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3

第八卷 四百四十一章 始(上)
    來到蔡水邊,蔡河碧綠,兩岸青青,已有夏天那種熾烈的風情。

    看了看遠處的涼亭,四兒托著腮說道:「官人,當初花會上你為什麼不幫杏兒姐姐。」

    「四兒,我很滿足了,」江杏兒抱著女兒只是笑。

    再往前不遠,便是鄭家莊。

    鄭朗從馬車裡走出來,看著趙保與趙勝,說道:「你們停下馬。」

    「喏。」

    「馬上便要到京城了,我有一些話對你們說。」

    「請相公吩咐。」

    「陛下讓你們回京,是我當初的承諾,也是陛下的恩賜。西北邊陲有許多將士,他們都沒有得到回京的機會。」

    「我們一定要謝過皇上。」

    「這是當然,你們雖是外族人,也立下許多戰功,可你們在來我朝之前,並不是主動投誠來的,而是朝廷花錢買來的奴隸。陛下沒有嫌棄你們,一直加官拜爵。趙保、趙勝,如今你們都成為國家的六品武將,陛下對你們的恩寵不可謂不厚。」

    「喏。」

    「而且讓你們破例,更是難得的一份垂青。這自我朝開國以來,罕有過的事。」

    「喏。」

    「所以我要對你們說上一句,之所以我朝繁榮昌盛,是因為制訂了許多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在享受的過程中,必須遵守我朝的規矩與律法。」

    「喏。」

    事實不然,雖然破例讓他們回京,是一份垂青。可這些蕃子犧牲的人太多了,前後兩次帶來一千六百多人,如今只剩下四百餘人。還有部分人出現傷殘。他們本身戰功顯赫,每一次衝鋒陷陣,幾乎所有將領都將他們當成最鋒利的刀尖子使用,僅是確認統計出來的數字,包括鎮戎軍來平定叛羌的戰役。一共擊斃近五千敵人。所以鄭朗提議後,立即准他們回京呆上幾個月,君臣無一人反對。

    本來也沒有關係,可他們身上打著鄭朗濃濃的印記。不一定全是壞處,有鄭朗這個金字招牌,他們能有一個公正待遇。也不一定是好處,未來朝堂,任何人都難以說清楚的。

    必須約束自身。

    但這支軍隊進入京城,還有著其他的用意!

    現在鄭朗什麼都沒有說,就當是為了當初的承諾。給他們一個照顧。

    鄭家莊變化不大,道路寬闊一些,多了一些外來戶在鄭朗家的作坊中,主要還是照顧本地村戶。宋朝族姓觀念下降,但還是有,這也是無奈之。鄭家還是那些房屋,頂多將當年范寬作畫的那一棟房屋劃為鄭家名下,其他的沒有變。

    四兒站在院中。高興地跳起來,說:「還是這裡好,小時候我常站在這裡。看著天空的云彩,天好藍,云好白,今天又看到了。」

    「你這個孩子,」大娘憐惜地說。

    是自家的婢女,是自家的媳婦,大娘很喜歡這個痴丫頭。

    可是鄭朗不想走了。

    去年的大寒,大娘與二娘從少林寺返回後,二人再度患病。

    這是一個危險的預兆,兩人今年六十多歲。在這個時代,到了這個年齡,一旦經常患病,那絕不是一個好兆頭。鄭朗說道:「娘娘,孩兒在京城買一個府邸,將你們接到京城去。」

    「朗兒。不必,你如今是國家名副其實的副宰相,每天在忙於公務,才能對得起陛下對你的信任。我們去京城,會成你的累贅。到京城,貴人又多,禮儀也多,我們也不習慣。鄭州離京城不遠,想你的時候,我與二娘她們可以去京城看你。」大娘娘說。

    幾個娘娘和睦相處,對崔嫻最有潛移默化的效果。

    崔嫻其實還是一個很強勢很有思想的人,否則不會在渭州城做出那樣的壯舉。

    大娘娘說完鄭朗,又說崔嫻,問:「嫻兒,聽說你受傷了?」

    「大娘娘,沒事,現在好了。」

    「你一個女孩子家……」

    「我知道,大娘娘。」

    四兒說道:「大娘娘,當時城中情況危險,若不是大娘子率先登城應戰,渭州城就保不住。」

    大娘娘又看著鄭朗,問:「你指揮涇原路,怎麼就讓敵人跑到渭州城下?」

    「孩兒知錯了。」

    怎麼辦呢,安慰幾個婦人的心。

    但看著幾個娘娘,大娘二娘三娘白髮蒼蒼,就連愛俏的六娘七娘也有了一份老態,鄭朗賴在家中便不想進京。

    進京又能幹什麼?

    他賴在鄭家莊,養精蓄銳,趙禎在京城卻盼望得十分焦急,過了幾天後,派人下旨來催他。鄭朗只好離開鄭家莊,先去中書報到。東府大佬這次變動很大,章得像、晏殊、賈昌朝、王舉正,外加鄭朗,僅是東府的正副宰相,還有西府,從東西二府便能看到宋朝的冗官有多嚴重。

    鄭朗沖章得像與晏殊施了施禮,兩人是長輩,又是長官,不得不敬重。又與賈昌朝、王舉正客套一番。實際從東西二府能看出一些微妙的東西,那便是鄭朗的資歷。

    年齡最小,可資歷已經漸漸跟了上來。

    趕不上晏殊與章得像,但比賈昌朝等人並不差多少,比富弼還要強。

    參知政事現在還沒有分工,幾位副相主要職責是協助宰相處理各方面的政務。有時候也代朝廷對平章事起著監督作用,相互制約,讓朝堂杜絕權臣的產生。

    若是讓鄭朗現在就擔任平章事,略有些吃力,可是擔任參知政事足矣。

    沒有高調,鄭朗十分低調的接手政務審閱。

    只處理了一會政務,小黃門傳來聖旨,讓鄭朗進宮謹見。

    被小黃門帶到御書房,趙禎親自迎到殿門口,見過禮,趙禎說道:「鄭卿,這幾年你辛苦了。」

    「這是臣的職責。」

    「朕心裡面清楚,不是卿去西北,西北局面更加凶險。」

    「陛下。臣沒有什麼功勞,是諸位將士浴血奮戰的結果。」

    「你不用謙虛,朕不糊塗,進來吧。」挽著鄭朗的手,親熱地將他拉到御書房裡。

    御書房裡還有一個人,福康公主,正趴在書案上寫字。

    「朕喊你進宮,有公事也有私事。」

    「陛下私事便是公事。」

    「這一件事倒確實是一件私事,你不能彈劾朕。」

    鄭朗被他說樂了,說道:「陛下如此小心。此乃社稷萬民之福。」

    「小心一點好啊,朕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懂少年,經歷得多,才知道治理這個國家有多難。」

    「陛下有什麼私事?」

    「福康公主到了識字的時候,她習朕的飛白體,習得不大好,朕想請你指教一二,就是……偶爾進宮指教那麼一兩回。」

    「……」鄭朗有些傻眼。不知道怎麼回答。

    「朕知道,對你來說很為難,但公主還小。沒有必要避諱。」

    鄭朗繼續無語中,你不避諱,可我要避諱啊。

    「朕隱隱感到雖為難你,對朕,對朕的子女會有益處,所以明知道為難……」

    簡單的一句話,包含著許多意思。

    他的兒子皆死,只有女兒,若是真沒有兒子,以後必須從宗族子弟中找一個接班人。那麼他的女兒在他死後,地位會變得低下。

    鄭朗也未必能照料得到,但想照料到,趙禎有生之年,必須將鄭朗捧到極高的位置。

    也是將鄭朗當作一個親信才說的。

    有了今天的故事,君臣二們的地位將會截然不同。鄭朗將會真正成為趙禎最親信的臣子。

    「陛下春秋正富,未必……」鄭朗想安慰,最後遲疑地說道:「臣勉為其難。」

    讓福康公主寫了幾個字,看了看,想了半天說道:「公主殿下,我教你這種字體。」

    將趙家子孫的一種字體,趙孟頫的字體拿出來,教福康公主如何用筆。

    趙禎就坐在邊上看,福康公主忽然抬頭問道:「鄭相公,我聽人說你的字當朝第一。」

    「僅論字,不是我的字第一,而是蔡君謨。」

    「蔡君謨是誰?」

    「就是館閣校勘蔡襄。」

    這是一種謙虛的說法,蔡襄寫的字長進最快,可眼下還沒有超過鄭朗的字。因為天賦,遲早要超過鄭朗的。但鄭朗此時的字,絕對也能算是一個大家。

    「沒聽過。」

    「沒聽過沒有事,我朝寫一筆好字的有很多。不過你父皇選臣授你書法一二,倒是選對了人選。論書法也許我不及他,但授人適合字體的大臣,蔡君謨又不及臣。」

    一大一小的兩人一邊教字寫字,一邊無聊地說著話,趙禎卻覺得這一幕很溫馨。這些年發生太多太多的事,只有鄭朗站在他眼前,他才感到一份溫暖與安定。授了很久,趙禎說道:「就在這裡用餐吧。」

    「謝過陛下。」鄭朗也不客氣。

    趙禎讓宮女將紙筆收下去,開始說公事:「朕看過你的奏摺,去年你也說過,契丹人會攻打西夏?」

    「陛下,十有**之。遼國皇帝雖然資質不及陛下,也是一個極重親情的人,興平公主之死,他一直唸唸不忘。臣又於西北布了一個些局,眼下逐步成效。契丹西山官員羅漢奴昏庸無能,契丹國內又缺少得力的良臣,加上他們狂妄自大,好大喜功,西夏又沒有錢帛厚賄,必然會派兵攻打西夏。」

    「因此,朕想早點與西夏人議和。」

    一般人很不解趙禎的想法,這樣好啊,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等他們打完了再去撿便宜,更不能議和。然而鄭朗先是一呆,然後答道:「陛下英明,非臣之所及。」(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3

第八卷 四百四十二章 始(中)
    「你真的很好,難怪呂夷簡再三在朕面前推薦你。」趙禎欣慰地說道。

    趙禎這種做法,一般人難以弄明白。

    其實做得很巧妙,契丹不與西夏開戰,也要議和,一個國家不能只顧著戰爭,也要考慮老百姓的壓力。不得不和了,西北大捷,正好給了趙禎議和的台階。

    一旦開戰,西夏人勝利,更要議和,那時候西夏有了大捷的本錢,談判的態度更強硬。元昊本來就是一個不顧老百姓死活的好戰分子,如果大勝助漲他的凶焰,不顧後果,西夏完蛋了,宋朝也會產生嚴重危機。若是契丹人戰勝,即便和,宋朝要遵守這個和約嗎?連國家都滅亡了,和約還會有存在的可能性?

    此時趙禎眼界很長遠了,包括對鄭朗的期待。

    他閱臣無數,更能感到鄭朗對他那份怪怪的感情,但這些感情比朝堂那些誇誇其談的大臣來得更真實。並且有文武之才,也能符合他重用的條件。這才有了今天看似違制,其實很長遠的面談。

    「呂夷簡?」

    「正是他,向朕推薦了你三次。」趙禎此時也在苦惱之中,群臣紛紛倒呂,難道只能看到呂夷簡的壞處,看不到他的才能嗎?

    鄭朗不置與否,呂夷簡不像王旦與婁師德,是一個謙厚的君子,這個人心思難測,即便真是呂夷簡再三力薦自己,鄭朗對呂夷簡依然抱有懷疑的態度。

    「朕一直擔心你會有其他想法……」

    「臣沒有,朝廷九條臣並不反對,但這是朝廷的最大承受範圍。」

    鄭朗第二份奏摺上達後,許多大臣鬆了一口氣。不然那個眼睛在哪裡,誰都不敢作聲。於是賀從勖持國書入闕。但爭議聲一直沒有中斷,鬧得最厲害的便是富弼。說西人所過州郡,加迎候之禮,以及各州通判就驛燕勞,這種接待規格太重。不能說富弼無事生非。確實相比於西北諸將士浴血奮戰,往往全軍覆沒,無一人投降,朝廷與地方的文官們表現太怯懦了。

    這種做法也滋長了元昊的氣焰。還能使契丹以後更加尊大,日後交往難以處理。為此,刻意寫了一篇《上仁宗不可待西使太過》書。也能用鄭朗的中庸來解釋,張弛得道,恩威並用,寬鬆有度。大者為國,小者為家為個人。一個人太軟了,未必是好事,不但自己受氣,還連累著家人受氣。當然,太囂張也不行,那怕是武術冠軍照樣被菜刀砍死。(很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持棍子的全國武術冠軍能被一個拿菜刀的普通百姓砍死,難道中國武術是騙人的?)

    可是舉國上下都想求和。富弼之言無人聽從。

    也不能說求和派不對,自開春以來,全國各地又再次陸續出現旱情。幾年前的大旱,許多人還記憶猶新的,趙禎硬是讓鄭朗一份書奏,強行吃下蝗蟲。

    又在重壓之下,民情鼎沸,君臣都害怕。

    著眼點不同,做法便不同。

    這些大佬們還是很理智,指出這份國書雖修改過,但名體未正,書中名上一字又犯了聖祖諱。又說元昊想做兒子,但這個兒子也是臣,不能不守臣之道。

    爭一爭名份,看似很無聊,但在這時代卻是很重要的,只要元昊是臣。以後西夏人叛亂,便是謀反。宋朝攻打西夏,以君伐臣,反而是正義之師。

    就在這基礎上提出九條,以後上表稱舊名,趙德明怎麼上表稱喟的,元昊只能學習。冊封元昊為夏國主,同樣是趙德明的封號。賜詔不名,許自置官屬,還是趙德明時的待遇,否則誰去西夏擔任官員?其燕使人,坐朵殿之上,或遣使往彼,一如接見契丹使人禮。如欲差人於界上承領所賜,亦聽之。置榷場於保安軍,具體怎麼商榷,待定。歲賜絹十萬匹,茶三萬斤,歲幣增加,但這個歲幣仍在鄭朗承受範圍之內。不能承受的是後面……許進奉乾元節及賀正。其緣邊寨柵並如舊。

    作為戰勝國,這九條十分優惠了,也足以能表達宋朝的和平誠意。

    然後讓著作郎保安軍判官邵良佐與王士元與賀從勖一道出使西夏。

    趙禎害怕鄭朗不同意,君臣二人開頭便提起和談的重要性。趙禎嘆息一聲,說道:「呂夷簡多次與朕談到大局二字,說范仲淹等人雖德操高尚,但為人迂闊難用,只有鄭卿才能做到大局兼顧。」

    呂夷簡是一個道德小人,但這個點評……可是鄭朗不敢評價。

    「鄭卿,你說西夏會擊敗契丹,為何?」趙禎好奇地問了一句。想不明白,西夏與宋軍作戰,先前宋軍數敗,包括好水川與三川口這樣的大敗,可是宋軍表現很勇敢,西夏是勝,但是慘勝。看樣子西夏人並不是很強大,如何是契丹的敵手,趙禎想了半天,沒有想懂。

    「陛下,戰爭之道,變化萬千,史上不乏以弱勝強的戰例。契丹人是強大,可是他們想攻打西夏,必須從南河套經過,南河套多沙,而契丹人想出兵,必須秋高氣爽之時,沿途草長,能維持戰馬的草料,偏偏此時南河套戈壁灘上多風沙,這種天氣對契丹人不適應。如今契丹人短視,國內缺少良臣,又與我國一樣,久未戰爭,雖時有叛亂,戰鬥規模不大。並且深入其境,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契丹這一邊,所以臣說契丹多半會失敗。」

    說了趙禎也不懂。

    對軍事這一塊,趙禎是一個瞎子。

    這也造成趙禎執政時最大的短板,雖然朝中重臣多次說裁兵,然而趙禎一直不敢裁減軍隊。手中有軍隊,他才感到安心。就像看到鄭朗回到京城,他一顆心安定下來一樣,因為他知道鄭朗有才能,不會出大問題,對自己最忠心,有了一個好的幫手替自己參考。而且鄭朗對權利表現很淡泊,無所謂,越無所謂,他才會越放心。

    搖了搖頭,趙禎說道:「依你看,那一方戰勝對我朝有利?」

    「兩國交戰,必有重傷,只要戰,對我朝皆有利。一戰兩國交惡,對我朝以後更有利。但契丹獲勝,必然慘勝,得到銀川平原與河套,以後對我朝危害比西夏人更大,自此從鎮戎軍到關南十縣,皆與契丹人接鄰,論軍隊力量,我朝現在然沒有契丹強大,那麼即便有盟約,也會生成新的邊患。不過這些羌蕃對契丹人沒有感情,民風剽悍,契丹想統治,多半不易,甚至國力從此受阻於此。元昊若勝,軍心民心會從此恢復,可是外困於契丹與我大宋,只要操作得當,元昊必被我朝殲滅。臣以為,元昊勝對我朝有利。」

    與西夏人作戰,心中有些底子,與契丹人作戰,未知數太多!

    「讓他們打吧,我朝已經十分困窘,百姓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

    鄭朗一片沉默,過了一會兒說道:「臣有句話不知能不能說?」

    「說。」

    「論我朝開創之功,是太祖還是太宗?」

    「呵呵,鄭卿,為何說話變得這麼小心,誰的功勞,朕清楚,你不用避諱,自是太祖之功。」

    「陛下,以史為鑑,人無遠憂,必有近慮。治國之功,武功當學太祖,文治當學太宗,這才是真正的祖宗家法。你看臣帶的一千幾百名生女真戰士如何?」

    「很勇敢。」

    「北方像這樣勇敢的戰士有很多很多,只是一直沒有開化,沒有一個人傑將他們凝聚起來。天地運轉,變化不息。契丹漸漸沒落了,其貴族多貪婪無厭,一旦變化,北方出現更強大的遊牧政權取代契丹,契丹我朝都難以敵手,到時候我朝用什麼來抵抗?」

    「鄭卿是指?」

    「必須殲滅西夏,我朝就不用兩面分兵,專抗北方,即便敵人強大,也能僵持下去。否則分兵西夏,又要分兵北方,只要敵人更強大,我朝危矣。因此臣想請陛下學太祖。」

    「朕怎麼做?」

    「太祖用武將之道便是以史為鑑,從唐初變化而來的,戰時用武將出兵,不戰武將閒置,那怕象李靖這樣的文武全才,也不能讓他們參與過多的朝政,以便節制武將驕橫之心。」

    「但西北……」

    「西北臣披是的文臣的皮,其間謀策多聽從種世衡、狄青、張岊、景泰等將領的主意,所以兩次大會戰全部取得大捷。甚至臣與韓琦刻意坐鎮於定川寨時,將指揮大權全部交給狄青。但是戰爭結束,臣立即將所有權利收回來,不給武將坐大的機會。這是臣學習太祖用兵之道。」

    「你寫一個摺子。」

    「陛下不可,那樣的話,臣會讓言臣口水淹死,連陛下都躲不過去。」

    趙禎樂得彎下腰。

    笑完後問:「那你說出來,讓朕怎麼做?」

    「潛移默化!四季交替,皆是不知不覺中轉換的,不可能今天冰天雪地,明天萬物復甦,陽春突至。包括國家的種種弊端,需要一點點去調節,欲速則不達,不求快,但必須去做!」

    鄭朗不敢多說,但刻意提醒關健的一句。(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4

第八卷 四百三十三章 始(下)
    「朕聽說李元昊為不讓你阻撓議和,將高政送給你。」

    「臣立即將他斬殺。」

    「你做得很好……」趙禎臉上顯出歉意,尹洙很不理解,為什麼不將兩浙的一件公案了斷?不能了,一了會牽扯很多,一旦高衙內胡說八道,不管真假,可能牽連到宗室,首先趙元儼的兒子第一個便跑不了。反正宋朝未斷的案子也不是一件兩件,不在乎多這一件,當場斬殺,是最佳手段。但趙禎心中清楚,鄭朗不可能害怕宗室子弟的,這是主動替朝廷與自己減少負擔,同樣也是一種識大體的表現。

    「陛下,莫要忘記臣還寫了中庸一書,只可惜沒有時間,不然臣想重新將此書修改。再著一本仁義。」

    「仁義?」

    「易經之道,陰陽轉換,陰中滋陽,陽中生陰,故說孤陰不長,孤陽不生。仁義也是如此,仁中有義,義中有仁,才能構成一個複雜的整體生存。比如忠孝,忠孝兩全固然美好,可那有那麼容易?臣這一次路過家鄉,看到幾個娘娘年老體衰,很想學一學包拯留下來服侍她們,但朝堂有事,臣不得不做一個不孝之子,忍痛來到京城。」

    「不可啊,」趙禎嚇得一哆嗦,你有七個老媽,一個個服侍,最大的大媽六十多歲,最小的小媽才四十幾歲,你要服侍到那一天。

    「但必須兼顧,比如臣雖不信老釋二教,幾個娘娘喜歡,只好由她們,儘量做到忠孝兩全。」

    「應當如此,應當如此,」趙禎長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種思想,利他主義者,與利己主義者,這也是一種仁義爭執的表現。」

    「利他主義。利己主義?」

    「利他主義便是為了幫助別人,不惜付出自己一切。利己主義,便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鄭朗做了簡單的闡述。沒有那麼簡單。西方首倡利他主義者,自康德開始,以後有諸多學者陸續提出與完善這種理論。但最早提出這種理論的卻是來自中國的墨家,儒家中有類似的理論,不多。

    趙禎懷疑地問:「有卿所說的利他主義者嗎?」

    「有,古代的墨家,朝中也有一人。范仲淹!他已經無限接近這種利他主義者。」

    「益否?」

    「個體為了生存,必須為了自己,利己主義者是人的本能,是核心所在,個體驅動社會整體的發展。但相比於各種惡劣的環境,敵國的侵佔,又要整體配合,這是利他主義產生的後天環境。兩者走向極端。皆不是很有益。所以孟子痛斥墨子是牲畜之言,夫子贊成子路受牛,正是一種利他與利己的調和。臣以為陛下做得就很好。將二者適度的調和得當,才體現了這個仁字。」

    「卿過獎了,」趙禎羞澀地說。

    他已經聽明白了這幾種思想理論,已經逐漸在構成鄭朗的仁義核心。可他還沒有弄懂,鄭朗這本未出來的仁義書,將會是對整個西夏是戰是和,以及未來那場龍虎鬥的總結……

    「朕還是希望你做一名良臣。」

    儒家學說雖好,可多難哪,看一看新了一本中庸,鄭朗花了多長時間。現在又要重修,這個仁義憋了這麼多年,現在才出來一個影子。況且後面還有更龐大的禮樂,以及忠恕、聖智等等。再加上孝順他那麼多的媽媽,也不要做臣子,根本就沒那時間做臣子。

    但一份不安的情緒忽然纏繞在他心頭。鄭朗對權利不貪婪。這是趙禎最欣賞的地方,可正是這種不貪,卻讓他隱隱覺得很不安。

    太監端上來飯菜,是便宴,除非宮宴,在趙禎的便宴裡很難吃到精美的食物。

    幾碟普通的小菜,趙禎沒有喝酒,鄭朗更不善飲酒,君子食不語,二人默默吃飯。福康公主忽然放下筷子問道:「鄭學士,你是我的守護騎士嗎?」

    「這個,這個……」鄭朗尷尬的不能回答。越往後越不能回答,以前小,特殊情況,這樣說不要緊,以後這個俏麗的小公主越長越大,一旦直接說俺就是你的守護騎士,會十分曖昧的。

    趙禎終於放下筷子,大笑,說道:「他就是。」

    「什麼叫守護騎士。」

    「他會守護你的幸福。」

    「那,那鄭學士,可以經常來宮中教我寫字嗎?」

    「這個不行,除非你父皇召見,否則臣不能隨便入宮,」鄭朗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不像小時候,僅是一舉子,又小,經常進宮沒有忌諱。如今血氣方剛之時,又是當朝宰相,經常進宮,會讓人說閒話的。就是小時候,因為進宮的次數多,還招來了范諷的彈劾。何苦?

    「為什麼?」

    「再過幾年你便知道了。」

    「你是說我長大了就知道了?」

    「是啊。」

    「我現在也知道啊,你對我父皇最忠心。」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還早呢,是否忠心陛下,直到蓋棺才能下結論。」

    「你以後也要忠心。」

    「那是,不過現在這個結論不能下。」

    「那麼我以後怎麼學習寫字?」

    「這樣吧,臣回去後,寫一個貼子讓你臨摹,並且將每一筆劃的寫法也講注出來,臣不進宮,你也可以學習了。」

    「我還有你的玉珮。」說著,從腰間掏出那塊歐泊玉珮。

    看著這個小姑娘乖巧的樣子,忽然想到她的未來,鄭朗沒由來的一陣心疚,說道:「你將這塊玉珮戴好,這也是臣承諾的一個見證。但你是公主,臣是臣子,小能說說,大了就不能再說,這當作我們心中一個約定如何?」

    「好,拉鉤。」

    鄭朗與小傢伙的手拉了一下鉤。

    趙禎臉上也是充滿了溫情,他缺少弟兄,某些時候,將鄭朗當作一個有出息的小弟弟看的。若不是自己的女兒,鄭朗萬萬不會這樣胡鬧。忽然嘆道:「鄭卿,你對朕太放縱了。」

    「陛下。十分自律,朝中大臣要求又嚴,寬鬆得度,故臣如此。但事關國家大政。臣絕對不會放縱陛下。」

    「應如此,」趙禎又是大笑。

    笑得諸多太監面面相覷,心裡面直嘀咕,陛下與諸臣交談甚多,可從來沒有笑過這麼多次,這個鄭行知,千萬莫得罪啊。吃過飯。君臣又談了一會,趙禎才讓鄭朗離開內宮。

    鄭朗又去了中書。

    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中書總管全國民政事務,許多細節自己不瞭解,這必須要細看,看各地的呈奏,中書保管的文件擋案。做一個全盤瞭解,才能方便處理全國的大小事務。

    直到三更。才揉了揉眼睛回家。

    新宅子離皇宮不遠,就在東華門外,托嚴掌櫃購買的。一個三進三出的小院子,有一個小巧精緻的小花園,後二進乃是二層小樓,面積不是很大,但位於鬧市區,所以花了七千多貫錢才拿下來。還是原屋主聽說是鄭朗購買,給了優惠價。

    唯獨一門好處,上早朝近。

    京城物價貴,也要看怎麼花,天天往樊樓跑。再養幾十個美家妓,就是身為東西兩府長官,若沒有其他的經營,也會感到錢財不夠用的。但象鄭朗這樣的用度,即便居於京城,僅是薪酬也足以支付用度。

    回到家中。崔嫻四人正在織衣服,鄭朗問道:「怎麼你們還不睡?」

    「等官人回來?」

    「我看了一下存擋,過幾天便能恢復正常,你們早點休息吧。」

    四兒抱怨道:「官人,不能象這樣做官。」

    「想做好官,就得辛苦,你想我做好官,還是做壞官?」

    「別為難四兒,」崔嫻說,又道:「今天我收到幾份請貼,有兩份你要看一看。」

    說著從邊上奩抽裡抽出兩份貼子。

    一份是呂夷簡送來的,請他明天晚上去他府上赴宴。還有一份卻是富弼、王拱辰、王素、余靖、歐陽修五人聯手發來的,請他明天去樊樓赴宴。一個是權謀最深,又有推薦之恩的老臣,另一邊則是好友外加台閣主要言臣。崔嫻看到這兩份貼子,都感到頭痛了。

    「官人,怎麼辦?」

    鄭朗想了想,說道:「明天去樊樓。」

    比起呂夷簡,這五個人合力,更不大好惑。畢竟呂夷簡已經是日落西山。但提到了樊樓,又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不由眉頭皺了皺。

    ……

    夕陽西下,樊樓歌舞昇平。

    但樊樓的主樓做了一些改變,最下面一層騰出來,專門伺候客人喝茶聽說唱的,說唱在唐朝叫俗講,元明叫評話,後世叫說書。說話人叫舌辨,主要分為記敘小說,與講史二類。小說多是短篇小說,靈怪、脂粉、傳奇、公案、撲刀、桿棒、神仙、妖術等,舌辨者講小說,必須有說有唱,繪聲繪色,才能吸引聽眾。講史也不是真正的歷史,多是民間的野史,比如三國志評話、薛仁貴征東事略、五代史評話等等。藝人多來自不得志的文人組成的書會,這些文人有的負責撰寫小說野史,有的負責說唱,用來謀生,頗類似後世的寫手職業,十分辛苦,而且地位低下。

    樊樓以前也有說唱,但像這樣將主樓的底層騰出來做出說唱的地方,還是幾個月前做的改動。

    舌辨一拍桌案,說道:「那天天高氣爽,鄭朗於大營中對韓琦語曰,稚圭,想戰須風。韓琦抬頭望天,萬分不解,問何來風?鄭朗道,且看我行法陣,於在大帳前設法燈法器,擺下一座陰陽二儀大陣。鄭朗對韓琦語,君長,請君主陽陣。韓琦曰,不妥,定川寒乃君主地,吾乃客,請行知主陽陣。鄭朗久思,曰也罷。二人進入法陣。各位看官,為何擺陣?」

    一拍桌子,馬上就要來一句,若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面聽眾正聽得津津有味,一起吵鬧起來,有的人從腰間掏出錢來往上面砸,讓舌辨繼續往下講。

    歐陽修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說道:「何來此事。」

    「民間之言,何必當真,就當聽著好玩,」余靖樂道。

    「這個樊家……」王素也是搖頭。

    之所以將樊樓重新改造,正是為了宣傳鄭朗事蹟,不但免費給舌辨前來說唱,只要說鄭朗的事,說得越神奇,給的賞錢越多,於是京城幾個書社為爭來樊樓說唱權,爭得頭破血流。

    富弼也在笑,笑完說道:「只怕行知不喜啊。」

    剛說完,就看到鄭朗從外面走了進來。

    「來了,」歐陽修說道。

    「且慢,看他聽說唱有何反應。」富弼攔住歐陽修,不讓他呼喚鄭朗。

    舌辨又重新開始,繼續往下說道:「各位看官,且莫小視這風,這風大有妙用。且看鄭公與韓公施開二儀陣,妙處便來了。這個二儀陣直達天庭,二人本是天下文奎星與天璇星下凡塵的,太白金星見二位真身直通天庭,急忙來前,詢問二星有何貴幹。鄭公道,我且向天帝借風神一用。太白金星不敢怠慢,立傳風神前來。風神見到二位星君,連忙上前施禮,小神見過二位星君。鄭公道,吾且向汝借一陣風。將風神帶到定川寨,一剎那間飛沙走石,黑風大作,西夏賊營中伸手不見五指。狄青見勢喝道,鄭相公借來大風了,我們殺敵。」

    鄭朗直哆嗦。

    奶奶的,我還能讓風神聽命?

    但老百姓不這樣想啊,有人紛紛說道:「是啊,我聽前線回來的人說,那天定川寨前是起了一道很濃的黑風,我朝大軍正是藉著這股大風殺敵的。看來舌辨說得有理,多半是借來的風。」

    「是真是假的?」

    「是真起的黑風,騙你不得好死。」

    「胡說八道,」鄭朗忍不住說了一句。

    「你是誰啊,竟然敢侮辱鄭相公。」一個客人來樊樓天天聽說唱,越發對鄭朗膜拜,不服氣地說。

    鄭朗懶得辨,眼睛瞅了瞅,竟直走過來,問:「彥國兄、君貺兄、永叔兄、休業兄、安道兄,怎麼你們也在聽說唱。」

    「我們正在聽舌辨講你與稚圭兄如何施展陽陰二儀陣,聽得很有趣,要麼你也坐下來聽一聽。」富弼開玩笑,說道。

    「別拿我與稚圭打趣,上樓去。」

    幾人走上四樓,點了酒菜,鄭朗問:「彥國兄相約我來此,有何貴幹?」

    「不是我相約,而是君貺相邀行知前來樊樓,為一事相商。」

    「何事?」

    「為朝堂除一奸邪?」

    鄭朗心裡面說了一句,來啦!臉上沒有表露,淡淡問:「何人。」

    「夏竦!」王拱辰說道。

    鄭朗差點跌倒,王拱辰是將來的「小人黨」代表,夏竦同樣如此,呂夷簡倒下,看看這朝堂亂得!(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4

第八卷 四百四十四章 良言
    但是鄭朗不能說夏竦也有優點之處。事實想一想朝堂上這些名臣,並且有許多人還是他前世少年時讀書的偶像,那一個沒有優點,那一個沒有缺點?夏竦當真那麼十逆不赦?

    含糊道:「彥國兄、君貺兄、永叔兄、休業兄、安道兄,我不是言臣。」

    「行知,陛下對你信任萬分,又身為東府副相,當進忠言,」歐陽修說道。

    鄭朗瞅著歐陽修,感慨萬千,前世讀過他一篇醉翁亭記,特別是最後一段,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讓他悠然嚮往。

    但事實呢,這個文壇宗師,將是趙禎朝最大的攪那個棍子之一,朝堂上烏煙瘴氣,他功不可沒。

    歐陽修的話不能當真,如果自己真的會那麼做,趙禎還會對自己信任?

    昨天一敘,趙禎說了幾次識大體!

    什麼為識大體?

    就是銳氣進取的宋神宗恐怕也不希望朝堂四分五裂,整天吵吵鬧鬧。況且趙禎。

    但不能說,否則這幾位主一定會在此大噴自己口水,更不能替夏竦辨解,也未必能辨贏。富弼與自己關係比較良好,自己還為他說了公道話。大約對自己不會惡。可他兩次契丹之行,受了屈辱,產生極大的刺激。銳意進取,誰能拉住他?王拱辰,此人更不可不防。歐陽修差了嗎?余靖沒有當作一回事。王素受他父親影響,雖是君子黨成員之一,算是溫和分子。可好漢難敵四手,自己一張嘴巴,能說過這五個人。並且這五個人,那一個嘴巴是差的,那一個筆桿是弱的?

    但鄭朗自有辦法,說道:「我去渭州時。考慮過糧食問題,刻意在京兆府逗留,與夏竦商議過三白渠,得到他大力鼎助。三白渠即將竣工,能灌溉三萬多頃田地,一旦豐收,西北無憂矣。可是我一回廟堂。馬上彈劾夏竦,天下人怎麼看?就是為了公事,天下人也必說我不能容人。諸位,你們讓我如何選擇?」

    「公私分明也,」余靖說道。

    「安道兄。是,我也說過這一句,可我的性格溫和,終不忍做出此種事。況且有諸位進言,我又何必錦上添花?」

    「行知,夏竦曾經是帝師。」王素說。

    「休業兄,陛下是否英明,你是最清楚不過的,況且授陛下書藝的臣子又有多少?」鄭朗徐徐答道。心裡想到,你也知道夏竦是帝師,居然如此打擊皇上的老師!

    又說道:「此事我不會參與,也不會阻攔。唉,也許我眼下不適合擔任參知政事,顧念舊情啊,就像彥國兄被呂夷簡所折,我在西北立呈數篇奏摺,闡述此事,欲還彥國兄一個公道,舊情太重,會貽誤國事。」

    你們不能說我包庇壞人,俺也包庇了富弼。

    但在心裡面嘆息,夏竦不是自己,不是范仲淹,進退無所謂。他也許確實是一個小人,貪圖享樂名位,不說京城多繁華,特別象夏竦這樣原先擔任過宰相之職,放到地方上已經快十年時間的官員,對來京城任職是多麼的嚮往渴望?

    這些人將他的回京道路擋住,能不急嗎?

    鄭朗的話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也是他一慣的作風,在杭州鬧出那麼大的事件,最後雷聲大,雨點小,輕描淡寫的處理了,范雍於延州失職,鄭朗也沒有說什麼。只說了兩個人,楊偕與郭勸,這兩人失誤太大。楊偕不要臉,郭勸太軟弱。夏竦與鄭朗略有些交情,多半是不肯出這個臉彈劾夏竦了。歐陽修嘆息一聲,說道:「行知,若你如此,擔任國家宰相,會有失職啊。」

    「是啊,以後慢慢改正吧,」鄭朗嘴裡這樣說著,心中很無語。

    雅間的門打開,兩個大伯抬來一個大瓷盆子,瓷盆上放著一個長達三尺長的冬瓜,刻上假山、龜、鶴、仙女、松、天帝、神仙、云彩。冬瓜掏空了,裡面又放著腦子花兒、甘草花兒、硃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史君子、縮砂花兒、官桂花兒、白朮人參、橄欖花兒十盒香料,然後在上面放著金桔、橙子、木瓜等果子,大團的牡丹花。瓷盆上包著金邊,冬瓜上鑲著金箔,美侖美奐,富貴逼人。

    這道菜不能吃的,是看菜,放在桌子上欣賞的,美其名曰,縷金香藥,但又不是真正的縷金香藥,比縷金香藥做工更複雜,參雜著「繡花高饤八果壘」,「樂仙乾果子叉袋兒」兩道大看菜的一些做法。

    鄭朗問道:「大伯,你端錯了吧,我們沒有點這道菜。」

    他知道宋朝有一些名貴的看菜,不但京城有,杭州也有,可從來沒點過,這得多少錢啊?別看一看,就將自家那個小花園看掉了。

    夥計小心地說:「是我家小娘子派我們做的。」

    富弼說道:「不錯不錯,對你們家小娘子說,有什麼拿手的菜,多做一些端上來。」

    看來今天議事不成,不如索性多敲詐鄭朗一回吧。反正這兩家也沒有什麼區別。

    「喏。」

    「還有拿來你們樊樓最好的美酒佳釀。」

    「喏。」

    「還有歌舞伎。」

    「喏。」

    一會兒各種美味佳釀端了上來,又進來十幾個妙齡二八少女,個個皆是絕色天香,走進來吹拉彈唱,載歌載舞。

    欣賞著美妙的歌舞,在富弼帶動下。大快朵頤,正事沒有完成,但這一頓吃得幾人高興而散。鄭朗要付錢。大伯說道:「鄭相公,我們不敢收。」

    鄭朗停下,估計自己身邊也不可能帶這麼多錢。問了一句:「這頓晚餐花費多少?」

    「鄭相公,不用問了。」

    「我只是問一問。」

    「用餐費大約近兩千貫,歌舞伎還有一千貫……」大伯支吾道。

    鄭朗半天沒作聲,不僅他家的小花園看掉了,估計一棟小樓也僅讓這一頓飯吃掉。半晌才說道:「先記下,以後我派人送來。」

    「不用,鄭相公那樣做,是見外。」

    「我從不喜白拿人家的東西。」鄭朗一揮袖說道,俺也不是吃軟飯的主,但這一頓花費讓他肉痛的。咬牙切齒來到呂夷簡府上,看一看呂夷簡說什麼。

    見到後,呂夷簡說道:「剛才與富弼他們去了樊樓?」

    「是啊,還請呂公見諒。」

    「我是一輪快要落下去的太陽,行知你這麼做。老夫不怪你。」

    「呂公,其他人能說這句話,唯獨你不能說。」別人不知道輕重利害關係,難道你呂夷簡不知道嗎?

    「老夫當是認為你在讚揚還是在諷刺?」

    「兩者皆有之。」

    「這些開誠布公的話,今天晚上沒有敢對富弼他們說吧?」

    「那有什麼。再過幾十年,什麼話都能對他們說。」

    「此數子,也未必。有的他過了一百年,都不能對他們直接說。」

    鄭朗無言,性格其中以富弼與王素最佳,歐陽修與余靖皆不可信,王拱辰更不用提了。

    「老夫請你來是問你幾件事。」

    「請呂公賜教。」

    「國家應何去何去?」

    「弊端已重,必須要改。不過一令出,不知能震動天下多少百姓,改須之,但必須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最好是挾勢而為……」

    「所以你看到天下百姓因為徭役困苦,借勢推行免役法?」

    「正是。」鄭朗答道。雖然鄭朗也不喜此人,可與他說話省力氣。

    「我喊你來是有一言相勸,未來廟堂局勢不明,會產生許多爭執,你雖有才幹,老夫很看好你,可你的年齡太輕,平時又不喜樹立朋黨。」

    「朋黨我不喜。」

    「你說的法度,不一定非得結黨,但有好朋,獨木難撐大廈,你不結黨我不反對,你不結朋,如何替陛下分擔管理這個國家?」

    「……」鄭朗真讓他說住了。

    「以後你便知道,現在你也不需要結朋,以免招人口舌。我生病時,一直在想著這個國家的未來,亂啊。富弼他們約你彈劾夏竦吧?」

    「是。」

    「夏竦是小人否?」

    「德操上夏竦確有不及之處。」

    「你還沒有看透啊,夏竦優劣不提,你說一說,那個大臣十全十美的,你似乎想向十完十美發展,可是否真正十完十美。」

    「不是,撿東丟西,世間有兩全其美之事,但絕對沒有萬全成美之事,即便夫子黃帝也不行。」

    「這一句,頗得老夫欣賞。就像朝廷與契丹的議盟,能征伐西夏,但能有力量征伐契丹嗎?所以朝廷不得不苟和。」

    鄭朗沒有作聲,這確實是呂夷簡的想法,不過在這件事上,呂夷簡做得太過恥辱,法是對的,度過了。

    「夏竦有夏竦的才幹,一些人對他反感,是他奢侈無度,招搖過市,性格陰柔。可是比奢侈,某些人奢侈差了,養了多少家妓?」

    鄭朗又沒有吭聲,韓琦、宋祁這些士大夫浪費起來,不亞於夏竦的。不但韓宋,富弼、張方平這些清流大臣出身良好,平時生活同樣十分奢侈。自己算是比較放縱的,用起錢不吝嗇,但與這些人相比,還是毛毛雨。

    「不過老夫終被范仲淹磨死了……」呂夷簡搖頭。

    能說韓琦,但他不能說范仲淹,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個毛病,只能用朋黨來打擊。或者說政見迂闊,身在局中,倒底是誰的政見迂闊呢?誰也無法說清楚。

    「若是沒有范仲淹抗衡,老夫也許帶著國家走得更遠……」呂夷簡嘆息,到了趙禎朝時,他幾個一大半精力放在與君黨爭鬥上。可是他的德操太差,鄭朗就當沒聽見,根本就沒有相信。

    「這些不提,老夫已成過去,未來還要靠你……」

    「呂公,我恐怕也不能。」

    「現在你還不能,不過將來你能,我注意了你那兩個學生,皆是奇葩,還有,老夫四個兒子皆已致仕,他們資質不遜於其他朝臣,我的三子還是你的學生之一,你應當知道他的資質。范仲淹那兩子,老夫也留心一下,似乎也不弱。我對四子吩咐過,一旦你到了首相的時候,讓他們竭力支持你。再有范仲淹之子,你將會融合兩方的力量。也許老夫的做法是錯了,看看你這種溫和的手段,有沒有效果。不是用權謀,而是用道德融合雙方……」

    鄭朗狐疑地看著呂夷簡。

    「人將死,其言也善。不要懷疑我,我也沒有必要對你用什麼心機。」

    可是鄭朗還是不大相信,天知道你有沒有用什麼心機。

    「接下來,我對你說幾句很重要的話,多做少言,做僅是處理朝政,不能革新,此種局面,一旦革新,只會被人利用,反而招來爭議,不但對國家無益,對你本人也無利。再過幾年吧,等你從契丹回來,朝堂大約已經順利過渡,那時候你也有了資歷、年齡,可以正式做事了。現在與朝廷一樣,是休息養息,不是作為的時刻。彖曰剝,剝也,柔變剛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長也,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你修中庸,多寫了易經的事,知道得比老夫多。此時不利於行動,天時轉運,由剝進復,才是大有作為的時刻。天下間真正的君子,只有兩個半人,陛下,你,半個乃是范仲淹。其他人何乃君子而言,你這個君子配合陛下,好好治理這個國家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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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四百四十五章 地獄之門(上)
    鄭朗沉默不言。

    呂夷簡話說到這份上,他也明白呂夷用許多做法,孫沔彈劾,呂夷簡說我恨不能早十年聽到這番話。不是呂夷簡不想爭,他的身體拖累了他,沒有這份精力爭了,爭到最後,連他的幾個兒子都會被拖上海去。因此果然地退一步海闊天空。

    向自己說了這番話,一是為了國家,呂夷簡貪戀權位,但絕不是李林甫那樣的大臣,他一生的確為宋朝做了許多有益的事。二是為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四個兒子協助自己,那麼自己同樣必須會器重他幾個兒子,只要自己上去,他四個兒子也必然上位,呂家仍可以屹立不倒。

    但鑑於呂夷簡一慣品,鄭朗還是不能完全相信。

    天知道他有沒有什麼後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越是呂夷簡,越是要防範。

    呂夷簡看著他的表情,也沒有什麼不悅,繼續說:「行知,朝廷想將范仲淹與韓琦召回重用,陛下問我,老夫說,可以,二人也是大才也。」

    僅是一句,便說明許多東西。

    俺確實不想爭了,鄭朗,你不要胡思亂想。

    鄭朗有些茫然的從呂府出來,對呂公著說道:「你回去吧,以後我二人皆在朝堂之上,祖宗家法不喜大臣敘述師生情誼,以免結幫成派,架空君王。」

    「喏。」

    回到家後,崔嫻問道:「富弼幾人喊你過去說了什麼?」

    「彈劾夏竦。」

    「官人,不可,」杏兒說。

    夏竦對鄭朗不惡,昔日鄭朗下獄,夏竦還幫了忙,鄭朗去渭州,或者崔嫻幾人後行去渭州,夏竦也是盛情款待。雖是德操稍稍欠缺,但也是一個能吏。別人能彈劾夏竦,鄭朗卻不行。

    「杏兒,你不用擔心。我拒絕了。」

    「拒絕也未必好……」崔嫻說。

    「因此我這次來廟堂之上,如履薄冰。我持中立的態度,陛下器重信任,雙方會對我拉攏,以圖壯大聲勢。但不為,難免會成第二個和鼓張士遜。一為,對雙方做法進行彈劾。兩者都會對我痛恨。雙方擠壓之下,就是陛下也難以保全我的仕途。」

    「這麼難……」杏兒一呆。

    「很難,我又去呂家,拜訪了呂夷簡。」鄭朗將事情經過一說。

    「呂夷簡才是講道理的人。」

    「杏兒,你不懂,所以君子與小人的區別就在這裡。小人以利服人,君子以德化人。」

    「呂夷簡做錯了?」

    「難說對錯,但這二者走向極致。都是一種錯誤。范仲淹還好一點,以德化人,對自己要求更嚴格。可有的君子寬於待己。嚴於律人,誰個誠服。這個先不管,我會採納呂夷簡的大部分建議。嫻兒,你準備三千貫銀子,送到樊樓。」

    三千貫錢,足足一千五百兩,近一百斤。這就是這一頓飯的代價。

    「怎麼花費這麼多?」

    「樊家是好心,我點的菜一律廢去,端來無數山珍海味,還有一個特大號縷金香藥。另外又請來十幾名妙麗的行首歌舞……」鄭朗還有些肉痛,說話時直咧牙。

    「樊家確實是好心。」

    「可他們好心略有些過頭,再對他們說,以後不要請人在樊樓說唱我的一些故事……」

    「又怎麼啦?」

    「那些故事太邪,我快成了一個妖怪。」

    「也不是樊樓一處在說,也不是僅說你。還說了狄青、范仲淹與韓琦。」

    「也不能說,算了,隨他們去……」鄭朗提到這個樊家,很有些頭痛。樊家小娘子雖然可愛,但他真的不想納妾。夫妻之間絮叨一會,崔嫻說道:「官人,休息吧,明天還要上早朝呢。」

    大朝會朝路在內城南壁,從宣德樓進去,沿著中央軸線,向北便是大慶門,再到大慶殿,然後折向文德殿,侍從台諫於第一橫門下馬,宰執於第二橫門下馬,然後步行早朝。千萬不能逾界,否則就像王安石那樣,變得很悲催。

    天光漸亮,太監傳旨,諸臣從待漏院魚貫而出。

    要按班次站列的。

    東府率領文臣站於東廂,西府率領武臣站於西廂。

    大傢伙眼光再次集中到鄭朗身上。在他前面只有章得像、王舉正、賈昌朝,章得像六十五歲,王舉正快六十歲,賈昌朝好一點,四十六歲。往後數,一大排大臣多是一群老者,最年輕的也在四十開化。直到後面,才看到幾個二十來歲的臣子,但都居於末席。西側那邊同樣是如此。經歷了西北一行後,時過兩年,鄭朗站在哪裡還是很刺眼。

    但現在沒有人管他,因為一件大事即將發生。

    趙禎宣旨,讓韓琦與范仲淹並為樞密副使。

    旨書下,群臣議論紛紛,忽然富弼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趙禎很奇怪,你們都是君子黨,為什麼反對,問:「有何不可?」

    「臣以為陛下著韓琦、范仲淹並受樞密副使,仰認聖意,只從公論,不聽讒毀,擢用孤遠,天下之人會皆言朝廷進用大臣,常如此日,則太平不難致也。」

    僅是一句,趙禎就蹙起眉頭,但他依然繼續聽下去。

    「臣認為雖美,可西寇未平,亦需要重臣駐守,先是鄭朗,後是韓范,若二人俱來,臣擔心邊事。臣以為召一人來,使處於內,一名就授樞密副使之命,且令在邊,表裡響應,事無不集。」

    「臣以為不妥,」賈昌朝說道。

    「賈卿,你說說看為什麼不妥。」

    「陛下一朝以樞密副使出任邊關重臣,乃是自鄭朗開始。當日邊關危急,事急從權。可今西夏罷兵休和,繼續以樞密副使帶職外任,是恐日後有變。鄭韓范皆是文臣,然朝廷立國以來,樞密副使不乏武將任之。此例破格開之是謂不妥,再二開之,臣擔心國家有變。」

    賈昌朝兩次提到自己。鄭朗老神在在,只是用眼睛瞅了一眼富弼。

    富弼是好心,邊境重臣當中,只有自己三人表現出色。龐籍雖不錯,可稍遜之。一起召回朝廷,邊關就無良臣駐守。但富弼並沒有想過,兩人皆是君子黨,又在邊境駐守很長時間,比自己時間還長,深得將士喜歡。一個在朝堂。一個在西北掌控著無數軍隊,遙相呼應……想幹嘛呢?

    富弼沒有氣妥,舉著牙笏說道:「賈相公言之似乎有理,然而此乃橫生所見,巧為其說,沮陛下獨斷之明,害天下之至公之論。以韓琦與范仲淹德操,鄭朗又東來京師。西事方急,會堅辭此職,不肯從命而來。然賈相公又不令帶出外任,是欲惑君聽,抑賢才,奸邪用心,一至於此。況且先朝累曾有大臣帶兩府職任,應急出外,事畢還朝,不聞後來有武臣援此為例。臣願陛下無信異說,專采公論,一名召來。使處於內,一名就授樞副之職,且令在邊。或二人一歲一更,均其勞逸,亦甚穩便。內個協助,無善於此。」

    賈昌朝氣得想跳腳。老子就事論事,怎麼也成了奸邪?

    但他老謀深算,此時不能爭吵,一吵這個富弼無所謂官職,多次拒授朝廷任命,但自己有失朝儀,兩人必然皆罷,富弼下去,自己也下去。忍著怒氣說道:「很早以前就聽到鄭朗說過戾氣,果然戾氣凌人。」

    冷笑一聲,退回班列。富弼你小子,想學王曾火拚呂夷簡,同歸於盡,做夢!

    趙禎也頭痛,怕的就是這個,坐在龍椅上看了看大家,無奈說道:「此事可於散朝後都堂商議。」

    都堂就在中書省邊上,乃是諸相公散朝後議事的所在,地位相當於唐朝的政事堂。民間也有老百姓,甚至大臣依喚之為政事堂。

    要吵到哪裡吵去,也不失朝廷禮儀。

    富弼沒有吭聲。

    趙禎又問道:「諸卿還有何事務?」

    有事早奏,無事散朝。

    王拱辰走了出來,說道:「臣彈劾夏竦。竦在陝西,畏懦苟且偷安,不肯為朝廷盡力,每論邊事,但列眾之言,直到陛派使臨督,始陣十策。每當巡邊,置侍婢於中軍帳下,荒淫無度,敗壞軍紀。故元昊發榜塞下,得竦首者僅予錢三千,為敵所輕如此。於是復有好水川之敗,今天朝廷用此人為相,則邊將之志怠矣。而且此人挾詐任數,奸邪傾險,連呂夷簡都不能與之協同,不肯引為同列。陛下方孜孜政事,首用懷詐不盡忠之臣,何以求治?」

    陛下,你可是一個老好人哪,呂夷簡這個大奸臣都不敢用的奸臣,奸到什麼地步,你怎麼用他?

    又出來一個奸邪!

    趙禎急迫地說:「王卿,此言過矣。」

    你說得太重了。

    其實那有王拱辰所說的那麼嚴重,真論起來,比起大多數大臣,夏竦在戰爭之初說了許多有遠見的話。雖然那個買腦袋的事,讓李元昊涮了一把,總有來說,比起其他大臣,夏竦算是不錯了。

    其實很少發言,怪誰!

    若是沒有楊偕,夏竦會變得小心謹慎。他也想做事啊,可一做事,不論好壞,就立即被扣上一頂頂大帽子,怎麼做?

    但不急,又有一人站出來,侍御史沈邈持著牙笏說道:「臣彈劾夏竦內交內侍劉從願。」

    這個帽子更重!

    王拱辰所說的還能爭議一番,但結交內侍,此乃朝廷的大忌!

    鄭朗有些茫然,真交了還是假交了,要知道夏竦可是很多年沒有在京師任職了。不管是真交還是假交,這些人是想今天將夏竦拍死,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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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四百四十六章 地獄之門(中)
    趙禎很苦逼,但言臣這一機構的設置沒有其他的功能,它專門就是為了彈劾的,上監督君王,下監督諸臣與百姓,順帶著處理一些冤案。趙禎還不能不讓他說。

    才開始,沈邈僅是第二個,繼續從容說道:「不但結交內侍,竦內濟險譎,若讓他外專機務,奸黨得計,人主之權去矣。請陛下三思。」

    沈邈說完,余靖又站了出來。

    這次略有些拖,準備等鄭朗進京一道彈劾,畢竟有了鄭朗加入,成功率更大,結果沒有想到被鄭朗拒絕。而此時夏竦就快到京城了,因此這次早朝一起發難。

    「臣聞夏竦累表引疾,及聞召用,即兼驛而馳,」這也是一條罪狀,看看趙禎賞鄭朗的官職多難哪,在宋朝這不叫拒旨,而叫美德,後來授韓范二人樞密副使,二人連拒五次才勝任此職。夏竦太過急吼吼,但這事兒不能認真分析,他不是鄭朗,不是韓范,拒十次也沒關係,朝廷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殷切盼望著他們回來,每拒一次,盼望的人就多了一份。可夏竦敢拒麼?他一拒機會就沒了!

    俺去到京城交接完了,將相印拿在手中,才能心安。老夏多精明哪。

    可這個余靖不管,繼續說道:「如果不早決,竦必堅求面聖,敘恩感泣,又有左右為之解釋,則聖聽惑矣。」

    余靖也很精明,事實結果正是朝著他所說的方向發展。

    他滔滔不絕地說道。

    蔡襄作四賢一不肖詩,說余靖斬然安道生頭角,氣虹萬丈橫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語,舉嗌不避蕭斧誅。誇張了,可說明余靖膽子很大,更不害怕胡說八道。而且他天賦也好,歐陽修說他自少博學強記,至於歷代史記,雜家小說。陰陽律歷,外鐕浮屠,老子之書,無所不通。不過趙禎朝牛人太多。若沒有這份過目不忘的天賦,真沒法子呆下去。鄭朗甚至懷疑中國的上帝來到人間,不然怎麼有那麼多人彷彿開了外掛?

    這一番奏對,說得趙禎眼冒金星,兩耳嗡嗡作響。這一聊差不多近聊了一個時辰,趙禎暈死。準備退朝,歐陽修又站出來。說道:「陛下,臣也有本奏。」

    誰叫歐陽修是言官呢,趙禎只好再次垂耳聆聽。

    歐陽修結束,又有御史度平等人,一共進奏了十五道奏摺。

    鄭朗站得兩腿發軟,一邊聽一邊用手數,一個二個三個四個……十四個,十五個。不對啊。史上好像前後是十一道進奏,怎麼多出四道?難道是受了自己拒絕的刺激?

    「朕知道了,散朝。」趙禎無力地說。

    別准走!

    王拱辰突然幾大步撲了過去。侍衛目瞪口呆,還沒有反應過來,王拱辰已經撲到趙禎龍椅前。在這一刻,王拱辰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幾百年前的魏徵附體,幾十年前的寇準復生,偉大的宋朝君子黨們所有暴戾的精神萬歲!宋朝所有文臣的肆無忌憚萬歲!

    然後做了一件事,當著黑壓壓幾百名早朝文武官員的面,王拱辰一把將剛準備動身離開的趙禎龍袍拽住,說道:「陛下。你要聽取群臣的意見,進賢去邪!」

    趙禎本來身體瘦弱,讓他一拽,差一點拽倒在地。然後用秀氣的大眼睛很冤枉的看著王拱辰。

    誰怕誰啊,王拱辰翻起牛眼對視,然後大聲喝道:「請陛下聽宜開張聖聽。以光祖宗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出自諸葛亮的前出師表,大約也知道宋真宗晚年不好,於是將先帝改成祖宗。

    趙禎無輒了,說道:「就依卿之言,朕下詔,讓夏竦返本鎮繼續擔任蔡州知州。」

    然後又看著群臣說道:「諸位相公,於都堂議事。」

    台諫臣官大喜過望。

    大家陸續散朝,幾位宰相來到都堂。東府章得像、王舉正、賈昌朝、鄭朗,西府晏殊、杜衍、王貽永、任中師、富弼。大家分順序坐下,趙禎問:「范韓二人是否能授樞密副使?」

    晏殊終於開口,說道:「陛下,可以問鄭朗,他剛從西北來,知道其中的輕重。」

    早朝上鄭朗一言不發,此時讓晏殊拖下水,想不吭聲怎麼可能呢?

    說就說,鄭朗說道:「授樞密副使出職邊陲,我朝也不是沒有過。這僅是使相,並不是實相之職。若是用實相之職再掌西北軍務,是謂不妥。」

    倒不是和稀泥,確實是不大好,一是無法處理西府事務,人不在西府,真正行使著西府副相之職,反而能造成諸多不便。二是代實相權執掌軍政大事,並且西北四路長官,全部執掌著一路軍政財大權,韓琦與范仲淹不會有關係,但換作其他人呢?人主又不是趙禎這樣的賢明君主呢?那麼此例一開,確實是不大好。

    趙禎額首。

    「授予使相,沒有那麼多爭執。若是召回二人,臣也以為不妥,元昊與我朝議和未定,西北沒有能臣震懾,不利於和談,也可能有變,必須留下一人,甚至二人全部要留下來。如果和議成功,西夏又與契丹交惡,可以將二人召回京師,共同處理軍國大政。所以臣以為富弼說得有理,但過於輕鬆了。出則為使相,入則為實相,也就沒有爭執。」

    富弼道:「陛下,臣也從鄭朗之言。」

    這時候他頭腦清醒過來,剛才所說的雖對國家有益,可開了一個壞頭。

    鄭朗又說道:「這件事不要緊,臣剛才聽到群臣說了很多,有一個詞語讓臣很擔心。」

    「什麼詞語?」

    「陛下,奸邪一詞。古今奸邪不乏其人,其中最盛者便是李林甫。正是他使盛唐開始走向下坡路。但大家忽視一個問題,所謂的奸邪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所以裴矩於隋煬帝時乃是一名媚臣,但事太宗,卻是敢直能言。那時唐玄宗文治武功達到極致,不思進取,疏於政務。這才給了李林甫的機會。因此封建治國,首先是君道,其次是臣道。臣想起廢后與楊尚二美人一案,當時臣內心之處與群臣持意見多有相違背之處。夫妻之樂也是人倫的基本。故詩經將關雎列為其首。比如臣的一妻三妾。相互尊重,相敬若賓,臣無論多辛苦,一旦回到家中,其樂融融。這便是慰籍。陛下是人君,是天子,但也是人。不是不進人間煙火的神仙。後宮和睦乃是天子之福,天下之福。但為什麼有那麼多大臣反對,因為古今往來,多不乏人君留戀美色,而不顧政務,使國家走向滅亡的法例。因此作為天子,因知道節制之道,輕重之道。可以享受人倫之樂,但不可以疏怠政務。」

    「鄭卿此言頗得朕心,」趙禎嘆息道。

    「不過人人皆有愛美之色。臣下彈劾,也是對人君的時刻提醒,陛下應當鼓勵也。」

    「不錯,更有理。」

    「其實疏於政務,不僅有美色,還有游畋無度,愛好器物,或者長生之術等等。作為人君,不能留戀美色,還要注意更多的事項。不能重用外戚與宗室。宗室有名份,一旦重用,國家恐多有變,不僅西漢七王之亂,還有宋齊梁陳南四朝,亦為此故多亂。外戚雖少名份。可與內宮能相互勾連,故有楊堅取周,王莽篡漢之舉。還有,內侍原先產生是宮中多事,宮娥柔弱,於是閹割男子進入宮中服侍,但有的內侍陪伴人君長大,甚至還替人君登基出謀劃策,故史上多有太監得勢。可他們終是閹人,心態正常的少,又沒有接受士大夫的正統教育,往往又成為亂政的弊端。人君之弊莫過於疏怠政務,未必人君全部是賢明聖主,但做比不做好,一旦不做,便給李林甫之流最大的機會。臣說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其中人君則為表率,楚王好細腰,天下多餓婦。人君的榜樣不可沒,大臣可以優待,但作為人君,不可流戀享受安樂,古今聖君,莫過於二字,節儉也。人君為作天下之主,總掌國家大權,更需節制,不能好高騖遠,強求天道,遍用方術人士,大肆封禪,拜神祭鬼。此乃先帝執政時最大的污點,否則先帝之德,豈不是聖君乎?才能有高有低,但只要做到這幾條,縱然國內就是有奸邪,也誕生不出奸邪茁壯成長的土壤。」

    「鄭朗,此言謬矣,」富弼說道。

    「非謬,諸人說呂夷簡是奸邪?是否是奸邪,過幾年富兄可以再想一想。大家要持公正之心,觀一人,要觀其所長,觀其所短,兩相權衡,再去評價。不然,我再舉三人,請富兄評價。姚崇、張說與寇萊公。」

    「請鄭相公評價。」

    「姚崇好弄權術,為人奸詐,這一點頗似呂夷簡相公,但是為政務實,勤政愛民,不失為一位賢相,正是有了他,為開玄盛世打下厚實的基礎。再看張說,有才智,但脾氣暴躁,又愛賄賂,自傲其大,百官凡奏不合格者,立即叱罵。並且氣量狹小,姚崇生前與張說有仇,害怕子孫被張說報復,設計讓張說替姚崇寫碑文。後來張說反悔,但索回碑文已來不及,氣憤地說,死姚崇猶能算計生張說,輕輕一笑,而將恩怨揭過。可見其人秉性。然而此人文武兼資,明於政體,改革許多不合時宜的政治軍事制,故史家讚他發明典章,開元文物彬彬,說居力多。然後再說寇萊公,為人剛愎自用,喜愛誇功,目中無人,奢侈無度,最讓人失望的是他對南人的厭惡,每朝廷得一北進士,便喜,得一南進士便惡。天下已經大統,北人直爽武勇,可為國家棟樑依背,南人多智勤勞,故南方多富,以為國家經濟。相互生存依靠,這才是立國之道也。何來南北二分之說?若那樣,朝堂上用了多少南人為臣?可是若沒有寇萊公力排眾義,與先帝親臨澶州城下,恐怕如今連臣事宋朝或是契丹都未必可知也。」

    這一番話很發人深思的,若說姚崇、張說與寇準不是賢相,這世間恐難再找到所謂的賢相之人。

    「每一個人都有優點,都有缺點。若是只看到缺點,不能看到優點,唐朝四賢相,前房杜後姚宋,那麼姚崇都不能擔任宰相,又用何人為相乎?陛下,剛才說夏竦,能否容臣評議夏竦。」

    「准。」

    「夏竦是前朝賢相李沆推薦的,先帝時林特為媚先帝,提出在上林苑中修建復道,連接玉清昭應宮,李溥提出將海上巨石搬到會靈觀池中建三神山,當時朝中群臣迎合先帝,包括王旦賢相在內無一人敢於進諫,只有夏竦上疏反對。其人禮待屬下,龐籍為他下屬重病,因其貧窮請夏竦替他辦理後事。夏竦安慰道,你不會死,以後還會做窮宰相。龐籍不解,問我做了宰相,還會窮嗎?夏竦說道,在宰相這一級別中,你算是最窮的。」

    這才是真實的夏竦,有好有壞,壞的時候讓人咬牙切齒,好的時候同樣很溫暖人心。

    繼續說道:「襄州大旱,夏竦打開倉廩放糧,又向全州富人籌糧,生生救濟四十多萬災民。先帝賜諭褒獎,襄州百姓將詔書刻成石碑,至今還在襄州城外屹立。知洪州時,看到巫術害人,加以取締,勒令近兩千巫師改歸務農,或者攻習針灸方脈,陛下還因此下詔,更立重法,於是江浙以南邪巫漸漸禁絕。即便在陝西,也有功有過,任福輕敵兵敗,眾皆恨韓琦,唯獨夏竦替韓琦說了公正的話。陛下,一個人成長道路對他的一生性格會產生必然的影響。比如臣自幼生養在富貴之家,幾個母親對臣十分痛恨,因此臣性格安和。范仲淹最苦,於是性格高潔若雪。夏竦則是一個棄嬰,養父夏承皓無子,撿其為子。後養父與契丹作戰而亡,其家中落,因此其人喜富貴,留戀權位,性格陰柔,這才是剛才諸言臣彈劾的原因所在。至於他會不會成為奸邪,臣不知也。但知認為奸邪二字不可再提。聖人之道,誰都會,誰都能談,若是每一個人都穿著聖人的外衣,攻擊對方為奸邪,陛下,那時候朝堂恐怕不是現在的朝堂!」(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5

第八卷 四百四十七章 地獄之門(下)
    無論賈昌朝或者是富弼,都不能完全贊成鄭朗的話。但不得不承受鄭朗大部分是對的,並且也符合鄭朗的性格,他性格總體很溫和,說出這番話並不奇怪。

    其實鄭朗用意長遠,後來分成新舊黨,你是君子,俺也是君子,那時候的黨爭遠遠超過現在的黨爭。宋朝分裂便開始!

    鄭朗又說道:「臣以為彈劾可以,就事論事,動輒用奸邪壓頂,只能加深諸臣間的仇恨,非為國家之妙也。況且國家產生那麼多弊端,西北苦戰數年,民不聊生,這麼多事務要解決,不如多做一點實事,使國家變得富強,是忠是奸,看誰對國家有貢獻便知。陛下,諸位相公,這是臣的愚見。」

    說完閉上嘴巴,不再說。

    但這句話深得趙禎喜歡,是啊,朝堂上養那麼多大臣,還是真的養,那一個朝代象宋朝這樣厚待大臣?這是用來治理國家,愛撫百姓的。不是養這麼多大臣來吵架的。

    這時杜衍說道:「鄭學士所言頗有道理,依臣之見,天子之德,是德被天下,厚待萬民。只要心中愛撫百姓,奸邪自去。」

    鄭朗不想說的,再次忍不住開口,說道:「杜相公之言更是有理,心有天下萬民,乃是根本所在,不僅是人君,還是臣子,必須胸裝天下黎民蒼生。可這個民不是士大夫的民,而是真正的天下百姓。士大夫幸福了,外戚宗室貴族幸福了,天下百姓不幸福,揭竿之事,依然會發生。奸邪不必去爭,如何使國家變得更強大,百姓更富足,此乃君主與宰執之首責也。」

    趙禎沉吟,最後說:「就依諸卿之言。著范仲淹與韓琦先假使相之職,領手西北事務,等到與西夏和議結束後,召回京師。」

    不必再爭了。

    起身回宮。派人送信給夏竦,老師,朕很抱歉,你還是到亳州報到去,再做幾年地方官吧,朕也吃不消啊,在早朝上差一點讓王拱辰將朕的龍袍都拽破了。

    都堂裡還有爭議。富弼說道:「行知,你不能偏袒夏竦。」

    「我沒有偏袒夏竦,否則言臣彈劾時,我就站了出來。而不是在都堂裡說。彥國,你如今也是副相,不在是言臣,做為宰執,首要前提便是包容。我在西北也多用人。而且是武將。狄青器量略小,種世衡用計陰譎,張亢與他很少打交道。只是交接時說了一些話,然而看他在府州,行事直接,不作長遠打算,所以才與許懷德結怨,不遮不掩散發倉廩,圖招言臣彈劾。王信勇猛,可是要求嚴格,連劉平被俘都不能容忍。張岊粗勇,挾勇犯險。王吉也有張岊的毛病。這些人的缺點那麼明顯。可我一一用之,並且仔細地聽取他們的意見。這才有了平羌之捷、石門川之捷、阿干城之捷與定川寨大捷。我也不好,少了進取精神,缺少大氣魄,行事多算計。可因為一個聽與一個容,僥倖卻取得不錯的政績與戰功。彥國兄,你要三思啊。」

    是富弼,鄭朗耐心地勸了勸。若是韓琦,他連這個口舌都懶得浪費。

    而且所料不錯,馬上就有大事發生。

    起義啊!

    不然他為什麼將所有女真人帶回京城?

    而且他也渴望這次起義,不起義就不能驚醒君臣,才好實施下面的一個變革。

    但又不能讓起義糜爛,那麼以趙禎的性格,不是變革,而是增加冗兵。這中間的唯妙,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掌控,做不好,國家負擔更重,做得好,一年將會替國家省出近千萬貫的開支。那麼幾年下來,國家財政便會變得良好起來。比起這件事,朝堂上這灘爛口水算什麼?

    夏竦接到趙禎的通知後,呆住了。

    他前思後想,不對啊,俺們沒有對不起君子黨。

    君子黨與呂夷簡鬥來鬥去,俺一直度之事外,與我沒有半點關係。相反,倒是君子黨對不起我。在陝西我說過要增加土兵,不然力量太弱。卻被楊偕等人一再譏笑。這幾年證明誰是對的!是我對的。

    再說無論龐籍,或者是韓琦與范仲淹,包括鄭朗,這些君子黨首領,俺都待之不錯啊,甚至待之有恩。為什麼將矛頭一再指向我?包括從陝西貶到蔡州做太守。這次貶得更遠,貶到亳州!

    這是為什麼?

    想不明白。

    而且他五十八歲了,再到亳州呆上幾年,難道老死在地方上?

    並且他在創造宋朝一個記錄,最快的貶官記錄,還沒有赴任,便被趕了出去。如鄭朗所說,他是一個棄嬰,身世悽慘,至今連親生爹媽還沒有找到,這注定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受不得半點刺激。

    但他很有計謀,對趙禎說,俺老了,趕了這麼遠的道路進京,能否讓我進京休息一會兒。當然這更遭到君子黨的嘲笑,從蔡州到京城能有多遠,你不是扯麼?果然是一個奸邪。

    可是他年漸高,人生七十古來稀,近六十歲,在古代也算是年高的人,有許多大臣只活到五十多歲,就被閻羅王請去喝茶。對他的請求,大家不能再說什麼。

    在京城他將所有彈劾書奏拿到手,看完後憤怒異常。

    沒有找鄭朗,此人十分聰明,知道鄭朗委婉地說了公平話,在這種大環境下,鄭朗已經很不易。自己找鄭朗,只會給鄭朗增加負擔。但連夜寫了一篇奏摺,只得到一句答覆,老人家,你少說點廢話,不如多辦一點實事,來洗涮你的罵名。

    夏竦氣得跳起來,這是那一門君子?大家同朝為臣,居然如此兇殘暴戾的對待同僚。即便唐朝牛李之爭,也比不上這群君子們的手段。即便是西夏人,他們還想和議,敢情自己才是他們的生死仇敵啊!

    但這還不是過份的,另一個大學者突然爆發,這次徹底地將夏竦釘在歷史的恥辱鐵柱上。

    石介。

    隨著韓琦與范仲淹的任用,看看朝堂上的諸位大佬,王舉正、任中師不能算,他們是打醬油的。王貽永是外戚,一個老實低調的人,連鄭朗當著他的面說外戚不得重用,他都一聲不吭。所以沒有人嫉恨他,也沒有人注意他。但其他人呢,晏殊、章得像、賈昌朝、鄭朗、杜衍、富弼與范韓二人,再加上台閣的言臣,好多好多星星。

    石先生激動了,他寫了一篇很長的《慶歷聖德詩》。

    大意是皇上忽然做雄起哥了,從內宮那些美妹懷抱中走出來。終於準備振興宋朝,躬攬英才賢才,手鋤奸邪,**震搖,乾坤動盪,雷霆大發,昆蟲徘徊,奸怪藏滅。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用了許多賢才,章得像與晏殊重慎徽密,賈昌朝是一個大學者。學問刻洽。一略而過,最難得的是范仲淹與富弼,大夸特誇,兩人一夔(夔去草字頭,打不出)一契,不是千古良臣,而是上古良臣。再到杜衍,事二朝,心如一,操守完美。韓琦有奇骨。可以做大事。御史更不錯啦,有蔡襄歐陽修等人,從此君王聽到的全部是直言,不再有人小蠱惑人心。(原詩很長,附於作品相關裡,大家有興趣可以進去看一看)

    讚揚就讚揚吧。可他詩風一轉,又來了一句,舉擢俊良,掃除妖魃。眾賢之進,如茅斯撥。大奸之去,如距斯脫。這時候誰除去了,只有夏竦,夏竦不但是大奸,還是妖魃。

    此詩一出,贏來的不是喝彩聲,首先與他同樣在儒學上齊名的山東孫復說了一句:「石介,你的噩運便從這首詩開始。」

    石介還不明白。

    同樣不明白是君子黨們,石介哥,你在搞什麼啊!

    一個簡單的道理,即便打壓,也要適可而止,就像鄭朗所說的有法有度,有一個度的。不能玩過火,那有你這樣玩的?

    鄭朗也在看這首詩。與原詩不同,詩中也提到他,但因為自己與他有恩有怨,彈劾過他,又提撥過他,石介只是簡單的一帶而過,略做了一些誇獎。

    後來蘇東坡對此詩十分著迷,但他不知道這首詩打開了一扇門。

    往近裡說,為黨爭增加了一個大大的籌碼,加劇兩派的仇恨,給改革派們增加了無形中的難度與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往遠處說,石介打開了一扇通往地獄之門。

    使宋朝滑向地獄的大門,正式從這首詩開始敞開。

    而且他想到了一件事,這首詩出現,黨爭必須重新開始,朝堂會產生再度分裂,並且裂口比原來更大。幾年後,他若是真做了首相,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也不用膜拜。這僅是一首中平的古體詩,談不上文字有多優美,除了它所產的負作用外。

    詩中所讚揚的一些大臣們更不值得如此誇獎。

    夏竦雖然是小人,但也要怎麼看。他並不是一個只做壞事的小心,自私心重,可也在做利國利民的正事,也提撥賢良,包括龐籍、韓琦,也在替老百姓做事。與李林甫還是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

    再看君子們,韓琦、文彥博、龐籍、尹洙、鄭戩、歐陽修、余靖等等,那一個人身上沒有一大堆毛病?真要從德操上挑剔,這些後世聞名的大臣們,每一個人的德操只能算是勉強及格,有的人連及格都達不到!

    杜衍說厚愛天下百姓。

    也許這些人當中有的人愛天下百姓,但這份愛佔有多少比例,十分讓鄭朗懷疑。

    但有一點不用懷疑的,他們愛士大夫,愛文臣,愛自己。

    看完了,將這首詩扔到拉圾簍子裡,真正的拉圾!有可能連拉圾還不如。然後苦笑。

    他還能笑得出來,夏竦臉都氣青了,他的那個才女妻子氣得怒不可遏,對他說道:「官人,上書朝廷,請陛下評理。」

    「何須評理?」夏竦冷笑道。

    「難道就這樣算了?」

    「算了?誰說的!他們給了我不歸之路,我也要將這些人送上不歸之路。」

    他妻子忽信忽疑。

    但事實將夏竦逼到絕路,他的反擊遠遠超出范仲淹等人的想像!

    君子黨眼下不知,現在到了他們歡呼的時刻,清洗繼續……(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6
眾人在狠踩夏竦,鄭朗卻在觀注著一件事。

    王堯臣遷為戶部郎中權三司使事,對趙禎說了一句話:「今國與民皆弊矣,請陛下任臣自擇僚屬。」

    趙禎准之,王堯臣親自挑選一些可靠的幕僚,開始查賬,查國家財政收入與支出,整個宋朝的賬目收入支出十分龐大,一時半會查不出來,王堯臣僅查了陝西河北河東三路未用兵前與用兵後的出入財用之數。寶元元年,也就是五年前,宋朝未用兵時,陝西出入錢帛糧草一千九百多萬,出一千五百多萬,河北入二千一百多萬,出一千八百多萬,河東入一千三百多萬,出一千三百多萬。河東持平,河北稍有積余,畢竟要外防契丹,是國家重兵把守的地方。陝西則有很大的積余。

    這不代表著全國會產生大量的積余,京城用度才是大頭,京官的俸祿,駐紮幾十萬禁兵的薪餉,即便地方有充足積余,整個國家也未必會有盈餘。

    但自用兵後,陝西入三千六百多萬,出四千七百多萬,河北入二千七百餘萬,出二千五百多萬,河東入一千一百多萬,出一千三百多萬。不是代表著陝西收入增加,大量駐軍,物資運送產生的虛高,士兵的飲酒與日用品的稅務,還有一點,斂財!除了河東一路外,其他兩路都進行了大幅度的重苛虎斂。

    王堯臣又對京畿出入金帛做了粗粗的統計,五年前入一千九百五十萬,出二千一百八十五萬,因為這一年趙禎弄了一個大郊祀,所以出納比往年多。但在慶歷二年,入二千九百多萬,出二千六百多萬。僅京畿就增加稅務三百多萬!一處京畿三百多萬,全國增加了多少稅務?

    再從財政支出與收入分析,僅是三路減少了一千多萬。更不用說朝廷整體的支出。將士的撫卹。那麼這一數字會放大三到四倍!

    鄭朗看著這份報表,有些發呆。陝西的數字比史上要大,之所以如此,恐怕與自己發動了兩次大規模戰役有關。

    不看真實的數據。就不知道戰爭的危害。

    實際上說來說去,還是朝廷的制度,以及前幾年的大災大害,不然朝廷有大量積余,那怕就是將自己發起的平安監,與江南開圩帶來的積余全部留下來,也不至於使國家走到今天困窘的地步。

    不能提賺錢。賺得越多,花得越多!

    鄭朗不由又想到三冗,不解決三冗,無論發起怎麼樣的開源,國庫裡還是休想有多少積余。

    可隱隱的知道,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馬上他就醒悟過來,是從呂夷簡身上得到的啟發。

    大家以為將夏竦拍死了,於是將眼睛再次盯向呂夷簡。呂夷簡罷相。但是趙禎還給了他一個權利,守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呂夷簡也沒有議什麼軍國大事。身體都垮掉了,三頭兩頭倒在病床上,議什麼國政?

    可是君子黨們不大放心,害怕呂夷簡身體康復,死灰復燃,於是再諫。

    彈劾夏竦時歐陽修余靖等人出過大力,於是這次輪到蔡襄。蔡襄上了一奏說,夷簡被病以來,兩府大臣,累至夷簡家咨事。又聞夷簡病時,陛下于禁中為之祈禱,錫與致多,眷注無比。臣窮謂兩府大臣,輔陛下以治天下者,今並笏受事於夷簡之門。裡巷之人,指點窮笑。

    陛下,這個兩府大臣是輔助你哪,還是輔助呂夷簡哪?

    夷簡謀身忘公,養成天下今日之患,陛下即位之初,夷簡即為參知政事,遂至宰相,首尾二十餘年,所言之事,陛下一皆聽信而施行之,固當敦風教、正庶官、鎮敵國、安百姓,而乃功當無聞,但為私計,成奔兌之風,一恩之施,皆須出我門……務施小惠,多與收錄,貪廉混淆,善惡無別。

    國家如此,正是呂夷簡弄出來的結果。

    事實是若沒有呂夷簡,特別是西北用兵後若沒有呂夷簡,宋朝必然會出大亂子!

    自關陝兵興以來,修完城壘,饋運芻粟,科配百端……但務收取人情,用為資歷……

    國家都這個樣子,還在賣人情,使吏治變得更加惡劣。但事實反過來是呂夷簡也不想加重科配,可不加重科配,財政從哪裡來,要麼直接重斂於百姓,貧困百姓因為戰爭,已經帶來沉重的負擔,再直接加稅,老百姓還有日子過嗎?加科配影響百姓起居生活,可大頭還是從有錢商人那邊出的,等於變相減輕一部分貧困百姓負擔。這也是不得己辦法的辦法。

    怎麼做錯啦?難道西北將士打仗不要錢帛嗎,不要糧食嗎,不要武器嗎,不要撫卹嗎?

    夷夷當國之後,山外之敗,任福以下……輒違先帝之盟,妄請關南之地,歲增金帛竟二十萬,而猶勒兵壓境,堅求納字,凌侮中國……夷簡出入中書,且二十年,不為陛下興利除害,苟且姑息,萬事墮壞如此,今以疾歸,尚貪要勢,不能力辭,或聞乞只令政府一兩人致家商議大事,足驗夷簡退而不止之心也。

    納字呂夷簡有失誤,表現是軟了,可不用金帛打動契丹,契丹與西夏聯手起來的後果,蔡襄,你可想到了嗎?

    朝廷是有時派人前往呂夷簡家詢問國政。

    呂夷簡雖有權利過問軍國大事,可他堅決不上朝,有的大政趙禎拿不定主意,要麼就是晏殊與章得像。章得像還可,但做一太平宰相足矣,此時諸事紛呈,已經超出章得像的能力,至於晏殊,還是寫詞去吧!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寫得多好啊。至於國政,老人家,你最好別插手!

    就是此時鄭朗對於一些事情,處理起來同樣覺得很吃力。經驗不足也。

    因此趙禎還要借助呂夷簡的經驗。

    正是這一點,讓君子黨們不能容忍。

    呂夷簡聽聞後,主動寫出辭呈,陛下,還是讓我休息,這個什麼守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俺不想擁之,請罷臣預議軍國大事的權利。

    趙禎不捨。

    這不是為了留戀呂夷簡,是國家的需要。

    於是群臣再次進諫,請求趙禎准許呂夷簡的自罷奏。

    直到此時。鄭朗才全部明悟,為什麼孫沔一奏出後,呂夷簡立即請求罷相,接著又主動交還各種權利。不交不行,他若不是抱病,還有精力繼續鬥下去。生了病,沒有精力。繼續鬥下去,最後能讓這群即將得勢的君子們啃得連骨頭渣子都沒有了。至少幾個兒子會從此徹底完蛋!於是一步步地退讓,才造成前後巨大的反差。

    他不是自己,有著外掛,只是憑藉一份直覺得出如此驚人的結論,是何等的智慧。

    忽然又想到呂夷簡的一生,與王曾合力埋葬天書,藉著埋葬天書。打壓五鬼,使少年時的趙禎朝不再折騰。大內失火,偏要趙禎舉簾才拜。唯恐拜錯了人,城頭變幻大王旗,小心翼翼如此。讓劉娥厚葬李宸妃,鄭朗一直以為呂夷簡在賣弄人情,直到今天他才想起一個可怕的真像。若是那次劉娥不厚葬李宸妃,趙禎得知真像後會怎麼樣的怒火三丈,又進行怎樣的大清洗,國家又會動盪成什麼樣子?

    淺薄啊淺薄,自己是如此的淺薄!

    其實呂夷簡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替宋朝將一次次巨大的風險暗中化險為夷。也有大膽的時候。茶政敗壞,從一年能給國家帶來七百多萬貫的收入減低到了幾十萬貫。又以為得罪的不是主流,於是用貼射法取代榷茶法。

    僅有的一次大膽行動,最後落得灰頭灰臉,正是如此,趙禎親政。呂夷簡手陳八事,正朝綱,塞邪徑,禁貨賂,辨佞壬(奸邪),絕女謁(杜絕宮中嬖寵干政),疏近習(遠離小人),罷力役,節冗費。將最重要的節冗費放在最後一位。

    不是不改,而是茶政風波將他嚇著了,僅是茶法,若是冗兵冗官冗政的改革,又會產生什麼樣的風波?所以改革,但更是那種見於無形的碎步式改革。

    可是後來,與君子黨交戰,他更沒有精力,也更沒膽量進大刀闊斧的改革。

    不能說呂夷簡小心過了頭,就是自己推出那種改良式的免役法,已經出現一些不好的兆頭,自己正在苦思良策解決。但是朝堂上權利更替之時,還沒有人注意。

    這已經是很溫和,考慮很全面的一次小幅度的改革,自己還站在歷史的高度著想的,居然都出現了問題,況且身在局中……

    想到這裡,又看著龍椅上的趙禎。

    應當來說,能清楚地看透呂夷簡,恐怕趙禎才是第一人。而自己呢,想到這裡,他覺得很羞愧。也是鄭朗第一次對趙禎智慧做了評價。為什麼史書說他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做皇帝。僅是眼界,范仲淹就差了好遠好遠……

    幾個言臣在絮叨,鄭朗忍不住站出來說道:「陛下,呂夷簡已經老了,又抱病在身,讓他休息吧。」

    富弼與蔡襄等人莫名其妙,似乎鄭朗在替自己說話,可聽起來總那麼不對。

    這句話恐怕只有趙禎才能明白含義。

    不是替蔡襄幫腔,而是說呂夷簡又老又病,為什麼還不能放過他呢!

    就算呂夷簡千般的不對,可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一個快進棺材的人,也要如此打壓,君子的雍容大度到什麼地方去了。若是君子都是這個德性,能讓孔夫子活活氣死!

    趙禎面無表情地說:「就依諸卿之意,朕准呂卿奏。」

    再次大獲全勝,大家散朝,走出來蔡襄說道:「還要謝過行知。」

    鄭朗同樣面無表情,冰冷地說道:「所謂的諸君子當中,我敬重三人,范仲淹,原因不用多說,德操天下無雙,彥國兄,私心很少。還有你,因為你性格最為平和雅淡,不像其他的君子戾氣濃厚,並且你的書法也很好。但如果以後你還繼續呈這些完全顛倒黑白,胡說八道的奏摺,君謨,不要怪我以後與你絕交。」

    ps:老午的四本書中,內心處最喜歡的還是這本書,因為準備更充分,所以寫起來略有那麼一種歷史小說的感覺。只是名字太差,若僅是士大夫三字也許更好。但似乎這樣寫,有些不討好,會讓許多書友反感,所以數據日漸下降,心中有點茫然。(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7
蔡襄被說得莫名其妙。

    鄭朗肯定不是呂夷簡的人,為什麼要說出這番話?

    他猜得不錯,儘管對呂夷簡瞭解更深一份,鄭朗依然不會改變對呂夷簡的感觀。從來沒有太惡過,沒有這份明悟,鄭朗也不會否認呂夷簡的功績,始終將他的政績凌駕於范仲淹之上。也沒有善過,即便有了政績,呂夷簡德操依然很低下,不能容人,打壓對手,不擇手段,依靠高深的權謀譎詐之術,舞私弄權,與范仲淹開了宋朝的黨爭先河。

    但作為言臣只能就事論事,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認為趙禎派人時常詢問呂夷簡不好,失了制度,說就是,不用扣上那麼多子虛烏有的大帽子。

    什麼都能開,胡說八道真的不能開。

    一開,以後黑白顛倒,還了得!

    沒有再與蔡襄多言,因為他要到都堂說一件事。

    乾旱與糧食。

    這一年發生三起起義,最晚最漫長的是桂陽蠻起義,主要原因是此地多有生猺,很難管治,自持自己凶橫,常為非作歹,又大規模參與販私鹽,陳執方赴任後鎮壓了大私鹽販子黃捉鬼,看到這裡難以治理,於是強迫遷移當地生猺,頭領唐和與盤知諒發動起義,持續了長達三年,最後利用分化的政策才將這一地區起義解決。

    與宋朝軍事帶給百姓的壓力無關,宋朝軟弱的政策,拉攏都來不及,怎麼會苛剝這些強橫的生猺。中間的過錯也難以說清楚,作為宋朝的官員也是被逼才這樣做的,平時幾乎將這些蠻峒當成了大爺,但不能擾亂其他正常地區的百姓,以及稅務與管理,所以才決定遷移部分生猺。有可能他們不服管制,中間使了一些粗暴的手段。

    主要原因還是這些蠻峒的首領。他們與西北方向佔地幾乎有後世浙江省一半面積大的國中國梅山蠻一樣,桀驁不馴,佔山為王。宋朝對此是默認的,可他們在山上呆得發慌。於是又時常跑下山,對熟蠻與漢人燒殺搶掠,或者做其他為非作歹的事。

    所以不肯遷移,率領族民反抗。至於那些普通的猺民,在這場戰爭中,只是一個個傀儡,被利用的工具。也就是說這次所謂的起義沒有任何正當理由。也不值得付出任何同情心。不能漢人與熟蠻呆在哪裡,任他們殺,任他們搶,任他們燒,任他們擾動整個國家的體制。

    因為發生得有些晚,可以慢慢來,眼下還有重要的事。

    另兩件起義,根本原因還是數年西北戰爭帶來的後果。誘發原因。卻是這場乾旱。

    他還想到另外一個後果。

    於是來到都堂,與幾位宰相坐下,鄭朗說道:「時至五月。然自山東起,直到京師,與陝西皆很少下雨,陸續出現旱情,可是我看了一下相關的奏摺,卻發現江淮歲漕供給不上。」

    「竟有這事?」晏殊驚訝地問。

    「晏相公,我去中書省給你拿一些奏報過來。」

    鄭朗離開,一會兒帶著幾名小吏抱著一大堆奏報過來。

    來京城沒有多久,鄭朗就在悄悄謀劃此事,派人催促各地官員。加快調運糧食步伐。正好江南夏收也到來了,趁此機會將大批糧食往京師調運。遠處的沒有回信,可是兩淮已經有些官員回報抵達京城,說了種種困難,財力不足,勞力不足。舟船不足。有的奏報不是鄭朗批閱的,看到了也沒有留心,相比於往年,調糧速度略有些下降,但下降得不厲害。就沒有人往深處想。

    鄭朗將奏摺一一攤開,說道:「一匹駱駝負重渡河,因為負重太多,十分危險。這時減一重,就能平安渡河。增一重,有可能只增加一根稻草,都會讓駱駝淹死。北方旱情嚴重,國家戰爭時久,百姓負擔沉重,若是旱情繼續,糧食不足便有可能會成為這根致命的稻草。諸位相公,未雨綢繆,必須做提前預防。我昨天問了家中的僕人,城中的一斗米已經漲價四文,還沒有開始,一旦開始,象幾年陛下才親政時那樣的旱情出現,又在這危急之時,國家危矣。」

    沒有鄭朗說得那麼嚴重,但這次旱情出現一系列後果,總之,雖戰爭停息,卻在進一步使宋朝變得惡化,推遲恢復時間。對於所謂的和平,他與元昊抱著一樣的心思,這是為了下面戰爭做醞釀的。當真和平?傻了不成。

    幾位宰相聽他說得嚴重,一份份奏摺打開看,章得像說道:「行知,可各地不是不調糧食,卻有很多困難啊。」

    所有人全部盯著鄭朗。

    不擇出來無人注意,一擇出來,便想到另一個方面。特別是富弼十分緊張,推動免役法不僅是鄭朗,還有范仲淹、韓琦與張方平。在這個當口上,不能給敵人找到打擊韓范的機會。

    鄭朗更擔心,說道:「造成這原因,主要還是戰爭。北方本來有一些糧倉,儲蓄了一些糧草。因為想減輕國家的負擔,減少運費與損耗,這些糧倉裡的糧草全部調運到西北,同樣是我所說的稻草。若沒有旱情,北方大豐收,糧倉空虛沒有問題。但北方出現旱情,空虛的糧倉便會導致一系列後果。當然,還有免役法與財政困難造成的原因。」

    「力役減少也有弊端哪,」賈昌朝淡淡地說道。

    別以為他說得平淡,說不定此人就能用此事做文章。

    鄭朗瞅了他一眼,也淡淡地說:「賈相公,大旱是有,可不會年年發生,若那樣,縱然廟堂君臣再如何努力,國家也危矣。再說徭役,國家以前調動糧食一靠商賈,科配繁重,阻滯了商賈的販運。二靠廂軍與差役,實施免役法後,差役並沒有減少,相反,因為用薪酬僱傭貧困百姓運輸,效率卻比以前提高。減少的僅是廂軍,去年全國廂兵、鄉兵、蕃兵多達五十多萬。鄉兵與蕃兵、弓箭手多在邊境地區。與免役法無關。要麼就是廂兵,全國廂兵去年時乃是巔峰,幾近五十萬。實施免役法後,陸續裁減了近八萬廂兵。讓他們變相的成為差役,或者為普通百姓,但這是指全國各路總數。去年時擔負江准漕運的兩浙路、淮南路與江南路廂兵總數近十四萬,因為這一地區最富裕,所以幾乎每一州府都執行了免役法,裁減的比例很大,幾達四萬人。但不是少了四萬力役。朝廷設置廂兵,一是養流民不使為患,二是應付百役。真正用來押運糧食的廂兵只佔其中不足十成一,也就是實際僅減少四千勞力。這四千勞力就是用很高的錢帛來僱傭,對國家影響有多大?」

    用事實說話,用真實的數據說話。

    這個免役法是一個改良型的變法,還是借助戰爭帶來的創傷實施的,連這個才剛剛執行就夭折了。鄭朗會懷疑自己會不會變得像呂夷簡那樣,做一個保守的碎步型改革家。雖然很好聽,引發的動盪也少。但這種碎步型的改革,不能醫治如今宋朝的。其實趙禎自從慶歷新政失敗後,他也在做調整,恰恰繼承的就是呂夷簡這種碎步型的改革。

    暫時贏來宋朝最好的辰光,卻為後人積累了更多的弊端。

    賈昌朝嘿然。

    眼下還沒有太多的惡意,因為此法改革他也知道是鄭朗提出來的,若真正是范仲淹與韓琦提出,那麼賈昌朝今天可不會是這種態度。

    鄭朗有些不大放心,一拱手,說:「賈相公。諸位相公,我從地方上來,這一呆幾達九年時光,又興修了許多工程,對於廂兵我有著深刻的認識。平時薪酬低廉,不足以養家餬口。若用工太苦。他們沒有積極性,甚至有可能引發兵變。不用工,國家負這麼多錢帛出去用來做什麼?於是導致一種局面,平時成了閒養之人,真到大動工時,朝廷不得不另撥財帛僱傭百姓。雖說百工要用到役,一部分流民也要安置,但國家養了多少廂兵?一年需要付出多少薪酬。僅是一個廂兵,放在唐朝初年,就有可能將唐朝一年稅務用完。如今國庫空蕩,此患能在不帶來多少消積影響下進行診治,何樂而不為?」

    不要鬥來鬥去了,為國家多做點實事吧。

    諸人默然。

    這不是免役法帶來的負面作用,鄭朗說這些,是怕有人做文章,讓它成為黨爭的犧牲品。真正的負面作用是另外的地方,頗有些麻煩,鄭朗正在為此想辦法。

    又說道:「其實國家有許多弊端,比如這個倉,以前吏多不給薪,有的小吏出身良好,還好一點,有的小吏是強行征來的,為了養家餬口,於是貨賂請託公行,以貨之多寡輕重為事之枉直,甚至有的國家正式官員也參與徇私舞弊,倉儲一年,損耗近半。也是此次危機的原因之一,並且西北數年戰事中進一步給朝廷帶來財政危機。後來推行免役法後,舊的傳統留下,依然有類似的情況發生。我看到了,但沒有說,因為一改,必然牽連甚廣。西北一戰若是人生重病,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能急啊。」

    聽到這裡,杜衍終於動容,說道:「你說旱情與糧食吧。」

    「糧食調動艱難,與勞力並無多大的關係,這是地方少數官吏推卸責任的藉口。科配沉重,商賈不行,是主要原因。北方倉儲空虛,糧食缺口比往年沉重,也是主要原因。國庫空虛,缺少錢帛調動,同樣也是主要原因。僅是調撥京師,問題不大,」鄭朗說道。若沒有錯,馬上范仲淹回到朝堂,推薦國子博士許元操辦,擢其為江淮兩浙荊湖制發運判斷,元說,以六路七十二州粟,不能足京師,我不相信。於是命江洲等縣留三月糧,遠近以次相補,引一千餘舟從漕轉西,未幾,京師足食。但是山東怎麼辦?

    災情更嚴重的陝西怎麼辦?

    沒有解決。

    這已經不是強行征令所能辦到了,鄭朗說道:「西夏戰苦,契丹頗有惡意,無論怎麼談,他們必與我朝議和,沒有戰爭費用,今年可以將部分財政撥出來使用。因此我想先撥出四百萬貫,僱傭部分百姓,大肆將糧食運向山東與京城,還有三門峽。」

    「三門峽?」晏殊終於開腔。

    「嗯,學唐朝舊制,在三門峽建倉,若是陝西旱苦,朝廷必讓百姓湧入河南就食,可以用糧代工的方法,運向三門峽的上游,再用舟楫運向關中,以解關中旱情。那麼朝廷危機必然渡過。」

    「行知,你說的主意是好,可朝廷從哪裡變出四百萬貫錢?」王堯佐急切地問道。如果是四十萬貫與一百萬貫,擠一擠還能湊出來。四百萬貫,就是將三司使的官員們一起賣掉,也湊不出來這麼多的錢。(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7

第八卷 四百五十章 我的名
    章節名又錯了,調整過來。

    =================

    富弼問道:「夏稅已經收上來。」

    「夏稅,夏稅能有多少,官員的俸祿,將士的軍餉,國家的支出,那一樣能少得?真有行知所說那麼嚴重,軍餉更不能少。士兵多是北方人,不但他們自己,家屬更需要這筆軍餉度日,我敢不敢減裁?」

    王堯臣之言讓富弼不能作聲。

    王舉正遲疑地說:「要麼從平安監上扣減。」

    「來不及!」鄭朗立刻反駁。平安監會帶來一些收入,但到六月底甚至七月份才能分清賬目,就算提前支取,就地用錢帛在江南淮南買糧僱人僱船,也到了七月份,時間根本來不及。

    幾人全部用眼睛盯著晏殊,晏殊身兼東西二府首相,也是名副其實的真正首相。晏殊卻老神在在,盯著這些奏摺,似乎神遊天外。

    章得像無奈,反問鄭朗:「行知,你有何良策?」

    「借。」

    「不好,」富弼說道,朝廷已經向富人「借」了好多好多的錢。再借一個幾十萬貫還是可以,若借上四五百萬貫,非得出大漏子。

    「是借,不是敲詐。」鄭朗莞爾一笑。宋朝雖是封建國家,但一直在努力著與貧富分化作鬥爭,儘管因為制度本身,做得不成功,包括這次向富人豪強「借錢」。

    「有何區別?」富弼反問道。

    「彥國難道反對?你不覺得富戶與豪強們因我朝立國獲利太多,即便多付出一點,也是應當的嗎?國家有難,人人有責,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方才能渡過危機。」但鄭朗又笑了起來,說:「可朝廷這樣做,是不大好。晏相公。這些錢都是晏相公與呂相公主持朝政時借的,有沒有打算還啊?」

    幾個宰相全部逗樂。

    晏殊也樂了,笑完後正色說道:「行知,不能再借。況且數量大,也借不來。」

    「必須借,但這一回是真借,不僅有借有還,還必須支付適當的一些利息。今年若旱情加重,國度依然嚴重不足,若不做未雨綢繆的打算。一旦糧荒大面積出現,奸商再囤積居奇,糧價居高不下,百姓生活更加艱難,朝廷也需數倍的費用,才能化解這場危機。前事之師,才過沒有幾年,所以要借。至於還……今年必與西夏搭成和議。再加上契丹之逼,元昊是假和,可在這幾年內西北會贏來短暫的和平時光。明年國家財政便會漸漸健康,也就是明年就可以輕鬆地將這筆債務償還清了。朝廷可以印刷一批國債,標明利息,明年這批國債可以去平安監領取分紅,或者當作稅務抵嘗,歸還於富戶之手。」

    「真借?國家會有失顏面……」杜衍擔心地說。

    「杜相公,太祖橫掃八荒,威震**,太宗還有勇氣北伐幽云十六州,先帝時於城下之盟。到了陛下朝中。增加歲幣,改貢為納,一個小小的西夏浪費近億錢帛居然不能掃平,又打起議和的主意。一代不如一代,滿朝君臣,還有什麼顏面可言?丟死人啦!那怕東晉與劉宋還時不時來一個北伐。振奮一下士氣。那有像我朝這樣軟弱可欺的。杜相公,你不覺得自黃帝創立炎黃華夏以來,漢人的顏面被我朝丟光啦?」

    「不能這樣說的,我朝內治堪為第一,富足也自遠古未見,」任中師說道。

    「富足自遠古未見,可錢帛呢?」

    「藏富於民。」

    「真的嗎?為什麼我聽到許多人連孩子都不敢多養,只要養第三胎,便將親生的子女扼殺於襁褓之中。任相公,這個藏富於民,是藏於極少數大戶人家手中,還是真正藏於萬民手上?」

    「誰能做到平均財富?我朝已經很努力的在做……」章得像溫和地說道。

    「不爭這個,我不喜歡爭吵,有這時間,國家多事之秋,不如多做一點實事,你們同意借不借。不借可以,糧食短缺時,不要攻擊免役法。」

    幾個宰相都不敢做主。

    借錢的事有過,那不是借,而是鄭朗嘴中所說的敲詐。真正借錢,有借有還,史上有過,但宋朝還沒有出現過類似的事例。

    晏殊猶豫一會兒,他也怕,這小子很邪門,去年說西北大寒,果然西北很冷,前幾年說大旱,果然大旱。似乎夫子也沒有說過類似的學問,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難道通過觀察天象得出的結論,可這一條瞞騙老百姓可以,瞞騙自己不行,觀天文是可以得知天氣預報,同樣不是很準確。似乎這小子也未說過,更沒有承認過有類似的學問。

    然而不得不防,若是旱情擴散,他說了,自己沒有去做,馬上就這些君子們噁心至死。想到這裡,說道:「要麼稟報陛下決定。」

    「行。」

    通報了趙禎。

    趙禎同樣很慎重,在數天前,趙禎以春夏久不雨,派使祠祈禱岳瀆求雨。但與數年前那場大旱不同,那才是真正的大旱,一滴雨水也沒有,外加著蝗蟲,北方千里焦土,萬里荒蕪。今年雖旱,也有一兩場可憐的小雨,蝗蟲少不了的,未形成災害。不過老天很難說,萬一旱情加重怎麼辦?這時,趙禎覺得嘴解很苦澀。

    他不象鄭朗,對鬼神持著懷疑的態度,即便有神仙,也未必能管人間的事。況且那麼多神仙,宋朝的,契丹的,吐蕃的,西夏的,回鶻的,大食的,歐洲的,印第安的,天竺的……

    趙禎是相信神仙存在的,可自己倒底哪裡做錯了,為什麼老天這麼回報自己。打了幾年,終於迎來和平的曙光,災害又來了。將鄭朗召進內宮詢問。鄭朗也不大好回答,旱情不及前幾年旱情,但眼下的旱情會加重,可自己用什麼來回答?

    鄭朗只能說:「陛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縱然旱情緩解,北方倉儲空虛。也要調動糧食充塞,陝西三白渠快要竣工,秋後耕耘,明春播種。明秋收穫。這一年多時間內,陝西依然缺少糧食。浪費的僅是三門峽建設一些倉儲的錢帛。」

    以前關中漕運,最頭痛的便是三門峽。

    在這裡黃河中間突然出現神門島與鬼門島,再加上南北兩個半島,黃河水面縮小了大半,水流湍急。因為鬼門半島伸出黃河很遠,若從神門河與鬼門河航行。船伕來不及扳轉船舵,船隻便撞向半島礁石,船翻人亡。能通航的只有人門河,可是正對著人門河下游處一百米,有一個礁石。礁石不大,但讓千百年來君王為之傷神,用盡辦法,也不能將它去除。所以有一個很好聽的成語。叫砥柱中流,可這個石頭絕對不好玩,古今往來因為它翻的船最少有一萬艘以上。死的船伕、遊客、家眷與士兵、民夫不知凡幾。

    於是自唐玄宗手中進行大規模治理,先從人門半島上鑿新開河,那麼船隻出來,不會對著砥柱撞上去。可是石頭堅硬,花費了巨大的人力財力,鑿得淺,船隻不得通。然後又於岸上鑿開通道,從下游建倉,通過陸地轉運,到上游重新裝卸到船上。減少了部分船翻人亡的事。可是成本在增加。

    宋朝王都在開封,關中地位下降,三門峽只做了小規模的翻修,將拉縴的棧道加固。仍然一年有許多船伕未來得及將舵扳轉過來,一頭撞上砥柱,在這裡水流很急。有許多漩渦,只要船翻,那怕再好的水性,也被吸卷下去而溺死。但因為漕運量不大,危害程度在下降。直到陝西用兵,翻的船太多了,也死了很多的人,這才重新將那條陸地道路修葺出來。

    鄭朗指的便是這個。

    「朕知道,但向百姓借錢帛終是不妥。」

    「陛下,能否容臣進一言。」

    「說吧。」

    「人無信則不立,國家更要遵守信用,特別是對他的臣民,外敵不要緊,只要本身強大,象秦朝或者契丹那樣,多次違反盟約,也無人責問得起。但對自己臣民一定要遵守承諾,國家法令才有權威性。那怕這個信用是針對一些不好的人。」

    指借錢的事。

    看似的減輕貧民壓力,向富人強行攤派,效果未必很好。至少信用上國家失去。

    「鄭卿,國庫一直空虛。」

    「陛下,可以慢慢來,只要大家意識到這些弊端的存在,慢慢調節,國庫遲早會充盈。」

    趙禎還有些猶豫不決。

    一旦借錢,不但這筆款子要償還,以前的款子也要償還,那不是幾百萬貫,而是一千多萬貫。其實鄭朗也在妥協,趙禎減免全國稅務,這不是指科配與商稅,而是指兩稅,減少了農民的稅務,科配未動。似乎並沒有掀起多少浪花,將這些以前借的錢認了賬,這些大戶與富強會不會領情呢?

    忽然太監帶著福康公主進來。

    小姑娘抑起頭看著鄭朗,說道:「你寫的那個貼子我一直看不懂。」

    「去,朕與鄭卿正在說正事。」

    「陛下,無妨,我重新寫給公主殿下看,」鄭朗說道。趙禎看似什麼不會,實際是一個很有主見的皇帝,這事兒得讓他慢慢去想,自己不能逼。拿起筆,重新書寫。

    上次臨摹的是趙孟頫《歸去來兮辭》貼。

    並且講解了運筆方法,筆鋒轉側的規律。這次當著面鄭朗認真書寫,一邊寫一邊講解。

    也沒有指望福康公主會寫好它,偶爾說一說,能起來作用,但起的作用不大。況且心中臆測趙禎之意,也未必想女兒學好這字,言外之音才是趙禎看重的。

    「你也寫這種體?」

    「殿下,臣不是,臣寫的是另一種體。」

    「讓我看一看。」

    這是胡鬧,可趙禎沒有杜止,鄭朗不是死板的大臣,但這也是趙禎看重的地方。作為當朝宰輔,最簡單的要學會變通,什麼情況下什麼應變。如果像石介,國家糟糕了。

    「殿下,你看一看可以,但不能學,」鄭朗好心勸道。自己的書法準確是米體,只是最後演變之下,稍稍收斂一點。說得簡單,這一收斂許多書法結構都要做調整的,其實它已經不是米體字的範疇。

    但那种放達與意趣依然保留著。

    這個小公主無論如何是學不來的。

    寫了一行字。

    福康公主說道:「我來寫。」

    「好。」鄭朗將毛筆交給她。

    福康公主半跪在椅子上,寫下三個字,趙念奴,說:「這是我的名。」

    鄭朗臉色巨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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