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作者:午後方晴 (已完成)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9

第八卷 四百五十一章 第一聲
    古代女子也有名字的,準確說是有名無字。宋朝女子的名字,取得很親切可愛,例如金賽蘭、范都宜、唐安安、倪都惜、潘稱心、梅丑兒、康三娘、沈三如、賽觀音、孟家蟬、吳憐兒、錢三姐、季惜惜、呂雙雙。也有單字名,少,多是雙字名。不過除了少數人因為各種必要,名字洩露出去,比如上官婉兒,李清照,大多數人不會將名字告訴其他男子。

    往往稱喟為娘子,或者大娘二娘等等,後來換成小姐等稱呼。

    特別對方是公主郡主,在宋朝或稱公主,或稱帝姬。趙禎一生有四個女兒存活下來,僅有次女商國公主莊宣帝姬趙懿安,與三女魯國公主莊夷帝姬趙幼悟的名字為極少數人得知,至於長女福康公主與幼女寶壽公主究竟什麼名字,後人遍翻史籍也沒有找到。

    在後世不就是一個名字嗎。

    但在這時代,不得不注意的。

    儘管對方是一個小屁孩子,終是異性。

    鄭朗為難的看著趙禎,眼裡露出央求,你家這個女兒俺教不了。

    趙禎哈哈一樂,說道:「奴兒,你下去。我與鄭卿有要事商議,不能在這裡胡鬧。」

    讓太監將女兒帶走,繼續說道:「朕聽你說了倉儲。」

    「陛下,臣是說過倉儲的弊端,但國家又豈是倉儲一弊,許多弊端病入膏肓。但想要治理,還得必須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

    「有那些弊端?」

    「政務冗雜,官吏冗多,兵將冗員,鹽茶酒礬香專營陋習百出,豪強佔田隱田,還有政令不定,朝令夕改。國家詔書下達後,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全部輕之。寺觀規模龐大。百姓徭役賦稅逐年加重,軍隊戰鬥力下降……」

    鄭朗一口氣列數了二十多條,偏偏沒有說倉儲,因為那一條都比倉儲嚴重。

    趙禎聽了眉頭直皺。

    「陛下,不用急,我朝雖然弊端諸多,但也不是沒有優點。政治開明,重視內治,富裕度乃是列朝列代第一,文化、藝術、生產力乃至科技更是巔峰時代。」

    「科技?」

    「就是對格物學的理解與運用。」

    「雜學?」

    「不能說雜學,以雜學貶之,未必失之公正,一把江東犁,使國家能耕種多少田地。能養活多少百姓?這乃是真正的格物學,而不是奇技淫巧,因此不能以雜學稱喟之。」

    但國家經濟確實出現嚴重的危機。

    於是有人想立名目。使國家增加斂財,宮中的大太監入內都知張永和看到趙禎每天為財帛煩惱,對王堯臣說了一個主意,請收民房錢十之三以助軍費。

    以前有過類似的稅例,唐朝在錢政困難時收過架屋稅,只要修房屋便為徵稅。放在後世也許認為是對的,土地稅,房屋稅,甚至稅上加稅,但在古代想法不同。老百姓生活,衣食住行,住排在第三位。自己掏錢修房屋,還要交稅,那是不對的,是剝削百姓。況且宋朝已有了城郭稅。分為地稅與宅稅兩種,除官員外城鎮內所有百姓的地產,包括屋舍地基、空閒地段、菜圃園地一律徵稅,宅稅以間為單位計算,並且按照宅屋所處地段衝要、閒慢、征貸時所得房租多少等因素確為等級。徵得很低,不然也不可能有人用地來種菜做苗圃。再加上工商稅,這是封建時代的一個巨大的進步,使統治者將稅務從苦哈哈的農民身上,轉移到更富的城市。

    得之就要給之,想徵稅,必須鼓勵工商業的發達,進一步地推動著宋朝經濟的發展。

    總之很輕,若是一棟小房子被炒成幾萬貫錢,在趙禎朝能讓言臣活活給掐死。

    就是這項稅務,還有士大夫怦擊。況且征民房的十之三以助軍費!那得多少錢?不能征的,完全征上來僅一個開封城的房產總值就會達到一億貫,可征過以後,全國必然爆炸起義。

    對於大太監張永和的提議,王堯臣根本就沒有聽。

    張永和想立功,想替趙禎排憂解難,壓迫鹽鐵副使林維助言,王堯臣不害怕張永和,但林維很害怕,於是早朝上說道:「國家正是衰世之時,唐德宗所以致朱泚亂者,正是用了此策解決國家財政危機,非是平時可行也。」

    權宜之計,度過去以後就不會征,有什麼不對的?

    林維看錯了政局。

    鄭朗做得這麼小心,還害怕出差錯,你怎麼能出此荒謬的主意?王堯臣一怒之下,當場彈劾林維殘暴,蠱亂主君,迫害百姓,於是罷為滑州知州。趙禎也讓林維嚇了一大跳。

    他非是昏君,知道越是這時候越不能亂,害怕下面官吏借邀功斂財,誤會朝廷,魚肉百姓,立下一旨,命御史中丞王拱辰、知制誥田況與三司同議減放州縣科配,諸路配役在疏決之前一併釋之。

    越是財政困難,越是寬賦薄徭。

    鄭朗站在下首聽著,心中嗟嘆,僅此一點,足以讓趙禎身為明君行列。

    趙禎仁愛之心無用置疑,可是不增稅,反而減稅,國家財政怎麼辦?於是下旨給三司官吏,經國以財為本,而三司紀綱不振久矣,今邊偶未靖,軍資所急,民力重困,其防協心營職,無或因循以踵舊弊。

    大家想想辦法解決吧。

    歐陽修建議,天下官吏員數極多,朝廷無由徧知其賢愚善惡,蕃官、三班、吏部等處只是具差除月日,人之能否,都不可知。諸路轉運使等,除有贓吏自敗者臨時舉行外,亦別無按察吏之術。致使年老病患者,或懦弱不才者,或貪殘害物者,此等之人布在州縣……使天下州縣不治者十有**。今兵戎未息,賦役方煩,百姓嗷嗷,瘡痍滿目……臣今欲乞特立按察之法,於內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郎。選強幹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使州縣遍見官吏,其公廉勤干,明著實狀,及老病之才。陰有不治之跡,皆以朱書於名之下。其中才之人,別無奇效,亦不致敗者,以墨書之。又有雖是常材,能專長於事,亦以朱書別之。使還具奏。則朝廷可以坐見官吏賢愚善惡,不遺一人。然後別議黜陟之法。如此足以澄清天下,半歲之間,可望致治。只勞朝廷精選二十餘人充使,別無難行之事。

    鄭朗聽著不作聲。

    歐陽修這篇奏摺按文章來說,不算好文章,可它很有名氣,這是吹亮了慶歷新政第一聲響亮的號角。

    聽上去也不錯。淘汰部分冗官,國家財政減少,任用賢能。國家吏治清明。所以不用多,半年國家大治便來了。

    但可不可能……

    賈昌朝以前也說過此議,比較保守,不專派按察使,而是讓各種轉運使責以按察吏能否。於是兩議同參,最後下詔,諸路轉運使副並兼按察使,令將轄下州府軍臨縣鎮官吏姓名置簿,親掌錄其功過,若績效明著用顯有不治者。逐旋以聞外,其稍著廉動及僅免敗闕者,即每年至終,攢寫附遞以聞。並須書公摭實。如能稱職,別加進用,當務因循。亦嚴行黜降。提點刑事雖不帶此使名,並當準此。

    歐陽修上書反對,說轉運使按察本部官吏,頗有不便,更不盡善。我當初請差按察使者,是想朝廷精選強明之員到地方盤察,而不是將轉運使權利增加。甚至轉運使裡就有昏老病者,貪贓失職之有,這些人自當被劾,豈可劾人?就是有能臣,但轉運財賦有米監之繁,供軍需又有星火之急,定不能遍走州縣,專心察看,所以此詔不當。

    兵興累年,天下困弊,饑荒疲瘵,既無力以振救,調斂科率,又不知從哪裡減省,徒有愛民之意。陛下你是好心的,可你沒有選用良策,這個好心落實不下去。解決方案只能逐去冗官,不令貪暴,選用良吏,各使撫綏。況且近年來多次派出安撫使,怎麼今天就困難了?必須於侍從臣寮,台官館職中選十數人,小路分察兩路,其侍從臣寮,仍各令自辟判官,分行採訪,用臣前面之策施行。

    問題又回到原點,派什麼樣的人下去察訪?

    這次不像以前的安撫使,而是專門察看下面官吏賢良,好壞全部在他們一句話,甚至有可能決定下面州縣官吏終身的命運。那一個大佬背後不有著牽連,鄭朗背景很簡單,還有幾個學生。

    往深裡說,何為賢良,呂夷簡與夏竦都是奸邪,又有多少能吏能堪重用?一為必有爭議,有爭議非忠即奸。不為能博得賢名,但又不能稱為良吏。如何擇之?

    書上不報。

    鄭朗在邊上冷眼相觀,一直一言不發。可有人找上門來,余靖在下早朝時問道:「行知,你與范公身負天下重望,聽聞你進京為相,天下歡呼,為何一言不發?」

    也發了,替夏竦與呂夷簡很含蓄地說了幾句公道話。

    這讓許多君子黨十分失望。

    但這個黨不能將鄭朗排除在外的,就是歐陽修也不敢說鄭朗不是君子,這讓朝中幾十個君子頭痛萬分。

    鄭朗淡淡地說道:「說與做誰重要?」

    余靖一愣。

    「我所做的,你有沒有看到?」鄭朗又反問一句,加重了語氣:「你有沒有看出來?」

    不要說歐陽修這個不成熟的第一槍,就是范仲淹以後的十條改革也是多空淡疏闊之舉。積極意義是有的,消積意義同樣很嚴重。

    「君做了什麼?」

    「等希文回來後,我再說,」鄭朗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此時他正在為自己的免役法傷神,那有空管這些無意義的空談。

    不過范仲淹與韓琦很快就回到京城,五次拒旨,終於朝廷讓鄭戩代替二人主持西北事務後,二人從陝西歸來。鄭朗有時候很想說一句,陛下,你詔一個人回來吧。不能詔兩人同時回來,非得出事。

    但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

    前世的歷史知識,近十年的官宦生涯,想問題已經不再很單純了。但到現在,慶歷新政有多少積極意義還沒有想清楚!一個免役法,也讓他像呂夷簡那樣,有些怯弱不敢前了。(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19

第八卷 四百五十二章 負作用
    范仲淹與韓琦在萬人矚目中回到京城,范仲淹立薦國子博士許元。

    鄭朗也在注意此事。

    在他心中去江南籌糧的最佳人選只有這個許元,無他,此人乃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實幹家,十分會變通。

    最有名的便是許元稱釘與材料定額。

    朝廷在范仲淹推薦下,讓許元出任江浙荊淮制置判官,負責徵收茶鹽專營,向京師運送糧食。此人為吏強敏,尤能商財利,最善治財之術。到任後悉發江洲等縣儲糧,籌一千多艘船將糧食送到京城。實際沒有那麼簡單的,導致北方缺糧,有鄭朗所說的幾條原因,大旱,節省軍費使北方糧倉空虛,人力財力使江准糧運受阻。還有一個原因鄭朗刻意沒有說,由於軍費激增,東南上供糧食多被折成錢銀絹投放到西北,由西北從商人手中購糧,這是一次進步性的舉措。否則還像原來那樣,官商勾結,利用茶鹽引運糧去西北,糧價高昂,糧食質量差。因此此次兩策參半,至少在糧食質量上有所保障。

    但制度未確立,有許多弊端,正是因為許元的出任,為發運司擴張職權,確立糴買代發這一進步舉措打下基礎。甚至這種漕糧購買的方法為王安石以後的均輸法提供了依據。

    均輸法步子邁得太大,漕糧購買卻是一次有進步意義的政策。

    不僅是購糧,北方旱情如火,還有船。漕船多是官辦,也有少數是私辦的,官辦的搶時間,私辦的只顧謀利,因此溯江而上的運糧船有許多船散架沉入江中,造成巨大的損失。

    自古以來一樣,沾到官方的,宋朝也不乏豆腐渣工程。

    許元懷疑造船工匠與船主勾結。偷工減料,少用了鐵釘,但沒有證據。船坊主則認為木已沉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是許元仗著官府的勢力欺負百姓。面對眾人的指責,許元突然來到船塢,拖出一艘新船,當場放火燒掉,從灰堆裡揀出鐵釘,全部過秤。發現只有用釘量的十分之一。許元大怒,立懲船塢主,殺一儆百。並以真實的用釘量作為今後每艘船的用釘量定額。從此工匠不敢再偷工減料,運糧船源源不斷抵達京城,一路上也很少再發生船舶負重散架沉船的事件。

    於是史書將在一定時間裡完成一定的工作量,或製作一定的物品花費一定的材料,稱為勞動定額與材料定額。

    這是經濟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不過這也是宋朝,不以商為恥。包括歐陽修等士大夫,對許元極其欣賞,甚至相互和唱詩作。關係良好。不但此人有經濟學的頭腦,變通能力也十分突出,以前擔任丹陽知縣時,正好大旱,按照規定,當地練湖的湖堤不能開決的,以保證運河暢通,因此盜決湖者,罪比殺人。許元為了借湖水溉民田,不待報。決之引水,由是溉民田萬餘頃,歲乃大豐。上面責問,他說了一句話,便民,要怪就怪我一人。

    正是此人在江南時任此職十三年。不僅改革了一些漕運制度,也將六路財賦順利地送到北方,使宋朝得到一個最強大的倚靠。在世人心中,皆關注著歐陽修、包拯,但在鄭朗心中,此人對國家的貢獻作用,遠比前者更重要。

    沒有范仲淹的推薦,鄭朗也打算向趙禎推薦此人。只是借錢現在變得很困難,宋朝有錢的主很多,京城最少就能籌借一千萬貫財帛,然而誰肯願意再將錢借給朝廷,因此拖了很久,才將五百萬貫錢帛湊齊,趙禎又從內庫撥出一百萬財帛,一共六百萬貫交給許元。

    錢多有底氣,可任務比史上重,不僅是京城的糧食,還有山東的糧食,以及陝西的糧食。

    許元上路了。

    鄭朗卻在想一個問題,識人之能與用人之能。

    牛人,眼睛也是牛眼睛,巨眼如燭,范仲淹的識人之能,天下無幾人能及,比如武將中,他說葛懷敏不行,葛懷敏就不行,垂青狄青、楊文廣、郭逵、種世衡,無一不是名將。所看重的韓琦、富弼、許元等,無一不是文臣中的傑出者。

    但是沒有用好人,馬上就能看出來。

    這一點與呂夷簡頗有些差距,呂夷簡什麼時候用什麼人,包括重用推舉范仲淹去西北,富弼出使契丹,都是用人的最佳範例。然而范仲淹力薦韓琦卻是一個敗舉。

    也許從這一點,就能看到德操,就能看到兩者之間治國的真正差距。

    宋朝,依然水深火熱。

    五月是江南的黃梅時季,北方受其影響少,但五月也是北方多雨的時候,然而老天一直不下雨。趙禎幸相國寺、會臨觀祈雨。然後在都黨對輔臣說道:「自春夏不雨,歲時失望,蓋因朕不德所致,但每天禁中疏食、精祈、引咎而己。」

    絕對不是虛言。

    士大夫們每天美酒佳餚,或偶爾大泡美妹,趙禎在皇宮中每天三餐卻是不見葷腥。再加上批閱奏摺,熬夜不進食物,身體越發的差。

    鄭朗低著頭不說話,心中卻在感慨萬千。

    章得像說道:「陛下奉天愛民,至誠如此,臣等備位衡弼,不能布宣善政,而過貽陛下之憂。」

    如果是君子,章得像倒更像一個君子。

    不是陛下的錯,陛下做得很好了,以至今天,是我們做大臣的沒有做好,使陛下擔憂。問題的真正關健就出在這些士大夫的身上。

    趙禎說:「朝廷細故,朕與卿等未當不留意,只是民間疾苦,尤須省察,有以利天下者,必行之。卿等必須持公心咨訪,以合天意。」

    范仲淹說道:「臣親聞德音,謂屢有災異,當修德以及民,並詔臣等謹省刑法。此聖人憂畏之心,合於天意。臣今天修奏數事,皆陛下增修明德之要。一,齋式發誠,特降詔命,明言災眚屢見。敢不罪己祗畏,以告中外群臣,同心修省。二,遣使四方。疏決刑獄,非害人者悉從減降。三,詔天下州縣長吏,訪聞民間孤獨不能存活者,特行賑恤。四詔逐處籍出陣亡之家,察其寡弱,別如存養。五。邊陲之民被戎馬驅擄者,量支官物贖還本家。六,詔諸處欠負已該赦恩除放者,官司更不得催理,違者,官吏科違制之罪,遇嫠不原,仍差近臣置司與奪。陛下若力行此數事。下悅民心,上合天戒。以前商中宗桑穀共生於朝,懼而修德。撫綏百姓,三年而歸者十六國,號為中興。陛下今日因災修德,則福乃兆人,道光千載,天下幸甚。」

    有幾條也是當務之急,可是其他幾位宰相聽後一個個默不作聲。

    都想替老百姓做一些善事,關健國庫那來的錢帛?

    鄭朗說道:「陛下,災害變多,也是人為所治。唐朝白居易詩說長江之水春來如藍。臣在太平州呆了近四年時間,春天水雖綠,但也沒有綠到如藍的地步,其他時季更是滔滔渾濁,挾雜泥沙。自漢以來,只要是大興王朝。人口皆幾達近億兆,過度開墾,過度放牧,又濫砍濫伐山林,水土流失。於是旱情越來越重,昔日大非川在唐朝時還是天下最好的牧場,但臣與瞎氈交談,今天大非川已經多戈壁灘,早就看不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不但旱情,還有黃河,幾年前黃河決堤,一度幾使天下敗壞,恐怕日後黃河還會有事。」

    「行知,不可亂說,」章得像緊張地說。黃河再來一個大決堤,國家不用與西夏人作戰,也要自我瓦解。

    「我說的是將來,今年若是黃河能氾濫成災,都不必為旱情發愁。」但鄭朗也沒有想出什麼良策,鼓勵植樹,是官方植還是民姓植,錢從哪裡來?樹未植多少,反而會浪費大量錢財。

    或者輪伐,北方樹木生長緩慢,有的樹木最少二十年時間才能勉強成材,有二十年辰光,制墨伐松,取暖要烤火炭,做飯要燒柴,壓縮到另外一半,恐怕早砍成禿山。

    或者承包給私人,一旦那樣做,荒山未必承包多少,倒是長滿樹木的良山成為豪強新的謀財工具,老百姓更苦。況且北方兩大河系,海河上游在契丹,黃河上游在西夏與吐蕃,誰聽你的?

    鄭朗自嘲地一笑,自己說的話比范仲淹更加營養不良,還是求雨吧。

    下值後鄭朗來到范仲淹家中,說免役法的事。

    范仲淹很高興地接待,還讓范純仁到街上買了一些滷肉與水酒,他也是一個與趙禎一樣生活極其苦逼的人物,平時三餐很少見葷腥,能在范仲淹家中吃到肉,那是貴客臨門才享有的待遇。

    每每看到這種情形,鄭朗都不知道怎麼說。因此呂夷簡更苦逼,任何人能說得起,包括韓琦在內,但他就說不起范仲淹,是一生的最大政敵,可德操太完美了,幾乎無懈可擊。

    「行知,你來得正好,我才來京城不久,有許多地方我不明白,今天正好問一問你。」

    「我也比你早來一個多月,恐怕許多地方我也不大明白。不過我今天有一件要緊的事,與你相商。」

    「什麼事?」

    「免役法?」

    「就是它。」

    「它有什麼問題?」

    這個免役法經過鄭朗再三改良,張方平與韓琦、范仲淹又提供了參考意見,從理論上無限的接近完美。並且到最後上奏時,鄭朗還將法度二字融會進去。

    王安石免役法是經過多次局部實施考察後才落實下去的,也考慮到地區的差異。但做得不完美,比如緣邊地區與貧困州縣,要麼兵役勞役太重,要麼財政困難,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以財代役。這是免役法產生紛爭最主要的原因,因此主動將它拋棄出去,割捨不實施。但還存在地區的差異,廣德軍一人一年給二十貫錢,假如一家人口不多,勉強就能溫飽。可是只過幾百里,在杭州城內,這個錢養活一個人還不夠。

    於是粗劃為五個等級,但每一個等級設置一個標準,高低有著一些懸殊。再讓每一州府自己斟酌,用差役多了,官府為便,可是納差役稅的富人們不會同意,徵得少了,官府不便。給差役薪水多,差役高興,還能為朝廷增加財政,可納差役稅的富人們又不會開心。給得少,差役不同意,甚至都沒有人同意參加。官員為了政績,要做一個表率給朝廷看,所以會多征衙前,給衙前豐厚的報酬,但作為富人的代表官吏們又不會同意這樣做,而是希望向相反的方向進行。

    這會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在每一個州府實行自我調控。外加標準,超過這個標準與低於這個標準,都會出現麻煩,那麼上報時朝廷不同意。並且杭州與太平州實施免役法也有好幾年辰光,替朝廷積累了一些借鑑的經驗。有這個標準控制,就不會出大紕漏。

    因此,理論上這是一次比較完美的變法。

    朝廷似乎沒有得到多少的利,變法的目標也不是讓朝廷斂財的,而是要便民。但實際上將許多中產階級解放出來,讓他們經商、辦產業或者種植,這才是健康的經濟增漲。也給貧困百姓緩解壓力,朝廷用意是好的,讓三等戶以上來應差,事實到了地方上,官商勾結,都能強行讓六七八等赤貧百姓無薪應差,以至家破人亡。這是隱形的,不容易看出來。

    但有一條卻能看到實效。

    廂兵。

    王安石變法將目標集中在斂財上,鄭朗變法將目標定在便民與節冗上。因此主題思想不同,鄭朗是有意利用此次免役法節流廂兵,使廂兵從兵變民變差。不能說全部罷除廂兵,它還是有積極意義的,大災荒時收留災民為兵,減少流民,會讓農民起義大爆發的機率無限下降,也給災民一條活路。地方上還有一些勞力,有廂兵在可以修修補補。還有緝拿盜賊,真正戰爭來臨,不能指望廂兵,馬上就能看到,但能嚇唬一下。又能從廂兵中挑選一些驍勇者,進入禁軍,增加禁軍的戰鬥力。

    可是宋朝廂兵數量太多了,在鄭朗心中廂兵數量最好在二十五萬到三十萬最好。減少了二十萬廂兵,至少一個鹽專營所帶來的財富便省了下來。一有災害爆發,又可以立即吸納幾萬名廂兵,災害過後,重新節流。象去年廂兵最高峰時幾達五十萬,怎麼吸納?

    事實也取得一些效果,自去年冬天實施後,前後裁減八萬廂軍,若是國家太平下來,西北勞役減少,還能淘汰三四萬廂兵,沒有達到鄭朗的目標,也算是不錯了。

    但就是這個完美的免役法出現一個很大的弊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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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四百五十三章 悲情的雨
    鄭朗想的是好,人心沒有滿足的時候,所以在先實施之前設一個浮動,實施時豪強不滿,爭,吵,沒有關係,可以在這個浮動標準裡退讓一步,就像買東西,開價還價,還了一點價下來,顧客心裡面便有了滿足感。若是一分錢不肯退讓,除非品牌才有這個資格,但相對於這些豪強,朝廷未必是讓他們完全退讓的大品牌。

    連心理學都用上。

    似乎效果也不錯,陸續的實施,吵了一段時間,並且這幾年差役很辛苦,各州縣漸漸安靜。

    幾個提議的大臣心中皆鬆了一口氣,也怕。

    但是危機也就在幾個月後產生。

    鄭朗仍然疏忽一個問題,王安石實施免役法時也在實施另一條變法,方田均稅法。

    真宗時朝廷最高統計上來的耕地面積達到五百多萬頃,趙禎朝時最低萎縮成二百三十萬頃。這三億畝耕地到哪裡去了?不是荒蕪的,相反,最少增加了五千萬頃新的耕地。之所以減少,全部隱佔,之所以隱佔,是為了逃避稅務。

    這個現象很不好,宋朝稅務轉移,最高時稅務達到一億六千萬貫,而兩稅不到五千萬貫,也就是兩稅在稅務比例裡只佔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左右,而不像其他朝代,幾佔百分之九十。

    但也是朝廷稅務的重點所在,這些稅不敢少,只能往不敢瞞田的中小農民身體攤派,所以逼得王安石實施了方田均稅法。現在戶部沒有統計,鄭朗估計了一下,朝廷實田最少有六百多萬頃,報上來的頂多一半。

    沒有敢動它。

    現在鄭朗歲數太小,兩黨交戰,不是改革的時候。

    就是如何改,鄭朗也沒有想出辦法。

    可正是因為此點,影響了免役法。

    這次改良免役法實質很溫和的。最大限度照顧了豪強的利益,包括稅務按照各個等份逐步減半,而且新法簡便,朝廷只要根據以前的稅賦情況將州府以及等份與標準劃分下來。然後交給州縣去處理,活動空間大,自由度強,令法也變得簡單並且不呆板。又拉攏了韓范二人,這二人是君子黨的首領,連呂夷簡都退避百舍,有他們呼應。在這時候君子黨也是最勢大的時候,支持的人多。

    可以說對時機與政局抓得極到好處。

    然而依出現麻煩。

    麻煩便是在計算財產上,除去耕地的牲畜不計算,房舍、田地、作坊以至船舶、車輛等等,全部要計算的。其中耕地財產在明處,成為是大頭,因此一部分豪強進一步大肆隱田。

    雖納的免役錢很少,越有錢納的錢看似多。實際比例很少,到了十萬貫以上的大豪富僅稅統計出來的財產百分之零點二三,差不多僅接近城郭稅。但豪強們依然不滿足。正好隱田,不僅逃避免役稅,還可以逃避兩稅。於是隱田風頭更烈。

    可是一州府所征的免役錢總量是不變的,即便浮動也不會很大,於是再次將免役錢攤派到三四等戶上,甚至五等戶也遭到波及。也就是發展下去,免役法與它初的目標相背不提,還影響了國家的兩稅。

    「難道他們不能滿足嗎?」范仲淹氣憤地說。

    徵稅很重,逃稅還有一個理,其實徵稅很輕的。而且免役法的實行,富戶是最大的受益者。

    「希文兄,人心哪。」

    「人心?」

    「這段時間我才進京不久,要瞭解朝廷情況,抽不出多少空來。準備過段時間我再著仁義,說的便是仁與義。利他與利己,人性的善與惡。揚善去惡,利他者,乃是社會群體的需要,但作為本體,人心多是為己的,沾到自己的利益,很難顧暇其他人的利益,包括國家的利益。所以君才成為珍稀人物,天下君子的楷模。」

    范仲淹沒有心思與他開玩笑,這個不好的勢頭若擴大,後果很糟糕,問:「行知,可有良策?」

    有啊,方田均稅,清量實際田畝,還有極少數豪強有平安監與蔗糖作坊的契股,可以用來懲罰,然而……然而……

    這不是演義,一旦興起,紛爭想以想像。

    搖頭道:「我也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好主意,所以今天過來與你協商,看看有何良策?」

    辦法范仲淹迅速想到一個,清量田畝,可他不是小青年,也立即想到後果,兩眼茫茫,不知道怎麼辦。

    「要麼再與彥國、稚圭他們進行商議?」鄭朗遲疑地說。

    免役法只是第一步,馬上接下來他還有一個更大的舉動,呂夷簡好心,勸鄭朗多做一些事,但不要興變革,也不要摻雜到兩黨相爭中,現在他還年輕,要積累一些人氣與經驗,過了幾年,從契丹回來,人到三十,有資歷,有權威,有年齡,再加上皇帝的寵信,做首相不是一個夢想,那時才是做事的時候。

    並且呂夷簡也敏銳地察覺到這幾年會亂,政局結果很難說清楚,只有幾年後政局才能明朗化。

    但中間有一個時機的問題,因勢利導同樣很重要。

    西北戰爭帶來的繁重勞役便是免役法實施的時機,而王倫與張海的起義,便是第二個時機。過了這一村便沒這個店。大家好了傷疤忘記了痛,誰來支持這個變法。況且君子黨主政,他們步子喜歡邁得大,到了「小人黨」執政時,政策會變得很保守。

    這便是第二個時機,不容錯過。

    在這之前,必須將這個弊端解決。

    但君子黨們顯然也沒有想出良策,方法簡單,只要制止隱田現象,什麼麻煩也就沒有了。可只兩稅在收,隱田惹田就無法制止,可是鄭朗卻隱隱感到有一個機會,郭諮,千步方田法!

    爭議很多,所以交給了君子黨,他退居幕後引勢利導。

    時間還未到。

    從范仲淹處回來,卻接到一張意外的請貼。

    八賢王趙元儼送來的,史書記載他一件事。西北用兵,給公用錢五十萬以助邊,帝不欲拒之,聽入其半。嘗問翊善(王府官)王渙,元昊平否?對曰,未也。又說道,如此,用宰相何為?聞者畏其言。所以被傳為八賢王,又說他團結了寇準、楊六郎、范仲淹與包拯,簡直胡說八道。寇準是不會將八賢王放在眼中的,楊六郎若有八大王照料,也不至於官不得高遷,范仲淹與呂夷簡鬥了一生,與八大王有何關係,包拯進京是王拱辰推薦的,到八賢王死的時候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御史。

    就是這五十萬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真相是元儼領荊揚二鎮,歲給緡錢二萬五千。這僅是現錢,還有帛,糧。炭料,職田封田,以及其他,實際所給最少是三倍以上,甚至有可能接近十萬貫!

    西北用兵,諸官祿先後稍減,元儼歲錢當納其半,可是元儼用度無節,甚至還預借數年俸料,翊善王渙勸諫方有邊患。宜助朝廷節用度,元儼說了一個句:「愁殺人。」

    我每年錢還不夠用呢,這一減半日子怎麼過。這讓鄭朗很蒙的,少算一點,元儼一年從朝廷身上支取七萬左右的錢帛糧,這七萬不是一枚枚。而是一緡緡,購買力相當於後世的近四千萬人民幣,並且不用買豪宅,朝廷給了其豪華的宅子,是怎麼用下去的!

    王渙又諫,元儼無奈聽從,擠出了五十萬,也就五百緡錢,相比於他龐大的支出,簡直算是毛毛雨。不久後,趙禎以元儼是叔父,不欲裁損,又全部給之。估計趙禎也頭痛了,俺擠來擠去,想你做為叔父,帶一個好頭,可你不帶,只擠出五百緡錢,反而讓我擔當一個罵名,不如不要你這五百緡。

    這才是八賢王的真相。

    但是許多大臣對他十分忌憚,包括章得像、杜衍在內,都是後起之秀,朝中除病退的呂夷簡外,皆沒有那麼深的資歷敢與這位皇上的唯一親叔父抗衡,所以多忌之。

    鄭朗帶了一句話過去:「宗室、宰臣乃銀河人間也,兩相隔絕,天道也,相交天道潰壞,國將不國。」

    不會去你家。

    好心也罷,有其他用心也罷,我清清白白的做我的宰相,你貴好,賤好,與我沒有關係。但遞了一層意思,咱們倆不相關,我不會害怕你來找我麻煩,你也不必擔心老死之後,我找你兒子的麻煩。

    但范仲淹與韓琦才來朝堂,諸事沒有弄清楚之前,十分安靜。

    這是黎明的前刻,越是安靜,後面越是轟烈……

    這時,開封下了一場雨。

    五月戊子深夜,人們多已入睡,忽然天上響起幾聲雷聲,趙禎匆匆忙忙從床上爬起來,連衣服都來不及繫上,站在殿外望著天空喃喃祈禱。不一會兒雨落,趙禎衣服全濕,太監拉他進去也沒有拉動,先是舞蹈,然後遙望天空再三拜謝,直到雨稍停,才進了寢殿。

    第二天輔臣稱賀,趙禎也喜不自禁,說道:「天久不雨,朕每焚香上禱於天,昨晚寢殿中忽聞微雷,匆匆戴起冠帶,露立殿下,一會雨至,衣皆沾濕,直到雨霽,再拜以謝,方敢升階,自此尚希望槁苗可救也。」

    章得像說:「非陛下至誠,怎能天應若此?」

    趙禎道:「原來朕想下罪己詔,罷樂減膳,又恐近於崇虛名,不如夙夜精心密禱為佳。」

    這句話認真的聽,越發讓人覺得很悲情。

    我下罪己詔,將過錯攬於我一人身上,可一封詔書說明什麼呢?是攬還是在推卸責任?謙卑如此!

    至少這一刻,鄭朗覺得趙禎十分悲情。若是以後陸續降雨倒也罷了,關健沒有降,不但是今年,幾年還會有,旱澇災害,黃河再三決堤,加上幾子先後夭折,困惑著趙禎的一生。以至趙禎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臨終前幾年神經都有些混亂。

    他忽然伏下,沖幾位宰相深施一個大禮,說道:「諸位相公,我有一事相求。」

    心中一直猶豫不決,麻煩太多,改良免役法都帶來嚴重的消極因素,不由讓鄭朗一直遲疑著,不想變動。直到這時,他才下定決心,至少要做點什麼。

    章得像等人立即說道:「行知,你想說什麼請說,不用施此大禮。」

    都是宰輔,受不起。

    「為了陛下,為了這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心中有一些想法,但落實下去,會有紛爭,請諸位相公助我一臂之力。」(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0

第八卷 四百五十四章 機遇
    「你說吧,」趙禎說道。他不感到好笑,臉色很沉重,這牽扯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做事的艱難。

    「陛下,諸位相公,水土惡化,北方以後會多災多難,稍一缺水便成大旱,水一豐盈,立成河患,災害最關健便是糧食,想解決糧食必須解決兩個問題。」鄭朗徐徐說道。

    為什麼趙禎朝遺留了大量問題,不是君臣不努力,即便有黨爭,在趙禎陰柔手段控制下,一直不嚴重。主要原因趙禎碎步式的改革,沒有將種種弊端提到控制,還有便是惡劣的災害。

    比如旱災。還有呢,四年後江南陰雨綿綿,從三月下到九月,下得君臣都昏了頭。江南雨水下得不停,北方卻滴雨不見,一方在大澇,一方在大旱,全國糧價瘋漲。米價從四百文一石漲到一千五百文,但成就了一個人。

    王安石於鄞縣以每石三千文價收購,一時間寧波境內民怨鼎沸,米商們則歡呼雀躍,大發其財。很知趣,許多人送來金銀,對此王安石來者不拒,一一收下,有的人不送,王安石還派人催討,但沒有進入私人腰包,全部進入庫房。

    許多人不懂,可隨後便看到王安石的用意,由於陝西連年大旱,朝廷賑濟多年,雖不戰,國庫也空虛,江南雨災也無力援助,第二年三月米****到五千文一石,還有價無市。再看鄞縣,因為有利可圖,商人紛紛將米販到鄞縣,糧食越積越多,供大於求,商人不能再運回去,只好就地降價銷售,米價漸漸降到一千五百文一石。雖然老百姓將多年積蓄消耗殆盡,但儲存了大量糧食,對於無力買糧的人家。王安石便用送來的賄銀救助。第二年春天江南到處是飢民,鄞縣卻成了一個世外桃源。由此王安石聲名大振。

    不用記得其他繁雜的史書,只要記住這一史料,便能知道未來天氣的惡劣。

    但現有一個有利的因素。因為江東圩的大肆開發,雖然分圩田的事吵了很多年,時至今天,仍然在吵鬧,但實打實的新增加四五十萬頃高產田。也解決不了問題,糧食增加,人口增加。遲早這一優勢必然耗盡,可在這幾年間,依然存在優勢。

    有了這個基礎,便是鄭朗下面方略的依據,繼續說道:「大旱常伴隨著蝗災,想要蝗災拒絕,僅靠蝗災時捉殺是不夠的,只有從源頭扼殺。深耕。乾旱氣候、水土破壞導致土壤沙化與鹽鹼化,是蝗蟲生長的溫床。輔助手段是綠化,蘆葦是蝗蟲喜歡吃的食物。但高地大肆種植豆類、苜蓿,低窪處育葦、封育部分草場,使綠化達到七成以上,蝗蟲又將失去產卵之地。」

    說這一條,君臣大多數傻眼睛,不懂,只能聽鄭朗忽悠。

    「然不大可能,灘塗荒山鹽鹼地百姓不願意去種植無用的蘆葦,更不願意主動保護山林草場,若朝廷動援。所需不菲,非是朝廷財力所能承擔。諸多官吏又會藉機魚肉貪墨,圖惹紛爭。只有一法,深耕,將泥土翻開,經酷冬寒殺蟲卵。減少蝗蟲災害。想深耕便需要大量牲畜。北方實有地臣估計從淮河向北大約在兩百五十萬頃,大牲畜最少需一百五十萬匹。但實際這一數量不足一半,牲畜少,人力拉犁耕得淺,即便有牲畜為了節約牲畜之力,也是淺耕。因此朝廷要下詔書鼓勵百姓飼養繁育耕地的牲畜,比如耕地牲畜不得宰殺,不得徵稅,官府不得借用官馬官牛謀利,育有崽畜獎勵五百文錢。不用多,二十年後,牲畜數量便會激增,五十年後牲畜數量會翻上一番,此不僅是為了蝗蟲,也是為了千秋計。」

    真的用費不多,縱然獎勵,一年北方也不會出現十幾萬頭畜崽,所需費用僅幾萬貫,養一個八賢王的錢便夠用了。麻煩的是官牛官馬,但這個收入也不會很高,頂多二三十萬貫。只是因為妨礙一些貪吏的利益,實施後,會出現一些爭議。

    但不僅是對付蝗蟲,一旦北方真擁有了一百五十萬頭以上的大牲畜,那麼會增加許多糧食產量,說它是千秋計一點也不為過。

    晏殊問了一句:「那麼官馬與官牛怎麼辦?」

    「朝廷設官馬官牛本是為了防止佃農為主客剝削,輕稅於民,但現在相反,官府剝削起來比主客更厲害,有的地方官牛死了,還要百姓陸續承擔牛稅。我初至太平州時,廣德軍一年征佃農一貫牛稅,一貫在江南可買兩石多粗糧,能養活一個半人,普通貧困百姓的婚嫁也不過三四貫錢,三四年時間,一個婚嫁的費用便被官府剝削。朝廷要這個錢用來做什麼?這是所謂的愛民?」

    鄭朗來到朝堂後,很少發言,只是在與趙禎私下會談時說了一些弊端,但很少提出建議。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進諫,也沒有說什麼大道理,可句句皆透著濃濃的務實作風。

    晏殊不能言。

    「官牛與官馬也是朝廷的一個弊端,雖危害不大,可朝廷獲利少,頗惹一些民怨。不如將它售之,逐一以公正的價格逐年售出,幾年後除了少數必須所在保留外,耕馬耕牛全部交還給百姓,無論是主客還是佃農,雖多湧向主客,然而主客也要留著佃農耕種,牛價若高,租子又重,佃農不服,必然逃亡。朝廷又不像唐朝那樣,將佃農禁於主客之家,不杜絕佃農流動,那麼讓他們完成自我調控,朝廷又不擔待罵名,何樂而不為?否則官府一直以圖官馬牛謀利,官吏本身便不想鼓勵百姓擁有牲畜,種種條例則會成為空談。」

    「準!」趙禎忽然說道。

    這僅是朝廷的一個小小麻煩,收入也不高,若不准,也沒有辦法改革下去。

    既然趙禎說准,晏殊更不能作聲,章得像問:「第二條呢?」

    「倉法。」

    「何解?」

    「國家雖設了許多倉儲,以備戰爭與荒年,以前管理糧倉的皆是民間之吏,沒有薪酬。為了增加收入,養活家人,往往舞弊貪墨,再加上糧食從南方運來。本來就有損耗,倉儲後又有鼠蟲之患,水份流失之減,於是藉機擴大,多報虧空,一年下來,損之十之五六。遇到災年。倉儲之糧會有救急之需。若是連年豐收,每年儲存大量糧食,則會造成國家巨大的虧空。所以倉儲不興。」

    「那麼如何改?」

    「之所以虧,還是無薪,今實施免役法後,大部分倉儲所在州府都開始僱傭小吏管理倉儲。可是薪酬很薄,素質低下,又有前制在。貪墨繼續。因此臣想請朝廷對倉吏進行挑選,務必知書識字,家境中資以上。再增加其薪酬,這也不需要多少錢帛,一個大倉能存儲五千石,小倉也有上千石,國家存儲兩千萬石所需也不過數千常平倉。一名小吏最少能管理一倉或者數倉,所需吏者也不過數千人,一人七八十貫錢便能使其養家。」

    這筆賬很好算的,五千名小吏所需薪酬也不過三十幾萬貫,況且本身朝廷已經在用薪代役,實際只增加二三十貫薪酬。總量不過十幾萬貫。對於宋朝每年倉儲的變相損耗來說,簡直不算什麼。

    「朝廷待其厚,若是再贓墨,必須設嚴法懲戒,為了防止官員進入,包括百司、監司與諸州胥吏。只要敢貪墨倉糧者,一律嚴懲不怠。這便是仁與義、予與取之道。若臣所料不錯,明年朝廷經濟回轉,若是豐收,可以用此策進行囤糧。縱然北方整個大旱,還有沿近河渠附近繼續能得到收穫,再加上部分存糧,象景祐年的大旱差口也不過一千萬人食。半飢半飽,一人一年需一石半糧食,足以維持生機,再加上調動,可以維持兩年特大災害。」

    還是用數據說話論證。

    宋朝此時北方實際人口包括陝西也不過四千幾百萬人,差口一千萬人食,已是大災害之年。換在別的時代,往往都會出大問題。這是鄭朗做最惡劣的估計。如果三年大型旱災怎麼辦?若是出現差口一千萬以上的三年大旱災,放在那一個朝代,也會昏頭的,這種機率很少,但未來倒是有一次,還很遙遠。畢竟存的糧食越多,損耗越大。這幾十年內,二千石足矣,沒有戰爭,足以應付未來幾年一系列的災害。

    鄭朗繼續說道:「豐年低價購糧,荒年平價售糧,差價足以彌補損耗,朝廷經濟允許,也可以全部免錢帛發放給災民。若是連年大豐收,那是最好不過,但也不完全浪費,陳糧可以換出來釀酒,春荒時又可以貸給一些貧民,或種或食。」

    「貸?」趙禎驚訝地說。

    「是貸,縱然大豐收之年,還有許多貧困人家飢不度日,只能向主客籌借高利貸維持春荒,甚至耽擱了播種。朝廷不能以謀利為目標,二十取一足矣,若是來年償還,十取一也,但借貸與否,全憑百姓自由選擇,任何官吏不得強行百姓借貸,若有,也必須嚴懲不貸。陛下祈禱上蒼,這也是積善行德,暗合天意之舉,」鄭朗很艱難地說,實際成了青苗法,區別便是利息低,王安石是百分之二十,鄭朗變成百分之五,王安石是謀利,下面官員強行攤派,鄭朗是不准官員攤派謀利。這也是為了以後銀行的實施打下一個基礎,可鄭朗想一想青苗法帶來的爭執,心中依然慼慼。

    這便是鄭氏的倉法,比王安石的倉法複雜,但實際又包含了青苗法,以及鼓勵百姓大興飼養牲畜的新法,嚴格說起來,實際更簡單。

    王安石的倉法引起的弊端比較少,宋神宗曾滿意地說:「倉法行,去年止綱梢二百人,比以前減少五百人,且米不雜,軍人不須行賕,此實良法。」

    反對變法者的蘇氏兄弟也說過,今天行重法給重祿,賕賂比舊為少。司馬法為了反對而反對,將倉法廢除後,又嘆息道:「昔者州縣並行倉法,而給納之際,十費二三,今既罷倉,不免乞取,則十費五六,必然之勢也。

    在執行倉法時。僅開封府治事視前就減少損失十之四。

    可是鄭朗一直怕麻煩,未說,但今天讓趙禎小小感動一下,不但說了倉法。還說了官牛官馬,說了鄭氏青苗法。

    想得很完美,到了下面去,又會成什麼妖蛾子?

    趙禎很開心,國家艱難,他連范仲淹那些新策都能聽進去,況且這條看似周全完美的政策。說道:「鄭卿,有此良策為何不早說?」

    「陛下,對國家弊端臣曾考慮很久,豈止是倉法,還有更多的想法,但臣不敢說出來,是怕執行不力,朝廷每次變革豈不是用心良苦。為了百姓,可每一法令出,到了下面。官吏便會屈解,反成了弊民之政。臣心中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所以不敢說。」然而瞟了一眼范仲淹與富弼,范仲淹與富弼不作聲,嘴角都有些苦笑。

    又是一個時機,正好北方乾旱,朝廷擔心糧食,並且這些年災害太多,有了糧食在手也讓大家心裡安定。幾個大臣左右對視。並沒有想出什麼不好的地方,於是就此策進行商議。這是準備之法,要實施也到了來年去。但將一些具體的措施定落,包括在哪裡增設常平倉,需要多少管理的小吏。倉庫集中的地方,小吏便少。比如京師,有許多倉儲,達到幾百座,有一百名小吏管理巡值足矣,可有的地方僅幾座倉庫,小吏也要輪休的,還要管理賬目,清點進出,防潮防火,維修倉廩,甚至包括捉耗子這些瑣碎的事務,那麼需要的小吏比例就會增加。

    走出都堂,鄭朗略鬆了一口氣。

    這是預防未來,一點一滴的調控。但害怕諸臣心中不和,堅決反對,僥倖通過。

    下值後,余靖慚愧地走過來說道:「行知,我誤會你了。」

    「無妨,」鄭朗淡淡說道。我的心思你別猜,只要不攻擊我,不管你誤會不誤會。

    不過君子黨已經感到鄭朗與他們不是一夥的,歐陽修進言說:「韓琦、范仲淹到闕以來,只是逐日與兩府隨例上殿,呈奏尋常公事,陛下亦未曾特賜召對,從容訪問。今西事未和,邊陲必有警急,乞陛下因無事之時,出御便殿,特召琦等從容訪問,使盡陳西邊事宜合如何處置。至如兩府大臣,每有邊防急事,或令非時召見聚議,或各令自述所見,只召一兩人商量,此乃祖宗之朝並許如此,不必拘守常例也。」

    陛下,你做得不好啊,同樣是緣邊功臣,鄭朗回來後,你已經單獨接見了兩三次,然而韓琦與范仲淹卻一次沒有進諫。

    事實所謂的邊事,鄭朗早不放在心上。

    和必然。

    況且西北那麼多猛將在,涇原路還有張亢、張岊、狄青、王吉,環慶路有種世衡、楊文廣,延鄜路有龐籍與王信,府麟路有王凱、折繼閔,將士經過戰火錘煉,防線延伸到蕭關,又增加了許多騎兵,三路可以隨時形成一個整體聯防,元昊縱然胃口再好,啃那一路也啃不下來,相反,會咯掉幾顆大牙。

    國家的重心已經向國內轉移。

    而鄭朗將會為下面一次改革做準備,這才是真正的改革,讓他一直思考的改革,但要等一次契機。終於契機到來。

    山東沂州同樣是今年旱災區,沂州知州又沒有做好,飢民在走投無路下以武力奪取了官府糧倉,然後發展成為農民起義。也不能算是起義,搶過糧食後,心中後怕,糾集在一起,想做一些抵抗。有的人更是抱著法不責眾的想法,聚結起來的。王倫一逃,全部自動解散。

    其實官府若派人安撫一下,也就沒有事了。但沂州諸官僚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巡檢使朱進派出禁軍捉賊虎翼前去鎮壓。士兵多是貧苦農民出身,與這些搶糧的農民多有些淵源,甚至他們家屬便在這支搶糧隊伍裡面。於是不願出征,再加上朱進平時對他們很苛薄,以及種種原因,在朱進壓迫下,共推王倫為首,殺死朱進,又與糾集起來一些膽大包天的少數農民會合。這次才是真正的起義,不但殺死朝廷命官,又想攻打宋朝各個城市,已經成了以謀反為目標的有行動組織。

    但在宋朝溫和的內治政策下,雖然旱災困苦,跟隨者不多,不足兩百人。說他們是起義軍,還不如說他們是一群亡命的流匪。可就這兩百人,成了一個小氣候。

    先是向北進入青州境內,青州知州是前相陳執中,他雖不懂軍事,但對付這群流匪不在話下的,立刻組織一些人馬,進行還擊,死了一些弟兄,王倫一看不妙,趕緊溜,撥過頭來向南逃去。幸福時光到了,渡過淮河後,經楚州、泗水、高郵軍,所過如入無人之地。唯獨讓王倫感到不滿的是沒有多少人加入,到了高郵軍,只增加了幾十個亡命之徒,起義軍人數僅有兩三百人。

    這也是最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方,只有兩三百人,那怕這兩三百人全部是張岊,又能做什麼?但一路吃香的喝辣的,居然平安來到高郵城下。最搞笑的一幕出現,高郵知軍晁仲約竟然要求當地富戶用金帛牛酒犒勞這群起義軍,以求買安。

    是搞笑,恥辱到讓人不得不笑的程度。

    後面的起義同樣如此,就是這兩次起義,利用得當,便是一次良機,利用不當,便會使宋朝滑向永遠冗兵的深淵。(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0

第八卷 四百五十五章 請行
    六月天氣熱了,看著深邃的夜空,杏兒說道:「天街夜色涼如水,天上一定不熱吧。」

    鄭朗一陣大笑,說:「若是在夜晚,天下肯定不熱,不但不熱,還很冷。」

    「會有多冷?」

    鄭朗又笑,在宋朝講這個講不清楚。

    京城依然像以前那樣繁華,許多人出來納涼,有的店舖索性一夜開到亮,過了三更後,生意照舊興隆。但此時宋朝正處在巨大的危機當中。

    多年的戰役,使全國百姓困苦,再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旱,宋朝整個象坐在一座火山口。也平安無事,原因很簡單,君王仁愛賢明,大臣們雖然勾心鬥角,有的人私心很重,還沒有發展到置百姓死活一點不顧的地步。整個龐大臃腫的機制依舊在緩慢運轉。

    不過來到中書,鄭朗陸續接到一些邸報,心中也暗叫僥倖,事實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幸好戰爭中止,否則今年宋朝將會面臨無法想像的危機。

    朝堂上還沒有感覺,王倫事件在相關的官員遮掩下,並沒有驚動朝堂,還以為與其他類似的情況一樣,僅是一群流匪。朝中大佬視線繼續盯著邊事上,先是歐陽修上書,朝廷派使與西賊和約,但臣聽到邊臣頻得北界文字,詢問西夏約和之事如何。若真是如此,事深可憂,臣以為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於北敵。

    一語中半的,西夏是沒有能力催毀宋朝的,能催毀宋朝的是在北方,但歐陽修只說對了一半,不是開始墜落的契丹人,而是更凶悍的女真人與蒙古人。

    理由更不對,與契丹和好四十年,朝廷一有事便來敲詐勒索,可見其國之心。這麼好的便宜不撿。傻了不成?當真以和為貴啊,國與國之間可以用這個口號來迷惑對方,可若真心裡面這樣想,這個國家快完蛋了。若是換成鄭朗在契丹。這一次會敲得更多。

    因此要防北,可是北邊幾個大臣都是無能之輩,鎮定一路是張存,昔在延州就以不能主邊而罷去,定州王克基平庸輕巧,非將臣之材。要換得力的大將去北邊鎮守,要練兵。要選將,要備邊,不能等契丹人來了,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

    防範之心是應當有的,可歐陽修一個勁的唱黑契丹,使得朝堂上草木皆兵,於是發生後來的事。

    接著范仲淹與韓琦表現出高度的「默契」,不停的共同上書。先說不能罷同解乾耀一千八百貫公使錢。也就是出差費與招等費。這是禮制,一千八百貫,只能養兵士十八人。再省也不用省這個錢以廢禮。

    大旱來臨,物價上漲,養一個士兵費用變成了一百貫,再備兵西夏、契丹,京城的禁軍更不敢裁……

    旨准。

    接著再次聯手上書,西陲用兵,為數浩繁,可因為受陝西轉運使節制,緣邊四路多有不便,這個鄭朗在涇原路也能感覺到。唯有相互商議。韓琦與范仲淹身在西北,局中,為了避嫌一直不好說,直到來到京城,不用避嫌,才將這個陋習說出來。因此讓四路便宜行事。所有勾當(指謀事人),能大段回易得利息,可以根據制度獎勵,以便助軍費。

    這是想辦法開源,不然國家經濟太緊張。於是趙禎再次旨准。

    終於韓范二人開始真正進言,竅以天下郡邑,牧宰為重,得其人則致化,失其人則召亂……臣等欲乞聖慈特降詔書,委書、樞密院臣僚,各於朝臣中薦堪充舉主者三人,候奏到姓名,即逐人各賜敕一道,令於通判內舉厲資已上一員充知州,知縣內舉成資已上一員充通判,薄尉中舉有出身三考以上、無出身四考一員充職官知縣,或於職官令錄中舉五考以上之人充京官知縣。仍於敕明言所薦之人若將來顯有善政,其舉主黨議賞,若贓污不理,苛刻害民,關與同罪。

    為什麼國家到這地步,正是大臣無能,所以大臣必須要保薦,要連坐,保的人好有功,保的人不好同樣有罪,環環相連,擔當起責任,這樣各個賢能便能從民間撥出。

    有了慶歷新政「擇官長」的一些雛形。

    但關健這個好壞怎麼判斷?

    對於范仲淹與韓琦也是一次時機,國家正醞釀著巨大的危機,趙禎心中焦急萬分,只要有好的策略,一概想試用,於是對輔臣說道:「自用兵以來,策試授官人猥多,而任事頗無善狀,今獻策及僚論薦,宜先委有司詳其可否以聞,其與試人宜加精核。」

    這時,范仲淹與韓琦步子邁得還是很小,他們初次進入中樞,有的情況沒有摸清楚,也不敢說。為了減少百姓壓力,趙禎詔議欲鬆弛茶鹽禁,減商稅。范仲淹說道:「茶鹽,商稅之入,國用有餘,當先寬賦役,然後及商賈,弛禁非所當先也。」

    國家錢還不夠用,這時候不能鬆動茶鹽與商稅,若有餘錢,最主要的先減去百姓賦役。說得也有理,沒有錢怎麼辦?但這時候范仲淹略過保守,乘此時,若改革,茶鹽之政有許多弊端能夠就此消除。不消除問題也不要緊,最大的危機還是各地的起義。終於王倫的消息傳到京城。

    一起感到愕然,從沂州到高郵有多遠哪,沿途又駐紮多少軍隊、廂兵與捕快,怎麼就讓他們逍遙自在了一千多里路?

    歐陽修進言道:「近日四方賊盜漸多,皆由國家素無御備,而官吏賞罰不行也。臣謂夷狄者皮膚之患,尚可治。盜賊者腥心之疾,深可憂。朝廷終未當處置……今沂州軍賊王倫,所過楚、泰等州,連騎揚旗,如履無人之境,而巡檢、縣尉反赴賊召,其衣甲、器械皆束手而歸之,假令王倫周遊江海之上,南掠閩廣而斷大嶺,西入巴峽而窺兩蜀,殺官吏,據城邑,誰為悍御者?此可謂心腹之大憂。為今計者。先先峻法令,法令峻則人知所畏,自趨而擊賊。請自今,賊所經州縣奪衣甲。官吏並追官勒停,巡檢、縣尉仍除名,勒從軍自效,俟破賊日則許敘之……」

    這封奏摺暴露了歐陽修的本質。

    不是峻法的問題,關健是王倫為什麼發動起義的?

    歐陽修經過多年官宦生涯,真正完成從貧困子弟到士大夫的脫變,可他也忘記根本。主動站在權貴一邊。

    不僅是王倫,還有,這才是鄭朗叫僥倖的地方。余靖又進言道:「朝廷所以威制天下者,執賞罰之柄也,今天下至大而官吏弛事,細民聚而為盜賊,不能禁止者,當賞罰不行……南京者。天子之別都也,賊入城斬關而出,解州、池州之賊不過十人。公然入城虜掠人戶,鄧州之賊不滿二十人,而數年不能獲。又清平軍賊入城作變,主者泣告,而軍使反閉門不肯出。所聞如此,而官吏皆未當重有責罰,**賊盜衰息,何由而得?今京東賊大者五七十人,小者三二十人,桂陽監賊僅二百人。建昌軍賊四百餘人,處處烽起,而巡檢縣尉未知處以何罪……」

    為什麼會這樣?

    當真是用酷法就能解決的?

    范仲淹又說,陝西禁軍廂軍近二十萬眾,防秋在近,必須養育訓練。以期成功,在乎豐以衣食,使壯其力,積以金帛,示以厚賞,牛酒以悅之,律罰以威之,雖二十萬眾,合為一心,有守必堅,有戰必強……

    這個錢從哪裡來,糧納糧草並金銀錢帛,及萬緡與南監交鈔,二萬與上佐官,三萬者京官致仕,如應舉到省,與本科出身,除家便官。

    沒有辦法,只好賣官湊錢。

    鄭朗聽到賣官之策居然從范仲淹嘴中說出來,不由十分愕然,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陛下,臣以為只要主明臣賢,內患不必憂也,憂的還是外敵。雖有的時候年光不好,百姓被逼無奈,淪為盜賊,然我朝乃是最重內治之國,故這些盜賊必不深患。」

    與歐陽修正好說反過來。

    「西夏國力狹弱,不能顛覆我朝,但野心難改,眼下西夏據於契丹之逼,必與我朝約和,可以贏來短暫的幾年或者十幾年和平時光。約和,我朝必須用錢帛收買其心,再加上他們內部休生養息,十幾後必會又來侵犯我朝。又不知道會進行幾年戰爭,反反覆覆,雖是疥癬之痛,可這個疥癬太大太深了,戰爭持久,民不聊生,若再來一個大型災害,陛下仁愛,民雖苦多不怨,盜賊難以成勢。可陛下能保證後世子孫皆如陛下?內外交困,那時才是最傷最痛之時。至於歐陽修所說契丹之心,不可不防,也不可以誇張,嚴防而己,不必進行大規模的練軍與增兵,一是國家沒有錢帛維持,二是不能讓契丹人認為我朝有敵意。之所以詢問我朝與西夏人議和事宜,一是當初的約定,二是他們也想判斷三國的形勢與走向。契丹已經墮落矣,臣擔心的不是契丹,而是北方更野蠻的韃靼人與女真人,這些民族取代契丹,必將成為我朝最大的敵人。」

    頓了頓說道:「桂陽監賊主要是走私私鹽的生猺,官府抓俘不服,發起的暴動。其餘盜賊,有的是軍中之弊引起的,還有的是百姓,四年重壓,加上旱災,生活無法維持下去,才有膽大包天的歹徒為非作歹。可這些人難道不知道謀反必死?為什麼要鋌而走險,官逼民反也,一些官吏沒有做好,加是貧困,於是鋌而走險。許元已去南方籌糧,不日糧食就能抵達京師或者山東,陛下可以下旨,讓各州縣官寮開倉酌情放糧,賑濟百姓。范仲淹與韓琦、歐陽修議派按察使巡視各州縣官員,然臣倒以為暫且莫急,不如派幾良吏按察各州縣,監督官吏放糧,先安民心。民以食為天,不求讓他們吃飽,最少有一個半飽,老百姓就不會鋌而走險,沒有飢民流民的加入,縱然有一些盜賊為患,遲早必被朝廷剿滅。陛下,治國者義為節,仁才為本。老百姓為了支持國家戰爭,苦了近四年,到了朝廷回報他們的時候。」

    趙禎動容,說道:「准。」

    鄭朗又說道:「數支賊寇,唯有王倫賊最強,讓臣帶一營悍遠軍前去南方,來回不出一月,便可將此盜賊剿滅。」

    悍遠軍便是那些生女真騎兵,來到京城後一切為二,分成兩營,每營有兩百餘將校。在未完全被京城生活**墮落之前,他們依然還是宋朝最強大的軍種。(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0

第八卷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能答
    趙禎沒有同意,說:「盜賊王倫僅數百人,不需卿親自前往。」

    王倫雖讓朝廷頭痛,只是一隻雞,用了牛刀未免太過。

    鄭朗答道:「陛下,高郵臨近大運河,馬上六月末,江南茶鹽之稅,平安監的金銀銅鐵悉數將從大運河運向京師,一旦攔截,會將如何?況且自高郵往南,皆是國家魚米之倉,供糧大戶,賊已從沂州糜爛到了高郵,往南便是揚州與真州,渡過長江便是江寧、潤州、蘇州、湖州、杭州。」

    鄭朗每提一處地點,趙禎的秀氣臉蛋便白了一份。

    除了真州略小外,其他幾州那一州也不能糜爛,這幾個州那一州每年稅務不是好幾十萬貫,甚至超過百萬貫。韓琦與范仲淹為了一千八百貫磨嘴皮子,一百萬貫是什麼樣的數字?

    「鄭卿,你若去,將悍邊軍全部帶上。」

    「陛下,不用,賊寇雖勇,背水一戰,負隅頑抗,但臣帶一營足矣,至於原因,臣回來再說。」鄭朗答道。王倫還好一點,馬上的張海起義才是規模龐大,縱橫陝西、河南與湖北,使京城十幾個州郡徹底潰爛。用兵的地方不要太多。

    「人太少了。」

    「陛下,兵不在多,而在於精,自沂州到高郵駐紮了多少禁軍、廂兵,再加上周邊地方,禁廂軍與衙前人數能達到一萬多人,為何卻讓兩百多人縱橫無敵。陛下,諸公,請三思。」

    趙禎還是希望鄭朗多帶一些人馬。

    畢竟從奏摺上傳來的消息,敵人太強悍了,宰相出面,萬一有敗,鄭朗有危險,國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鄭朗說道:「臣對軍事並不善長,但也不是外行。請容臣議。」

    說不善長是謙虛的話,鄭朗對軍事不懂,那麼朝堂上誰對軍事懂?

    趙禎只好答應。

    從都堂出來,范仲淹依然有些擔心。說:「行知,不可輕敵。王倫謀反,不生便死,逼上絕路,又有許多馬匹,你帶的人是少了一點。」

    「希文兄,我沒有輕敵。敵人在絕路上,戰鬥起來一定十分強悍,這個我心中清楚。至於馬,不用擔心,他們沿途從官府手中掠來許多馬,所以越往後戰鬥力越高,速度也越快。但自沂州往南,皆是內陸。馬除了用來通信的外,從未指望這些馬上戰場,又不是養馬之所。劣馬居多,良馬為少。並且他們全部是步兵出身,不善騎術。僅一個來月,能練出什麼精湛騎術?似乎他們只是用來騎,也未聽到他們專門訓練騎術,準備在馬上交戰。地形也不同,往南去,多沼澤低窪之所,練騎術也沒有多大作用。」

    「可你帶的多是騎兵。」

    「那也沒有關係,此時敵人駐紮在高郵。陳執中派了都巡檢傅永吉一路南下追趕,畏於敵人之強,不敢追上,進行短兵交接。可是敵寇也知道自己人單力薄,不敢正面還擊,一有損傷。四周的郡縣官兵與捕快便會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因此不斷地南下退讓。高郵南下只有三條道路,一往泰州,泰州東面便是大海(宋時海岸線沒有今天的遠),官兵逼迫,只能逃向通州,通州南邊還是大海,到時必將自己逼到絕地上。因此不會選擇。第二條道路便是揚州,揚州雖然繁華,但駐有六營軍隊,又有許多廂兵與禁兵,兵力數量是他們的十幾倍,也不敢南侵揚州。因此必往西南,進入真州和州,可以西趨大別山,南渡長江。而這一帶有的州府僅有一營禁兵,有的州府甚至還沒有禁兵駐紮。敵必然選擇這條路線南下。可是希文,你看一看高郵西南是什麼地形?」

    高郵西面現在可沒有後來面積很大的高郵湖,有湖,最早是樊良湖,到唐代由於上游來水增加,湖面增加,變成甓社湖與珠湖,宋朝湖面陸續增加,出現許多小湖,上有七十二澗,下有三十六湖,其中大者有甓社湖、珠湖、五湖、平阿湖、新開湖、津湖。直到南宋末年,黃河之水奪淮,形成面積更大的五蕩十二湖,明清又採取了引黃入淮的方略,終於使五蕩十二湖形成一個新的大湖泊,這才是高郵湖。

    總之,這一帶地形變化很大,高郵西南有許多湖蕩,但遠不及後世的面積。再往西南去,便接近天長,這裡地勢平坦,是一汪無際的平原,最適合騎兵衝突。

    別的大臣也許難知道具體的地形,可范仲淹於江東治水治圩,十分瞭解這一帶的地形,不好再說什麼,但嘆息一句:「人數還是嫌少。」

    「我也想將兩營悍邊軍一起帶上,國家再缺少財帛,也不會差兩百餘人調動的軍資。但我這樣做,是有用意的,希文兄,等我回來你便知道。」

    不僅別有用心,也是為國家節約經費,王倫人雖少,尾大不掉,朝廷無奈,不僅支援傅永吉的追兵,又命發運使徐的督促諸道兵合擊,動用了近萬人,才將王倫逼到和州歷陽縣,將王倫剿滅。王倫被歷陽縣壯丁張矩等人擊斃。連壯丁(差役的一種)都動用了,可見朝廷動用了多少兵馬?僅是兩百餘人,連史官都為之羞恥,不忍書記具體剿匪人數。

    一亂一剿,浪費國家多少錢帛?

    還有呢,後面消滅張海動用的軍隊更多。

    是無法統計的,這次數地起義爆動,最少為國家帶來一千萬金帛的損失!有可能還遠遠不止。

    范仲淹見鄭朗拿定主意,不便阻止,說了一句:「南下要保重。」

    「謝過希文。」

    去了軍營,將悍邊一營調了出來,指揮使是趙勝。來到京城也有兩個來月,生活比較滿意。不過還嫌不足,京城雖好,可得要手中有錢,想手中有錢,必須官職高,想官職高,必須不停的立功。在西北鄭朗說過類似的話,可只有身居京城。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早遲會墮落的,但沒有那麼快,這支軍隊依然保持著很強的戰鬥力,戰鬥**同樣很強烈。集合軍隊。看了看士氣,鄭朗一顆心才定下來。鄭朗回到家中,打一聲招呼。

    「怎麼又是官人?」四兒不服氣地說。

    鄭朗摸了摸她腦袋,說道:「四兒,這次不能怪朝廷,是我自己要去的。」

    「官人,流匪那麼多……」

    「其他地方的流匪不用我去剿滅。只針對王倫這一部,也不是為了剿滅他們。這些流匪是疥癬,雖讓朝廷痛一痛,但不會致命。之所以前去,是因勢利導,為了辦另一件大事。」

    「官人,要小心。」崔嫻沒有阻攔,關切地說道。

    「我知道。」說走就走。速度很快,鄭朗帶著一營悍邊軍匆匆忙忙向東南而去。

    但這一去,給朝野上下帶來了很大的震動。

    歐陽修上了一篇萬言奏。陛下,為什麼兩百來人的盜匪,居然讓堂堂宰相率兵前去剿滅?這個國家怎麼啦?百姓本來為善,何時四面烽起,處處淪為盜匪?王倫匪起,不僅從沂州南下,有淮陽軍、宿遷、楚州、寶應,四周還有徐、海、宿、泰、揚、泗、鏈水軍等州軍,這些州軍的軍隊哪裡去了?所過之境,經四五個州軍。這些州軍的官員在做什麼?

    歐陽修從來不說主君不好,可其他言臣不管,余靖直接進奏說是趙禎用人不當,任人唯親,坐視官員**,以壞祖宗家業。

    蔡襄等人也上書。需察吏事,官員不能再像這樣發展下去。

    一開始很正常,但反思到後面,越來越不正常。先是小斗蘇紳,此人博學有才,宜州蠻反,朝廷用他的計策,派馮伸己過桂州經制,蠻遂平。又上書八事,重爵賞、慎選擇、明薦舉、異服章、適才宜、擇將帥、辨忠邪、修預備。八條多溫和良言,趙禎嘉之,遷為尚書禮部郎中。

    但其意見與王素、歐陽修等人相左,比如慎選擇,蘇紳與鄭朗意見差不多,派人下去按察,派何人,又如何確保按察的評語就是對的?因此不如從長計議,官員不在於無能,這個沒有辦法治,誰能保證每一個官員都像呂夷簡與范仲淹?整個大宋類似的官員也不過十幾人,大多數官員都是無能之輩,但離開他們又不行。這個可以慢慢解決,主要還是節控,逐步淘汰,先將官員的數量一年年的減少,除去冗官這一弊端。

    歐陽修等言官舉事趙禎多聽從,他又不讚成,心中逐漸反感,於是藉著求雨的機會,說了一句:「《洪範》五事,言之不從,是謂不乂,厥咎僭,厥罰常暘。」

    指洪範裡一段話,建立政事要有法則,掌握長壽、富、康寧、美德、善終的五福,公正的賞賜臣民,臣民就會尊重你的法則。方法是不能有邪黨,百官不要私相比附,只能以君王為榜樣。有計謀有操守的臣子,要想念他們,行為不合法則,但沒有陷入大罪的,成就他們。若是遵從美德,就賜給他們好處。不要不平,不要不正,要遵守王令,不要做私好,要遵守王道,不要作威惡,要遵行正路。不要任偏,不要結黨,不要違反,不要傾側。

    嘲笑王素與歐陽修他們結黨行偏,私好傾側。

    正好蘇早推薦了馬端,這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在西北先後在范仲淹與龐籍手下擔任官員,多有建功,於是蘇紳推薦為監察御史。他母親犯了法,坐杖脊。這讓馬端怎麼辦呢?可是歐陽修上了一奏,說道:「端性險巧,往年常發其母陰事,母坐杖脊。端為人子,不能以禮防閒,陷其母於過惡,又不能容隱,使其母被刑,理合終身不齒官聯,豈可更為天子法官!蘇紳與小人氣類相合,宜其所舉如此也。」

    蘇紳未必是好人,也沒有那麼壞,是一個有本事的官吏。馬端略有文武才,但讓歐陽修戴了一個大帽子後,兩人全部悲催。蘇紳黜,馬端外放。

    所以鄭朗說慶歷新政不是龍虎鬥,而是貓蛇斗,想做大事,必須要團結,上下齊心,才能將一件件實事落實下去。蘇紳說了什麼,一句牢騷話,趙禎也沒有當作一回事。如果此時歐陽修善意的開一個玩笑,更顯得雅量,也不會讓趙禎一步步地產生很大的反感。並且他的學問足以辦到。然而……太戾了。

    弄倒蘇紳,君子們又想到另一件事。大哥大地位還是太低,副相可以,然而西府副相能做什麼?於是歐陽修、余靖、蔡襄全部進諫彈劾王舉正懦默不任職,以范仲淹代之。

    王舉正是一個老好人,一看這些君子一窩蜂湧下來,嚇得面如土色,對趙禎說,他們說得對,讓臣退吧,以免耽擱國家政事。於是以范仲淹代王舉正為參知政事。

    鄭朗到了亳州,夏竦此時也來到亳州。

    京城不敢找鄭朗,好心的,怕鄭朗也下了海。但在亳州沒有關係,熱情的迎出城外,他是故相,皇帝的老師之一,可此時鄭朗地位已經真正與他平起平座了。

    熱情招待,不僅是鄭朗,還包括他帶來的悍邊軍,反正人不多,只有二百來人,一人花二貫招待費,也不過四百來貫。席間就問了一句:「行知,孫抃如此待我,可謂公否?」

    他逗留京城不走,上了萬言書自辨,趙禎詔學士批答,於是有了那句話,你不要哼哼唧唧,多做一些實事來洗脫你的罵名吧。夏竦查來查去,終於查出是誰批的這句話,孫抃!

    鄭朗不能回答。

    不管怎麼說,君子黨這樣做,對夏竦是有些不公平。

    「若是他人罷,孫抃有什麼能力與德操批我?」

    鄭朗更不能回答,孫抃不但吏治之能不及夏竦,德操同樣也好不到哪裡去。

    「行知,若是有人如此待你,你如何為之?」

    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或者認為不稱職,說,鄭朗自己會退,不會生氣,但一團團無中生有的污水潑來,鄭朗豈能不反擊?鄭朗嘆了一口氣,又不能回答。(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0

第八卷 四百五十七章 天長之戰(上)
    鄭朗問了一句:「孫沔可如孫拚?」

    吏才與德操,另外一個孫更差。

    鄭朗又說道:「夏公,當學呂公。」

    「呂公年老病重……」夏竦含蓄地回答一句。

    「君臣做宰輔,須有宰輔之量。」

    「我不是想做宰輔,陛下讓臣去嶺南,臣都甘死不辭,主要我不想別人往我身上潑污。」

    談到這裡,已經談不攏了,鄭朗也不想多說,不要說夏竦,君子黨掛著君子的名義,自己又能勸動那一個人?於是不去管,但在晚上寫了一封長信,寫給司馬光的。

    記得後世有一句話,中國知識分子,教授與政治流氓只是一水之隔。雖重,頗有幾份道理,北宋前後有兩大政治流氓,前面是歐陽修,後面是司馬光。兩人在文學上皆有巨大的建樹作用。

    有人不明白續資與資治通鑑區別在哪裡。文字功力,通鑑文字流暢。敘述能力,通鑑主次分明。真實度,通鑑忠於史實,敢言,續資治通鑑隨意篡改,比如范仲淹為朝廷形勢所逼,進諫賣官,續為「君子諱」是不會記載進去的,類似的事例有很多。可以說作為史書,資治通鑑的價值還在史記之上。但到司馬光做的時候,連夏竦都比不上。

    司馬光才是宋朝最大的政治流氓。

    不是蔡京,蔡京一直就是小人,頂多掛一個新黨的皮,從來沒有將君子這一頭號往自己身上加冠。

    第二便是歐陽修。他危害不及司馬光,可同樣是文壇宗師,但正因為他的戾氣深重。不識大體,在政壇上胡說八道,上竄下跳。不僅壞了范仲淹的慶歷新政,後面還搞出了許多是非。這個人也是一個文學上的巨人,政治上的小丑。

    自己影響不了歐陽修,只能寫信給司馬光,再三說了一些政局的形勢,各人的得失長短,讓司馬光看,去想。以免走向歐陽修的老路子。

    這封信很長,幾達萬言,鄭朗花了近三個時辰,寫到半夜,才將它寫完。第二天派人送給司馬光,讓他引以為鑑,然後匆匆離開亳州。時間拖不起。還有一大堆事務,隨後的數起農民起義,以及與西夏人的議和。

    向宿州衝去,下令揚州知府率領部分軍隊北上,傅永吉率軍南下。一南一北夾擊,將王倫的起義軍逼向天長。

    自己率領騎軍匆匆南下,經宿州到泗州,來到天長將軍隊駐紮。

    然後打開各地情報瀏覽。

    相比於北方的大旱,過了淮河,旱情幾乎沒有什麼影響,夏收比較順利的收上來,秋收未到,可是糧食長勢很旺盛。天長屬於揚州管轄,此時受許元命令,正在準備籌集大批糧食北上。但因為受到王倫影響,人心惶恐不安,徵糧事宜有些延誤。但已有大批糧食經漕船順著大運河北上,向京師運送。這是一個比較好的消息,這次因為自己,撥出的款子很多,再加上朝廷本來的夏稅,其中包括糧食,最少能調一千多萬石糧食送到北方去。時間有些慢,江南糧食也不是無底洞,就是有錢有人有船,也未必能立即將這麼多糧食湊齊,必須要等到秋後,糧食才能逐一籌集。並且朝廷籌糧,波及到了糧價,部分地區糧價開始小幅度的上揚。

    這樣的大災害面前,弊端肯定是有的,不過關健還是糧食。只要能調動一千幾百萬石糧食,整個北方今年將會無憂矣。要麼就是下面的官吏做得不好,那只能危害局部地區,不會妨礙整個國家的運行。

    將這些情報放在一邊,又看敵人的動向。

    傅永吉帶的兵不多,只有兩營軍隊,且編制不齊,多是部卒,所以一直吊在後面,不敢正面作鋒。王倫也不敢調過頭將這支宋軍吃下,他手中的人更少。

    揚州官員接到鄭朗命令後,同樣不敢怠慢,撥出三營指揮,一千餘人,徐徐逼向高郵,可是行軍速度很慢,自保意味很濃厚。也怕王倫從包圍圈中殺出,正好揚州一半兵力調向北方,城中駐守的兵力比較空虛,怕王倫殺進揚州城中。但起到一些作用,在兩軍大張旗鼓下,王倫在高郵坐不住,放棄了大魚大肉,美酒美妓的生活,將軍隊拉出來,向西越過五蕩十二湖,向白馬塘進發。

    鄭朗又下了一條命令,讓傅永吉與揚州的官軍繼續尾隨,戰爭爆發後,協助自己對起義軍實施抓捕。

    只要打敗了王倫,比較容易辦。

    王倫手下多是貧苦百姓,這是值得同情的地方,但還要加冠一詞,多是亡命百姓。起義之初是值得同情的,可是一個月以來,壞的帶累好的,一路燒殺搶掠,使無數百姓慘死於他們兵器之下,也有一些清白的黃花閨女被他們糟蹋。這一點也是後世磚家多不記載的。起義之初頗讓人值得同情,但在這時,他們個個都是該死的人。

    雖是亡命之徒,可形同謀反,少數人看到形勢不妙,偷偷溜掉了。於是王倫想出一個主意,在他們臉上刺了「天降聖捷指揮」六個大字。就像後來水滸傳中王倫的主意一樣,想上水泊梁山,先殺一個人,無論這個人是好是壞,先背上人命官司,這樣就不擔心重新投誠官府,用這個投名狀使部眾團結一致。

    刺字是一個性質,有了這六個大字,到哪裡都是王倫的義軍,想叛逃都沒辦法逃走。被王倫這一逼,逼上絕路,作戰更勇敢。但只要擊敗他們,抓捕也容易,並且自高郵向西大片區域都是坦蕩的平原,要麼就是一些湖蕩,這一條對鄭朗手下不利,但王倫手下部屬同樣多是北方人,也不利。再說。抓捕不是鄭朗的事務,交給了地方軍隊實執抓捕,這些湖蕩子反過來成了官軍的保護符。

    然後等待。

    王倫率領兩百餘人一路向西緩進。一路就像蝗蟲一樣,使許多百姓殘遭殺害。

    開始鄭朗是同情的,但接到一條條人命慘遭殺害的消息後。終於這份同情被滿腔怒火替代。

    然後沒有動,而是坐看著這群人向高郵軍與天長交際的白馬塘進發。

    義軍漸漸臨近,鄭朗這才從縣城動身,拉著天長知縣江奎一道騎馬向南出發。江奎騎術不精,但慢行能騎穩馬,比步行快,騎了近百里路,離揚州大儀鎮不遠。這裡便是鄭朗即將選作交戰的主戰場。

    鄭朗認真的觀察著地形。

    也不算太理想,陸續有一些小河,向東會入大運河,有的小河並且很深。農業灌溉系統比較發達,這導致產生大量灌溉的溝渠塘泊。有的地方地形低窪,儘管馬能在上面跑,也能種莊稼。可低窪處有許多積澱的淤泥,沒過一半馬腿,妨礙了戰馬奔跑的速度。

    也有好的地方,總體地形平坦開闊,除了莊稼與村莊樹木外。一望無際。其實地形更好是在淮陽軍與宿遷,水田少,地勢更平坦,要麼就是低矮的桑麻田,更適合騎軍奔馳。但那樣奸滅了這支義軍,後面的舉措卻沒有說服力。於是才選擇到了天長交戰。

    另外略有些土坡,土坡處地勢就比較高亢,多是桑麻田與旱地,相對而言,也比向東與向南大量的圩田有利於騎兵的施展。轉了轉,將實地地形對照著天長縣衙內不規則的地圖,比較一番。江知縣說道:「鄭相公,要早日將這些盜賊平定啊。」

    天長是江北,沒有南方溫暖,多是種植單季稻,這個影響不大,但也種植了少量雙季稻,聽聞王倫起義軍前來,南方各村莊百姓全部逃亡,也不顧收稻穀了,然而有少數早稻沒有來得及收割,一起倒在田中。不僅如此,不割起來,晚稻也種不下去。

    江奎不是一個好官,與鄭朗岳父崔有節一樣,是一個混資歷的宋朝官員,但為官不惡。看到這大片大片的早稻馬上就要爛在田中,心中也是火急火燎。

    「江知縣,你不用急,不日盜匪便會抵達天長,便是剿滅的時候。我在拖,也是不得己,往東去,臨近大運河,又有五蕩十二湖,地勢低窪,我手下士兵又少,不利於騎兵作戰,不得不將他們放到天長來決戰。」

    江奎氣憤不能言,心中卻在想到,你可是一個堂堂的宰相,就是出行,也不會只帶兩百人。怎麼就帶了兩百來人剿匪?若是帶了一千兩千人,何至於要等待時機,將戰火蔓延到我們天長縣?

    敢怒不敢言,兩人級別相差太遠。

    兩人回去,可計劃也略略出現一些差池。

    王倫本身是一個低級武將,級別不高,若是指使等官職,拿著高薪厚祿,也不會窮極到極點想要謀反。之所以成事,完全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攏的人少,但都是亡命之徒勞,一個個窮凶極惡,不要命,就像水泊梁山那群英雄好漢一樣,一不要命,二個個有一身好武藝,所以兩百來人橫掃無敵。

    說軍事指揮能力,王倫更是差勁到極點。往南逃有什麼作用?南方沒有受災害影響,附從者不多,遲早會被滅亡。相反,倒是後來的張海眼光更長遠一點,將郭邈山、黨君子、范三等義軍攏在一起,一度聲勢浩大。若是王倫向西或者向北,借助山東複雜的各個山脈,以及災民,說不定還能多堅持一段時間。一逃向南方,注定是覆滅的命運。

    這也是鄭朗沒有高估他的原因。

    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否則也不會將軍隊領到這裡,逍遙快活。

    聽到鄭朗親自率軍前來,王倫心中很害怕,這個人是讓西夏元昊屢次吃弊的人物,民間裡有各種奇怪的傳聞,他心中很害怕。不過聽聞鄭朗只帶了兩百來人過來,一顆心才稍稍安定下來,人不多,不用怕。可多少有些忌憚,將手下的一群兄弟集中起來商議,說道:「我們不能向和州進發,而是去滁州。」

    「為什麼到滁州?」

    「滁州多山,宋朝派了小相公前來,率領的是二百餘騎兵,在平原上交戰對我們不利,只有進入山區,我們才可以進退自如。」

    對此,大家一起茫然,因為以前沒有與騎兵作戰的經驗,於是同意。

    王倫又說道:「但從白馬塘進入滁州山區還有一百多里的道路,我們必須放下輜重,輕裝前進,連夜前進,這樣天明時,我們最少能抵達滁州境內,等消息反饋到那個小相公耳朵裡,即便是騎兵,沿途多溝渠,影響他們追趕速度,那麼我們就可以從容進入山區。」

    「那吃的怎麼辦?」

    「滁州多有糧田,大戶人家,只要進入滁州地界,還愁什麼供給?」義軍不做了,要去做山大王。

    其他人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商議後,燒掉輜重,但帶了許多錢帛,這個萬萬不能燒的,藉著夜色掩護,一路向西狂奔。(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1

第八卷 四百五十八章 天長之戰(下)
    但這次逃亡,起義軍的種種弊端盡顯無疑。

    宋朝也發生過起義,不少,只是在宋朝整體重視內治的大環境下,百姓並沒有走到民不聊生的地步,規模皆不是很大,沒有動搖到統治者的根本。最早一次大規模起義是李順王小波,原因不是朝廷的壓迫,而是朝廷實施茶法變革使中小茶商,包括李順本人利益受到衝擊,對政府產生不滿,正好宋朝在四川立足時間不長,百姓怨恨王全彬的慘殺無辜,加上大股流民,這才產生浩大的聲勢。但因為提出均貧富的口號,使這次起義增加了不少分數。

    方臘起義有正當的理由,讓宋徽宗的花綱石弄得民不聊生,然而方臘的殘暴導致百姓怨恨,最終失敗。

    王倫這次起義與統治者失誤沒有多大關係,儘管沂州官員做得不大好,可整體而言,統治者已經很努力,天災讓人怎麼辦?元昊入侵戰不戰,不能讓元昊侵佔陝西不管不問,最終亡國。

    沒有正當的理由,又缺少遠大的雄心,居然一路南下,向宋朝最富裕的地區進軍,流匪性質一露無疑。

    流匪帶到這次逃亡中。

    什麼叫流匪,也就是土匪,一是錢,二是女人,這二樣都舍不得的。此次王倫軍中也少不了,包括王倫本身,也擄來三四個如花似玉的妹子,供他玩樂。軍中擄來一百匹戰馬,全部載上女人與財富,影響了逃跑速度。

    但是王倫沒有注意。鄭朗偽裝得很好,一直將軍隊放在天長縣城內,離他們逃亡路線最近的地方也有四十多里路。這麼遠。給了王倫安全感。

    第二王倫出身於沂州宋軍,宋軍以前是什麼樣子,鄭朗很清楚的。最簡單的一點,不太重視斥候工作,會派出斥候,會打聽到自己來到天長,但不是很慎密。

    而鄭朗最重視的便是斥候。

    並且他對軍事一直很畏懼,儘管經過數次大戰的洗禮,受了種世衡、狄青、張岊、王信等名將的薰陶,軍事謀略大有長進。可心中一直很畏懼。這種畏懼是後世宅男心理對人命天然敬畏產生的。有著自信,讓他帶領這支軍隊鎮壓龐大的方臘軍,沒有這個膽量,或者鎮壓地形複雜的水泊梁山好漢與楊幺軍,他也沒有這個膽量。但鎮壓王倫一部二百餘人,信心滿滿。

    這是信心上的層面,實際中他很是小心的。

    包括對地形的選擇。隱忍,還有斥候。

    來到天長後,讓江奎選了幾個機靈的衙役,偽作為漁夫,故作捕漁。遙遙監注著王倫這一部軍隊的動靜。

    夜色來臨,王倫帶著手下,還有一百多匹馬、驢子、騾子,押著大量擄來的錢帛,以及綁架來的四十幾名妙齡少女,衝向白馬塘,沒有折向西南,而是一路向西向滁州逃跑。

    可王倫沒有注意,幾里外湖蕩裡的幾艘船看到他們動靜後,悄悄將小漁船搖向岸邊,沒有備馬,太過顯眼,但備了驢子,一個個陸續從船上下來,騎上毛驢,匆匆向天長縣城奔去。

    鄭朗接到消息快接近三更時分,聽到王倫還帶了四十個妹子,他啼笑皆非。

    對起義軍他一直持著公平的態度,例如後來的紅軍,是如何對老百姓的。那怕李自成在沒有進入北京之前,他對老百姓依然很善待,王倫這也叫農民起義麼?

    沒有急,義軍向西對他很有利,天長地形總體是西高東低,東部到東北一帶地勢低窪,有許多河流溝渠,即便義軍過了白馬塘也不利於自己這一部騎兵的發揮。

    但西南地區丘陵起伏,看來這支部隊正想潛入這一帶丘陵地區,一直到滁州,多有群山崇嶺,能潛伏,能出擊。想法很好,可按他們這個速度,不到明天上午時分,是休想抵達丘陵的邊緣。而丘陵邊緣地勢高,又十分平坦,即便有一些起伏的土丘,並不能妨礙騎兵奔馳。

    鄭朗還有空暇時間下了一道命令,命令來安、**、滁州三縣派出衙役,配合其他兩部進行抓捕,以免義軍潰敗時逃跑。這才將趙勝喊出來,上次挨了兩箭,依然在浴血奮戰,進京城,趙禎曾抽空接見了他,賜予十萬錢,還有一些布帛,此人變成趙禎的死忠,甚至比折繼閔還要忠誠。

    本來鄭朗想帶趙保出來的,吵得不行,不敢對鄭朗動粗,但差一點與趙保撥劍相向。趙保無奈,大爺,你能,讓你去吧。

    正等著這一刻,聽到鄭朗傳命,大喜過望,立即將軍營所有將士集中。

    戰鬥力最強,待遇也最厚,因為立功多,最低的一名士兵也升為從九品上的陪戎校尉、仁勇副尉,居然一個從九品下的士兵都沒有。很多人身為士兵,可皆身兼著朝廷八品九品武將之職。

    但想要待遇好,還要升。

    一個個嗷嗷叫的爬起來,穿盔甲,佩武器,備戰馬。

    只有在這時候,一個個凶相俱現,讓江奎與一干衙吏看著冷汗涔涔。

    鄭朗也穿盔甲,江奎說道:「鄭相公,你也上陣?」

    鄭朗一笑,說道:「我不去,誰來指揮?」

    「這有點不好吧。」

    「無妨,僅是兩百幾十名流寇,在西北我面對十幾萬西夏敵寇,也沒有害怕,難道能讓兩百來流寇嚇跑?」

    江奎不能作聲。

    鄭朗又說道:「江知縣,你也要做好準備,一旦交戰,必然有許多莊稼被馬踐踏,要做好善後工作,安撫百姓,另外也要派衙役準備抓捕,特別是西南丘陵地帶,不讓他們逃向哪裡,以免以後繼續傷害百姓。」

    「喏。」

    「那麼你們也要出發吧。」

    「喏。」江奎硬著頭皮應道。鄭朗先行,他也要出發。帶著人準備折捕。

    但也佩服鄭朗的膽氣,看著鄭朗與兩百來騎離開,他對縣尉說道:「小相公一身是膽也。」

    「他是天上的星星……」一個小吏說道。

    不是星星。也做不了,但此時正是滿夜星光璀璨,夜風怡人。

    折向西南。有一片廣闊的河灘濕地,其處遍生紅草,到了秋天才紅,此時莖桿從青轉黃,在夜色裡閃爍著高貴迷人的身影。

    鄭朗吐了一口氣。

    還是不急,要等到黎明時分,有助於視力,並且往西地勢越高。也便於騎軍發揮。還有黎明時分,天光正亮,但天氣不太熱,到了中午,六月下旬,天長天氣濕悶,並不利於自己這支生女真組成的軍隊。

    這是真正的騎軍。雖有河渠,可天長開發成熟,一路皆有許多石橋通達,速度很快,來到指定地點。天還沒有亮。五更才剛剛來臨,若是按後世的計時時間,此時大約在四點鐘左右。

    鄭朗傳出二十人,組成斥候,去前方打探。

    一會兒斥候來報,敵人離此時僅十幾里地。不過王倫也看到斥候,大隊人馬停了下來,一邊在爭執,一邊也派了斥候過來。

    鄭朗看了看天色,說道:「繼續打探,並且剿殺敵寇的刺探。」

    「喏。」斥候再次下去。

    天還沒有亮,但啟明星在東邊的天際格外耀眼奪目,遙遠的天際處略有些紅意,不是很顯眼,若不注意都看不到。未亮,但離天亮不遠了,清涼的晨風吹來,涼爽宜人。

    正是決戰的好辰光。

    又過了一會兒,斥候再度回來稟報,王倫派出四名斥候全部被擊殺,暫時未驚動王倫的軍隊,但王倫此時很猶豫,似乎有撤回東方的跡象。

    不能讓他們向東邊撤離的,鄭朗說道:「鄭肅、鄭黠,你們二人各率三十名士兵順著盜賊的邊緣遊獵射殺,張繡、王索,你們各率十名刺探兩邊繼續巡邏,不讓盜賊散逃。阻止敵人向東方逃竄後,與我軍匯合,聽我號令。」

    原來這些女真人姓氏古怪,有的人根本就沒有名字。後來進入宋朝後,各改漢姓,趙保趙勝是皇家姓氏,這是王昭明求趙禎賜的,許多蕃子想改姓鄭,鄭朗不同意。

    直到來京城後,鄭肅、鄭黠等五人因功授予從六品振威校尉、班直以及悍邊軍都頭,趙禎下口旨,允許這五人姓鄭。鄭朗還有些不大樂意,姓什麼當真重要?反而有了派系的印象。

    五十人魚貫騎馬下去,鄭朗說道:「跟我來。」

    徐徐率著主力部隊向東而下。

    這裡地勢依然比較高,沼澤與低窪所有之,但不多,還是適合騎兵作戰的地方。

    戰鬥已經開始。

    鄭朗一直在改造騎軍,對成吉思汗輕騎軍的狼群戰術很是豔羨,因為種種原因,改造得並不成功。但在這支女真人身上打下深深的印記,輕甲,輕弓,佩彎刀,騎最良的戰馬,戰鬥凶悍,特別是速度很快,馬上格鬥之術與馬上箭術同樣很高超,已經有了元蒙那支天下無敵的輕騎軍身影。

    鄭肅和鄭黠一南一北呼嘯而來,王倫此時心裡很緊張,但還是下令,讓擄來的女子下馬,準備應戰。人不多,雖緊張,並沒有害怕。可是出忽他意料,兩支騎軍並沒有攻上來,保持七八十步距離,忽然張弓搭箭,一邊射一邊繼續向東方奔馳。

    七八十步,是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正好是普通弓箭的射程邊緣,可是性質不同,宋軍是在騎馬奔跑,目標難以瞄準,義軍卻站在馬上,是很好的箭靶子。

    僅是兩輪射擊,宋軍已經奔馳到義軍射程之外,呆在東邊兩處阡陌上不動,毫髮不傷,義軍卻倒下了近十名戰士。接著張繡與王索各率十名將士於兩百步外繼續游曳。

    天也濛濛亮了,大團大團的晨曦升了上來,十分可愛。

    鄭朗的中軍同時抵達。

    站在一百來步的坡地上,鄭朗大聲喊道:「我是鄭朗,反抗殺,逃跑者殺,投降者放下武器,原地待命,我饒爾等一命。」

    不處執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投降,鄭朗確實可以保全他們一條生命。而且他十分守信用,他說過的話幾乎是一塊金字招牌。剛才一輪射殺,也向義軍展示了這支宋軍的威力。

    有些義軍開始人心搖動,手中的武器漸漸在松……

    王倫喝了一聲,說道:「怕什麼,他們只有兩百餘人,不比我們人數多。」

    這一喊,一些義軍再度振作。

    鄭朗揮旗下令,鄭肅與鄭黠再次撥轉馬頭,又是一輪射殺,這次王倫有所準備,他還從宋朝各縣城裡搶來一些武器,包括良弓。組織人還擊,射斃了兩名戰士,但這些宋軍與他以前面對的宋軍截然不同,定川寨戰役死了多少人,都沒有動搖軍心,況且僅犧牲兩人。另外還有三人中箭受傷,就這三人也沒有退向後方療傷,繼續跟在軍隊後面,再次撥轉馬頭,返過頭再次游射。兩撥游射後,陸續的又倒下近三十名義軍。

    鄭朗又喊道:「我是鄭朗,反抗者格殺勿論,逃跑者格殺勿論,投降者生。」

    「不要聽他胡說,投降我們也是死,衝過去,將這個相公抓住,用女子做盾牌,」王倫說道。

    一個個抓住擄來的少女擋在兩邊,做活盾牌,大步衝過來。鄭朗眼中閃出怒火,用旗幟再次指揮,鄭肅鄭黠與張繡王索兩軍匯合,從兩翼殺進去,又對趙勝說道:「殺。」

    「喏。」

    趙勝帶著主力軍隊殺了過去。

    在這個平坦的地方,騎軍是步軍的惡夢,況且義軍對付是最強的騎兵。看到一百五十幾名騎兵如狼似虎的撲來,許多義軍已自動放下武器,趴在地上。還有不少窮凶極惡的,舉起兵器反抗,然而三支宋軍卻像虎狼一樣,在他們中間絞過來殺過去,僅是兩波絞殺,義軍潰不成軍,大約有五十多人四散而逃,還有四十幾人趴在地上喊饒命,另外一百餘人或被殺死,或者在不要命的浴血奮戰,可人太少了,甚至有人不知死活上馬準備馬上交戰,以他們騎術死得更快。比凶悍,這支義軍是很凶悍,仍然比不上悍邊軍凶悍,說武藝,這支義軍中多不乏亡命之徒,是有些武藝,可是悍邊軍體質更好,也許不會什麼武功,但戰鬥本領更強。

    無論他們如何負隅頑抗,也一個個先後被擊斃。

    太陽徐徐升了起來,王倫凶悍的手斃兩名女真人後,被王索一刀削掉腦袋,還剩下十幾名義軍看到王倫被殺死,再次逃跑。

    鄭朗留下一些人,打掃戰場,釋放這些擄來的女子,其餘人繼續追捕下去。

    女子要送回原籍的,但沒有想到,居然得到意外的收穫,王倫一路南下,到處洗掠,收穫頗豐,從他們輜重裡得到六千多匹絹,三千兩金子,七千多兩銀,一萬四千多緡銅錢,還有若干珠寶,這些珠寶價值最低不會低於三萬貫。

    追捕仍在繼續,不過四面皆布下羅網,再加上鄭朗立即讓騎兵散開追殺,想逃出這片土地,對於這支義軍來說,會比上青天更困難。但戰鬥已經結束,這便是鄭朗所要的效果。

    王倫縱橫三州二軍,輾轉近千里,再加上鄰近六七個州府,能調動的軍隊達到一萬多人,可眼睜睜的看著王倫到處為非作歹,不知所為。但鄭朗來僅率兩百餘騎,不到一個時辰便將這支部隊剿滅。那麼朝廷養了這一萬多軍隊是用來做什麼的!(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1

第八卷 四百五十九章 大計劃(一)
    押著俘虜進城,江奎大拍馬屁,鄭朗讓他不作聲。勝利是必然,謀略上王倫不及自己,道義上自己也佔據上風,不但江淮民心頗安,自己在太平州與杭州有些政績,民心所向利於自己。自己準備得更充分。本身戰鬥力,悍邊軍遠勝於義軍。從王倫不打算應戰而準備逃跑時,士心已開始下降,再加上自己兩次游射,更使義軍士氣低落。種種原因,導致這次迅速將戰役結束。

    開始醫治傷員,部分義軍的頑強反抗,使悍邊軍犧牲了十九名將士,若不是盔甲保護,犧牲的將士更多,三十五人受傷,二十六名傷員受傷度不大外,九名重傷,恐怕從此不得不退伍。

    抓獲六十五名戰俘,其中十八名戰俘是反抗後才投降的,當場讓鄭朗擊殺。一點也沒含糊。

    起事時是可憐,但起事後他們逐漸變成了一個個魔鬼,包括用良家女子做盾牌。一路殺的百姓不知凡幾。

    八十六人逃脫,鄭朗就站在高崗上在幾名護衛保衛下逐一數數的。到了傍晚,在悍邊軍追殺下,再次擊斃五十七人,還有二十九人不知逃到什麼地方。然而往哪裡逃?此時四面八方僅是搜捕捉拿的軍隊就達到近兩千人,還有數不清的衙役捕快壯丁參與其中,連老百姓也十分反感,紛紛協助官府捉拿。想要逃出這張天羅大網是不可能的。

    擊斃一百十三名義軍,也就是說這支義軍人數總共是二百六十四人。其中還有十幾人是在高郵吸納的亡命之徒,原來只有兩百四十幾人,居然讓相關的十幾個州府官兵退壁百舍。

    鄭朗早知道這一結果。可是看著這份情報,只是不停地搖頭苦笑。

    不改不行了,那怕呂夷簡好心的進勸。他也要對軍隊動手。

    將良家女子逐一派人送回去,繳獲來的財帛幾達十萬貫,抽出一萬貫獎勵將士,又從中拿出三萬貫撫卹各州受害百姓家屬,相對於許多受害家屬,這個數額很小,也代表著朝廷一點薄薄的心意,其他的。主要是金銀與珠寶,一起輕裝押向京城。

    第二天鄭朗便離開天長,向京城急馳,因為西夏使者到了。

    來到亳州,夏竦迎出來,拉著鄭朗的手說道:「這麼快?」

    「一些亂匪,夏公不必驚詫。」

    「行知。我還是驚啊,若是行知帶了數千精兵,我不奇怪,只帶了兩百餘人,這麼快殲滅盜匪。怎能不驚。行知真乃有諸葛武候韋輔國之文武才也。」

    「夏公,你不能誇,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哪裡敢與諸葛武候與韋睿相比?」鄭朗樂了。自己若有韋睿的武略,早就將西夏平定,何來拖這個大大的尾巴,還要急行回京處理這個爛攤子。

    「當之,當之,行知只要從契丹平安返回,我大宋將會有重生之望也。」夏竦繼續誇獎,發自他的內心。並且鄭朗務實溫和的作風,也讓他十分喜歡。

    鄭朗也重感情,看看鄭朗如何公正的評價自己,有功有過,即便說了自己一些不好的地方,夏竦服氣啊,這些地方自己是做得不好,但沒有潑污,功績更沒有隱瞞。反過來看看范仲淹、韓琦與龐籍,這三人都受過自己的恩,為什麼一言不發。甚至他懷疑就是范仲淹指使君子黨發起對自己的攻擊,朝中宰輔就那些位子,不擠下自己,他如何上位?

    不要怪他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實他就是一個小人,真小人。不僅他一人這樣想,許多人都這樣想。實際與范仲淹有什麼關係呢,然誰讓范仲淹是君子黨的大哥大,於是范仲淹被貶後很悲催,流浪啊流浪,流浪四方。夏竦這叫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你讓我流浪,我為什麼不讓你流浪?

    鄭朗不知道他有這個想法,不然會停下腳步,與夏竦好好交談開解一番。

    要急著回京,也知道夏竦示好,但沒有做停留,僅交談幾句,喝了一盞茶,便離開亳州,此時京城正在爭吵。

    先是韓琦與范仲淹聯手上書,臣在西北看到用兵之處,若有指揮使得力,訓練齊整,得將士之心肯用命。若指使用人不當,向下兵士,例各驕惰,不受指縱,多致退敗。這是為下一件事鋪做前題的,但先前一奏主要還是講裁軍。邊上諸軍人員,有很多是年老病患不得力之人,要早行選擇。請朝廷於都知、押班以及近上內臣,選擇差諳知邊事者三人,二人前往陝西路,一人前往河東路,勾集管下屯駐、就糧諸軍人員,共同揀選,如有年高、手腳沈重並疾患尫弱不堪披帶,及愚戇全無精神不能部轄者,開坐申奏,發遣還闕,別與安排。再揀選武藝高強得力之人,升一兩資,先行權管,再旨詔依本資敘遷,將校得人,士卒增氣。

    范仲淹又單獨上一奏,做了補充。

    臣看到朝廷派禁軍屯邊,內有諸處鄉軍以及販賣商人,南方諸處增加的廂兵,各指揮內又有小弱怯懦之輩,道路百姓看到指笑。及到邊上,不堪披帶教閱,虛破禁軍諸般請受支賜,浪費錢糧。今天又撥兵五千人前往秦州添屯,陸續有諸軍於邊上替換。秦州添屯是韓琦弄出來的事,韓琦此時後來悔莫及,但是他說的,於是默不作聲。

    范仲淹照顧戰友的臉面,沒有點破,未說對否。繼續說請求朝廷仔細揀選,小弱不堪披帶之人,不能讓他們發邊。所有年老患病之人,與剩員安排。各指揮人員年老疾患不得力者,也要揀下來,別與安排。各指揮十將內,挑選得功並武藝高強者,升一兩資,權管勾當。如本指揮內十將內無可選揀,即於指揮內選揀。權管補填勾當。所定武藝高強,以弓弩、鬥力及射術判別。

    這些鄭朗已在涇原路一一做過,但鄭朗只做不說。當時戰爭危急,一干大佬在京城哭笑不得,只有任由鄭朗在西北蠻幹。

    但鄭朗不僅是揀選。還有練軍,一邊訓練一邊揀選,於是涇原路軍隊戰鬥力漸漸形成,隱隱成了四路戰鬥力最強的軍隊。可鄭朗的方法范仲淹不能照搬,那是依靠市易帶來的財帛支撐的,全國不可能學習涇原路的做法,沒那個財力。

    另外不同的是裁軍擴大到了整個陝西與河東。

    這時范仲淹與韓琦不知道鄭朗用意,鄭朗之所以去滅定王倫。也是想使范韓二人之策得到實施,但鄭朗的計劃更龐大,他的目標是整個宋朝軍隊,禁軍、廂軍、鄉軍、蕃兵。

    對宋朝所有軍種進行一次大手術!

    是一個龐大無比的計劃,一旦成功,最少裁去三四十萬以上的禁廂兵,一年為國家節餘一千多萬以上的軍費。並且使整個宋軍變得更強大。這次,不僅將與反對派與保守派爭鬥,有可能還要竭力說服內心一直缺乏安全感的趙禎!

    只要這件事做完了,鄭朗就打算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此時在朝堂上生存太艱難。若是慶歷新政真正發起之時。弄不好自己會成為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不過歐陽修又扮演了一次不光彩的角色。

    對歐陽修的評價,鄭朗不是很惡,他的私心絕對沒有夏竦重,不能說歐陽修大公無私,憑藉他永遠不批評皇帝這一條,歐陽修的德操便有了很大的問題。

    但沒有夏竦那樣腹黑,相對於司馬光,也要好一些。

    可歐陽修最大的毛病便是自以為是,又沒有呂夷簡那樣的眼界,又認為自己是對的,並且一昧堅持要別人聽從他的意見。他學問越大,這種自以為是的戾氣帶來的危害越重,僥倖是趙禎朝,對趙禎鄭朗此時也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不要認為他無為而治,實際有為,只是手段高妙,包括宋朝發生的無數起重大危機,被趙禎於無形中化解,也包括黨爭,黨爭在趙禎朝便很嚴重,卻沒有形成危害,是因為趙禎用一些高超手段無形的化解。所以歐陽修帶來的危害不及王安石與司馬光。

    宋神宗是好的,也有開創精神,可他缺少趙禎的手腕,於是讓王安石的橫衝直撞與司馬光的腹黑形成嚴重的黨爭。

    但歐陽修卻在時時刻刻起著破壞作用。

    本來韓琦與范仲淹上書引起趙禎注意,偏偏歐陽修又上了一奏。說了郭承佑的事。

    朝廷以郭承佑為鎮定路部署,但臣以為國家用兵五六年,挫盡朝廷威勢,困卻天下生靈,其失安在?不能說宋朝是戰勝國,儘管鄭朗兩次大捷,將蕭關以南領土全部收復,但在以前這裡便是宋朝的領域,只是沒有真正管轄,不算開疆拓土。幾次戰役嚴格意義是防禦戰,而開戰之初是出征,是剿滅西夏,離這個目標還十分遙遠。

    歐陽修說挫盡朝廷威勢也有幾份道理,一個小西夏,僅七十餘萬戶,不及陝西一路一半人口,打得如此艱難,勝也是敗。

    為什麼呢,朝廷拘守常例,不肯越次用材,心知小人,付以重任,後雖敗事,亦終不悔。每有除擬,問於大臣,則說,雖知非材,舍此別無人。甚至塞人言,說,那你認為誰可用乎?臣常聞此言,退而嘆息,所謂別無人者,豈是天下真無人乎?

    說得有理,天下有人,可歐陽修你敢不敢用,比如張元之流,沒有中第,卻有些歪才,還有市井商賈販夫之輩,這些人當中也有一些英雄豪傑,但他們不是科舉出身,真用了,歐陽修以自己為正統的士大夫,會怎麼說?

    相比於用人,王安石雖激進,但說法倒更有積極意義。歐陽修只能是空談,一個用外戚寵臣做重臣,一個用科舉文人做重臣,效果是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而。

    又說葛懷敏在西邊,天下皆知其不可,當時議者但說舍懷敏,別未有人,難為換易。誰說的,只是范仲淹說過葛懷敏不可用,鄭朗知道不可用,但未說,何來天下人?繼續說下去,承佑庸碌之材,不及懷敏遠甚,在澶州只知道築城,差一點生起兵變,豈可當真定一路?臣以為朝廷不是不知道承佑非才,議者不過說,例當敘進,別無人。今天契丹生心,禍端已顯,中外之士,見國家輕忽外患,馳武北方,人皆獻言,願早為備。忽見此除改,誰不驚憂?

    讓朝廷將郭承佑貶遷他處。

    郭承佑是真的很無能,但這篇奏摺不能這樣寫,簡單說一句,真定路乃北方要地,需要派一能臣駐守,郭承佑能力不足,換一人吧。相信趙禎也會聽進去。

    趙禎也聽進去,改罷郭承佑知相州。但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前面歐陽修說西北是疥癬,起義才是心腹大患,現在又說契丹是心腹大患。但趙禎不是傻瓜,契丹人是有敵意,可沒有西夏敵意深,起義也是多因為旱災加上以前重斂引起的,倒底誰才是國家心腹大患。就這點財帛,往哪裡放?

    這樣一想,便能想到很多。

    郭承佑雖無能,可這個能與不能趙禎一時半會無從判斷,至少在他做皇太子時,曾補左清道率府率、春坊左謁者。即位後遷西院副使兼閣道退事舍人,再遷西上閣門副使,是趙禎的心腹,這才讓他主管真定路軍隊。

    我的心腹,我所用的人皆不是好人,是小人,是奸邪(能不刺眼麼?),只有你們這一派是良臣,是能臣,這是那一門子道理?歐陽修整篇奏摺裡又是一頂接著一頂的大帽子往下蓋,蓋得趙禎心神恍惚。他又想到了王舉正、馬端、夏竦、蘇紳、呂夷簡……眼下國家危機重重,趙禎還要依靠范仲淹與韓琦等人,沒有說,並且一直沒有說,可這種疑慮在他心中越來越重……

    這也導致對於范仲淹與韓琦兩個建議雖聽,但沒有下詔執行。

    或者簡單地用一句話來形容,好心,但辦成壞事情。

    其實相比於郭承佑的神馬,范仲淹與韓琦的提議才是真正的大事件,想國家變得更好,應當想辦法配合韓范將這兩條落實下去,而不是搞出雜七雜八的事務,分去趙禎的心思。

    但很快所有人注意力轉移,七月,元昊又派呂尼如定聿舍、寮黎罔聿環、張延壽與楊守素,以及宋使邵良佐一道赴宋,繼續談判。宋朝提出九條,很有誠意的九條,然而元昊看到宋朝軟弱,居然獅子大開口,不但稱男不稱臣(也就是做趙禎的兒子,但堅決不做宋朝的臣子,暈,暈,暈),而且大肆勒索,變成可怕的十一條。

    居然朝中還有人真的想同意,這個人還是一個超級大大佬,當朝首相——作好詞的首相晏殊!(未完待續。。)
granter 發表於 2013-6-30 11:21

第八卷 四百六十章 大計劃(二)
    使者未至,歐陽修再次進言,自從做了言臣後,他很忙,比誰都忙……

    臣以為是和是戰,眾口紛紛,一是天下困矣,不和則力不能支,少屈就之,可以減少困難。一說羌人險詐,和而不肯罷兵,則與不和無異,是空包屈就之辱,全無減患之實。

    前一種說法是主流,後一種說法是余靖韓琦等少數人的想法,認為必須戰下去。宋朝困難,西夏人更困難。國家困難,大不了緩過這一兩年,以後繼續作戰,將西夏活活耗死。

    第三種說法是請和不過想退而休息,訓兵選將,以為後圖。然而以河朔料之,才和之後,因循廢弛,為患轉深。本來說得好好的,又開始狂熱,持這種說法的人有,鄭朗、范仲淹都有過類似的想法。可歐陽修好好地說到北方,為什麼因循廢弛,看到沒有,趙禎又開始用資歷任人為事,讓郭承佑主掌真定路軍隊。

    這玩意兒說過一次便行了,趙禎也下旨改郭承佑知相州,只是苦於沒有找到替代的人選,才讓郭承佑繼續留在真定府,再說會讓人很反感的。是趙禎,換作別的皇帝,就是李世民在位,也會將歐陽修拖下去,貶到嶺南閉門思過。

    正是趙禎,所以歐陽修才一次次地說,換成宋英宗,他又是另外一種活法,更精彩。

    第四種說法是縱使元昊稱臣,西邊減費,猶有大可憂者,北敵必攬通和之事以為己功,過則有邀求,朝廷不答應,又興兵革,是暫息小患於關西,復生大患於河北。

    還別說,本來朝廷對契丹不重視。俺們花了錢,就是買安的,但經歐陽修再三鼓吹,後來發生一系列誤會。雖無傷大雅,但至少浪費了一些錢,僅是調動無數宋軍於蓮花堡,就浪費至少一百萬緡錢。

    還有,他越鼓吹契丹入侵,宋朝君臣越想與元昊苟和,於是迅速答應元昊種種過份的要求。但顯然不是歐陽修所想的。他的想法是這一句,見國有大事,旁采眾論,雖有異同,然大抵皆為就和則難,不和則易,不敢自專。事實主戰派很少很少,倒是主和遍地皆是。大抵是假的。他的想法是真的。

    總之,他這篇帶著濃厚主觀想法的進諫,結果卻更遠離他想要得到的。

    然而臣又不知道朝廷是什麼意思。急啊,幾個宰相在秘密商議,但沒人對他說,能不急嗎。(我大笑,將他一篇篇美妙的詩文丟在一邊,認真分析他的種種行為,是讓人感到很搞笑)

    朝廷這樣做不對的,漢唐故事,大事必須集議,示廣大。不能自狹,謀臣思公共,不能自專。但自兵興以來,常秘大事,不想人知道,可處置乖違。又怎能掩瞞?臣以為莫若采大眾之議,收眾善之謀,元昊請和一事,使人未至之前,先集百官廷議,必有長策。

    趙禎看後摸了大半天腦門子,你直接說是戰是和,請朝廷集百官商議不就得了,何必要繞來繞去,帶著一些刺兒?

    歐陽修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余靖接著上書配合,臣見朝廷每遇契丹使到闕,元昊差人來朝,大臣商量,惟欲秘密,兩制兩省御史中丞以下,雖名侍從供奉之官,當時皆不能知,及處置既了,就是不便,也無從論列。這樣不對的,羅列一大堆理由,要求北敵、西戎之事,系國家安危,侍從諫諍等言官,必須要知道。

    似乎有理。

    但他們忘記了本身職權,各有使差,各伺其職,不在其職,不謀其政。無論國事或者外交,管言臣屁事!兩府有處理軍中大政權利,但無彈劾之權,言臣有彈劾之權,但無處理大政權利,包括外交。

    是監督官,專門監督官員的品德,或者政事做得好壞,做完了,有了好壞,這才輪到言臣發話。這才是各伺其職。

    這就是爭啊,在言臣替言臣權利爭,在政臣替政臣權利爭,但也不是歐陽修一個人,韓琦在秦鳳路替秦鳳路爭增兵,後來王安石在三使司替三使司爭,差一點使三司使比宰相權利還在大。

    對於兩個小弟的胡攪亂纏,范仲淹沒有作聲,他與韓琦在著手另一件事,營田。涇原路營田做得最成功,因為鄭朗不以斂財為目標,而定位在增加糧食收成上,第一批營田耕種一年便交給當地百姓,第二批仍在軍中。可其他三路都在大量營田,陸續產生一些很不好的弊端。因此請罷營田,有人耕種的良田任當地百姓耕種,若是貧瘠的耕地,無人耕種,寧肯任其荒廢,也不能繼續營田,也不能交給軍中經營,以免苛剝於民。若原來確實是租田,與營田無關,令依舊額出課稅,如原來是遠年貧瘠逃田,舊稅額重,無人請佃,即與減定稅額,召人請佃。

    確實,營田產生許多不好的糾紛,就是涇原路鄭朗從始至終不以謀財為目標,也產生了少量紛爭。趙禎聽從,罷廢。范仲淹又請辭參知政事,願與韓琦交替行邊,主持西方事務。趙禎嘉之,以任中師為河東宣撫使,范仲淹為陝西宣撫使,先移文兩路,但將二人留於京師,沒有放行。

    使者漸至,歐陽修終於進了一封讓鄭朗感到滿意的諫。

    元昊來人將要來闕,聽說管勾使臣須索排比,次第甚廣,說俗一點,就是將西夏使當成老太爺供奉來著,臣料朝廷想要使其臣服,方許通和,若是如此,必須先挫之,方能抑其驕慢,才能商議。禮數過厚,則認為我怯,知我可欺,議論之間,何由屈服?若果能得其心,議定之後,稍加禮數,亦未為遲。

    楊守素嘲笑晏殊,的確晏殊真的只能作作詞,做副相可以,做首相會貽誤國家大事的。呂夷簡外交上也軟弱,可他顧著大體,晏殊哪裡來的顧大體能力,在他這個軟骨頭的首相帶動下,與西夏談判出現一系列的失誤。甚至後人還將責任往趙禎身上推。

    歐陽修接著又上了一篇讓鄭朗欣賞的奏摺,聽聞朝廷派殿中丞任顓館招待元昊使一行人。臣認為元昊此事。全無好意,不肯稱臣,索物太多,其志不小。讓他猜中。

    但朝廷也不會從。不從,待其來人,凡事不可過分。至於禮數厚薄,賜與多少,雖云小事,不足較量,然事體之間。所繫者大。兵交之使,來入大國,必窺測將相勇怯,觀念國家強弱。如果看到朝廷威怒未息,事意莫測,必內憂斬戮之懼,次者恐遭拘留,使其偶得生歸。必以為大幸。則我弱形未露,壯論可持。若自損國威,過加厚禮。先為自弱,長彼驕心,使其知我可欺,更難搭成議和。想成就其事,必須以鎮重為先,況其議未成,便自損事體。前次元昊來人至少,朝廷只以一班行持之。今來漸盛,遂差朝士,若其後來更盛。則必須派近侍也。是彼轉自強,我轉自弱。再看看邵良佐到了西夏是什麼待遇?僅免遭屈辱罷了。

    兩份奏摺說得頗有道理,但朝廷竟然不從。

    考慮良多,國家是禁不起折騰,唯恐議和不成,可西夏又能禁得起折騰?

    余靖也上奏。朝廷待西夏可謂不厚,可來使口出形同割地之詞,輕侮中國,甚於前時。朝廷待之,當減於從勖,始合事體。若恣意令買過於契丹之使,契丹使復來,不知復以何禮待之?

    上奏不報。

    不但不報,兩府厭兵,包括章得像與晏殊在內,諸多大佬居然想同意元昊種種貪婪的要求。

    韓琦忍無可忍,對質於前,晏殊說道:「眾議已同,只有韓琦一個人不同意。」

    趙禎目視韓琦,韓琦多說不便,趙禎說:「更審議之。」

    及到中書,韓琦持不可益堅,晏殊很不高興的站起來,頗有些想威脅的味道。

    鄭朗急匆匆地往回趕,一路與韓琦保持著聯繫,看到此處,恨不能用板磚將晏殊拍死。

    你與韓琦瞪眼算什麼本事,有種與西夏使者瞪眼去。

    對晏殊失望之極。

    韓琦退,復上書說,西界派人議和,其患有三,朝廷曾達意於契丹,欲令元昊納款,答書云,梁適口陳夏台之事,已差右金吾衛上將軍耶律敵烈、彰武軍節度使王惟吉,齎詔諭元昊令息兵。況其先臣德昭,北朝曾封夏國主,仍許自置官屬,至元昊亦容襲爵。自來遣人進奉,每辭見燕會,並升坐於矮殿。今兩朝事同一家,若元昊請罪,其封冊禮待,亦宜一如北朝。

    臣觀邵良佐於賊中語錄,乃說賊言朝廷議和,必往問契丹。元昊賊先派人至保安軍,言朝廷派梁諫議往契丹令本國議和,北朝亦派使差本國,故派賀從勖持書而盟。但元昊賊與良佐語,反而又不承認,又所求稱號,與契丹書中事體相違。

    這是一筆爛賬,原先與契丹並無干連,先是龐籍勾引李文貴,李文貴回去後,元昊兵敗受困,國內形勢緊張,於是一拍即合,雙方才正式議和。因為主掌東府的晏殊一直很軟弱,讓元昊輕視,又產生非份之想,於是憑空增加無數事端。否則這次便能議和早就成功了。

    人太軟是不行的,會有很多很多人欺負。

    國家太軟更加不行的,會有很多很多國家欺負。

    龐籍在這件事上做得也不大光彩。

    韓琦繼續說了三患,契丹之意是讓元昊共事二主,若朝廷且務休兵,許其不臣,契丹聞之,必然索名份,最起碼一點,你們宋朝沒本事談好,讓我們替你談。一讓,契丹一怒之下,會因此為名,再毀誓約,此一患也。即便毀了約,都不能怪人家契丹,這是盟約的條件之一。

    可是事到如今,若依西夏與契丹的關係,只許冊為國主,略增良佐所許歲遺之數,來人帶詔而回,恐賊未副所望,謂朝廷與之絕,一怒興兵,契丹也誤會我們阻止西夏友好之意,緣此生意,於是再有一患。

    若使人帶詔,諭以封冊之禮不可異於北朝,但為使元昊賊滿足,厚增良佐所許之數,賊既從命,則契丹以為他們的功勞,派使來賀。或過自尊大,或頻有要求,久則難從,又會有患。請朝廷令中書與樞密院再三論難。不要匆匆忙忙的決定,使朝廷得大體,契丹無爭端,才能正式議和。

    韓琦看得比較清醒,幸好契丹與西夏交戰,契丹又戰敗了,不然這次在晏殊主持下烏七八糟的議和。會產生許多弊端。

    蔡襄言,元昊始以兀卒之號為請,及邵良佐還,更號為吾祖,足見羌賊悖慢之意,吾祖猶言我翁也,今縱使元昊稱臣,而上書於朝廷自稱吾祖。朝廷賜之詔書,亦稱吾祖,是何等語?

    對這個吾祖鄭朗一直很懷疑。在西夏語中,它的含義是青天子。

    為什麼元昊非要選擇這個青天子,而不是紅天子,朱天子,黃天子或者白天子,須知党項人本身是尚白的。到了這時,元昊正式將兀卒升級為吾祖,鄭朗才終於明白,之所以改名為嵬名吾祖,是純粹噁心宋朝的。

    我做了你的兒子。可你做了我的孫子,算來算去,元昊還划算了一個輩份。

    朝廷也有人明白過來,余靖上書道,元昊派呂尼如定聿舍等來,已於紫宸殿朝見。竅以為元昊上書有吾祖之稱,臣朝夕思之,此乃西賊侮玩朝廷之舉。古域外稱單于、可汗之類,皆中外共知,元昊無故創此名目,且彼稱陛下為父,卻讓陛下呼為我祖,此非侮玩為何?賊又言九州十三縣是其故土,況且靈鹽綏宥,其實都是國家舊地,若辨封域,請西夏歸還國家。

    這個吾祖也讓歐陽修傷心,賊稱吾祖,聞朝廷不許之,可今聽朝議風聞,議卻未定,不知虛實,深切擔憂。夫吾者,我也,祖者,俗所謂翁也。匹夫臣庶尚不肯呼人為父,若許此號,今後詔書須呼吾祖,是使朝廷呼蕃賊爺爺,不知何人敢開口?

    又說,和若許賊不稱臣,則慮契丹別索中國名分,此誠大患。使賊肯稱臣,則契丹有邀功責報之患,臣與不臣,皆有後害。如不得己,則臣而通好,猶勝不臣。然後患不免也,所以有識之士、憂國之人,不願急和。

    在這裡,歐陽修余靖韓琦蔡襄語氣漸漸相同,也說明他們私下通過氣。繼續說,不羞屈志,急欲求和者有五,一不忠於陛下者急和,二無識之人欲急和,三奸邪之人欲急和,四疲兵懦將欲急和,五陝西之民欲急和。自用兵以來,在邊鄙都勞於戎事,廟堂者勞於斡運,想陛下屈節就和,而自己目下安逸,他時後患,任陛下擔當。

    矛頭對準了晏殊,可他官位小,沒有敢直說。

    韓琦先上七事。清政本,樞密院本兵之地,臣在樞密院所主多苛碎纖末之務,中書公事雖不預聞,恐怕也彷彿,應當讓微瑣悉歸有司,只專論大事,使得從容謀議。念邊,政府循舊例,才午即出,稍留恐疑眾,退朝食罷,匆簽書而支,何來時間議及疆事。都堂應延一時,以專論邊。擢賢才,承平以來,用人以敘遷之法,故遺才甚多,兩府求一武臣代郭承佑,累日不能得。宜仿祖宗舊制,於文武臣中選不能撥之,先試其能,看看能否能擔當重用,用之正式敘遷,不能用者則退。備河北,與北通好三十幾年,武備悉廢,慢書之至,騷然蜞知所為。宜選轉運使二人,密授經略,責以歲月,使營守禦之備,則我能待之有素。固河東,昊賊陷豐州,掠河外屬戶殆盡,麟府孤絕,宜責本道帥度險要,建城堡,省轉餉,為持久之計。

    前五條都是不錯的,包括備河北,雖說契丹沒有敵意,但也要防備,有備則無敵意,無備難免會生覬覦之心。但從第六條便出現誤差,收民心,祖宗置內藏庫,乃備水旱兵革之用,非私蓄財充己欲,用兵以來,財用匱竭,宜稍出金帛以佐邊用,民力可寬而眾心安。自此起,韓琦與范仲淹的裂隙已經隱然產生。

    國庫空了,雖國庫歸三使司統管,東府也知道一些。他上書時未與范仲淹通氣,所以才有了第六條。那來的財帛大佐邊用?

    第七條失誤更大,營洛邑,這是為範仲淹聲張的,帝都無城隍之固以備非常,議舉葺則張皇勞民,不如陰葺洛都為游幸之所,歲運太倉羨余之傑,以實其廩,則皇居壯矣。萬一開封被攻破了呢?

    可開封失守,還指望洛陽能守得住?

    奇怪來哉,呂夷簡就早為此事做過辨論,不知道為什麼韓琦又將它翻出來。

    接著又陳八事,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抑僥倖,進能吏,退不才,去冗食,謹官路,又說,然數事之舉,謗必隨之。願委信輔臣,聽其措置,雖有怨謗,斷在不疑。則綱紀漸振而太平可期,二敵豈足為國之患哉!

    已經更接近於慶歷新政的種種變法。

    有的想法還是不錯的,但不當說類似的則綱紀漸振而太平可期,或者一年不到,國家大治便會來臨。想要一個國家好,那有那麼快?就是貞觀之治,文景之治,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十幾年的時間,開元盛世時間更長,直到天寶初年,唐朝政治武功才達到巔峰。全部信口開河地說一年,馬上,可期,趙禎也就相信了。好,給你們治治看,可是半年過去,一年過去,什麼也沒有動,反而朝野上下吵成一鍋粥,趙禎會不會失望?

    但韓琦沒有再說與西夏議和的事,一有歐陽修等小弟在彈劾,二鄭朗也回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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