血仇,有因為爭奪優良河谷牧場產生的新仇,有宗教信仰發生的仇恨戰爭,特別是党項人與吐蕃人之間衝突最多。傳箭所召集的各族族民發起戰爭,未必能解決所有問題,各部族長們也不會傻呼呼的為了仇恨將自己族內所有壯丁全部血拼而死,於是邀請有權威的蕃官或者漢官作為調解人。

    有的主動向中原王朝請求派出漢官前來主持政務,甚至聽到有好的漢官,不惜冒險將官員劫來,強行讓他主持地方政務,比如後晉涇州押衙陳延暉去涼州宣旨安撫,便被六谷部強行劫留下來立為節度使。但未必高興,這個節度使只能起一個調解人作用,若做得不好,照樣將你驅逐出去,後唐的李文謙,後周的申師厚便因為不能撫眾,被涼州諸族驅出。

    這個調解過程絕對不能按照宋律,而必須按照各族的意願,派人到雙方垂詢,甲殺了你部一人,給了你十頭羊賠償。乙說不行最少要一百頭羊。能不能少點,你再想一想,說一堆原因。乙經過深思勸解,說道,最少賠三十頭羊。再到甲部,不行哪,乙不滿足十頭羊的賠償,最少要三十頭羊。往往要跑上幾次,雙方才能搭成和平協議。包括宋朝的漢人與蕃人發生矛盾,也用這個辦法解決。

    一些官員看到其中的不便,如范雍與范仲淹,在境內立條約,制律令,改革蕃法,一度取得較好的效果,許多蕃人為宋朝所用,這叫和斷。和斷過後便是盟誓。

    吐蕃人折箭為誓,小誓殺羊狗彌猴,大誓殺犬馬牛驢,茂州羌置牛羊豬棘耒各一,縛劍於誓場,酋豪聚集,人人從劍下過,刺牛羊豬血,掘地為坎,捆一羌婢於坑中,加耒棘於婢女身上,以石擊之,再將坎用土埋上。人誓很血腥,但也代表著對誓願的重視。一旦立誓,有部族不遵從,諸部皆恥之。

    鄭朗來到涇原路,除了使用種種安撫手段,在漸漸將這些習慣淡化。

    包括傳箭的風俗,平時有命令,全部用手書代替令箭,再教他們耕種,學習漢字,以求最後的同化。

    現在重新使用金箭,是一種民族政策的倒退。

    倒退的不僅是這個,還有其他。

    不得己而知,與西夏一個國家相比,涇原路兵力其實真的不多。

    也做不到自始至終的兼顧瞎氈,兵力會嚴重不足。

    與削弱西夏相比,鄭朗寧肯選擇局部的倒退。

    所謂的刷上金漆,不是用金子往上澆,而是用銅水鍍上。

    鄭朗傳下金箭,讓涇原路各部酋長,以及瞎氈部下所有部族,一起前往龕谷議事盟誓。

    幾天後,鄭朗親自來到龕谷。

    雖然做了一些讓步,但這次盟誓大會很是成功,幾乎境內所有部族蕃羌皆奉命來到龕谷。

    鄭朗用金箭做令,也贏得許多人的好感,這是對他們風俗習慣的尊重。包括邊境女遮谷的龕波二十二族皆派來各族長老與會。會州西夏境內裕勒藏六族、汪家與遇四族吐蕃各部也悄悄派人到了龕谷觀察。

    當然,這一切是寄託在一次又一次大勝上。

    市易也起了一些效果。

    宋朝與吐蕃商業十分發達,但主要是在秦州到青唐線上,因為商業,使秦州與青唐成為西方的兩個大都市。渭州往西去向蘭州的道路,本來是重要的絲綢之路,因為西夏,商業萎縮。市易的執行,也給諸部帶來好處。

    瞎氈親自迎出近百里之地,十分感動。

    在宋朝的消極防禦政策下,以前宋朝對這些蕃部一直是利用關係,讓你們相互打,我們看那一方忠於我朝,只提供一些武器幫助,罕見出兵。

    這條政策做得很不好,實際上宋朝的繁榮富裕,對這些蕃人有著致命的誘惑力,不然也不會發生借種的事。但這個富裕的王朝雖對它有好感,不能為他們提供庇護,於是有的部族在西夏的威逼下,最終倒戈。

    鄭朗這次是宋朝真正意義上走出國門,以主動高昂的姿態,對蕃部進行支援。

    將瞎氈攙扶起來,鄭朗說道:「瞎氈,我對你說過,我會去龕谷。」

    「謝,」瞎氈感謝地說。

    以前未去,是考慮到西夏人對自己的反應。這次來,是支持。一去一不去,皆是為自己著想,還能說什麼!

    「我們去龕谷吧。」

    「鄭相公,我會在盟誓上向朝廷發下忠誠的誓言。」

    「我相信。」

    徐徐到了龕谷。

    等各部各族酋長到齊,鄭朗沒有說軍事策略,而是讓各族酋首們坐下來會談,劃分好每一部的勢力範圍,一部一族的協商調停。

    一共進行了五天,十分繁瑣,鄭朗磨破了嘴皮子,終將各自地盤劃分妥當,鄭朗才諸族首召集,說道:「各位,既然各部地域劃分妥當,那麼我說一說正事。這裡是什麼所在,各位心中也清楚,乃是絲綢之路也。但自從昊賊祖孫三代野心勃勃,生生將它變成人間煉獄。原來這裡,有山有水有豐美的牧場,有重要的商道,可牧可耕可商。但現在呢?」

    僅一句,讓許多人低下頭去。

    若沒有市易,他們幾乎與東北的女真人差不多了。

    「你們之間有一些仇恨,不是党項人與吐蕃人的深仇,在延州,有許多吐蕃人與党項人,但他們為什麼皆能和平共處?不是宗教的矛盾,你們信仰的諸神是希望你們作為他們的子民,能有一個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今天這樣互相仇殺,民不聊生。為什麼有那麼多化解不開的深仇大恨?我朝中原地區信仰佛道、道教還有其他的諸教,也沒有看到百姓因此而仇殺。你們作為蕃人、羌人,性格豪爽奔放,胸襟寬闊,為什麼放不下?」

    諸位酋長又低下頭去。

    「沒有仇殺,你們子民會不會生活得更好一點?諸位還記得幾十年前六谷部於此是什麼情形?富裕強大。正是因為你們內部發生許多矛盾,李德明利用龍族、迷般囑、日逋羅丹同源於党項的關係,策反六族,襲殺潘羅支,六谷部自此衰落。看看今天,若不是我朝相助,你們又迎來什麼樣的生活?」

    說道理麼,又有幾人能說過鄭朗?

    「昔日青海有一支部族叫吐谷渾,阿柴王臨死前拿來十雙筷子,對其十子說,一根筷子能折斷,能不能將十雙筷子折斷?十子團結一心,由是吐谷渾自此強大。你們擁有最美好的土地,最強壯的戰士,為什麼不能團結起,讓賊一一瓦解分化擊破呢?」說到這裡,鄭朗大聲說:「我們最主要的敵人是誰?」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4

第七卷 三百九十五章 提醒
    「西夏!」一起呼喝。

    鄭朗心中喜憂參半,要的是這個效果,但後面發生什麼,不能預知。等到諸酋長安靜,鄭朗又說道:「各位也知道,我朝幾代主君勤政愛民,由是大治,富裕古今罕有。各位忠服於我朝,以我朝富裕程度,也不會向諸位斂財。似乎諸位也沒有什麼財富值得朝廷派人前來剝削。」

    下面傳來一陣嘻笑。

    鄭朗說他們窮,是窮啊。

    這是宋朝的長處,對開邊不感興趣,對邊境僅求羈縻安撫,不能用納幣手段,太失了身份。用了其他的一些手段,比如高價買馬,平時給予豐厚的賞賜,大家只要忠心宋朝,不但不剝削你們,還給予你們如此的厚待。

    不過下面有的官吏做得不好,因為政策很模糊,有的官吏為了自己中飽私囊,或者為政績,變法斂財,也有部分百姓岐視蕃人,一些蕃人自己也不好,是一隻喂不飽的餓狼,邊境地區時常有一些小叛亂發生。然而規模除了儂智高那次,始終不大。

    這個長處必須揭示出來,李元昊為了發動戰爭,對各部苛斂很重,鄭朗說出,是讓各族族首心中產生一個對比。繼續說道:「我朝也有錯,以前為李元昊迷惑,想居中調停,讓你們各部受了委屈。」

    諸族首一些唏噓。

    主動認錯不可恥,夫子也鼓勵知錯能改。起作用的,僅一句,又暖了諸人的心窩。

    繼續往下說:「朝廷一直沒有給各位提供很好的庇護。不過自此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又傳來一陣潑天的喝好聲。

    鄭朗扭過頭看著瞎氈,問:「瞎氈,你願意拋開自己一族一部的觀念。自此以後,給所有各部各族以公平的觀念,公正的處理手段,帶領他們創造一個繁榮安定富裕的生活嗎?」

    「願意。」瞎氈意有所動,激動的說話聲音都打著顫兒。

    「你願意永遠忠於我大宋朝廷嗎?」

    「願意。」

    「請向東方遙拜我朝皇帝陛下。」

    瞎氈伏下,恭敬的三拜九叩。

    「請向諸位族首施禮。」

    瞎氈又向各部族首敬禮,這些族首也一一還禮。

    鄭朗又看著諸人,說道:「蘭會二州各位酋首們。瞎氈拋開家族的小觀。願意以公平公正之心,處理諸族事務,你們願意幫助他外抗強敵,內創繁榮嗎?」

    有人答應,有人遲疑。

    這就是西北的民族矛盾。不但涇原路。環慶路、秦鳳路、延鄜路與府麟都有。涇原路境內許多部族忠於瞎氈,特別是大量逃亡到涇原路的原吐蕃六谷部遺民。但在瞎氈的境內,有許多部族對瞎氈仍然不臣服,不僅是党項人,連一些吐蕃人也不是很樂意瞎氈統率他們。有各種原因,包括牧場產生的矛盾、私人恩仇。以及党項所逼。如女遮谷(蘭州夏官營地區)的龕波二十二家,有帳兩千,可抽甲丁多達兩千以上。然而地處瞎氈與西夏控制的會州地區中間,只能風颳兩邊倒,以求和平與生存。

    鄭朗又說道:「若是瞎氈處政不公,各位可以前來渭州,再求公平。渭州處理不公平,各位可以上京城上訴朝廷。王原。拿筆與敕書來。」

    也就是朝廷頒發給諸路的空白敕書。

    范仲淹先要的,韓琦後要的,隨後龐籍與鄭朗也討要一批,一共有一百份空白敕書,才到沒有多久,鄭朗一直沒有填上。

    將敕書放在桌案上,鄭朗說道:「這裡一共有一百道敕書,我將替朝廷授命一百名官員,你們各自推選代表,由他們代表你們諸族議事,協助瞎氈處理蘭河州內政務,你們從旁提出自己想法,若覺得瞎氈處理不妥,就可以來渭州以朝廷命官身份上訴。」

    推行的是一種偽民主機制。

    瞎氈也不排斥,該忠於他的部族因為鄭朗的這道命令,會更加對他忠誠,不忠於他的部族,也因為有鄭朗這道命令,可以羈縻。最少不會發生太多的衝突。一些心中猶豫的部族也因為這道命令,能放下心來。

    那些敕書就是官員,等於是無功受宋朝的祿。一個個再次團聚起來商議,一會兒按照人口比例推出一百個首領,鄭朗沒有立即寫敕命,用硯台壓住敕書,又說道:「瞎氈,我會向朝廷提出請求,讓你擔任蘭會路觀察使,處理蘭會二州州務,有權對敵境內各部招降征討,如果夏賊來襲,可以持金箭號令二州各部,敵勢浩大,可以向渭州提出援兵請求。」

    說著將那五百根寫著副字的金箭讓人搬出來,說道:「但你必須遵守你剛才發下的誓言。」

    「喏。」瞎氈大聲說道。

    一時間意氣風發,感謝零涕,這等於是宋朝強行將推上蘭州與會州首領,甚至相當於當初六谷部的首領地位。

    按照吐蕃的風俗,立下大誓。

    鄭朗這才寫授書。

    授書發下去,籠絡了人心,而且聯合抗敵的好處,這些酋首們也知道的。

    不但腹部諸族,連龕波二十二家也參與進來。

    又讓他們發誓,這才將金箭送到瞎氈手中。

    瞎氈感動之下,忽然說道:「將麻濟零捆來。」

    他手下沒有動,眼中遲疑。

    「去!」

    鄭朗不明所以,這個麻濟零是什麼人?

    一會兒幾個吐蕃推來一個長相明豔的少婦,鄭朗狐疑地問:「她是……?」

    「鄭相公,她是我的愛妾。」

    「為什麼捆她?」

    「鄭相公,我要用人祭來表達我對朝廷的忠心。」

    鄭朗差一點吐血,說道:「快將她鬆綁。瞎氈,為什麼我會向朝廷推薦你為蘭會觀察使,是想你帶著百姓過上一個幸福的生活,這個百姓不但是各族子民,還有你的家人。才是一個開始。你用就人祭,我很不喜。妾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子民,大宋的子民,其他人也是如此。」

    心中想到,原來吐蕃人也有人祭這個野蠻的東東。

    這個政策有利有弊。

    利就是從此西夏沒有佔領的蘭會境內各族會最大限度擰成一股繩,起到防禦李元昊吞併的作用。

    弊就是鄭朗也害怕瞎氈以後尾大不掉。

    不能分兵兼顧,這才想出這條辦法。

    若不反。鄭朗這個辦法很管用。作為個體而言。吐蕃人是一個剽悍善鬥,以戰死為榮的民族。

    不能老死,只有死在戰場上才是光榮的。

    有這個觀念可怕不可怕?

    同樣有這個觀念的還有一部,女真人,特別是生女真。所以戰鬥力才強悍到極點。

    吐蕃衰落後,吐蕃各部從河隴散落到陝西,包括最北的府州,這些遺種依然保留崇勇尚武的傳統。所以史書裡記載他們生長邊陲,習山川道路,知西人情偽。材氣勇悍,不懼戰鬥,從來國家賴為藩蔽。而且善射,耐艱苦,上下山如平地,遇有戰鬥,則同惡相濟。傳箭相率,其從如流。范仲淹也上書說。熟戶戀土地,護老弱,牛羊,遇賊力鬥,可以藩蔽漢戶。

    范小夫子也有漢本位思想,咱是利用這些蕃子的,為了保護漢人安全。

    朝廷真正認識到這些蕃子戰鬥力強大,也是自西北戰役爆發以後。狄青征南時,只用幾百蕃兵,縱橫無敵,崑崙關前大破儂智高三萬大軍。鄭朗石門川兩次大捷,他所帶來的幾百生女真與一些蕃子騎兵,同樣表現出強大的戰鬥力。

    今天盟會,可以最大限度利用這些蕃兵將西夏阻擋在清水河、皋蘭山與阿干河以北以西一線。

    缺點是這些蕃子之所以沒有成勢,正是因為他們各部分化,不相團結。若沒有伊實濟嚕催毀阿干城一事發生,鄭朗甚至默視著這種分化存在,以便於管轄。

    忽然想到當時李世民安頓突厥降戶時的困難。

    任何決策當時看不出來,只有到以後,才能認識到種種弊端。

    不知道自己這一變,給西北帶來什麼。

    載歌載舞,歡慶完畢,鄭朗親自看了阿干城。

    建設起來困難,催毀起來容易。

    阿干城修了一個多月,眼看完成了大半,如今到處是一片殘壁斷垣。

    拿出價值二十萬貫的茶葉布帛,從涇原路抽調兩萬弓箭手過來,協助瞎氈重建阿干城,又沿著女遮谷到龕谷峪修建了東關堡、定遠城、新城,相互拱衛,重新將清水河東北原唐朝的重關會寧關進行修葺,拱衛龕谷與涇原路的商路。

    比宋朝原來的消極防禦思想更進了一步,但鄭朗的做法,還是一種消極防禦。只是將蘭會二州沒有被西夏佔領的各部利用朝廷的影響力,凝聚起來,共同防禦,同時提供一批武器,增加他們戰鬥力。

    涇原路並沒有主動向這裡設兵增兵駐兵。

    兵力不足,而且一增兵,朝廷負擔也會增加,不得不採用這個利弊參半的政策。

    但效果馬上顯現出來。

    看到清水河畔到處在修關城,西夏時常派出軍隊前來騷擾,多次被各部聯合起來擊敗。

    戰爭規模皆不大,反過來證明元昊的想法與動態。秋收未到來之前,他也不敢發動大規模的戰役。

    ……

    鄭朗沒有在龕谷多耽擱,很快回到渭州。

    後方在開發,前方在繼續操練。不同去年,今年增加大量的騎兵,狄青時常帶著他們自高平寨出發,沿著葫蘆川北上,前往沒煙前峽拉練。西夏也經常出兵,自沒煙峽開始,一直蕭關活動。

    也就是以沒煙前峽為軸心,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時間拉練出擊,但雙方都在默契著沒有出兵。

    這是表面的平靜,下面波濤洶湧,暗流潛伏,各自在做著安排,誰勝誰負,秋後才能看出分曉。

    然而鄭朗在渭州也沒有呆住。

    剛回來沒幾天,三白渠又派人喊鄭朗前去。

    漢朝治理關中,興修了鄭國渠與三白渠。鄭國渠由於工程出了一些問題,自漢末時陸續湮塞,到唐朝時,除了上游與白渠聯網的渠外,基本消失。於是唐朝將僅存的兩渠合稱為鄭白渠,最北面為太白渠,由太白渠引出南面的一支叫中白渠,再中白渠向南延伸。叫下白渠。所以鄭白渠漸漸被人們稱為三白渠。

    唐朝對它十分得視。建成堅固的將軍翣引水壩,長寬各一百步,用塊石砌築,塊石間鑄鐵錠連接,與鄭朗提出的錢塘江魚鱗塘十分相似。但涇水含沙太多。一些權貴在渠上肆意建造水碓、水磨,造成渠水大量流失,雖維修勤快,灌溉面積仍在逐步減小,從一萬頃減少到幾千頃。

    宋朝時更差。原來鄭白二渠可灌溉四萬五千頃,僅能灌溉二千頃。宋朝做了一些修理。因為政治中心從關中轉移到河南,皆草草而行,不得多少效果。

    特別是因為年代浸遠,地形的變化,造成涇河陡深,水勢漸下,與渠口形成很大的懸差。水位比渠口低,水無法引至。到漲水時。舊渠又多河沙沉澱,氾濫成災。

    鄭朗採用後來周良孺與候可的建議,自洪口築堰壅水,也就是從中白渠開始,用堰壩將涇水攔起來,再從洪口開一條新渠直到云陽,又叫太白渠,因為地勢較高,可以控制很大的面積,雖不及巔峰時四萬五千頃,但能達到三萬五千頃面積。為了防止大水時洪水氾濫,全部用石材構築。又修一些洩洪閘洩水,防止洪水沖入灌區。減少泥水淤塞河渠,設置一個澄池,進一步使泥沙沉澱,再進入新渠。

    這些措施皆是宋朝熙寧時治水的良策。

    在鄭朗與范仲淹的考察下,比原來史上的水利更完善。

    辦法是好,弊端還是有。用錢多,這樣的大規模工程用多少錢帛,無人能估計出來。

    即便將契股賣出的九百萬貫錢帛全部撥出來,朝中還有大佬擔心不夠花。

    並且是治標之法,修好以後,不維護,因為涇水的泥沙,新渠仍然與以前的舊渠一樣,會漸漸被沉澱的泥沙堵塞。特別是鄭朗心中清楚,陝西的環境越來越惡化。

    這麼長的新渠,加上許多斗門、洩洪閘與若大的澄池、引水堰,使三白渠成為一個龐大無比的水利工程。

    朝廷先派太常博士周其前來主持水利,能力不足,鄭朗進京提議,將葉清臣從江寧調來。他與宋庠、鄭戩關係好,也被呂夷簡弄下去,出知江寧知府。

    鄭朗記得他做了一件事,不僅在兩浙他有水利之功,後來出知永興軍時,浚三白渠有功,使灌溉耕地從兩千頃變成六千頃。這是宋朝首次大規模的興修三白渠,並且用費不多。

    人在江寧,剛剛來,看到許多問題,派人再請范仲淹與鄭朗前來商議,群策群力。

    鄭朗與范仲淹會不會很辛苦,葉清臣不管了。朝廷四路幾個大佬政治主張不同,軍事理念不同,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西北很勤快,上山下鄉,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朝中有大臣開玩笑的稱為他們為緣邊四大鐵人。

    不是血肉構建的**,而是鋼鐵構建的**。

    鄭朗只好前去。

    一旦修好,是三萬多頃耕田。

    也許產量還不及一個太平州的總產量,但這是在嚴重缺少糧食的陝西。

    只要三白渠成,再加上各路的屯田,糧食基本做到自給自足,會給朝廷省下多少錢帛。其意義遠比太平州開發更重大。

    鄭蘋張著小手說道:「爹爹,我也要去。」

    「別胡鬧,爹爹是去辦事。」崔嫻喝道。

    「不要將孩子嚇著。」鄭朗伸出手將鄭蘋抱在懷中,說道:「爹爹帶你去。」

    女兒大了,能走路,能說話,開了一些智慧,帶在身邊不礙多大的事。

    「不是這樣教孩子。」

    「孩子小,讓她有一個美好的童年,」鄭朗笑了笑,抱著鄭蘋上了小青的背,鄭航在後面哭。小女兒不敢帶的,安慰幾句,不管鄭航聽懂不聽懂,揚馬離開渭州。

    ……

    又下了一場霏霏的夏雨。

    雨後的柳色清新動人,三人坐在茶樓裡一邊喝茶。一邊談著正事。

    僅從治理水利上來說,這三人皆是宋朝最頂尖的水利專家。葉范二人說了許多合理的想法,鄭朗逐一做了補充。細節上差不多,各有秋色,但長遠還是鄭朗想法更長遠一點。

    與智慧無關,這是後來的歷史知識。

    僅從眼下來說,涇水很難治,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但這種淤泥可以掘來壓鹼肥田。水土的破壞,導致關中許多耕地出現鹽鹼化。

    因此圍繞著三白渠,鄭朗與范仲淹構建了一個想法,以新渠為主,與舊渠相構聯。構聯之前,先將渠道關閉,挖出渠道的淤泥,壓鹼肥田,再修斗門與水閘洩出渠水,重新灌溉周邊田地。

    積年累月之後。又可以通過老渠輪換新渠,將新渠閉塞,重新挖掘,用泥奪田。似乎是一個好辦法,但用費更高昂。

    技術方面沒有多大問題,宋朝的斗門水閘技術遠勝過唐朝,至於新渠經過的一些山石之地。也有了火藥提供更便利。只要經費充足,不是難題。

    一旦修成以後。可以做一個樣板,整個陝西除也涇水流域外,原來關中水利一直由涇水為水源的引涇渠系,以渭水為水源的引渭渠系,以北洛水為水源的引洛渠系組成。

    這是西漢三大渠系。

    恢復不了西漢的盛世時光,但可以恢復一部分。

    一旦三大渠系形成,陝西用糧再也愁供給。

    但鄭朗心中很疑慮。

    根源不在渠繫上,而在水土的破壞,破壞最厲害的便是遊牧,耕種同樣也有破壞。這個惡化不僅是陝西本身,包括青海、甘肅吐蕃境內,西夏境內,全部在水土惡化,反過來影響著陝西,甚至黃河中下游地區。

    植樹造林依然是治標,不能治本。

    多年以前鄭朗就與趙禎談過這件事,但不知道怎麼解決。

    無奈,再次說了植林的重要性。

    天色漸晚,大團大團的雨靄騰了起來,遠處的青山籠上了一層云氣,飄飄裊裊的像是仙境一般。

    三人將大方向說好了,具體的細節,還要明天去實地觀察。

    葉清臣態度很認真的。

    這也讓鄭朗欣賞。

    說完正事,才說他事,范仲淹狐疑地問道:「行知,你還打算裁兵?」

    「是啊。」鄭朗答道。石門川兩戰,涇原路犧牲了許多將士,然而鄭朗宗旨不變,繼續裁兵。後先調出七千多兵士兵來到三白渠修渠,裁掉的正是這批軍隊。

    「涇原路防禦的兵力夠否?」范仲淹很擔心。

    兩次裁軍,再加上前一次的裁軍,與犧牲的將士,涇原路將會減員一萬八千餘人。

    總體戰鬥力沒有下降,留下的皆是能打能殺的精兵,並且因為有兩萬五千名騎兵加入,戰鬥力未降反升。

    但這個戰鬥力是指戰鬥時的戰鬥力,不是指防禦的戰鬥力。那些騎兵用在防禦上,與步兵性質差不多。

    「希文兄,你不用擔心,」鄭朗將他的計劃說出來。無論是范仲淹或者是葉清臣,德操不用擔心。

    「區域聯防?」范仲淹呆了一呆。

    「是從唐朝閉塞道路防止百姓流動的政策延伸出來的。但是希文兄,如果我沒有猜錯,元昊還有一戰,在這之前,希文兄於環慶路也不要用此策,以免打草驚蛇。」

    「葛懷敏……」

    「希文兄,你猜得不錯,他是我刻意留在涇原路一個缺。無奈,我不敢冒然進攻西夏,只能用一些辦法,將西夏軍隊引到涇原路來交戰。」

    「又要犧牲許多將士……」范仲淹嘆息一聲。

    「希文兄,西夏不滅,以後死的將士不僅是眼下,還不知道得死多少將士,多少人家妻離子散。當初我從石門川返回,妻子女兒出城迎接,我心中也在感慨,我活著回來了,一家團圓,歡天喜地,可那些犧牲將士的家屬呢?雖痛,不得不為之。」

    范仲淹勸韓琦,有他的道理,無論元昊有沒有稱帝,也是實際上的獨立,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只要做好防禦手段。阻止他進攻,管他稱不稱帝,那麼減少戰爭,會死許多人。這是消極防禦的代表思想。開邊做什麼?邊境各地區貧困,朝廷得之無益,開的邊越大,支出越多,防禦範圍增加。屯軍也會越多。

    但是不是如此?

    西夏是沒有消滅。只要消滅了,沒有龐大的勢力,朝廷需要在陝西駐紮那麼多士兵麼?

    也許蕃部時有動亂,但僅有壞處?得到了西北,有牧場。有牧場便有戰馬,熱兵器時代沒有到來之前,冷兵器時代,騎兵還是最鋒利的軍種。

    一部分蕃部會時有叛亂,但大部分蕃部治理得當,會為朝廷所用。就能替朝廷提供更多的兵源。

    北宋開國之初一直沒有意識到蕃兵的強大。

    只要使用得當,又豈是嶺南昆南關前蕃兵揚了一下威?難道不能用他們對付契丹人?

    況且就是如范仲淹所願,西夏真的不會進攻宋朝?環慶路與延鄜路有地勢之便,但是府麟與涇原,甚至蘭會呢?

    這些與開邊有什麼關係?

    范仲淹嘆息道:「只怕不易,當年李繼遷僅是銀夏五州之地,朝廷都無能為力。況且昊賊如此。」

    「可以慢慢來。」

    「朝廷財政呢?」

    這是范仲淹試圖辨服鄭朗,讓他放棄「激進」的想法。

    果然來了。鄭朗搖頭苦笑。說道:「希文兄,我一步步的說。先談軍事,緣邊四人,各有所長,各有所短。首先說我,我有些不思進取。」

    范仲淹與葉清臣愕然。

    鄭朗說得倒不假的。

    若論眼光深遠,誰能及他,宋朝的所有弊端,後來的得失,歷史的走向,全在他腦海中。

    他也在做,做得很小心,明處是用了新中庸之術,不想引起麻煩,一點一滴地去做去推廣,讓大家看到聽到,再去反思,使他們在思想觀念上一一改變。

    實際還是怕麻煩怕爭議,做得不果決。

    若按照他的做法爭行,就算他當權為首相,有可能一生都不能將宋朝的所有弊端逐一扭轉過來。好處有之,爭議雖有,但終不多。

    這也是他骨子裡淡淡的性格造成的。

    但外人看不出來,看他是做了許多事,其中有的事十分有爭議。

    是否如此?與王安石的後來改革,他這算什麼?

    鄭朗沒有解釋,繼續說道:「希文兄與稚圭兄、醇之兄也各有所長,各有所長。比如軍事,希文兄與醇之兄重視武將,提撥人才,但思想保守,說句不中聽的,有些不思進取。稚圭兄思想進取,可是過於激進,又輕視一些有才能的武將,使得策略接連出現錯誤。我朝重文黜武,有積極一面,最大限度防止藩鎮割據與五代十國局面出現。但屈於外辱,一旦國家衰落,將會舉國而亡。矯枉過正了。就是希文兄與醇之兄重視武將,僅是愛才而己,有幾回徵求過武將的建議?種師衡於我手中,凡有戰事,必率先詢問,以求良策。希文兄向朝廷請求,調到環州,詢問過幾回?」

    范仲淹沒有回答。

    鄭朗說得對也不對,問過,也在重用,包括民族安撫,范仲淹多用其人,撫籠諸蕃。

    可是他軍事理論是防禦,而不是主動發起進攻,或者象鄭朗那樣刻意留缺,誘元昊來犯,以求戰機,又需要與老種商議什麼?

    鄭朗也知道說服不了范仲淹,又說道:「國家為什麼需在錢帛?」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我看我朝立國以來,雖然財富是前朝的數倍,也沒有看到朝廷執行多少輕徭薄斂的政策。這些錢用在何處?」

    「唉,」范仲淹長嘆。

    鄭朗已經開始在善意的提醒。

    宋朝的矛盾很多,特別是這次戰爭的激發,將這些矛盾一一顯露出來。於是才有了慶歷新政。

    史書無限的誇大,為什麼最後沒有成功?有人說趙禎沒有配合,有人說君子黨戾氣太重,沒有團結,有人說保守黨力量強大,這都不是根源所在。

    趙禎已經意識到一些問題。

    保守黨雖強大,但呂夷簡病重,慶歷新政時他並沒有起多大作用。一些大臣包括夏竦在內的反擊,也只是黨爭,反制君子們的打壓,矛頭並不是針對新政本身。

    其實是因為新政是誇誇其談,了無新意,趙禎失望,導致皇帝不支持。君子黨們戾氣太重,一些大臣聯手反對。最後新政才失敗的。作為改革。或者變革。它只能說是一場鬧劇。

    范仲淹雄心勃勃,比如稱喟。

    朝堂言國家政事,稱呼姓名,韓琦怎麼的,呂夷簡怎麼的。私下稱呼,多稱字,但長者卻多稱呼官職。范仲淹年齡漸高,仍然讓人稱呼他為希文兄,說明他人老心不老。

    君子們戾氣深重,魄力大。如果將這個戾氣用在改革冗官冗兵冗政上會是如何?

    龐籍與范仲淹做了,但做得反而比鄭朗更小心。

    然後所謂的慶歷十條……

    范仲淹德操舉世無雙,鄭朗也說過,若論私心,這天下私心最少的只有范仲淹,有可能趙禎不及之,自己更不及之。可其人也有一個缺點。固執。

    鄭朗提醒後沒有多說。

    三大弊范仲淹敢不敢碰,就看他的能力。

    不敢碰。又惹下一大堆麻煩事,新政還會失敗。

    繼續說道:「說祖宗法制,我說太祖,為什麼太祖斂財?不僅是為了輕徭薄斂,他說過一句話,契丹數入寇邊,我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於是在宮內設封椿庫,儲存錢帛。之所以處心積慮積錢,一是用這庫錢去贖回幽云十六州,免去強行攻打之苦。二是契丹不同意,用這錢招募軍隊,用武力收回。這是祖宗家法。」

    不要搞錯了,祖宗的祖宗家法不僅是趙匡義的,也是趙匡胤的,趙匡胤才是宋朝的真正開創人。

    夢想沒有實現,莫名其妙死了,趙匡義為帝,一看這些錢笑大哥呆了,這些錢積攢著不花,起什麼作用?花了,也打了,打了也花了,高梁河大敗,回到開封,心中慼慼,從此政策變得更保守內斂。

    就是這樣,趙匡義還用兵西北。到了宋真宗,一代不如一代。

    反正這種消極防禦的政策,是逐代積累的產物,肯定不是所謂的祖宗家法,而是一群不喜戰爭的文臣弄出來的產物,貽害千年。很久以後,許多統治者還在執行著這種消極被動的策略。

    「高梁河後,太祖之策不能了,」葉清臣在邊上說道。

    幽云十六州是契丹重要的產糧基地,又一年得到宋朝幾十萬貫歲幣,馬上有可能還會增加,宋朝得花多少錢帛才能贖出。一億貫,兩億貫?也不能給。即便有也不能給,一旦得到這麼龐大的財富,以契丹的武力,馬上就能翻臉,不僅再次將幽云十六州收回,甚至會藉著豐厚的財力出兵中原。

    「故說財政,不如不說。沒有西北,國家無論有多少財政,也休想指望國庫象西漢那樣緡爛糧腐。想要國家變好,一是如何節餘費用,斂出財政,二是明白錢帛用在何處,備荒年戰事,而不是用在冗官冗兵上面。當真有這麼多災民流民需要廂兵來解決?為什麼災後不能將廂兵與禁兵打散,各歸原籍,重新耕種?」

    「說易行難。」

    「如果怕,就不要去做,省得引起爭議。」

    范仲淹又不作聲。

    鄭朗知道自己難以勸說范仲淹,換了一個話題,說道:「眼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彥國兄契丹一行。」

    別人不知道,鄭朗知道富弼契丹這一行,將會遭受著何等的煎熬。

    ……

    富弼出使契丹,京城仍然是草木皆兵。田況與張方平進諫,楊崇勳在鎮定,守贇瀛州,老耆在河陽,軍事能力有限,萬一有變,不能擔當重任,不如詔狄青等名將前去河北,以鞏邊防。於是將王德用從澶州調到真定府為真定府定州路部署。

    契丹的參與,使朝中君臣征討西夏的想法漸漸消失,改韓琦、鄭朗、范仲淹與龐籍為各種觀察使,這也是一種信號。又調張亢為高陽關鈐轄。

    河北都轉運使李昭述以河決久未塞,以治堤之名,征農兵八萬,逾旬而就。劉六符過澶州,以為真是治堤。還契丹時,見城防全部修葺完備,這麼快的速度,讓劉六符驚愕。

    這也增加富弼出使契丹的難度。

    再建大名府為北京,范仲淹先是提議修洛陽以備急難。契丹說來伐,又有人將范仲淹的提議翻了出來,呂夷簡說道:「遼人欺軟怕硬,依城洛陽。無以示威。反漲其威風。宜建都大名府,示以將親征,以伐其謀。」

    范仲淹聞訊後上奏說,此可張虛勢,但不可足持。修洛陽不起作用。但可以速修京城,以備萬一。議者多從。

    呂夷簡反駁道:「遼人一旦渡過黃河,即便固守京城,天下也危矣。不如從河北就開始佈防。」

    在鄭朗看來,兩者都是費話,可相比而言。呂夷簡眼光更長遠一點。但從這裡能看出,范仲淹幾年的西北履歷,聲望已經隱隱的逼近呂夷簡。即便呂夷簡說得有道理,也花費了大量口水,才使此議得以通過。

    修洛陽做什麼?今天修了洛陽,明天打算修江寧,後天打算修杭州?

    不過修城的思想。是范仲淹軍事戰術的最大寫照。

    他在訂州於西北修馬鋪寨,位於後橋川口。也就是原來西夏所建後橋寨附近,深在賊腹中。范仲淹度賊必爭,秘密派范純祐與蕃將趙明先據其地,引兵隨後,諸將開始不知所向,到達柔遠,開始發號命令,拿起築城的工具開始修建,十幾天城成,賜名大順城。元昊派三萬鐵騎來戰,故意敗北,范仲淹也不追。西夏誘兵之計不得逞。

    又調程琳去大名府,陳執中去青州。

    總之,契丹這一逼,讓宋朝亂了套,整個計劃不得不做了改變。

    富弼到了契丹,劉六符找到富弼,說道:「貴使,不行哪,我朝皇帝陛下堅決要關南十縣。」

    聽到後富弼差一點昏倒,你們契丹人難道是用屁眼說話的?

    在京城不是一切都說好了嗎,怎麼又反悔了。

    知道自己這一行注定會遭遇到種種羞侮,富弼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說道:「如果你們契丹非要假此為名,我們大宋只能橫戈相待。」

    「南朝堅持自己想法,和議怎麼能搭成呢?」

    「北朝無故求我朝割地,南朝沒有立即發兵,而派使者前來議好,怎麼說南朝堅執?」大約富弼也氣暈了頭,契丹常以北朝自稱,稱宋朝為南朝或者南宋。

    不是史上的南宋,而是南方的國家。

    古代皇帝或者正席坐位,皆是面南朝北,北方為上為尊。無論南朝或南宋皆是蔑視的詞語。富弼氣暈了頭,也跟著說南朝。

    無關大雅,這次是一次試探,看看宋朝底限在哪裡。

    劉六符下去,遼興宗出場,富弼先說的話:「兩國和好,近四十年,為什麼突然要求我朝割地?」

    遼興宗說道:「是你們南朝選違的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有什麼用意?」

    劉六符在開封說的老一套,富弼也懶得辨解,不答,換了一個話題,說:「當年澶淵之盟,是兩國先主仁明,若是我朝不顧議和,派兵於後方堵截,會發生什麼?」

    然後又搖頭,這個二十六歲的小青年大約爹爹死得早,老媽純是一個暴力分子,大臣們又有私心,沒有對他說起這段歷史,又說道:「當年澶淵經過,我朝鄭朗已經寫了詳細經過,給了你國劉六符與蕭特默二臣,陛下,你可以拿來觀看,參考一下。」

    「是你國大臣書寫,朕如何相信?」

    富弼更氣昏,小傢伙漢語說得挺流利的,咋聽得就像不像中國人說話似的。

    解釋不通,再換一種說法:「一旦開戰,陛下你可知道你與臣子關係如何轉變嗎?」

    遼興宗傻眼,問:「有什麼轉變?」

    「與宋朝和好,是陛下得利,與宋朝開戰,是臣子得利。」

    「為什麼?」

    富弼開始講歷史。

    大約在這個暴力老媽教育下,這個小皇帝歷史課沒有上好,俺給他上一上。從歷史說起,石敬塘欺天叛君,向你國借兵,十六州是報酬,當時中國狹小,上下離開,所以石重貴叛議,讓貴國兵臨中原。這份和議名不正言不順。就算如此,你們皇帝耶律德光也客死他鄉,變成屍體回到契丹。這是小中國,如今變成我大宋,是大中國,又會成什麼局面?澶淵之盟,貴國真打勝了嗎?

    最重要的那次勝利,收穫在哪裡?還有在以前貴國打草谷的收穫在哪裡(打草谷自澶淵之盟後,契丹漸漸中止)。這些搶的擄的,全部進了大臣的口袋,死傷的人馬,軍需,都需要皇帝你來掏腰包。是誰得利?」

    遼興宗悟,道:「朕不能得利。」

    似乎說通了,富弼鬆了一口氣,又道:「塞雁門者,是備元昊,陛下,你現在應當知道,元昊兵已進了府麟二州,不得不修雁門,以防河東有失。塘水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通好前因為地低水聚,不得不增。城隍皆重修舊城隍,民兵亦舊籍,按例增補,非是違反和約。」

    這樣能說通了吧。

    富弼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小皇帝。

    誰知道這個小皇帝想了一想,將剛才富弼說的話全部略去,繞了一圈後,又回到原點,徐徐說道:「卿你說得好,若不是你,朕真不知道這些,但瓦橋關以南十縣,那是祖宗留給我的遺產,我不得不要。」

    富弼拳頭攥緊,差一點想撲上去,給這個面目清秀的小皇帝來上幾拳。(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4

第七卷 三百九十六章 大戲·魚肉熊掌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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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弼在心中咬牙切齒,但暗暗戒告自己一定要冷靜。

    臨來前,鄭朗與富弼做過一番交談,鄭朗再三分析,不能用後來歷史來分析,沒有說服力,也妖異。通過駐兵與派使分析。契丹與宋朝一樣,有主戰大臣,有主和大使。大軍到了幽州居然派出使者,說明主和派佔了上風。

    不過主戰派也不可小視。

    於是才出現如今契丹皇帝反反覆覆的情況。

    去年兩戰的勝利會起一些作用。

    契丹主和派大臣會通過這兩戰,看到宋軍的頑強。打了這麼長時間,雖給百姓帶來壓力,但不像西夏到了極限。打一個比方,西夏百姓壓力達到七分,宋朝才勉強達到兩分,宋朝擠一擠,將百姓的壓力增加到五分,再以宋軍這種頑強精神,契丹即便勝也是慘勝,得不償失。

    契丹主戰派也能看出一些東西。自中國大一統以來,秦漢一直到曹魏,五代十國南北朝不能算,然後到隋唐,面對過許多強大的外敵,特別是匈奴與突厥一度強盛不亞於如今的契丹。然後從來沒有屈服過。更不要說他們眼中小小的西夏。忘恩負義不算,一個蛋大的國家多次入侵。宋軍只能被動的在國內應戰,幾乎不敢使大軍踏入西夏境內。變相的證明宋朝軟弱。

    有沒有兩者都考慮的,有,少之又少。連宋朝自己罕有人從兩者間同時著手思考,怎麼指望契丹有多少這種眼光周全的人?

    主和派更求和平,主戰派更加主戰。

    這就是自己前來契丹將要遇到的挑戰。

    不能以為主和派佔據上風,硬著脖子說要和便和,咱們拿出誠心,要戰就戰,我們宋朝等著你。那麼必然會談崩。說不定自己沒有回到宋朝,契丹大軍就向三關發起進攻。

    鄭朗心中還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未說。

    孫權問周瑜,曹軍來了怎麼辦。周瑜說戰,孫權還會不會再去聽張昭嘀咕?

    什麼為皇帝。最起碼的有拍板決定權利,沒有拍板的權利,要皇帝有什麼作用?不如實現羅古的共和體制與大食的白衣哈里發體制。

    像這樣反反覆覆,宋朝能額外的加一份好處給契丹麼?反而會讓宋朝君臣憤怒與瞧不起。

    但作為當事人本身,富弼最苦逼不過。

    忍著怒火說道:「晉高祖以盧龍一道賄賂契丹,周世宗復伐取關南,是異代的事。宋興已九十年。若各欲求異代之地,是北朝之利乎?」

    你們契丹真想做好用異代的事做文章的打算嗎?那麼在後晉之前,這裡是誰的領土?不但幽云十六州不是你們的,包括遼東營陽等地都屬於唐朝的領土,你們封地還是唐朝賞賜才能生存下去的。

    只能含蓄地說。

    直接說出來,弄不好這個小皇帝會當場翻臉。

    皮球踢回。

    耶律宗真也換了話題,問:「元昊迎娶我國公主,是我們契丹的藩臣。南朝伐之,為什麼不通知我?」

    「北朝討伐高麗與黑水,有沒有通知我朝?」富弼反問一句。黑水便是渤海國,渤海國在滅亡之前,向宋朝稱臣以求兩國聯手抗衡契丹,高麗換取宋朝支持,也向宋朝稱臣納貢。當然契丹征討黑水與高麗,不可能通知宋朝。但這樣說下去,會大抹這個小皇帝的面子,富弼也換過這個話題,又道:「天子派臣致意陛下,原來不知元昊與弟通姻。因為其忘恩負義,寇我朝邊境,因此討之,使弟有煩惱。我也有煩惱,擊之會傷兄弟之情,不擊又不忍坐視吏民為其傷害。不知道弟怎麼辦?」

    明處是辨解。但不是,還有話外之音,既然你們契丹為了你們的藩臣,你的姐夫伸頭,可為什麼不管一管,大家都不打了,相安無事,你好他好,何必夾在裡面自找沒趣。

    當然,這也是宋朝的條件之一。

    遼興宗很有意思,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作為一個皇帝來說,他同樣不是那種開創偉業的英主,與趙禎很類似,作為稍稍不及,趙禎雖然外交上軟弱,但開創了宋朝最和平,最富裕的年代,文化經濟科學思想,以致宋詞都是從趙禎手上才真正繁榮起來的。耶律宗真不及之,但做為一個皇帝,也不算是一個昏皇帝。

    雖乖了一點,也有自己的智慧,想了一會說道:「是啊,元昊為寇,宋朝怎能不出擊呢?」

    西夏人欠揍,你們宋朝有本事去揍好了,俺要俺的關南十縣,不插手你們宋朝與西夏事務如何?

    說完,帶著群臣退下。

    拋開外表的假象,分析其中的本質,只能暴露出耶律宗真的沒腦袋。

    他自己很想有一番作為,向中原王朝耀武揚威,可大臣的進諫,又使他猶豫不決。但富弼身在局中,心情會有多惡劣?

    富弼坐在帳蓬裡看著遠處的蓊翠黑山(遼主多不在皇城,而是四時捺缽,夏捺缽避署遊獵,多在吐兒山與黑山),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他在臨行前,鄭朗說了一句話:「富兄此行當壯也。」

    事實富弼此行身在局中,雖有一些瑕疵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做得很不錯。換其他任何一個人前來,未必有富弼做得更好。

    想到契丹人的言而無信,厚黑,貪婪,他心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幾年後鄭朗來契丹,怎麼能脫身平安返回宋朝。鄭行知,你大約小瞧了契丹。

    愁腸百結之時,劉六符忽然到來,問了一句:「貴使,過去你們太宗既平河東,立即襲擊幽燕,今天雖你們宋朝用兵西夏,平定後會不會想謀伐燕薊?」

    這時,富弼覺得太陽很明媚,原來契丹也害怕戰爭!

    是害怕。不是主和。

    剛才被遼國小皇帝的反覆無常,弄得一顆心七上八下,忽然安定。拚命使精神集中,平靜答道:「太宗時。契丹先派拽剌梅裡來使,但又出兵石嶺以助河東。太宗怒其反覆,才攻找燕薊,是北朝自取之禍。」

    也沒有說打與不打。

    收回幽云十六州幾乎是所有北宋有志之士的夢想。

    為什麼太宗攻打幽云十六州,是你們不遵守諾言在先,咎由自取。本來澶淵之盟讓兩國得到和平時光,如今又來了。你們契丹又要撕毀盟約。

    劉六符只好轉移一個話題,說:「吾主恥受金帛,一定要想得到十縣,如何?」

    富弼很暈,都說了多次,何必發問。還是耐心的解釋,又說:「我朝陛下曾言,朕為人之孫。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過去澶州那麼凶險,不答應將關南與契丹,怎能在我手中割地!北朝想要十縣。不過貪其租賦,我朝用金帛代替,也能供契丹資用,有什麼區別?」

    怎能沒有區別?

    古代對疆域觀念比較模糊,偏遠的地區要獨立,能征便征,不能征手一揮,讓他去吧。自漢唐以來一直皆是。

    但關南十縣豈是十縣那麼簡單?一旦讓契丹人得到關南十縣,就像將二八芳華正貌的少女,送到關了十幾個十年不見葷腥男囚的牢房。有什麼區別?以後整個中原會有可能成為契丹的跑馬場。斷了很少的打草谷也會成為常態。

    劉六符也不好點出來。

    怎麼說,俺要關南十縣是假的,以後好隨時覬覦你們中原才是我們契丹的想法。

    在這裡,富弼又疏忽一個問題,契丹派出的人選。

    劉六符是一個地道的漢人。

    派他與蕭特默前去宋朝談判,那是必須有一個漢人作伴。現在來到契丹黑山。已經沒有這個必要,說漢語不一定非得契丹漢人,許多契丹人也會漢語。

    這同樣是一個態度。

    漢奸很多,中國一有事,甚至國家太平,這些人也會像狗一樣跳出,並且有不少人願意做。但更多漢人未必象張元吳昊那樣,包括契丹境內的漢人。一旦宋太宗伐幽州,不準備好了,這些漢人會主動拿起武器與宋軍開戰。但作為漢民族本身,他們盼望的還是兩國和好,最好大家不要打來打去。契丹重臣張儉同樣是這種心態,涇原路一些六谷聯盟遺民部族還是這種心態。這是一種潛意識的民族同根性。

    富弼繼續說道:「朕念兩國生民,不想開戰,使之肝腦塗地,所以拿出金帛滿足北朝的**。若北朝非要關南十縣,是志在背盟棄好,朕只有一戰。澶淵之盟,天地神祇,實共臨之。今天北朝先發兵端,過不在朕。天地鬼神,其可欺乎!」

    趙禎肯定不會向他說這麼多話的。

    他隱隱看到契丹人的一些想法,膽氣壯起來,才說出如此雄壯之言。

    劉六符離開。

    就在這時,他接到一封家信。

    可能是他家中發生大事,但是富弼將這封信拿在手中,久久未拆,過了一會,將它撕了。

    手下驚問,富弼答道:「我身當國任,怎能為家事分心,況且那麼遠,就算知道……也無能為力。」

    難道能長翅膀飛回去?

    知之無益,反而分了心,對談判不利。

    但可以設想一下,如果鄭朗在石川寨與野利遇乞對峙時,鄭家發生一些事,崔嫻會不會不顧大體,派人送信給鄭朗,官人,你快回來吧,家中有事發生。

    為什麼鄭朗一聽阿干城有事,天黑出發離開,幾個妻妾略有些幽怨,可有誰阻攔過?

    此時富弼在做什麼?

    成功了宋朝少一個強敵威脅,一旦失敗,被契丹與西夏肢解也是有可能。

    時時要注意分寸,就是此時契丹將他殺了,宋朝也不敢吭一聲,乖乖的再派一使前來議和。

    有什麼樣的事,要送到契丹?況且這封信是怎麼送到契丹的?

    富弼暫時拋開心中的不快,準備迎接下一波羞侮到來。

    第二天,耶律宗真引富弼狩獵,態度不惡,讓他與自己一道同行。這個場面很壯觀,想一想在茫茫無際的大草原上,契丹無數鐵騎一字排開,山呼吶喊。草原上的所有動物一起被驚嚇出來,然後萬箭齊發,一一斃命。富弼僅是一個文臣,更沒有上過戰場。會不會攝心驚魄?

    龐大的場面,使他略略有些失神。

    耶律宗真忽然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富弼注意力沒有集中,不由自主說了一句:「我朝只想和好,越久越好。」

    失誤了。

    一直到現在,富弼幾乎滴水不漏。直到此時,有可能是失神,有可能是那封信的刺激。出現一個重大的失誤。

    遼國小皇帝臉上露出微笑,宋朝的漢人終於暴露出他們的真面目,昨天在牙帳裡的誇誇其談,原來是虛有其表。和談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隨後說道:「我朝得關南十縣,兩國則會永久和好。」

    富弼隨著醒悟,鏗鏘有力地說道:「我朝皇帝派臣對陛下說,北朝欲得祖宗故地,南朝豈肯失祖宗故地。契丹以得地為榮。我朝必以失地為辱。兄弟之國,豈能使一榮一辱,截然相反?陛下沒有忘記關南十縣。我朝皇帝也沒有忘記燕薊舊封,但仍然派出使者,正是為了相互諭解。」

    不管你怎麼說,想要地,一寸地也不可能。

    狩獵結束,劉六符又找到富弼說道:「皇帝聽你說的榮辱之言,十分感悟,然而金帛必不可取,惟結婚可議。」

    怎麼又提出和親?

    富弼被這群契丹人弄得仙仙欲死,腦海裡在急轉彎。

    和親的事在開封就說好了。與割地一樣,是不可能的。為什麼契丹要提出來?

    以前和親是中原大國籠絡塞外蠻夷的舉措,如今契丹開化,常以中國自居,不需要這個門和親。作為軍事強國,也不可能需要和親來維持兩國和平。相反的。只有宋朝需要賄賂契丹,來謀求和平友好。

    忽然意會,說道:「結婚容易生產矛盾,夫妻有幾人不吵架絆嘴的?況且人的壽命各不相同,一旦有了意外就會失去情義,產生誤會,不如增加金帛。」

    這句話此時他最有感悟。

    劉六符說道:「南朝皇帝有女。」

    「是有女,我說過她才四歲,成婚須在十年後,今欲釋目前之疑,能不能等到那時候?」富弼又加重語氣,說道:「南朝嫁公主故事,資送不過十萬緡耳。」

    一次性付款,僅是十萬緡錢,上等絹,五萬匹。送過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們看著辦。

    劉六符馬上離開。

    說得有理啊,和親不能玩,還是金帛來得實惠。向耶律宗真以及一干大臣將富弼原話複述一遍。

    富弼坐在帳裡想著心事,似乎漸漸看到黎明的曙光,但不敢肯定,又不知道明天契丹人會玩出什麼。

    遼興宗將富弼召來,說道:「你回去吧。」

    富弼很昏,敢情我是純浪費口舌?折騰這麼多天,富弼也沒有了火氣,平靜地說道:「二議未決,怎麼敢回去,願意留下等議果後再返回。」

    耶律宗真說道:「你先回去,那時我才告訴你我的選擇。別忘記了帶兩份誓書過來。」

    這算什麼回答!

    富弼還無奈,必須得回去。而且這一來一往,幾千里路,沿途有許多關卡,有的道路還不那麼好,得多少天?日久生變,又會發生什麼事?

    於是富弼騎馬快跑。

    跑吧,越快越好。

    ……

    鄭蘋說了一句:「爹爹,我餓了。」

    「我們去吃飯吧。」鄭朗說道。

    鄭朗請的客。

    三人當中,范仲淹最苦逼,他身負天下盛名,實職官卻是最小,拿的薪酬也少。

    這個薪酬也很含糊,有的福利如差旅費,出差公幹費,職田等等,多爭多得,少爭少得,有的不爭甚至不得。以范仲淹的稟性,他也不可能爭的。雖說每年薪酬還是達到幾千貫,但養著四個兒子,還有一個小嬌妻,來回旅費,房屋,交際,只能過著儉樸的生活。

    鄭朗薪酬最多,不但掛著使相,結的銜也最多,十幾個官職,有的官職能疊加拿薪俸。沒有爭,一年有兩萬多貫薪酬,若是爭,三萬多貫也能爭來。

    生活稟性也不同,鄭朗不奢侈,但與儉樸也無關。

    將兩人帶到一個比較豪華的酒樓上,點了一些菜餚,范仲淹有些悶悶不樂,忽然放下筷子問:「行知,以你之意,國家該當如何?」

    「下了雨,有些涼。」

    「……」

    「能加一件單衣。」

    「……」

    「但不能加一件裘袍。」

    范仲淹皺了皺眉。

    「希文兄,可以矯正,不可以矯枉過正。我的那本中庸理論不成熟,也沒有談多少關於我朝弊端之事,但說了這個道理。我就說重文輕武,這是我朝祖宗家法,以懲唐朝安史之亂、藩鎮割據之禍,本義不錯。然而今天成了什麼?說它是祖宗家法,太祖太宗是不是宋朝的開國之君,他們平南平西征北用的是什麼人?曹彬、李全郴、潘美、楊繼業、高瓊,那一個不是武將?希文兄,看今天陝西是什麼局面。未戰之始,不知道什麼將領有軍事水平。戰至今天,狄青、楊文廣、種師衡、張岊、折繼閔、王信、王吉、王凱這些人那一個不是能征善戰,智勇兼備的名將?懲唐代之戒,必須管制武將的權利。平時緣邊四路軍政可以由我們處理,為什麼行軍作戰,不能放手托於這些武將,讓他們主動參與出謀劃策行列?希文兄,築城你懂,指揮一場戰役,你有沒有這個能力?我也沒有,是將手下諸將召集,大家一起商議出來的。戰之給軍,歸則卸權,這才是太祖太宗馭將之道。如今變成什麼樣子?」

    范仲淹擰眉思考。

    「魚肉我得,熊掌我也得。為什麼不能兼得?不是不得,而是能力不足也。足了兩者同樣得之,不足一樣也得不到。不矯枉過正,以我朝之富裕,士兵忠誠,雖未必去開邊,但重視內治同時,也不需要飽受外侮。不然,內憂沒有,讓外敵滅亡國家,與藩鎮瓦解國家又有何區別?」

    范仲淹沉默不言。

    說易行難,就是向武將放寬權利,放到什麼地步?

    身在局內,誰能看清楚?

    「希文兄,彥國與你關係良好,此次他出使回來,可以寫信詢問他心中的感受。泱泱大宋,雖不及唐朝面積,但南至嶺南,北到雁門,西極蘭會,東臨滄海,面積也盛過曹魏,為什麼非得寄人籬下?若不能拋開這種錯誤的觀念,激進者會有稚圭好水川之恥辱,保守者只能像希文兄與醇之一樣,數年下來勞費國家近億財富,僅是修了幾個小破寨子!」(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5

第七卷 三百九十七章 大戲·和尚的傳奇

    范仲淹修的可不是幾個破寨子,如果不想進攻,只是防禦,自延州到環慶路,這些寨子的作用無可替代。(_)

    至於近億錢帛,沒有虛言,幾年下來,朝廷向陝西投放了是有近億財帛費用,但不是讓范仲淹一個人用掉的,范仲淹用掉的僅是其中一部分。

    范仲淹臉色沉重,也沒有不高興。

    他不是韓琦,若是韓琦,鄭朗反而不會說出這句話。、

    聽出鄭朗話外之意,不是破寨子,但相比於朝廷的投入,陝西諸邊路取得這點成績,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富弼在契丹很苦逼,鄭朗也幾乎在做著一件十分絕望的事,他擁有一千年的歷史知識,看得很清楚,但身在局中,又有幾人能看清楚?包括范仲淹在內,以後的許多人十分聰明能幹,可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固執己見。沒有這份固執,就沒有三百年第一人的高尚道德情操,就不會脫穎而出。

    可因這份固執,想要他們放棄心中的想法,會有多難?

    鄭朗感到比征服西夏還要難!

    他還做著一份努力,希望未來那場鬧劇,多少留下一份光亮的顏色。喝了一小口酒,又說道:「再說兵。國家用廂兵本意是收容難民流民,給他們一條活路,不讓他們被宵小蠱惑,發動暴亂反叛。用意是好的。發展到今天,也不能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可以從中挑選出精銳士卒補充禁軍,提高禁軍戰鬥力。還可以用來替朝廷做一些力役。但至於在養活五十多萬廂軍?況且朝廷還有更龐大的力役,包括弓箭手與壯丁。一年得多少用費?有沒有起作用?戰爭到來,除邊民外,朝廷用上多少弓箭手、壯丁與廂兵?興修三白渠,又有多少廂兵與力役參與?一方面人力極度浪費,一方面多處地區因為逃田或者災害原因,又無人耕種田地。希文兄,你認為是對的嗎?」

    說得有些偏頗。

    這些人天南海北。不在一處,陝西用兵,不可能全部調到陝西來。三白渠工程浩大,僅是當地一些力役與廂兵無法完成這個任務的。不得不雇擁大量當地百姓,或者採用鄭朗在太平州的做法,以田換力,鄭朗裁來的士兵也參與到這個工程當中。否則就是有了充足經費,想要竣工,也不知道等到那一年。

    但廂兵制度肯定出現了錯誤。

    「八十多萬禁軍,河北路兩百五十幾營。河東路一百六十幾營,陝西路三百三十營。不包括更多的廂兵、蕃兵與當地的弓箭手,僅是正規禁軍達到七百多營。為什麼需要這麼多禁兵,禦敵也。什麼叫禦敵,難道只能等著敵人出擊後被動的挨打,不能做主動出擊,禦敵於國門之外?譬如大夫醫病,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不是治病的好法門?漢唐可曾有過這樣的故事?若是策略得當,裁掉一半禁軍。會產生什麼樣的積極意義?為懲枝大於葉,而使地方割裂。邊境駐軍越多,京城禁軍隨之增加。於是京畿各路擁有近七百營禁軍。邊區裁掉一半禁軍,京城也可以裁掉一半禁軍,七百多營,三十多萬軍隊,一年節餘多少費用?一個平安監讓舉國上下歡騰一片,但平安監的收入能養活多少軍隊,四百營,三百營。兩百營?」

    「冗兵乃是我朝禍端之一,」范仲淹沉聲說道。

    裁兵鄭朗在做,龐籍與范仲淹也在做。但兩者性質截然不同,范仲淹與龐籍渴望的是一種和平環境下,逐一裁軍,減少國家支出。再加上他們軍事思想是消極防禦為主。所以注定他們成了議和派。

    鄭朗裁軍目標不僅是減少開支,也是為了保持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逐一將老弱病殘與不思進取的士兵裁去,這支軍隊數量上減少,戰鬥力卻提高了。

    長遠想法更不同,鄭朗從骨子裡痛恨宋朝這種不思進取,消極防禦的想法,他所想的裁軍,是將周邊強大的敵人剷除削弱,從根源上逐一裁軍。()比如殲滅西夏,沒有西夏這個國家,僅是一些地區性的勢力,西北本地再有一批忠於朝廷的蕃兵,以及一些弓箭手,只要駐紮一百營禁軍,就可以掣肘整個西北。若將幽云十六州拿下來,將長城修新修葺,河北河東路同樣可以裁去兩百多營。

    就算京畿集中兵力遙控四邊,有四百營禁兵足矣。

    去掉七百多營的禁軍,會省下來多少錢?

    將整個南海與大洋洲開發,也未必能滿足宋朝七百多營禁軍的消耗!

    「希文兄,不僅如此,京畿周邊地區近七百營指揮,京城附近禁軍四百七十幾營,按照上報朝廷的,每營有兵四百餘人,但可以將他們召集清點一下數量,看看最後倒底有多少人!」

    「禁兵不是一無是處,陝西爆發戰爭以來,也有許多禁兵表現亮眼,但總體而言,有多少禁兵能上戰場廝殺?我朝立國才九十年,若是立國一百九十年,長時間墮落,京城禁軍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希文兄,你也在陝西呆了很長時間,知道戰場上軍隊數量是一部分,但不是一個絕對因素,否則麟府路我軍不可能多次以少擊多,大敗昊寇。將領貪墨情況越來越重,手段越來越多,下層士兵沒有積極性,京城養了這麼多禁軍,萬一有事來臨時,會不會派上用場?」

    「八十萬禁軍幾乎全部在北方,大半無所事事,一個禁兵連帶著他們的家人,最少達到五口以上,也就是可能三百萬百姓需要朝廷供養。不說朝廷的支出,北方糧食始終不足,這些供給主要來自東南,為了將供給運向北方與西北,需要擔負多少力役?又造成多少百姓常年妻離子散?」

    「……」

    僅是一個冗軍,鄭朗就提出最少三十個問題。

    越問葉清臣與范仲淹臉色越沉重。

    鄭朗忽然一轉,又說道:「太祖杯酒釋兵權,為安撫石守信等有功將臣,給其厚祿與職官。這是我朝職官有薪無權的最初由來,後來官員層層架疊。雖最大限度保證不會有權臣篡國現象出現,但是希文兄,全國有多少實職官有職無權。靠朝廷養活?一方面地方無官員可用,不得不任用鄉紳做為官吏,這些鄉紳多是當地豪強,馭空朝廷官員權利。使上令不得下行,一方面朝廷又養著許多閒官。為何?官員的架疊,厚祿以賜。希文兄薪酬算是正常,但看看我呢?從幾年前就開始結銜,一直結了十幾個官職在身,薪酬達到兩萬多貫。一個貧下州軍,一年收入有多少?冗官不算。還厚養官員。厚養也不是沒有好處,貪墨情況相比於其他朝廷要好一點。然而坐視官員利用手中職權,行商,侵地,霸佔職田,虛報支出,這些隱形的費用又達到多少?」

    「官員架疊,權利模糊不清。遇事往往相互推卸責任,」說到這裡,鄭朗忽然想到後來一個下水道井蓋。能有十幾個部門推卸責任,最後還不了了之,所有人追問下來,都不能清楚知道這個小小的井蓋是誰管的。以及外交、軍事等等,是何其的相似,但富裕度不及,宋朝最多時佔到世界百分之八十五的財富,開明度不及,在一些言官彈劾下,都讓各個官吏寧肯不作為了。大臣更可以對皇帝胡說八道。也沒有條件形成獨特的裸官現象。其他的,幾乎是一個模型鑄造出來的。

    「國家有事,也相互推諉,造成政事臃腫,甚至貽誤大事。去年,我上奏請朝廷決李寧明。居然以辭官相逼,朝廷才給了答覆。何至如此!唐朝兩稅法經過時間證明,是良策,然推行之初,唐朝爭執不休。一策推出,上面用意雖良,下面卻往往曲解,將它反當成貪墨斂財的良方。精兵簡政哪!看看我朝政治,僅是一個稅賦與力役,有多少種類?越繁到了下面越容易成為低層官吏苛剝百姓的工具。再說鹽茶礬酒香專營,法令繁瑣,往往所有大臣都不能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按產鹽數量,我朝本應能得到四千萬貫收益,朝廷實得僅有八百來萬貫。茶有一千多萬貫,朝廷實得最低時只有二十幾萬貫……」

    三冗當中,冗官與冗政關係很密切,但冗官不等於冗政。

    冗政是宋朝所有政策都冗雜到了極點,使許多基層官吏能鑽到空洞貪墨,妨礙辦事效率,形成嚴重浪費。

    對於這些矛盾,鄭朗提出兩個解決方案,精兵簡政,矯正適度。

    但具體的沒有說,說了一大堆問題,只說沒有提出解決方案。

    其實鄭朗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每一條問題想要解決,都會牽一髮而動千鈞。

    做為皇帝,趙禎不錯,但他膽子很小,性格謹小慎微,造成他的思想始終偏向保守一方。

    也不能指望范仲淹想出好辦法,但說了,看能不能引起范仲淹的思考。

    很有可能今天晚上鄭朗的談話,是對宋朝所有重大弊端最認真最全面的一次反思。

    天色漸黑,雨也漸小,云陽小城一片安靜,只有幾處燈籠在微風細雨中飄曳不定。

    ……

    慶歷二年秋收到來之前,也發生許多大事。

    阿干城之戰意義深遠,但看出來的人不多,參戰的也不是西夏與宋朝主力,嚴格意義上是親宋的蕃人與西夏境內的蕃人之間的戰鬥。以致多人忽視。

    最關心的便是契丹出手。

    最亮眼的是富弼一行。

    實際下面發生無數洶湧澎湃的事件,這些事件無一不關係到三個國家未來的走向。

    而這些事件的主角,都是一些小人物,有的是和尚,有的是道士,有的是商人……

    先是一個和尚,傳奇的和尚。

    發生在更早之前,種世衡在青澗城的時候。

    在他的經營下,青澗城成了一隻龐大的刺蝟,還有那麼多羌族好朋友,鐵哥們,看到青澗城如此,幾乎所有西夏將領對這一塊地盤都繞道三百里。咱惹不起你,躲得起你。

    老種於是在青澗城感到無聊之極。

    這時候來了一個和尚。

    在他未被種世衡發現之前,一直遊蕩在宋朝與西夏廣大的西北草原上,沒有寺也沒有廟。但落得逍遙自在,有酒吃酒。有肉吃肉,有妹妹送上門也泡妹妹。

    混得沒法子過,騎馬跨刀放冷箭,打家劫舍同樣也去做。遇到大股敵人。刀一放,箭一收,咱是和尚,是出家人。游來游去的,宋朝與西夏的大小城池,各族居住場所,皆是十分熟悉無比。

    游到了青澗城。讓老種一下子看中。

    這個野和尚不但讓他看中,還讓老種著迷。他將這個和尚召到門下,恣其所欲,供億無算,十萬緡錢之內,任他花。光信很對得起他,吃喝嫖賭,靡所不為。

    許多人很氣憤。你奶奶的,還是和尚麼?向老種反映,老種一點不介意。反而待他更好。也有報答,偶爾替老種做做嚮導,教訓幾個不聽話的羌族。

    鄭朗進諫,將老種弄到德順軍去。

    老種此時是延州判官事,不能對鄭朗說俺還有計劃沒有完成呢,不能去。武將出人頭地多難哪?這麼好機會,換誰也不會放過。於是將光信喊了出來,秘密說了一會兒話。

    做得很隱秘,無人知。

    說完老種突然暴怒,將光信抓起來。青澗城內百姓皆拍手稱快,老種應民意要求,一頓毒打,打完再打,打了多次後,老種也沒力氣繼續打了。將他攆出青澗城。

    隨後整個宋朝西北境內皆沒有再看到這個和尚。他叛逃去了西夏。

    過去一年時間,幾乎所有人將這個和尚遺忘,只是青澗城的百姓偶然懷念老種時,才會想起這個讓人哭笑不得的野和尚。沒有怪老種,人無完人,這只能算老種用人的一個小小失誤。

    夏天一天天地深,元昊開始做準備。

    不能象上次那樣再用國家名義派人前往延鄜路,那也太假了。

    讓野利旺榮以私人名義派了三個人前去延州,浪埋,賞乞,媚娘,有男有女,都是野利族的權貴,他們代表野利旺榮前來宋朝投降。理由充分,連年打仗,日子沒法過,一匹粗絹在西夏也被賣到兩千五百錢,咱快要餓死了。

    想要進攻涇原路,還得將延鄜路的宋軍拖住。

    看到沒有,自己出兵麟府,鄭朗在涇原出兵帶來多大的危害?

    實際多此一舉,就是沒有這個舉動,軍事思想保守的龐籍也不會主動出兵側應涇原。

    龐籍沒有聽,此時他正在觀望中。若是再遲幾個月,野利旺榮不找他,他甚至不顧朝廷有沒有旨意,會主動找西夏主動議和。但富弼談判結果未出來之前,他不敢動彈。

    而且野利旺榮前來投降宋朝,是叛逃西夏,也不是龐籍所要的後果。很客氣的招待一番後,將他們送回去。

    野利旺榮也達到目標,當真投降?只要龐籍不學習涇原路那個小宰相就行。

    初戰告捷一大半,又將視線轉到環慶路上。

    石門川兩戰,象狄青、景泰、楊文廣等武將,已被西夏人所知。但知道種世衡底細的人很少,有人還以為他有一個天下第一隱士的叔叔种放,還以為他是一個無用的文人。

    撞到槍口上了。

    不同的是此次老種很幸運。

    可能因為政見不同或者其他原因,龐籍對老種不是很滿意,西夏後來發生一系列大事,都是老種造就的,功勞卻被龐籍抹殺。老種去世後,種家數子不服氣,大兒子上書替父親辨理,直到龐籍被罷相,老種才得到公道。

    也不是龐籍很醜陋,歐陽修推薦狄青與種世衡,卻將張亢與葛懷敏列在一起。

    只能證明文人集團的狂妄自大,任人唯親,對軍事的無知、武將的輕視。

    但范仲淹不會輕視老種,石門川兩戰他派人參加,又親自出軍韋州城,知道老種的底細。不然也不會向朝廷討要老種到環州。老種到了他境內,十分善待,也不可能抹殺老種的功勞。

    三人在這種心態下,跑到環州。

    這條理由太營養無良,也沒有人相信。但種世衡相信了,授三人為官,還配給他們僕人馬匹,一切向以前他們在野利族的待遇看齊,只高不低。

    於是三人在環州城自由進出,作威作福,有人看不下去,問老種。老種也不回答。

    然後派人秘密將光信找到,寫了一封信給他。

    這個大和尚華麗麗出場了,他以秘使身份來到野利旺榮治所。

    很噁心人的,既然是秘使,何必正大光明的進入治所?然後對野利旺榮說道:「我帶來朝廷的回覆,非常欣賞你棄暗投明,只要你肯投降,馬上官拜夏州節度使,月薪一萬貫。朝廷官印都給你準備好了,就等著你行動。

    野利旺榮全身直哆嗦。不是高興的,而是嚇的。

    這個超亮的光頭進了他的衙門,還有這些頭銜,一萬貫的月薪,馬上李元昊就能得知。自己還有命活麼?

    特別是一萬貫。

    宋朝也沒有月薪一月貫的官員,可是最頂級官員各項收入雜在一起,有的能高達五六萬貫年收入。

    若是考慮到自己叛投宋朝給西夏帶來的震動,一萬貫是可能的,不厚賞自己如何心動?厚賞多太假,厚賞少自己心不動。這個一萬貫月薪火候拿捏得如此唯妙!

    野利旺榮緊張地喘著粗氣。(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5

第七卷 三百九十八章 大戲·聯手
    野利旺榮盯著信,信上是種世衡寫的字,不算漂亮,但十分工整,說了一些似是似非的話,最後說,朝廷知大王有向漢之心,命為夏州節度使,奉錢月萬,旌節已至。()然後在邊上歪歪扭扭的畫了一個棗子與一隻烏龜,棗龜,早歸!

    為起迷惑作用,刻意放在蠟丸裡。

    野利旺榮忽然狂笑:「王嵩,種使君亦是長者,何作如此兒戲?」

    王嵩便是光信,他原來姓王,雖是一個和尚,卻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惡和尚,矯捷過人,勇於戰鬥,所以成了大名鼎鼎的王和尚。被種世衡收留後,也不能說一無是處,做了嚮導,甚至親自上陣與西夏人廝殺,擊斃數名敵人。估計佛祖看到這位弟子,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吃肉喝酒賭錢泡妹妹,還殺人打劫。端的是一個好和尚!

    種世衡上奏,朝廷也不可能觀注到一個小人物身上來,不知道光信發生那麼多的故事,於是聽從種世衡之言,以光信為三班借職。但趙禎在宮中覺得很不妥。想一想,一個大和尚出入陣中,一邊殺人一邊唸佛,一手提著大刀,大刀上還滴著血,另一手提著幾個人頭,這成了什麼?趙禎越想越覺得惡寒,於是改其名王嵩,讓他還俗。

    光信閉目不言。

    野利旺榮無奈,只好將他捆上,送給元昊。

    元昊看著信,信上實際真的沒有說什麼,但越似是而非,元昊越可疑。

    這裡有一個重要的背景,老種臨離開涇原路與鄭朗刻意商議過,那就是元昊的性格,他的經歷。

    元昊性格類似曹操,能用人,但性凶悍,多猜疑。疑心病比曹操更勝一籌,也更殘忍。境內時常叛亂,也加重了他的疑心。元昊分境內軍隊為左右廂,野利旺榮統帥左廂。為謨寧令,號野利王。野利遇乞統帥右廂,為寧令,號天都大王。不但西夏人,宋人也稱呼其為大王。鄭朗與野利遇乞多次對話,全部喊野利大王,亦為此故。

    二人有勇有謀。是元昊的肱股之臣。不僅如此,還有一個野利皇后,這使元昊心中一直很忌憚。

    元昊的經歷。

    他弒母,屠殺舅家,對後族十分不信任。若要追究根源,可以上溯到北魏鮮卑時代,鮮卑人防止後宮亂政,一立太子。隨即將其母殺死,杜絕後患。

    兒子漸長,又比較文弱。舅家如此龐,元昊對野利家族更加不放心,省怕野利家族會取代自家的地位。

    這是內因。

    然後盯著光信。

    看著看著,心中又產生疑心。

    此次反間計,種世衡謀劃良久,當真僅有一封信就會讓李元昊將野利兄弟殺害?李元昊不可能白痴到這種地步。接下來會一環套著一環使出。

    之所以毒打光信,是看光信的抗打能力。

    在派他去西夏之前,種世衡將他召來問道:「虜寇若得到你,必然拷問毒打,你不勝痛。當以實相告。」

    光信說道:「誓死不言。」

    若在和平年代,這個傢伙純粹是一個地道的黑社會分子,但按照鄭朗的中庸理論,事情皆有兩面性,有壞的一面就有好的一面,有好的一面就有壞的一面。比如范仲淹堅定不移的德操。固執己見卻是他的毛病所在。再如光信,越是這種人越講義氣。他以前僅是一個惡和尚,什麼時候能得到朝廷一個大官如此看重?於是決定以死相報。

    連生命都準備豁出去,況且痛疼。

    這才有了一頓毒打。打完老種悄悄問:「痛否?」

    絕不是廢話,各人抗痛能力有限,也是關健。光信喊不痛,種世衡再打,加重了,看看光信極限在哪裡。最後才放下心來,替他療傷,灑淚而別。這次又做了一些安排,給他一件新襖子,不是棉襖,而是那種塞了少許木棉的薄襖衣,說道:「雖是初夏,塞外苦寒,依然很冷,我替你親自縫了一件新襖衣,你穿上它吧。」

    送信的刺探也證實是老種親自動手縫補的。

    光信感謝零涕,一直穿在身上捨不得脫下。襖子新,面料好,元昊看著看著,說道:「將他的襖子扒下來,撕碎查看。」

    士兵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新襖子脫下來,用剪刀剪開,又看到一封密信。內云前承書有歸投之意,尋聞朝廷。又云,只候信回得報,當如期舉兵入界,惟盡一廂人馬為內應,倘獲元昊,朝廷當以靖難軍節度使西平王奉賞。

    直接送到野利旺榮手中,元昊或者不會相信,但放在襖子裡,元昊心中終於產生懷疑。越神秘,元昊疑心越重。忽然沒由來打一個冷顫。

    憑藉宋軍,想捉他,那是一個笑話。

    若是野利兄弟反目,暴起以難……真不堪設想。況且有一個西平王,代自己為西夏之主,也值得野利兄弟出手了。

    然後將張元喊來,詢問去年石門川戰況。

    去年石門川鄭朗有數次機會擊斃或者活捉野利遇乞,當大爆炸發生之時,若不是鄭朗在城牆上與野利遇乞東拉西扯,野利遇乞多半被活活炸死。後來宋軍多次追擊上來,始終有意無意地對野利遇乞網開一面。

    張元當時只想逃命,元昊既然問,他仔細回想,越想越是其中不對勁。想一想擊斃野利遇乞將會有多大功勞,為什麼鄭朗數次放過野利遇乞,連帶著自己也幸運逃出生天。

    他懷疑,元昊也懷疑。先將光信押入地牢,但不許野利旺榮回治所。

    再派李文貴帶著野利旺榮的覆函回報種世衡,對種世衡說,你信中意思我不是很明白,如果想通和,請賜明言。有什麼請說明清楚,不要這麼含含糊糊的。

    種世衡大喜,設宴盛情款待。

    如今他是環州知州,比原來在青澗城有更大的自主權利,這一頓宴席奢侈到了極點。然後拉著李文貴的手說:「野利大王終於肯來明確歸順朝廷,我心歡喜之極。朝廷聞野利慾歸。陛下也激動萬分,一直靜等大王佳音。」

    用了一個欲,更使李文貴相信了。

    看來野利兄弟是有了打算反叛陛下的念頭,表面不露聲色。也與種世衡把酒言歡。種世衡又說道:「一旦大王歸,最低是一方節督,我官職小,不敢作主啊。貴使且留幾日,我立即派人稟報范觀察使。」

    要命的話!

    種世衡都不敢接待了。

    一系列複雜的計劃開始。

    ……

    鄭朗對范仲淹說,在京城也說,是讓大家去反思。

    個體的力量始終是有限的。大家去思考,再去嘗試,形成一股洪流,然後輕輕地推動一下,就能對宋朝弊端進行改良了。

    逆流而上,固然勇敢悲觀,記好了,是悲壯。另一個意思便是失敗。如王安石!

    鄭朗不屑為之。

    第二天三人來到三白渠,應當是四人,鄭朗將女兒也帶著。從這裡也能看出鄭朗與范仲淹的區別。鄭朗是春風宜人,不急的時候,對任何人態度都平易近人,讓人感到和暖親近,包括子女。雖只是女兒,但也痛愛,沒有溺愛,做錯了,會批評的,委婉的教導哪裡錯了。范仲淹不同。對任何人不假顏色,包括子女,幾個兒子在他帶領下,都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

    很難說那一方做得對或是做得錯,是兩種極致的表現。

    新渠工程浩大,自云陽仲山腳下開始。折向涇陽,從縣城北面再折向東北,從三原城南經粟邑鎮,到赤水鎮入渭水。沿途不但匯聚老三渠,還會合了涇水的支流治谷河、清谷水、沮水與漆水等等。覆蓋醴泉、咸陽、云陽、涇陽、三原、高陵、櫟陽、富平、下邽、渭南、鄭縣等全縣或者大部分或者部分區域。若再論幅射面積,範圍更廣。

    論規模與艱巨度比鄭白二渠更大,雖說這一帶多是平原,也是整個陝西最平坦地區,但還是多矮山丘陵,大部分新渠下面有堅固的岩石河岸。史上先是由知縣候可主持,打算利用農閒之時,準備用九年完工。後來遇到大旱,王安石都弄下台了,沒人支持,工程作罷。此時才完成工程量的百分之三十。直到大觀二年,由趙佺主持,兩年內才真正完工。

    此次主持的級別遠比史上要高,先是夏竦、鄭朗與范仲淹三人首倡,兩個前宰相,一個君子黨的帶頭大哥,接著前三司使葉清臣前來陝西擔任轉運使親自主持這項工程。級別足夠了。

    資金也充足。九百萬貫的資金注入下去,不可能像候可那樣東湊西拼。

    勞力也充足,先是軍隊。鄭朗裁去一萬多軍隊,沒有讓他們立即回家,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以後會有許多將士為了躲避兵役,刻意偷懶,不去訓練戰鬥,以圖被朝廷遣送回家。誰來邊疆保家衛國?

    朝廷若剝得太緊,有的士兵家中負擔是重,但他們不思進取也勿用置疑。

    一起發配到三白渠前來開渠,照樣拿著禁兵錢餉與糧餉以及少許衣服,相關的其他待遇便沒有了。大約一個士兵一年會花費三十幾貫,省一省能節餘一些錢帛寄回家。讓他們開一年渠,給予少許補貼,再遣返回鄉。朝廷權當調運民工來的,沒有生命危險,對這些負擔沉重的家庭也十分人道。

    范仲淹與龐籍學習著,也裁掉六千多人,一起打發到三白渠。

    還有以田換力的當地百姓,一些廂兵與弓箭手的力役,以及募傭的勞力。

    每天能保持三萬人在開工,到秋閒時,勞力會更多,可能達到六七萬。

    火藥的使用,加快了施工進程。

    但到明年春天,估計只能完成一半工程,可以率先使用。有可能到明年秋後,整個工程才能勉強完成。

    三人仔細地察看。

    時不時傳來火藥爆炸石床的巨響。

    遠處一隊人騎馬奔馳過來,是涇原路的將士,前去京城的。

    緣邊四路,鄭朗不算,只有范仲淹對將士最好。他在五月上了一份奏摺:臣等窮見環慶都押軍陣奉職張信,自殿侍在邊上,累次與西賊鬥戰,前在延州趙瑜等手下作前隊,殺退蕃賊。得趙瑜等銀碗衣服。後來趙瑜等並轉三資,張信即未曾酬獎。其人氣豪膽勇,武力過人,為一時之猛士。在指使中少見其比。欲乞朝廷特與改轉一待禁……臣隨行指使右班直王貴……

    奏舉焦遂卿、李顯、張忠、張信等轉官。

    朝廷為了撫柔蕃部,又錄延州格登族軍主香瑪、珪年族軍主阿克阿為副都軍主,格登副軍主齊默特,揭家族副軍主李朝政並為軍主,貝家族都虞候崆愛,索斡族都虞候拓德邊,李文信並為副軍主。等等,是龐籍奏其功賞的。

    沒有涇原路的蕃子功勞大,趙禎也好奇,於是詔忠州刺史(刺史乃虛職,知州才有實權)向進等一百三十人鎮戎軍勇士親赴京城,趙禎於崇政殿閱試。其中向進子弟向堅等五人表現最為出色,趙禎大悅,對其說道:「朕知道你們為國家悍賊。十分勞苦。」

    觀其馬,見其馬良,又說道:「此真戰馬也。勿為權豪所市。」

    錄其五人為班直,其餘人皆悉邊補之,又賞向進為石州刺史涇原路緣邊都巡檢使。

    剛從京城回來,聽聞鄭朗在此,一個個繞了幾里路過來拜見。

    鄭朗扶起向進,和顏悅色問道:「有沒有見過陛下?」

    「見過,」向進忽然捶胸頓足,說道:「臣等願意為陛下效死而戰。」

    鄭朗在涇原路民族政策做得很好,許多蕃人懷恩。但到了京城,沒有想到大宋的皇帝居然同樣和藹可親。這些蕃子一個個感謝零涕。

    「你們起來吧。」鄭朗說道。

    不能小看趙禎這個舉動。利用得當,當抵一萬雄兵。

    然而上面做得再好,下面執行不力,最終等於零。史上葛懷敏不但戰略失誤,也沒有利用好這些勇猛過人的蕃子。又說道:「各位,你們先回去。」

    「喏。」一個個起來。挺直腰桿。

    皆做夢沒有想到親自見到宋朝皇帝,也想回去吹噓一番。

    看著他們躍躍欲試,鄭朗嘴角露出微笑。

    三人再次逐一勘查。

    第二天種世衡的信報送到。

    對此事鄭朗與范仲淹皆很慎重。

    野利兄弟智勇雙全,宋朝與西夏幾次戰爭,兩人全部參與其謀劃指揮。不但老種,宋朝其他邊臣也多次想除去此二人,或者離間他們與元昊的關係。包括龐籍在內。

    龐籍兩次命令守將劉拯手書野利兄弟,說令方持靈夏兵,倘內附,當以西平王茅土分冊之。通過党項族的破丑氏將信轉達給野利旺榮。

    若是鄭朗不來涇原路,王沿與葛懷敏也打過野利兄弟主意,派人送信與金銀珠寶給野利遇乞。沒有龐籍做得好,直接讓渭州十將張遂與百姓范仁美親自前去,結果被野利遇乞扣押,發配到攤糧城,契丹征元昊時,又將張遂俘虜到了契丹。

    同樣是局中的誤導。

    西夏重臣當中,兩個漢奸張元吳昊是堅決的主戰派,西夏本族當中當以野利兄弟同樣是堅定的對宋主戰派,怎麼可能會投降宋朝呢?

    只能像老種那樣,利用反間計假元昊之手殺之!

    這也是龐籍抹殺老種功勞原因之一,自己沒有做好,卻讓自己一個部下得逞,臉面往哪裡擱。

    現在改變之。

    為了這個反間計成功,范仲淹、老種與鄭朗三人聯手在操作。

    得到書信,范仲淹與鄭朗對視一眼,對葉清臣說道:「我們要回去。」

    三白渠他們只能提供參考意見,非是他們正職,兩路的邊事與軍事才是他們真正職責所在。

    范仲淹親自來到環州,見到李文貴,同樣握手言歡,說道:「我已經寫了奏摺上報朝廷。你回去對你們家大王稟報,我們大宋正等候他的佳音。一旦他與天都大王共攘義旗,剷除昊賊,我將會涇原路鄭行知同時發兵助之為西平王也。一舉平定西北!」

    李文貴聽得冷汗嗖嗖,一旦兩個野利同時舉兵謀反,宋朝兩路十幾萬軍隊再做一個配合,西夏馬上就要滅亡啊。

    點頭說道:「是,是,我這就回去稟報。」

    范仲淹與老種鄭重地將李文貴送到邊境,再三叮囑,依依不捨讓他離開。

    看著他走了,兩人相視一笑。

    證明老種反間計有了效果。

    若不是如此,范仲淹也不會坐視老種胡鬧。

    老種打出第二張牌,蘇吃曩。這人與山遇惟亮的孫子十分相似,是西夏人,其父還是西夏的官員,十分得野利遇乞賞識。但蘇吃曩自己卻留戀宋朝,逃到環州投奔老種。

    老種將蘇吃曩喊來,賜其官職、錦袍與真金帶,與范仲淹同時擔保若事成,會向京城上奏表其功勞。讓他去做一件事,元昊曾經賞給野利遇乞一把寶刀,野利遇乞對這把寶刀十分喜愛。在石門川前老種與鄭朗還親自看到野利遇乞腰中佩著這把寶刀。

    什麼樣子,刀未出鞘,沒有看到,但每次看到他時都佩戴著。打的正是這把刀的主意,讓蘇吃曩返回天都山,利用他父親的關係,將這把寶刀偷過來。

    想要李元昊殺死野利兄弟,這還不夠的,需要涇原路鄭朗那邊配合。

    鄭朗派人從後方找了幾個戰俘過來。

    幾乎所有貴族子弟全部一一釋放,這個政策比較成功的,這些貴族收容不易,除非授官,才能安心。授個鬼官!不如釋放回去,讓他們大肆宣傳。反正投降不殺,以後兩國開戰,必然會有更多的西夏戰士在不利情況下舉手投降,又能向各部族做一個人情,使他們漸漸再次到向宋朝。

    現在做,稍稍遲,但亡羊補牢,未失時晚。再過幾十年,西夏立國真正穩定,做就成了無用之功。

    還有一些將領需要從他嘴中得到情報,沒有釋放。這些將領呆在後方有許多人不安份,提的戰俘正是幾個將領,並且這幾人對野利不是那麼忠誠,多次在渭州抱怨野利遇乞無能,害苦了他們。

    將他們提到渭州,未進來之前,鄭朗與狄青在說話:「雖我多次讓野利遇乞活命,然而此人似降未降,讓人憂心忡忡……」

    侍衛這才稟報:「鄭相公,人帶來了。」

    很自然的,也正好讓他們聽到這句話,目標達到,鄭朗對這幾個俘虜說道:「我讓你們返回西夏,但帶一些禮物給天都大王。」

    也沒有寫信,只是純粹的禮物,有幾匹駿馬,為了擊殺野利兄弟,鄭朗也舍得,是真正的駿馬,有一匹還是唃廝囉派人表示感謝他出手支持瞎氈,送來的青海璁。若干宋朝最上等的茶葉、絹綢與瓷器。看上去不是很多,但價值最少在數千貫!

    幾個戰俘一聽要回去,高興萬分,說道:「遵命。」

    讓狄青親自將他們帶出鎮戎軍,送到高平寨返回。李元昊正接到李文貴消息狐疑萬分的時候,幾個戰俘將禮物交給野利遇乞,迅速將鄭朗這句話稟報了李元昊。

    李元昊坐在哪裡半天沒有作聲。

    這時,老種最後一擊使出。(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5

第七卷 三百九十九章 大戲·救世主
    這將是一系列的反間計。南方針對野利兄弟,北方還有一個。

    老種為首,范仲淹與鄭朗配合,幾乎是天作之合。

    但是政治理念不同,注定分岐無處不在。

    范仲淹上了一封奏摺,專講馬的。自古騎兵未必有利,唐朝陌刀,我朝劈陣刀、削馬刀斧、鉤鐮槍多能破之……沿邊市馬,歲幾百萬緡,罷之則絕戎人,行之則困中國。

    這個奏子有許多背景。

    西北丟失,宋朝失去重要的牧馬場所,一直缺少戰馬。多從外國購買戰馬,來源很複雜,有吐蕃的,有回鶻的,有契丹的,有西夏的,還有沿邊諸蕃蠻。

    承平時久,陸續出現問題。將馬買回來首先得養,於是騰出一些地段做為牧監。牧監佔有大片土地,又需要官兵負責飼養,浪費土地與錢帛。管理**,飼養不當,產生大量馬匹死馬。地點與氣候不對,放在中原牧養幾年後,馬縱然存活,素質下降,也不能當作戰馬。牧監所在地點多水草豐美之所,在中原缺少土地情況下,多被豪強侵佔。宋朝適宜養馬的只有兩處場所,從府麟到石州、嵐州一直到汾河之側,多出善種之地,然後到環慶。

    對外國馬的優良也認識不准,認為涼州馬與吐蕃馬高大為最佳,契丹馬骨骼頗劣。契丹馬也就是蒙古馬,當真很差?吐蕃馬高大,爆發力強,勝在高原寒冷地帶作戰。然而蒙古馬吃苦耐勞,又不是吐蕃所能媲美。

    買回來多死,為使馬匹數量不能減少,只好再買。其實自澶淵之盟後宋朝很少發生戰事,買馬幾乎成了一件例行公式,僅是安撫諸邊蠻胡。如陝西每年給銀四萬兩,絹七萬五千匹。不僅是陝西一處,還有河東火山軍、黎州、威州、茂州、敘州、南平軍皆設有馬榷場。馬價根據等級分別從十貫到五十貫不等。

    有意思的是火山軍良馬只有十貫到三十貫。黎州矮馬最好的能達到五十多貫,安撫的意思更加明朗。

    但這些馬買回來後沿途押送,多有死亡,於是又像西北軍糧一樣。打包給了商人,馬匹草料、送馬人食住、馬匹酬價,一匹需五十多貫,因為商人「包幹到戶」,比朝廷自己的綱馬死亡率低,路上服侍妥當,運回來的馬質量也勝了一籌。

    只能再一次說大鍋飯確實有些害人。

    交易又是以物易物方式進行。比如一匹中資黎州馬,需名山茶三百五十斤(每斤折價三十文左右),銀六兩,絹六匹,絮六張(每張約五十文),青布一匹(五百多文),輸送兌馬物資又會形成更多的浪費。

    而宋朝為了不使馬匹嚴重減少,一年一萬五六千匹到兩萬匹。所需近百萬貫。范仲淹奏摺裡所說的這段話便是這麼由來。

    從另一個方面也能看出宋朝馬匹的死亡率。

    一匹馬最少能活二十多年,若是好好的,還能繁衍後代。二十幾年下來,以宋朝購買的數量加上繁衍的幼馬,非正常死亡率不高的話,最少能使宋朝戰馬數量接近三十萬。

    確實不當的牧馬,也是朝廷一個弊端之一。

    這說明範仲淹已經將視線轉移到民生,恢復國內元氣上來。

    可是加了一句自古以來騎兵未必有利,頗有些話外之音。

    書上,宋祁隨著附和,進諫說道:臣料朝廷與虜相攻,必不能深入窮追。毆而去之,及境而止,然則不待馬,而步可用矣……馬少,又人不習騎,每至賊來作過。則朝廷常以所短敵所長,是以十戰十負,罕有勝理。

    說得似乎有道理,宋朝政策就是消積防禦,敵人來了,將他們打跑,追到邊境為止,對速度要求不高。而且馬少,人們很少騎馬,騎術不精,以騎兵對騎兵,是棄己之長用己之短對敵之所長,戰必敗。

    這都是文臣對軍事不懂的產物。

    書上,引起一番爭議。

    此時范仲淹西北一行,多有政績軍功,聲望更上了一層樓,許多文臣附和。()

    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難道將陝西四路剛剛建立起來的騎兵編制取消?於是朝廷用邸報將這些爭議聲送到西北,讓西北諸將諸臣進行討論。

    鄭朗一看急了。

    之所以緩一緩,是因為契丹,未來兩年主要就是挑起契丹與西夏人發起戰爭。長久之計,最終必須要將西夏平滅,否則西有西夏,北有契丹,宋朝一萬年也強大不起來。

    想平定西夏,沒有騎兵怎麼可能?

    立即上書,騎兵不可能做到戰無不勝。以步軍破騎軍的戰例有之,但比例很少。正常情況,騎兵始終佔著優勢,唐朝有陌刀兵,為什麼要擁有那麼龐大的騎兵?平定突厥用的是步兵嗎?

    就算朝廷頹廢,不思進取。別要說什麼不開邊,那是遮醜的話。如果有可能,西夏當真不想剿滅,幽云十六州不想收回?那麼太宗與真宗是腦袋壞掉不成?

    就是這種情況,保留騎兵也有作用。好水川一役,離鎮戎寨並不遠,為什麼援軍不能及時到達?速度不及!為什麼石門川兩次大捷,正是因為手中有一支強大的騎兵。殲滅敵人最有效的時候不是在作戰或者火藥爆炸之時,而是在敵人大潰與追擊之時,若沒有騎兵,全部是步兵,騎人可以從容撤退,會不會潰敗。相反,隨即收攏起來又可以伺機再戰。一鼓作氣,二鼓竭,三鼓衰,不是勝利,反而十分有可能先勝後敗。

    朝廷不能追虜於敵境,是消極防禦的結果。

    一定要消極防禦,國內也必須擁有一支強大的騎兵,以備不測。宋大才子,別忘記了,宋朝不能攻敵於其境,將戰火蔓延到敵人核心地帶,可敵人能將戰火蔓延到宋朝核心之所,澶州一戰才過去三十年時間!難道你不知道此事。

    鄭朗還有一句話未說,若不是自己來到渭州,還過幾個月。元昊就要騎馬到長安城下溜一溜。

    宋軍騎術不精,可是騎術不能訓練?軍隊戰鬥力不僅是個人武力,還有將領的指揮藝術、士氣,紀律等因素。即便騎術稍遜一籌。也可以用其他方面來彌補。

    范仲淹著重民生用意雖佳,但是迂闊之言,數次大戰,范仲淹皆沒有親自指揮,僅知道守道,不知攻道。諸位對軍務不懂,更不能以大言誤國。你們不懂。不要胡說八道,害了國家!

    不過鄭朗也承認朝廷馬政有很多錯誤。

    朝廷緣邊四路皆能牧馬,可牧馬數量有限,因此對騎軍數量要做一限制,如涇原路地勢平坦,最易受敵攻擊,需留官騎一萬五千人,蕃騎一萬人。環慶路官蕃騎各四千。延鄜路官蕃騎各五千,秦鳳路位於腹地,蕃羌如今對朝廷不惡。蕃官騎各三千足矣。那麼四路有四萬九千騎軍,蕃騎兩萬有二,緣邊不愁牧場,又可以做到相互呼應。平原淺草,可前可卻,騎兵當御步兵之十。山林川澤,出入險阻,步兵當御騎兵之十。步騎雜陳,漢唐之計也,時日之久。可攻可守,存國之必道也。

    至於剩下來的老北病殘之馬,留下一批良馬放在牧監飼養外,其餘的該幹什麼去就干什麼去。最好將它們交給百姓耕種,或者商旅拉貨,這才是它們真正的用途所在。

    這便是爭議。民生兩者都關注了。爭議的便是這個消積防禦!

    寫好,用快馬送到朝廷。

    打了好幾年,國家揭不開鍋蓋,百姓怨氣也重,再加上朝廷之逼,大多數臣子連同趙禎在內,全部有了求和之意。

    對錯不問,這兩年內必須挑起契丹與西夏的戰爭。但不能讓這群書生弄哪弄的,將自己好不容易練起來的兩萬五千名騎兵編制給取消了。

    這才看著王寧,說道:「繼續稟報。」

    是另一邊的反間計。

    老實人容易受人欺負,可也受人歡迎。王勇與王寧低調的在西夏境內行走,本來就是西夏境內的人,做得很小心,也沒有人懷疑。

    兩人得到消息,又潛伏回來稟報。讓鄭朗禁止,沒有大事不要回來,以免引人懷疑。

    今年開始辦一件重要的事。

    讓王勇有意無意的勸說西夏境內一些商人,帶他去白達旦部境內行商。

    白達旦部又叫汪古部,唐朝會昌時回鶻為黠戛斯所破,一部南走,居於陰山地區。又與李克用率領的沙陀部隔合,後來臣服於契丹。因為容貌與習俗同北方的韃靼人有著明顯差別,遼金稱他們為白達旦,蒙古人等北方韃靼人種為黑韃靼。

    其境以白達旦人種為主,還有契丹人、少數漢人,以及部分党項人與吐谷渾人。吐蕃人在府州能看到,但在白達旦部境內卻是罕見。

    西夏去契丹是由興慶府向東,從順化渡過黃河向南,從南河套沙漠戈壁灘地帶,直接到達契丹的東勝州。不是白達旦主體所在。而白達旦部內一些党項人與吐谷渾生活很苦,有的部族不在商道上,反過來將戰馬賣給西夏,由西夏轉手賣給契丹,甚至將良馬帶回國內。

    鄭朗打的正是這個主意。

    難度有些高,畢竟接觸契丹境內党項人,有一些忌諱。可是商人始終是逐利而行的,聽到王勇蠱惑後,一部分商人答應成行。

    五月初進入夾山,夾山後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大青山。正是白達旦範圍之內,離契丹東勝州很遠了,此處散落著許多党項部族與吐谷渾部族。在王勇有心蠱惑下,一行人見到契丹山西節度使屈烈。這個節度使不能當真,與宋朝安撫蕃邊一樣,是使邊境一些少數民族臣服授的榮職。屈烈是一名地道的党項人。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屈烈熱情的招待這群人,也搭成了交易。

    其他的沒有動,要等另一邊的消息。在另一邊鄭朗委託府州安排一個名叫陸陵的商人,進入契丹。

    也是很正常的,宋朝與契丹於雄、霸、安肅軍與廣信軍設了四大榷場,專供兩國商人交易,又於定州軍城寨、飛狐茭牙、火山軍等地設過臨時榷場。但還不能滿足兩國的商業需求,民間非法來往十分頻繁,宋朝下過禁令,契丹也下過禁令。特別是馬,一旦私自賣馬給宋朝,售者斬首,全家配遠。仍然不能禁之。

    陸陵便是其中一員,折繼閔刻意將他找來,商議半天后陸陵答應。他這一行隊伍十分龐大,一共十幾人,正大光明進入契丹,甚至主動用重金賄賂契丹西南面招討都監羅漢奴、詳穩斡魯。

    王勇返回東勝州,與陸陵悄悄碰面。王寧潛回府州。趕到渭州,將情況稟報鄭朗,等鄭朗下面的安排。

    「你馬上回去,與王勇再次進入夾山,在屈烈面前鼓吹元昊的英明神勇,愛惜人才,然後等我下一步的通知。」

    「喏。」

    這就是鄭朗的反間計劃。

    若是秋後一戰,再敗西夏。元昊不會像史上那麼肆無忌憚。所以必須地做一些佈置。

    富弼帶回準確消息,讓陸陵看似無心的進入夾山,與党項人發生衝撞。再去找羅漢奴,求羅漢奴替他討還一個公道。得到羅漢奴大量好處,再加上契丹也沒有將夾山党項與吐谷渾人當作一回事,會施以重壓。

    王勇在夾山那邊就可以趁機進行一些挑唆,讓屈烈哭著喊著求元昊收留。

    這一部族在夾山地區地位很低,環境惡劣,時有衝突,所以驍勇悍戰。再加上元昊本身性格桀驁不馴,聞聽契丹與宋朝議和,心中怨懟之下。十有**還會再次收留屈烈。挑唆呆兒族等党項餘下部族叛亂,那麼歷史又會重新上演。

    沒有一個準確的計劃,只能見機行事,一步步地往下走。有可能那個素未謀面的商人,將會扮演一個重要角色。

    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地圖,鄭朗又想到范仲淹的奏摺。十分鬱悶。

    對范仲淹鄭朗始終生不出來氣來,這是一個絕對沒有任何私心的人,僅是思想與軍事觀點與自己不同。不過舉國上下,又有幾人與自己思想觀念會是一致?

    忽然想到孫中山早期對知行合一的認識。

    王守仁知行合一有許多缺點,這點鄭朗也清楚的認識到了。當然,孫中山更清楚的認識到王守仁知行合一的不足之處,於是說知而不行,是謂不知。王守仁一個念頭便是行,太過荒謬。又說知難行易,知識那麼廣大,一個人窮其一生,怎麼可能能認識呢。只要認識到了,便會有人能做到。比如輪船,不一定要所有人會製造輪船,但有人會製造,輪船便會出現。

    進而推化成分知分行,人分三種,先知先覺者,創造發明,後知後覺,仿造推行,不知不覺,為竭力樂成。這個論點與孔夫子的先驗論十分的相似,由是重視精英,忽略百姓與基礎群眾。雖說了三民主義,那是救民治民,精英則是救世主,而不是讓所有的民主動的參與進來。於是辛亥革命由是失敗,革命果實封建軍閥奪走。

    太祖對錯不提,一個成功,一個失敗,可以用他們的想法來對比。但將自己變成救世主,失敗也就開始!

    什麼樣的想法,便會產生什麼樣的行動。

    范仲淹等君子黨的想法、做法,是何等的相似。

    鄭朗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朝中有多少精英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官人,你說什麼?」江杏兒不解地問。

    夏天到來,衣服單薄,如今的江杏兒為人妻,為人母,少了少年時的書呆子氣,多了一份慵懶與風情。

    鄭朗沒有回答,反問道:「杏兒,杭州好還是渭州好?」

    「杭州?」

    「為什麼?」

    「涇原路戰事不斷,每次都會死很多人。官人還喜歡冒險……」

    「杏兒,快了,我們很快會離開涇原路。」鄭朗答道。

    「哦,什麼時候?」杏兒欣喜地問。

    但鄭朗不喜歡,他曾經將趙禎朝的名臣籠統地分為幾種。

    打醬油的不去管,第一種是有才幹,但德操皆有欠缺的大臣,首當其衝便是呂夷簡,後面還有夏竦、龐籍與韓琦等。第二種是德操無限接近完美,可過於迂闊,不切實際,代表便是范仲淹,還有富弼、蔡襄等。第三種便是有文學才能,然而德操有欠缺,吏治才幹同樣有欠缺,卻因為文學天賦名揚千古的大臣,代表便是歐陽修,小宋等。第四種便是無大才能,但謹小慎微,也沒有出現大紕漏,德操雖不完美,也能說得過去,代表便是包拯,還有大宋等人。第五種便是德操差到極點,吏才也差到極點的少數大臣,不多,比如楊偕。還有一種人無論德操或者吏才皆接近完美,更少,如王曾。

    然而自君子與小人之爭一開先河,最後一種大臣漸漸消失。也許有,要麼被兩類人同化,要麼無法生存!比如張方平,自己過於高看他的軍事才幹,但其人已經無限接近王曾。

    兩黨開戰起來,張方平兩邊都看不習慣,兩邊人也不容他,於是只能成為打醬油的。

    即將到來的大場面中,自己呆在朝堂,未必好過啊。

    正在悠然出神時,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鄭朗一下子跳起來。

    這是大量火藥爆炸的聲音,辨認了一下方位。渭州城中有許多火藥,是留作守城用的,在渭州城東南角一個無人的旮旯裡,平時看守森嚴,嚴禁任何火種進入。涇原路其他各個重要城池、要寨、重堡都有一批。但最多的是用在開鑿三白渠,不在涇原路。

    可這聲音卻是從城西北方向傳來。

    也不是爆竹作坊爆炸的聲音,渭州城中沒有爆竹作坊,即便有因為********不准,爆炸時的響聲是那種悶聲。

    為何在西北方出現爆炸聲音?

    正準備動身,又是一聲巨響傳出。

    ps:牽涉到了哲學觀念,皆是一家之言,若不同意,請見諒。(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01:06

第七卷 四百章 大戲·成(上)
    鄭朗對王原說道:「你持我手令,封鎖城門。」

    「喏。」王原匆匆忙忙地奔出去。

    火藥爆炸聲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將火藥從火藥庫裡帶出!

    鄭朗也走出來,向爆炸聲方向走去。

    此時渭州城有些擁擠,這是一座古城,唐朝時失守於吐蕃,唐朝本身走向末落,漸漸失去它的生機。絲綢之路還在,維持著它可憐的生命線。後來成為宋朝的地盤,著重內治的宋朝再度給了它勃勃生機。鄭朗又於涇原路推行市易,使得渭州成為西北重要城市之一。湧來的百姓多,於是就著空隙處蓋了一些房屋,慢慢整個城市空間漸漸被擠滿。

    鄭朗才來渭州的時候,有的地方還十分空蕩,如今到處是鱗次櫛比的房屋,以及許多店舖,應當有成就感的。可是鄭朗不顧得看,迅速來到爆炸現場。

    還未到,看到濃煙冒了起來,又聽到許多人在喊救火。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大步邁起,軍旅生涯很磨練人的,所以後來富弼等人不是龐籍與韓琦的對手。

    在軍中時間呆得長久,性格會變得粗魯,動作幅度會在無意中變大。

    走到現場,一棟房屋著了火,幾個衙役正帶著百姓救火。兩個青年男女耷拉著腦袋,臉上身上有許多焦黑色,一些皮膚似乎被火藥炸破了,在涔出一滴滴鮮血。樣子狼狽不堪。

    看到鄭朗到來。百姓自動讓出一條道路。

    「怎麼回事?」

    一個衙役說道:「我們也不知道。」

    鄭朗又看著那兩個青年男女,問:「是你們做的嗎?」

    「是。」

    「將他們帶走。」

    帶到州衙,鄭朗問:「你們從哪裡拿來的火藥?」

    青年男子答道:「鄭相公,是我自己配製出來的。」

    「你自己配製出來的?是怎麼回事?」鄭朗十分驚訝。若不是自己出現,********完善要到後久以後。

    青年男子將前後經過說了出來,他是渭州本地人氏,叫時恆,字有量,道號無末。

    「你快點說經過,」鄭朗粗暴地說道。

    時恆無奈。只好迅速說經過。婦人是他的妻子,叫岳青橙,兩人皆善於經商,但愛好不同。時恆自幼對道家興味盎然。出了一陣子家,這就是他道號的由來。但又不甘於道家的清靜,再次還俗做了一個居士。

    因為在道觀裡煉丹經歷,對雜學產生興趣。天文地理、算學統籌、醫星相卜、土木機關、風水堪輿、格物變化、煉丹製藥、石匠木工、燒磚烤瓷、打鐵鍊鋼、認石辨礦等等,均有涉獵。

    「你快點說經過。」鄭朗很汗,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

    鄭朗有些小瞧了,時恆對雜學是有些天賦的,原來在家中打算復原指南車、木牛流馬、乘黃吉亮、偃師機人等上古奇物,進展一直不大。這時聽到石門川大捷消息。又將興趣轉移到火藥上。

    他有煉丹的基礎,製造火藥不難,但製造出來的是宋朝火藥,威力不大。一直沒有弄懂,聽到三白渠在用火藥開鑿石床,於是與妻子一道來到三白渠觀看。

    隱隱的覺得配方有問題,又做了一些研究,因為手中缺少材料,又返回渭州城。按照鄭朗那種火藥包,試著配製出十幾種不同配方的火藥。然後放在院中點燃。沒有想到威力驚人,居然將他的煉丹爐子震翻,自己與妻子更是炸得慘不忍睹,多處受傷。煉丹的爐子將邊上的柴禾引燃,又點燃了另一個火藥包。

    「將配方說出。」

    「鄭相公。小的一共配出十幾種,先從焰硝最高的試燃。焰硝近七成,硫磺與木炭末一成半,少量竹茹。」

    鄭朗驚得差一點仆倒。

    宋朝********很先進了,有多種配方,最接近標準配方是焰硝四十兩,硫磺與木炭末各十四兩,外加竹茹、清油、黃蠟、干漆、砒黃、黃丹、澱粉、濃煙。

    中國自古以來有一個和字思想,無論哲學或者醫學、政治、夫妻之道,皆講一個陰陽調和。因此導致焰硝比例一直沒有加大。再加上火藥裡其他亂七八糟的成份,以及不注意密封性,使它的威力沒有顯現。

    時恆說的配方也不標準,但十分接近黑火藥的標準配方。

    「先將他們關進牢房。」鄭朗說道。

    「鄭相公,我們夫妻所犯何罪?」岳氏不服氣地問。就算自己小兩口子不好,大不了笞幾下,讓自己賠償街坊鄰居的損失,憑什麼將自己二人關起來?

    鄭朗沒有與他們多說廢話,讓人將他們帶下去,又派人查兩人的底細。

    不難查,很快衙役將消息帶回來。

    時家成員簡單,原來是一個小商人,妻子岳氏還有一個小妹,叫岳青青。藉著市易的東風,妻子很會做生意,立即躍成渭州城中的豪富之一。這也是鄭朗開明政策所造成的。

    市易的目標就是為了斂財,但不僅為了斂敗,對私人藉著這股東風參與進去,鄭朗並不反對。長久私有的商業肯定比國有商業有活力。所謂的市易,也只是一個權宜之計,不能當真。不但是時家,有許多人家藉著這股東風,賺了一筆錢。

    岳氏在時家十分強勢,但其妹妹精靈古怪,喜歡打獵騎馬,經常與姐姐吵架。情報也只有這麼多,並沒有其他異象。

    鄭朗卻頭痛了。

    時恆關是不能關,但放也不能放,一放********有可能就洩露出去。或者強行將他押到京城。進入火藥作。那也不是鄭朗所能做出的事。

    而且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不會僅有時恆一個人。

    標準火藥的出現,可能會帶來一個劃時代的意義。然而在中國不適合,長久形成的士農工商觀念,匠人地位低下,雖然宋朝好一點,有的大匠年薪能達到幾千貫,會超過一些實職官不高的知州,但還是沒有多少地位。於是國人不喜鑽研。只要往外流傳。對中國不是很有利,卻能迅速使西方文明提前進入工業時代。

    若是這樣,他可謂罪孽深重。

    「官人,你在想什麼?」崔嫻問道。

    「我在想那個時家的事。擔心********會洩露。」

    「他們沒這膽量……」四兒說。

    「四兒,你不能小看元昊,他連官家身邊辭退的宮人都敢收買,若是聽聞,為什麼不能派人收買時家?」

    「時家的是宋人。」

    「邊陲之地,有多少人有家國觀念?並且我可能在渭州呆的時間不會有多久。」

    「官人聽到什麼風聲?」崔嫻又奇怪地問。

    西北的戰事還早著呢,包括府麟計若五路,只有府麟路與涇原路戰功最為出色,這時朝廷沒有理由將鄭朗調回去。

    「陛下不是李元昊,戰爭進行很久。國家困弊,不但大臣們苟且偷安,陛下也不想再打下去。」

    「那也未必將官人調回。」

    「嫻兒,我聲名在外,涇原路開了市易,有了錢帛收入,開了屯田,雖不多,僅四五千頃,但也有了一些糧食。這一年來我對將士寬厚禮待,受將士歡迎,又得了軍心。開了特例,掌管涇原路軍政財三權,得到大義。你說。按照祖宗家法,一旦議和。大臣們會不會讓我繼續留在西北。」

    「回京城好啊,」杏兒又開心地說。

    「我正在為回京城苦惱。范仲淹此次在西北表現也算出色,還有江東圩田之功,聲望無人能及。」

    「你說范仲淹?」

    「正是他。」

    「你不是對范仲淹一直推崇。」

    「是啊,我很敬佩范仲淹,」鄭朗說道。政治與軍事理念不同,也是受時代的拘束,不妨礙鄭朗對范仲淹的欣賞與敬佩,即便慶歷新政是一場鬧劇,可又產生什麼後果?若不是開了黨爭,對政務並沒有什麼影響,權當一個更無能的宰相上位執政。但為什麼沒有起到好作用,反而鄭朗認為它是一場災難,不是范仲淹,是其他人,繼續說:「杏兒,范仲淹德操天下無人能及,可是他手下那群小弟呢?」

    「官人,那些大臣你怕什麼?」環兒不服氣地說。

    不要說范仲淹的那群小弟,就是范仲淹本人,雖成名日久,資歷深,可論政績,丈夫弱了?

    「環兒,眾人拾柴火焰高。我與范仲淹也能說是忘年交,有政見衝突,不會向對方發起人身攻擊。但不是所有君子黨都這麼想……」

    「官人,你當初不該彈劾楊偕。」

    「那不同,他是誤國,不是我,君子黨們也有人批評他的作為。」

    「官人,妾懂了,」崔嫻沉思,是有些難了,此次因功召回,必然陞遷,最少會擔任真正的樞密副使,參知政事也不是沒有可能。一旦所謂的君子黨與小人黨開戰,丈夫位居中隅,難道袖手旁觀?

    想了大半天,成無解之題,忽然一笑。

    「嫻兒,你笑什麼?」

    「官人,你也痴了,那也是以後,誰能料到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雖官家對你寵信,但你所做所為,也足以報答官家。官家仁厚,你要學會享受,而不是學習范仲淹……」

    鄭朗聽後也大笑。

    想了想,又笑,道:「我是痴了。」

    這些年來自己做了很多事,有時候明知道它會發生,自己束手無策。漸漸地因為思想負擔,失去自我,向范仲淹所作所為發展,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但什麼時候天下才能稱為樂呢?似乎就沒有過。漢文景依然受制於匈奴,漢武不受制匈奴,百姓負擔沉重。貞觀雖好,時不長久,李世民兩征高麗,又給百姓帶來了負擔。開玄雖好,立即變成天寶昏政。

    自己少年時很是散漫的,進入官場後,卻有些糊塗了。心中批評范仲淹想當救世主是不對的,自己卻勉強著自己做救世主。反而將自己弄得與范仲淹一樣,變得很苦逼。

    心中豁然開朗,說道:「嫻兒,出一個聯子給我對吧。」

    「好,」崔嫻看了看門,門外有一叢山石,還有一撮青竹,於是說道:「節節潔竹向明月,潔有節。」

    竹子好啊,一個勁的往上冒,想與明月附和高潔,但能力有限,長到最後,終會停止的。

    「嫻兒,什麼節啊?」杏兒讓幾個節字弄得有些頭暈,不由問道。

    鄭朗呵呵一樂,看了看門外,靈機一動,對道:「輕輕青柳傍渠水,輕更青。」

    「官人,當需如此。」

    「那就不去想吧,但眼下這個時家的怎麼辦?」

    「官人,真不行,你將他帶到身邊做一個幫手。此人會一些雜學,說不定能繼承官人格物學的法門。」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可是出忽鄭朗意料,時家夫妻聽到鄭朗親自收留他們,不屑一顧,時恆不屑地說:「我在渭州逍遙自在,為什麼要跟在你後面?」

    換別人聽到,準得抽他的耳光。

    鄭朗自己無奈,不能對他說你跟著我,會有很多好處的,不但能學到你想要學的雜學,說不定還能出人頭地。

    可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強,時恆問他,反將他問呆住,不知怎麼回答。

    ……

    老種發動了。

    蘇吃曩氣喘吁吁騎馬秘密從天都山跑回來,水都沒有喝一口,從腰間解下一把刀,對種世衡說道:「種知州,刀得到了,就是它。」

    十分高興,若成功,老種與鄭朗、范仲淹三人會在皇帝面前親自力保他陞官。

    老種說道:「好。」

    帶著這把刀,還有些祭器,銀子,與一篇祭文來到邊境上,親自祭奠。

    祭文上說天都大王被白姥進獻讒言害死,老種十分想念天都大王與自己那次見面的歡悅,沒有想到數月不見,居然被一個婦女害死,於是特來拜祭。這個白姥也是一個關健人物,也是蘇吃曩帶回來的消息。她是野利遇乞的乳母,但與野利遇乞十分不和。

    野利遇乞巡視邊境,曾經深入宋境。這也是無奈,人家騎兵多,多進入宋境公開巡邏,宋人只能像做賊一樣,派一些斥候秘密潛入西夏境內查探。但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宋境,都是兩國中間有交涉的地域。

    一度停留數天,這個白姥趁機在李元昊面前進獻讒言,說野利遇乞想要叛國,此次巡邏是與宋朝大臣秘密會面的。當時元昊也沒有相信,派人安言安慰。

    情報有多重要,僅此一件事,就可以略見一斑!

    邊境之中卻有多少將臣真正重視情報?鄭朗、種世衡爾。就他兩個人,其他的皆不能算。

    單純的是這件事,肯定不夠。可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有誰不產生懷疑!

    老種在邊境山溝裡燒祭器,火光驚動西夏斥候,騎馬撲了過來。老種看到西夏斥候小隊過來,連忙逃走。西夏的斥候將地上的銀子、寶刀還有未來得及燒的祭文一起撿到,交給元昊。

    元昊一看勃然大怒,說道:「將野利遇乞召來。」

    這次,元昊終於動了殺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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