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18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9 22:54
第九章 心的雀躍


     此時屋外天色已暗,我將寢室的燭台點亮後,按捺下心中的激動乖乖地跪坐在伍封面前。燈光下的他看上去有些疲累,說是明日才到,結果今日就到了,想來定是快馬加鞭趕了一夜。 “阿拾,你知道吳國為什麼要討伐齊國嗎?”伍封不提入氏的事,反而閉上眼睛問起吳齊兩國的軍政來。

    我雖然覺得世人不該把男人之間的戰爭歸結在一個女人身上,但嘴上卻說:“公子利不是說,是越女施夷光受了越王的指使,故意挑唆的?”

    “越女雖然給吳王添了一把火,但真正挑唆的卻另有其人。”

    “是誰?是楚人,越人,還是晉人?”我好奇地問道。

    伍封睜開眼睛,一字一句道:“都不是,是魯國一個叫作端木賜的人。”

    “端木賜是何人,怎麼能遊說吳王出兵伐齊?”

    “他為了熄滅齊魯之間的戰火,憑一人之力遊說四國。我書房裡有探子的來報,明日你看過後,自然明白個中詳情。”

    “我是個婢子,如何能看軍報嗎?不妥,不妥,這事恐怕會惹人非議,不利於將軍。”

    “無妨,我說你看得,你便不用顧忌。你外表柔弱但內心堅強,處事果決。今天,你只是撥了撥炭火就輕易化解了我和公子之間可能產生的矛盾,實屬難得。可惜你生為女子,本來以你的資質若稍加培養,做個卿大夫家的智士綽綽有餘。今天我贈你以伍為氏,怕是你以後只能做我伍家的門客了。”

    如今周王室權威不再,天下各國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在公卿貴族眼裡,人命形如草芥,但其中卻有兩種人例外,一是智士,二是劍士。

    智士者,以才學、謀略仕於家主;劍士者,以忠義、劍術獲寵於家主,此二者即便出身低微也能受到眾人的尊敬。當然這種情況也只限於男子,庶民家的女子能嫁到士族家做個侍妾都已經是天大的榮耀。如今,伍封將我比做智士,這讓我滿腔熱血一下子全都衝上了頭頂。我急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叩首跪拜的大禮:“謝將軍!”

    “起來吧,伍氏乃帝顓頊之後,以羋為姓,你就改名為羋拾吧,小名還是阿拾。明日我讓家宰給你新開一個院落,就不必與婢女們同宿了。”

    “諾!”

    “想笑就笑吧,咬著牙地樂,看著彆扭!”伍封輕笑著,站起身來。

    我抬頭笑得燦爛,喜滋滋道:“讓阿拾服侍將軍更衣。”

    我走到伍封面前,眼睛平視處正是他的下巴。我半抱著解開他束服的腰帶,替他脫下外罩的深衣,剛想伸手去解裡襯的衣帶,他卻咳嗽了一聲抓住了我的手。

    難道是我做的不對嗎?我正疑問著,他又咳嗽了一聲,臉上顯出一絲窘意。 “接下的我自己來,你早點回去睡覺!”

    我把手縮了回來,多少有些失落。前些年個子沒長高的時候,他與我之間從無男女之防。每年夏天,知了叫得最歡的那幾日,我總是枕在他腿上,撩高小衣,露著肚皮在書房裡睡覺。剛學騎馬那會兒,他也是抱上抱下從不避諱。

    可自打去年冬天,我突然抽了高個,長開了,他就不許我再像以前那樣膩著他了,這讓我著實覺得彆扭。

    我嘟著嘴,訕訕地行了一禮告退,因為轉得太急,一邁步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裙裾,眼看著就要摔倒,腰上突然一緊,兩隻大手將我生生拽住,圈在了懷裡。

    此刻,房間裡變得格外安靜,我的耳朵裡只能聽到我們兩人劇烈的心跳聲,噗通,噗通,此起彼伏……

    也許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當中真的變了,我的臉破天荒地開始發燙,從兩頰一直蔓延到耳朵,到後頸,他握在我腰上的手如火燒一般灼熱,他手指的每一寸力量都能透過衣服傳抵我那顆狂跳的心,這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以前與他再親密時,我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將軍,我——”我用手輕輕地撐開他,嗓子有些沙啞。

    他驀然放開了我,板著臉冷冷地說道:“從小到大,這毛病還是改不掉,一高興就毛毛躁躁。好了,快回去睡吧!”

    “……”我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能拎起裙角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離開將軍的院子,我每一腳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整個人暈乎乎的。拋開之前奇怪的感覺不說,今天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短短一日之內,我竟然有了自己的姓氏,這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情。我越想越激動,忍不住迎著夜風狂跑起來,大風吹起我的衣袖讓我雀躍地想要飛翔。

    一路跑回住處,我推開門就大叫:“四兒,四兒!”

    四兒正坐在床上努力地縫著一個錢袋,見我那麼高興,就放下手裡的活笑道:“你老說我是瘋丫頭,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那才叫瘋。 ”

    我撲到床上去,拉著四兒的手說:“四兒,將軍把自己的姓氏賜給我了,而且還給我取名叫羋拾。”

    乍聽我這麼一說,四兒比我還高興,拉著我的手在床鋪上又蹦又跳:“真的嗎?這真是太好了,你以後不再是奴婢,而是將軍府的女公子了。”激動了半天,她忽然停了下來,小心問道:“那你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和我待在一起了,也不住這了?”

    “嗯,將軍說會送我個院子……”我話還沒說完,四兒把嘴一憋,眼看就要哭出來了,我嚇了一跳忙攥著她的手說,“你幹嘛呀瘋丫頭,想嚇死我啊!我話都沒說完呢!以後不管我是伍氏羋拾還是阿拾,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你只要搬過去和我一起住不就好了?將軍一定會答應的。”

    “你早說嘛!害我那麼難過。”四兒甩開我的手,抽了抽鼻子又坐下來去繡那錢袋。

    我把頭探了過去,見她手指上已經扎了好幾個紅紅的點子,就伸手奪了過來,“你繡錢袋子做什麼啊?還把手紮成這樣。”

    “你還給我,這不是錢袋子。”四兒嘟囔著伸手來奪。

    “你不是喜歡上誰了吧?居然還繡起東西來了。”我一邊說,一邊拿肩膀撞了一下四兒。 “臭阿拾,你亂說什麼呢?快還給我!”

    “偏不還你,除非你告訴我,你要繡給誰?”

    “好了好了,我是給你繡的。再說了,這不是個錢袋子,這是用來裝吃食的。”

    “給我的?”我眨了眨眼睛,一頭霧水。

    “你在書房裡一待就是一天,我想以後弄個裝吃食的小袋子,你餓了就能拿出東西來墊墊肚子。”她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袋子又紅著臉說, “我的衣服,帕子都是你做的,這針線活我是沒法子和你比的,袋子繡得有點醜,你可別不樂意帶。”

    聽四兒說完,我的眼睛酸酸的,抱住她輕聲道:“四兒你對我真好,我以後一定到哪都帶著,要不你給我在上面再繡隻小老鼠,那樣我以後無論到哪都能想起你這隻大老鼠。”

    “你還笑話我……”四兒擰了我一把,兩個人嬉笑這又鬧開了,我一邊呵四兒的癢一邊大笑著說,“過兩天我給你繡隻大老鼠的食袋好讓你也天天掛著。”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7-29 23:19
第十章 試解密函


     昨晚和四兒躲在被窩裡說了一夜的話,天有些濛濛亮的時候才閉了一會兒眼睛。

    早上,兩個人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食,四兒半閉著眼睛浮到伙房去了,我也暈暈地進了書房。將軍的長几上已經疊了好幾卷竹簡,應該就是他昨日說的密報。我在書案側手邊的藝人宴樂紋圓形陶爐裡熏上了杜若,閉上眼睛休養了片刻,才寧神靜氣地打開了竹簡。

    桌案上秦國的密報是用晉國的文字書寫而成的,通讀下來,與齊吳之戰毫無關係,用字行文反倒像是一封絮絮叨叨的家書。我吃驚之餘,又翻開其他幾卷竹簡看了一下,發現也有同樣的問題。

    將軍視我為智士,可我居然連封密報都看不懂,心中不免懊喪。況且今日午後,將軍還要詢問我有關密報之事,我若答不上來必然會讓他失望。我拿著竹簡正著讀,反著讀,甚至用手摸來摸去看看是不是另外在哪裡刻了字,但都失敗了。嘆了一口氣,坐在那裡對著竹簡上的字發呆,心想秦國的探子還真​​是高明,這些書簡就算在半路上被人截去,估計也沒人會想到是秦人在藉晉人的家書傳遞密函。不過既然傳遞的是國與國之間的訊息,總免不了要寫國名或是人名,於是我開始單純地在密函裡尋找各個諸侯國的名字,果然有所發現。

    原來這密函有特殊的閱讀方法——取第一根竹片上的第一個字,然後再取第九根竹片的第一個字,再接第二根的竹片的第二字後,第八根竹片上的第二個字,以此類推,這篇密報終於浮現在我眼前。

    找到規律後,我連忙去翻其它幾卷竹簡,果然也是用了同樣的方法。

    通讀一遍,發現幾卷密報上沒有提到昨日將軍所說的端木賜,反而多次提到了子貢。子貢是魯國大夫孔丘的得意門生,極善辭令,曾被其師讚為“瑚璉之器”(1)。夫子早年曾經在魯國聽過孔大夫講學,因此對他極為推崇,連帶著我也知道了不少儒門中人,子貢便是其一。只是儒家多文士,不知道這次怎麼會跟齊吳之戰扯上了關係?

    越往下看,我越感嘆子貢此人的可怕。

    事情最初的起因,是齊國想要出兵攻打魯國。子貢為救魯國出戰火,便遊說齊相陳恆,勸齊國轉道攻吳,他提出:“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此話​​的言下之意是,陳恆如果想通過戰爭剷除異己就必須與強國作戰,將其他卿大夫困兵於吳,那麼他才能迅速地掌握齊國內政。

    這個建議正中陳恆下懷,他立馬就同意出兵攻吳,但無奈先前出發的齊軍已經到了魯國邊境,所以齊魯兩軍在邊境形成了不戰不和的尷尬局面。

    之後子貢又趕去了吳國,夫差在召見他之後,原以為他會向吳國借兵救魯,出人意料的是子貢絕口不提借兵之事,反而諫言夫差一爭天下霸主之位,不要伐越而應該伐齊,並且還保證自己能勸說越王勾踐派兵助吳王攻齊。

    夫差半信半疑之下,子貢轉道越國,越王勾踐親自迎接了他。子貢教越王的謀略是,如果你想報仇就必須麻痺你的敵人,如果你願意派兵助吳國攻齊,那麼夫差就會更加相信你的臣服之心,而且無論吳國是勝是敗都對你越國有利。

    寫到這裡密報就沒有再寫下去了,我忍不住想,如果吳國真的在與齊國一戰之後變成能與晉國、楚國對抗的大國,那對越國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沒想明白的,越王勾踐卻早已明了,他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甲之軍援助吳國攻齊,同時送去了眾多財物,這樣吳王夫差才最終決定派吳屬九郡之兵援魯伐齊。

    最後,子貢還去了晉國,勸晉國保持中立,養兵蓄銳等待時機。

    幾封密報讀下來之後,我的腦子裡亂糟糟的。據說齊國這次的十萬大軍都死在了艾陵,戰場上的屍體堆得像山一樣高。沒想到,一個文士靠著一張嘴就能將天下兵事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利用的是什麼?那死在戰場上的十幾萬士兵又到底為了什麼而死?

    我想到頭痛欲裂都沒有想明白,本想趴在長几上稍微休息一下,卻很快睡了過去。朦朧之間,我彷佛出了將軍府,到了一片曠野上,那里長著沒膝的青青茅草,茅草間次第開了些淡紫色的小花,偶有風吹過,茅草一浪一浪地奔湧著,發出刷刷的響聲。

    好美好安靜的地方……

    在那青色的波浪裡隱隱約約有條開滿野花的小路,我雀躍著跑了過去。

    曠野上的風撫摸著我的頭髮,吹起了我的衣角,當那條小路最終淹沒在茅草叢中時,我已經站在了原野的正中間,天與地將我緊緊地擁在懷裡。

    我仰面躺在茅草上,隨手摘過一朵白色小花放在鼻尖,輕嗅它的香氣,閉上眼睛只聽見微風在我耳邊輕輕地唱著: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兮。 (2)

    這是齊地的民歌吧,真好聽……

    我睜開眼睛想听得更仔細些,卻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錚錚的殺伐之聲。我連忙站了起來,只見兩邊的高地上俯衝下來不計其數的士兵,他們嘶喊著,拿著長戟、巨斧轉眼就衝到了我面前。

    我想要逃走,卻發現腳根本抬不起來,我像是被釘死在這戰場中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士兵一個個在我面前倒下。他們的屍體沒入了茅草,壓爛了花朵;他們的血飛濺到我臉上,帶著溫熱的感覺。

    這到底是哪裡?怎麼會這樣!一個士兵還沒跑到我的面前,就被後面的一個士兵刺死了,他的頭顱隨即被砍了下來,咕嚕咕嚕滾到了我腳邊。我嚇得大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砍頭的那人穿過我,撿起地上的頭顱別在腰間,可沒等他抬頭,就被一輛飛馳而過的革車割斷了左腿。我忍不住嘔吐起來,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備註:(1)瑚璉:古代祭祀時盛放黍稷的尊貴器皿,夏朝叫“瑚”,殷朝叫“璉”,用於比喻人特別有才能,可以擔當大任。

    (2)《東方之日》:出自《詩經·齊風》,男女相悅之詩。歌於此處,是為了致敬陳陶《隴西行》裡的那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3 23:32
第十一章 初露鋒芒


    “阿拾,你醒醒……醒醒!”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伍封正坐在我身旁,一臉焦急。我雖睜著眼睛,卻還未從之前的噩夢中清醒過來。草地上翻滾的人頭,士兵被割斷的殘肢,依舊溫熱的鮮血,夢中的一切讓我懼怕到了極致。我猛地撲過去抱住了坐在身前的他,放聲大哭起來。

    “你怎麼了?”伍封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聲問道。

    我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來,環顧了一圈,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書房裡,剛才血肉橫​​飛的戰場早已經不見了。

    “可是做噩夢了?怕成這樣。”他扶著我的肩膀,低頭看著我。

    我點點頭,抽了兩下鼻子,伸手把眼淚擦乾,無比認真地問道:“將軍,你在戰場上殺過人嗎?”

    伍封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先是愣了一下,轉而笑道:“傻丫頭,自然是殺過的,不然我如何活到今日,如何守疆衛國?”

    “那士兵們在戰場上可要砍下敵軍的頭顱?”

    “這個,自然是要的。如今的戰爭早已不是貴族之戰,各國為了擴充軍隊,都招募了庶民,甚至奴隸入伍。他們這些人,若想要擺脫奴籍或是減免稅賦,就必須在戰場上搶立戰功,而戰功就是靠砍殺敵軍的頭顱數量來衡量的。每殺一個人,就要砍一個頭顱掛在身上,戰場上一人身上掛三、四個人頭是常有的,同軍士兵之間有時候還會為了爭搶頭顱而大打出手。”

    “在將軍的隊伍裡可也是這樣的規矩?”我眉頭微蹙,悶悶地問道。

    “兩軍對陣之時,殺敵是首要任務,砍剁頭顱容易延誤戰機,因而在我軍中,記功的憑證是敵人的左耳。”伍封說完狐疑道:“你今天怎麼想起問這個了,可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麼?“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當初艾陵之戰死了幾萬齊兵,那吳軍砍下來的人頭怕是要疊成一座小山了。 ”我早前就听府裡的侍衛們說過砍頭記功之事,當時聽著只覺得噁心。打仗死了一萬,兩萬,還是十萬,對我來說也都只是一個數字,毫無感覺,但剛才夢中所見,卻讓我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和人命的卑賤。

    “臉白成這樣,我先送你回房休息。”伍封看我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便牽了我的手想要拉我起身,我連忙搖頭道:“我沒事,將軍今日不是還要問我密報之事嗎?”

    伍封看我一臉認真的樣子,也不再堅持,端坐下身子,正色道:“好吧,你既然已經看過了,那就同我講講,這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我思忖片刻,將自己看到的密報又重複了一遍,末了又問:“那密報中的子貢是否就是將軍之前所說的端木賜?”

    “子貢正是端木賜的表字。”伍封鬆開一直微皺著的眉頭,用左手食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面,這是他一貫高興時的動作,“想不到你在短短半日之內就找到了閱讀密報的方法,看來我是小看你了。小兒認為越王為何會答應出兵助吳呢?”

    “吳國如果敗了越國自然獲益,而吳國如果勝了,那以吳王的性格必然會轉而攻晉,尋求天下霸主之名。到時候,吳國的精銳部隊消耗在齊國,而重甲部隊又困於晉國,越王勾踐只要發兵就能立馬攻下空虛的吳國。而對子貢來說,艾陵之戰,齊吳兩國誰勝誰敗,對夾在中間的魯國都是有益的。”

    “子貢成功遊說四國,憑藉的是什麼?”

    “他利用了人心。子貢遊說四國,從齊國到晉國,環環相扣,一處錯,便處處錯,而他之所以成功,靠的是他洞察人心的本事。他利用了齊相陳恆的野心,吳王夫差的自滿,越王勾踐的隱忍,晉卿趙鞅隔山觀虎鬥的心理。”

    我一口氣說完,伍封卻沒有回應,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不知道自己回答的對不對,心裡不免有些焦躁,只希望他能早點開口說些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靜坐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小兒,可惜你是個女子……”

    他這話的意思,可是我答對了?我剛想開口詢問,他旋即又說:“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沒有辦法,只能行了一禮退下,到了門口想起四兒的事,就又走了回去,小心地問道:“將軍,你能讓四兒搬去與我同住嗎?”

    他淡淡一笑:“你高興就好,都隨你。”

    “太好了,謝將軍!”我顧不上禮儀,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嘆息。不過我急著要把好消息告訴四兒,就沒有細想。

    沒過兩日,將軍就派人把我和四兒的東西搬到了府內東側的一間小院子。這院子中間是一塊綠萋萋的草地,正屋右側種了一棵紅楓,樹下是一口幽幽的水井。屋子共有三間,我和四兒同住一間,其餘兩間就空出來做了我的釀酒坊。

    是夜,皓月當空,晶瑩的繁星在灰濛蒙的無際的天幕上閃爍著迷人的光芒,我和四兒躺在院子中間的草地上,聽著夏蟲的低鳴,看著天上的月亮和隨風飄過的雲彩,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聽爺爺說,柏婦又給公士希生了個兒子,你明日有空嗎?要不和我一起去瞧瞧?”四兒問。

    “好呀,明日將軍吃過早食就會進宮去見國君,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我一邊說一邊把手舉高,嘗試著遮住天上的那輪圓月,然後再慢慢地分開五指,看著月光從我指間流瀉而下,“時間過得可真快,我第一次見到柏婦時才四歲,那時候她剛守了寡,還沒嫁給公士希,你也還沒來。”

    “對啊,現在她可是三個孩子的阿娘了。阿拾,你說再過兩年將軍會不會把你也嫁出去?”“為什麼這麼問?我可不想嫁人。”

    四兒轉過頭來看著我,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態度,問道:“阿拾,你是喜歡將軍的吧?”我以前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猛地被四兒一問,先是一呆,而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可將軍比你大了那麼多。”

    “那有什麼關係!我聽我娘說,當初她被賣給我爹的時候,他都已經六十歲了。”

    “哦,這倒也是。”四兒認真地點了點頭,又問:“阿拾,你還記得于安嗎?”

    “當然記得,你一直在等他?”我輕輕地握住四兒的手。

    只聽她嘆了口氣說:“幸好還有你記得他,不然我總覺得那是自己小時候做的一個夢。”她拽著我的手搖了搖,我轉頭看著她問:“怎麼了?”

    “我有些害怕,你說他那麼多年都沒有來看我們,會不會又餓暈在路上,凍死了?”四兒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已經低得讓人聽不見了。

    我圈起兩個指頭在她的額頭使勁地彈了一下,四兒驚呼:“痛死了,你幹嘛呀!”

    “我打醒你啊!想這些做什麼?要是于安注定會凍死,老天那日為什麼又要讓我們救了他?”

    “對啊,他那麼好,老天一定不捨得讓他死掉。”四兒笑得很甜,銀白色的月光下,她嘴角的兩個梨渦看起來更加明顯。每次只要見她笑,我總能忘記很多煩惱,所以希望她一直都能開開心心的。

    “四兒,如果以後于安來找你,你就嫁了他吧。到時候我一定親手給你繡一套天下最美的嫁衣……”

    “呵呵,不如你也嫁了他,那我們就不用分開了。”四兒喜滋滋道。

    “死丫頭,也不害臊,自己想嫁人還想拖著我給你當媵妾啊!”我笑著拿手去撓四兒,她這人最怕癢,鬼叫一聲,爬起來就逃走了。

    我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青草,也進了房間。

    這時候的我們並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只是和普通的少女一樣,在心中編織著一個又一個甜蜜而瑰麗的美夢。有夢的時候總是最幸福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3 23:34
第十二章 西市買奴


    第二天一早,等將軍出了門,我就和四兒出府去看望柏婦。柏婦自嫁人後就一直和公士希住在雍城的西市,穿過熱鬧的大街又拐了好幾條弄堂,我們終於找到了他們家的院子。那是兩間用夯土壘起來的房子,五步見方的小院子裡豎著兩根木柱子,上面拉了一條褐色的麻繩,曬了幾件公士希的常服。牆根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女孩蹲在地上玩泥巴,想來應該都是柏婦的孩子。

    見到我們進來,兩個孩子都很有禮節地站了起來。四兒掏出從府裡帶來的一包梅乾塞進小男孩的懷裡,小傢伙用泥手抓過去聞了一下,兩隻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奶聲奶氣地沖我們道了一聲謝。我和四兒避開繩上晾著的衣服,進了屋子。剛跨進門口,四兒就高聲叫道:“柏婦,你在哪?我和阿拾來看你!”

    “她在裡屋呢!”公士希的聲音從旁邊的小門裡彎著腰鑽了出來,見到我,先給我行了一禮,我也連忙回禮,心想,雖然我比小時候長高了不少,但是他這身量,現在看起來也還是高得嚇人。

    “女公子,你現在的身份是不該來這的。”公士希看起來有些尷尬。

    “有什麼不該來的,我不還是那個愛摔跤的阿拾嘛!”我笑著去推公士希,“快,帶我們去看看柏婦吧!”

    柏婦坐在裡屋的床鋪上,手裡抱著剛出生沒幾天的孩子。小東西軟軟的像是沒有骨頭,害得我和四兒都不敢去抱他,柏婦看著我們兩個手忙腳亂的樣子,笑得前俯後仰。她胖了不少,但笑聲還和以前一樣爽朗,看來公士希對她真的很好。

    我們坐了坐,問了問孩子的乳名,又喝了碗甜湯,就起身告辭了。

    走出他們家的院門,我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心想,也許這就是幸福吧!沒有錦衣玉帶,沒有僕役成群,只是兩個人帶著孩子,守著一個院子……

    “阿拾,你在想什麼?”四兒問道。

    “我在想,當初柏婦自作主張把自己嫁給公士希還真是嫁對了,你看,他們現在過得就挺好。”

    “嗯,我也這麼覺得。爺爺前兩天說要幫我訂一門親事,他說再過兩年我就及笄了,最好現在就開始看看有沒有好人家。”

    我聽四兒這麼說,一時間覺得很詫異:“昨天晚上你怎麼沒跟我說?”

    “我不想說,因為我還不想嫁人。”

    “可于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女子過了十七可就不能再自己選人了,只能等著被公家安排親事。”我其實明白秦牯的想法,像四兒這樣的姑娘,身份比普通庶民家的女兒要高一些,可又比不上士族的女子。四兒長得秀美可愛,如果早點謀劃的話,說不定還能藉著將軍的光,嫁個低層士族做個正妻。

    “我和你同歲,我不也還沒訂親嘛!如果于安在三年內能來的話,你就學柏婦自己把自己嫁了;如果他不能來,你就跟著我,我總不會讓你吃虧的。”

    “那我待會兒就和爺爺說去。”四兒轉過頭看著我,我笑著點了點頭:“沒事了,要不我們現在去市集上看看,也許會有什麼新鮮玩意兒!”

    “嗯,我前日裡在賣妝奩的塗七那,看到一個檀木梳篦……”

    我們兩個把心事甩在腦後,手拉手地向市集走去。

    “來,來,來,大家都來看一看啦!南方新送來的貨啊,水靈通透啊……”集市中心的方向傳來吆喝聲,很多人都在往那邊走,四兒一看有熱鬧可以湊,拉著我也跑了過去。等我們站定了發現,這裡賣的不是什麼南方運來的首飾帛錦,而是——奴隸!

    剛才吆喝的是一個拿著鞭子,穿著暗紅色麻布上衣的中年男子,他相貌醜陋,一張口說話,就露出滿口的大黃牙。在他的身後是三個木籠子,裡面擠著十幾個髒兮兮的孩子,有幾個還赤身裸體沒有遮蔽的衣物。

    “阿拾,那些籠子裡的孩子還真可憐,一定是被這個壞人抓來的。”四兒小心地湊到我耳邊說道。

    “那也不一定,我聽說南邊現在吳國、越國、楚國都在打仗,有的父母為了一家子都能活下來,也會主動把孩子賣給這些人販子,這樣起碼孩子不會死得那麼快。”

    “唉,希望他們都能被賣個好人家。如果家主都跟我們將軍一樣就肯定沒事了。”

    我點點頭,用手指捏了捏四兒的嘴唇:“先看看,別出聲。”

    四兒乖巧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我們定睛往台子上看去。

    就我們剛才說話的一小會兒,好幾個孩子已經被賣了出去,年紀小的也就值三兩個幣子,只有相貌清秀的少年、少女,台下的人才會叫價比高。

    一個黑瘦的少年剛被一個工匠頭子領走,大黃牙又從籠子裡抓出了一個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那女孩的衣服已經破得不行,她只能蜷縮著,努力用手遮擋著自己的身體。大黃牙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頭往後一仰,露出臉來。 “給我站直點!”他說完又在一塊帕子上吐了幾口口水,往那女孩臉上擦去。

    我和四兒對看了一眼,直覺得噁心到了極點。

    這時,我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南方的女娃就是水靈,你看這小臉長的。身子雖然瘦點,但是也沒關係,不知道在床上的味道是不是會和北方的女人不一樣……”

    聽了這話,我和四兒的臉都漲得通紅,卻又不能說些什麼,只能回頭瞪了說話的人一眼。那人一開始吃了一驚,但看清楚我和四兒的臉後,笑得就更加猥瑣了。

    四兒拉拉我的手說:“阿拾,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不要管他,他不敢拿我們怎麼樣的。四兒你身上可有帶錢?”

    “我只有三個幣子,怎麼了?”

    我心想,這姑娘長得如此貌美,三個幣子估計連個零頭都不夠,果然底下的男人們開始異常興奮地叫價比高了。女孩此時已經放下了遮擋的手,目光游離地看著台下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當她的眼神經過我和四兒的時候,突然停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用惋惜的目光看著她,她卻用無比怨恨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才是那個把她推上奴隸台的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3 23:37
第十三章 驚魂一刻


    我正為了女孩怨恨的目光而驚異,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聲:“阿拾可是想買下她?”

    我轉過頭去,發現之前圍在我身後的那幾個男子已經被衛士擋在了三尺開外,站在我身邊的是穿著黑色交領深衣,頭戴玉冠的公子利。我趕忙拉著四兒行了個大禮,低頭盯著他外罩錦袍下擺的金絲雀鳥圖紋,心裡直打鼓,怎麼辦……被他在奴隸集市撞見,如果和將軍說起來,我和四兒估計都要受責罰。

    “起來吧!”公子利把我扶了起來,“剛才我坐馬車經過,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人,不過後來想想這雍城裡,除了伍府的阿拾,誰還能有這麼美的頭髮。如果你喜歡這女奴,我可以幫你買下來。”

    “我不能買人回將軍府的。”我抬頭看著公子利的眼睛。他好笑地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可是我覺得這女孩可憐,不如公子買了她吧。我看她長得秀美可人,想來定是個手腳靈巧的人,公子留在身邊伺候或是送給家臣為妾都是極好的。 ”

    公子利聽我說完,衝身邊的衛士揚了揚手,笑著說:“看來將軍府的阿拾不僅聰慧,還能言善道會做買賣。”

    我知道他是在調笑我,但是現在有求於人,我也只能低頭。

    不一會兒,台子上的少女就被衛兵帶到了我們面前,回頭再看那大黃牙,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道縫,想來是得了不少錢財。

    “謝公子收留,宓曹以後一定誠心侍奉公子。”少女走至公子利身前俯身跪倒。

    我心中訝異,沒想到這女奴還有名有姓,看來不是普通的庶民女子。

    公子利從懷裡拿出一條絹帕彎腰遞給她:“擦擦臉,起吧!”

    少女跪在地上,顫抖地如同風中零落的葉子,單薄的身子,蒼白的小臉,充滿淚水的眼睛都惹人無比憐惜。 “謝公子垂憐!”她在衛士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走到公子利身側,自始至終都不曾看我一眼。

    公子救美人,多好的結局啊,我此刻站在這裡倒顯得有些多餘了。 “禀公子,我和四兒需回府了,在此與公子先行別過。”

    “利也正好要去將軍府,我們可同車共往!”

    “公子,那你可千萬別跟我們將軍說,今天你是在這裡碰到我和阿拾的。”四兒一聽他要跟我們一道回去,立馬就忍不住了,一口氣把我心裡想說的話都給說了。

    公子利看了我們一眼,輕聲笑道:“知道了,別擔心。走吧!”

    公子利的馬車停在路邊,兩匹黝黑的駿馬掛著紅色瓔珞,噴著氣打著響鼻看上去很是威武。四兒忍不住伸手去摸:“阿拾你看,這馬的毛色可真漂亮。”

    “馬兒膽小,你小心驚到它們。”

    “我知道……”四兒話沒說完,我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

    這市集上怎麼會有狼? !

    還沒等我弄明白,身邊兩匹高頭大馬被狼嚎聲嚇得陣腳大亂,有一匹甚至揚起馬蹄,一把將車夫掀倒在地!

    我見狀急忙把四兒往身後一拉,卻眼見著兩個巨大的車輪朝我碾了過來。

    怎麼辦,身子根本動不了!

    就在此時,身後伸出一雙強有力的手將我攔腰往後一抱,車輪剛剛好蹭著我的鞋尖碾了過去。

    好險,如果再差上一點點,怕是我這雙腳都要廢了……

    “阿拾,阿拾你還好嗎?這馬怎麼突然​​就發瘋跑走了!你撞到哪裡了嗎?”四兒拼命地搖著我的手,一臉焦急。

    我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清醒過來,只是看著她愣愣地搖了搖頭。

    公子利見狀將我轉身抱在懷裡,小聲道:“沒事了,沒事了。符舒,你去查查到底是哪來的狼叫。符展,你去把馬車追回來。”

    “諾!”公子利身邊的兩個貼身侍衛接了命令就各自離開了。

    我此刻緩過勁來才發現自己一直被公子利抱在懷裡,一時有些發窘。 “公子,你可以放開我了,我已經好了。”公子利的臉也有些泛紅,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就鬆開了手,轉而站在我身側。

    很快,派出去探查消息的符舒很快就回來了。 “禀公子,市集上並沒有狼,發出狼嚎的是一個奴隸。”

    “哦,竟有這等事?我們過去看看!”

    等我們一行人再次回到集市時,大黃牙正舉著鞭子死命地抽打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少年。 “我讓你叫,再叫就殺了你餵狗!”

    少年的手腳都被上了鐐銬,身上也全是鞭傷,但他卻死咬著嘴唇沒有發出過一聲哀鳴。 “公子,那是隻妖怪!”那個叫宓曹的少女躲在公子利身後瑟瑟地說道。

    宓曹口中的“妖怪”二字,深深地刺激到了我心中最痛最隱秘的過去。

    四儿知道其中內情,就握了握我的手,沒好氣地對宓曹說道:“明明是個人,幹什麼非要說別人是個妖怪?”

    “他就是個妖怪,他是那人販子路過恆山捕獵時,在一個陷阱裡和一隻狼一起被抓到的。他不會說話只會狼叫,不是妖怪是什麼?”

    一口一個妖怪,我實在忍不住,就對著她大喝了一聲:“閉嘴!”

    宓曹一驚,立馬用眼睛委屈地看著公子利,公子利沒有理她,反而看著我笑道:“沒想到,阿拾的溫柔恭順底下還藏著小爪子,利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

    “公子,樓大夫的家宰買下了那少年,怕是又要拿去取樂了。”侍衛符舒靠近公子利說道。我聽說過這個樓大夫,他原是戎狄之人,生性殘忍。府裡的僕役們都說,樓大夫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奴隸和餓了十天半個月的惡狗一同關在籠子裡,狗咬得越兇,人叫得越慘,他就越是高興,因此,他家的後門經常有血肉模糊的屍首被牛車拉著運出城去扔掉。

    我走到公子利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請公子救救他,阿拾想要買下他。”

    “剛才他害你險些受傷,你為什麼還要買他?況且你不是說不能私自往將軍府買人嗎?”很明顯我的要求讓公子利覺得很是困惑。

    “請公子相助,阿拾以後一定會報答公子。”

    “算了,你喜歡就好。可有一點,我以後如果再做錯事,你可別拿著火簽子瞪我,當日你若對我笑上一笑我也是會明白的。”公子說完,伸手把我扶了起來,“既然阿拾要買那奴隸,我們就去同樓府的家宰商量一下吧!”

    “公子,樓大夫是太子的人,這樣恐怕不妥……”符舒湊到公子利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公子利沉下臉回道:“要他個奴隸,想他也不敢不給,我自有分寸。”

    公子利向樓府的家宰表明了身份,那人沒有立馬將人送出,反而支支吾吾地推脫。看來這樓大夫平日裡一定是仗著太子的寵幸,不將這四公子放在眼裡,以至於府中的奴僕都敢對公子利擺出這樣一副嘴臉。有樓大夫這樣殘忍的人做寵臣,估計這秦國太子也不是什麼善茬,怪不得伍封會盡力扶持這位同為嫡出的公子利。

    “你買這少年回去,不過就是樓林一頓飯的樂子,不如我拿這美婢與你交換,想來他一定會更加高興。”聽公子利這麼一說,不只那宓曹嚇白了臉,我也嚇了一跳。

    樓府的家宰上下打量了一下宓曹,諂媚地笑道:“小人謝過公子!”

    “公子,不要!宓曹願一生伺候公子!”宓曹哭得梨花帶雨,公子利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言道:“姑娘何故傷心,我家最不缺的就是侍婢,你如果能跟了樓大夫也是你的福氣。”說完把栓著少年脖頸的鍊子交到我手上,又對隨從使了個眼色,宓曹隨即就被​​推給了樓府的家宰。我不用看也知道,這個叫宓曹的少女此刻一定恨死了我,但是我卻並無愧疚。以她的樣貌和性子到了樓府自然不會和惡狗關在一起,說不定哪日作了樓大夫的貴妾,我還要給她行禮。

    “公子,你坐馬車先行吧,我待會兒和四兒從後門進去。過兩天,等這少年身上的傷好了,我就把他放了,你別把這事告訴將軍,行嗎?”我懇求道。

    “好,姑娘且行!”公子利答應了一聲上了馬車,衛士們也紛紛上馬離開。

    “四兒我們也走吧!”我看這少年野性未除,也不敢立馬解開他的鎖鏈,只能盡量放鬆手裡的鍊子不去扯到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3 23:43
第十四章 狼子非妖


    “阿拾,他臭死了,要不我們給他洗洗澡?”四兒拿手指尖戳了戳少年,轉頭和我說道。 “你去把將軍前日送來的寢衣拿出來,我來打水給他洗洗。”

    “那寢衣可是用楚地的絹絲做的,你給他穿啊?哎,真是可惜啊,可惜了……”四兒裝出一副小老頭的樣子搖著頭彎著腰進了屋子。

    從進了院子那一刻開始,少年就一直蹲在地上一臉好奇、左顧右盼,好像什麼東西在他眼裡都是新鮮的。我從井裡打了一桶水,搖搖晃晃地拎到他身邊,和他面對面地蹲著,然後指著自己說:“阿拾”,又指指他說:“無邪”。

    他眨著眼睛彷彿不是很明白,我又​​重複說了幾遍,自覺這個名字對形如初生的他來說,很是貼切。

    “阿拾,你在跟他說什麼呢?”四兒從房裡捧著衣服走出來,我連忙指著四兒對無邪說:“四兒”。他看了看四兒,挑釁地低吼了一聲,齜出了虎牙。

    四兒眼睛一白,舌頭一吐,沖他做了一個鬼臉。 “阿拾,我看他好像不太喜歡我,要不還是你給他擦吧,省得他到時候咬我一口。”四兒把衣服放在水井沿上,又把手裡的白布遞給了我。

    “你怕他做什麼?再說鍊子不都還栓著嘛!”

    “你知道我從小就怕狗,我去門口給你看著,不讓人進來,你隨便給他弄弄就關到對面的房間裡去吧!”四兒說完衝無邪瞪了瞪眼睛,跑了出去。

    我打濕了棉布,小心翼翼地把無邪額際的頭髮撥開。之前他受過人販子的毒打,頭髮合著凝固的血肉都粘在皮膚上,被我這麼一碰,他痛得跳出去兩丈開遠,蹲在那裡用戒備的眼神看著我。

    他的速度和反應都驚人的快,將軍府裡的幾個劍客恐怕都很難近得了他的身。

    “以你這樣的身手,如果當初不是踩了陷阱,恐怕現在還和狼群一起逍遙在山林吧……不過你別擔心,等你好了,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城外的深山里去。”我把之前脫手的鐵鍊緊緊地抓在手裡,連說帶比劃地靠近了他,“你別怕,我現在只是想把你洗乾淨,然後給你上藥。 ”

    他的臉上只有額頭一處傷口,想來大黃牙是怕傷著了他的臉賣不出好價錢。

    “不痛,不痛,吹吹就不痛了。”我小時候受傷了,阿娘就會這樣一邊吹氣,一邊把我傷口上的碎石拿開。這法子果然讓無邪安靜了下來,他的眼睛裡沒了剛剛的野性,看起來像只乖巧的小狗仔。

    我把棉布放在一邊,伸手從身上的小袋子裡拿出公子利之前給我的一把小鑰匙,在無邪眼前晃了晃:“你如果乖乖的,我就把你身上的鏈條都打開,但是打開之後,你可要答應我不許再跑。”

    他好像能聽懂我在說什麼,乖巧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一高興就把無邪手、腳和脖子上的鎖鏈全都打開了,還把鏈條遠遠地丟開。可等我回過頭時,卻發現無邪儼然已經站了起來。此刻他和我之間隔了不到半個手掌的距離,我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陰影裡。無邪口中呼出的熱氣帶著野獸的血腥氣息,緊貼著我的頭髮拂過,那個乖巧溫順的他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

    院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他強大的氣場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在利爪下動彈不得的獵物。無邪遠比我想像的要更加危險,在他的血脈裡流淌著人類的智慧,卻也有著野獸的天性,他讓我輕易地相信了他的無害,卻可能在下一秒咬斷我的喉嚨。

    怎麼辦?現在呼救的話,最大的可能不是得救而是害了四兒……

    自責、懊悔、害怕的情緒充斥著我的內心,我該怎麼辦?

    我強迫自己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那是一雙透著恐懼、迷茫、痛楚、嗜血的眼睛,他眉頭緊蹙似乎在做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不管他的決定是什麼,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我,他不是野獸,更不是什麼妖怪,他不會傷害我,如果他能明白自己是一個和我一樣的人。

    想到這裡,我用手試探著碰了一下他的手,他雖然吃驚卻沒有反抗。我大膽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又把自己的手撫上了他的臉。

    “你看這是眼睛,這是鼻子,這是嘴巴……”

    在我的指引下,他開始撫摸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像個初到人世間的孩子。

    他的手上長滿了厚厚的繭子,當他撫過我的皮膚時,不可避免地帶來刮擦的痛感。我心中暗嘆,在我和阿娘一起行乞時,也許他正在森林裡為了生存和野獸爭奪獵物,這手上的每一個繭子都是為了能讓自己活下去。

    “你看,你和我一樣對吧?你不是妖怪,你是個人。”我把他的手從臉上拿下來,按在自己的胸口,“感覺到了嗎?這是心……你看,你也有。”

    他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沒有騙你對不對?無邪,如果你願意,我以後還會教你說話、寫字,然後求將軍讓你留下來做個衛士,好不好?”

    他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嘴角含笑一副很高興的樣子,拿著我的手和自己的比來比去,又捏著我的耳朵反覆看了幾遍。以前和狼群在一起的時候,他也許會困惑自己為什麼跟別的野狼長得不一樣,被人販子抓住受了毒打,又覺得人類都是敵人。

    “好了,你現在高興了,那就乖乖地讓我把你的傷口洗乾淨。”

    等我把他臉上的污漬徹底擦掉,他的長相也清晰地顯露出來。那是一張極乾淨的臉,修長的雙眸,高窄的鼻樑,粟色的睫毛向上微翹著,兩頰還留了些嬰兒似的細絨毛,配上他微微捲曲的頭髮,看上去很是可愛。

    “沒想到你長得還挺好看的,一會兒四兒看到肯定會嚇一跳。”我這時候再去檢查他的身體,發現前胸、後背全是鞭傷,有幾處地方皮肉外翻已經開始化膿。在我印象當中,其他的奴隸雖然衣服破爛些,但身上基本都沒有傷口,只有他滿身的鞭傷。

    “你是一直想逃跑才會被打的吧,有的時候你要忍,要麻痺你的敵人才可以找到逃脫的機會,像你這樣光靠蠻力只會讓自己吃虧。”我一邊用水幫他清洗著傷口,一邊不停地嘮叨著,“我既然救下了你,你就是我的責任,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重新活得像個正常人……”

    擦完了身子,我又給他稍微洗了洗頭髮,幫他穿上了四兒準備的白色寢衣,雖然袖口和下擺都有些短,但是還勉強能湊活。

    “四兒,快進來一下!”

    “來了——你弄好了?”四兒從院外跑了進來,看到一身清爽的無邪,嘴巴張得都能吞下一個雞蛋。 “不會吧,這小子洗乾淨了還挺好看啊!那幫人都瞎了眼才會說他是個妖怪吧!”說完她又繞著無邪轉了一圈,笑得賊賊的: “阿拾,你說我把他放到大街上去,會不會有很多姑娘想要拉他一度?”

    “嗯,我想應該會有的。”

    無邪一臉困惑完全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

    “哦,被你一鬧差點忘了正事。我現在要上街買些療傷的草藥,你把他安排在西邊的屋子裡,再去伙房找點吃的來,晚點等我回來給他包紮傷口。”我說。

    “哦,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好。”

    我還沒走出兩步就被無邪一把拉住了。

    四兒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行了,行了,你看他這眼神,這是把你當成娘了。草藥我去買,你把他弄到西屋裡去吧!”

    無邪裝出一副可憐的小狗樣,無奈我只能牽著他進了西屋,把之前府裡給四兒準備的床鋪稍微整了整,安排他睡下。可他卻毫不領情,一直拉著我的手不放,而且看樣子根本沒有睡意。

    “你的精力還真是好,可是你不能這樣一直拉著我,我待會兒還要去書房。你先睡一覺,等你醒了,我也已經回來了。”我比劃著希望他能明白,但他吃準了我不會對他發火所以一臉無賴。

    沒有辦法,我只能用手將他的眼睛合上,然後一邊拍著他一邊唱起了秦地的小調。我這兩年出門的機會少了,這種山野調子只能記得個旋律,可沒想到一首曲子哼下來,他已經打起了小鼾。我把手從他的手裡輕輕地抽了出來,替他蓋好被子,轉身去了書房。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3 23:47
第十五章 士的戰爭


     等我走進書房時,發現屋里里除了將軍和公子利外,還端端正正坐了兩排門客,十幾個大男人把原本不大的地方擠得滿滿的。按理說,我這時候進來不合時宜,但伍封已經看見了我,想退也來不及了。

    我硬著頭皮走了進去,默默地跪在伍封身後。所幸底下的門客正爭論得面紅耳赤,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現。

    “你剛從府外回來?”伍封側臉輕聲問道。

    “嗯,和四兒去了趟公士希家。”我抬頭看了一眼上座的公子利,他對我挑了挑眉,卻不知是什麼意思。

    “他們在議的事情,你聽仔細了。”伍封說完轉過頭去,此刻屋內謀士們正群情激昂。

    “公子,鄙認為仲廣此人非殺不可,否則將來恐怕邊關有失,國君會怪罪公子。”說話的是伍封的家臣冉,平日里他經常來府中議事,所以我認識他。

    “可此時仲廣離秦已有三日,就算我們現在派人半路截殺也來不及了。”出言反駁的正是公子利身邊的衛士符舒,不過看他此刻坐的位置,身份絕不只是個簡單的侍衛。

    “追不追得上,這人都是要殺的。跑死幾匹馬能在路上截住最好,實在不行就衝到到大荔城裡面殺了他。你符舒不敢去,我去。”

    “秦猛,不可莽撞。你衝到大荔城裡殺人,萬一被大荔人逮住,必給太子留下口實為難公子。”伍封厲聲阻止。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等著仲廣那個叛臣把我們秦國的布軍圖獻給大荔王嗎?”

    秦猛的話音一落,底下的門客又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他們爭論的重點無非是這個叫仲廣的逃臣該不該殺,如何殺。

    伍封和公子利,此時也都緊鎖眉頭,似乎也還沒有想出什麼有力的對策。

    “將軍,仲廣出逃之時,手裡並沒有真正的布軍圖,只因他跟著公子多年,了解東邊軍隊的一些布防情況。不如我們對軍隊的布防做些調整,讓他成為太子的一顆廢棋。”一個灰衣文士諫言道。

    “數十萬大軍如何調整,又往哪裡調整?這事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做。仲廣此次是受了太子的利誘逃往大荔國,主要是想加害公子而非慫恿大荔攻秦。況且大荔是小國,怕也不敢攻秦。”

    “將軍所言極是,重整軍隊布防肯定會引起君父的懷疑、猜忌,我們只能另想辦法。”

    伍封和公子利說的都對,軍隊布防當然是不能動的。

    我之前研讀過不少兵書,這麼多年跟著伍封也算耳濡目染,軍隊在哪里安營扎寨跟周邊的防禦工事、水源、糧食儲備都有密切關係,那灰衣文士看來對此一竅不通。

    不過將軍說大荔是小國,不敢攻秦,其實我心裡倒有另外一份擔心。大荔國雖小,卻地處秦晉兩國之間,大荔王如果真的得到秦國東面的布軍圖,怕是會立馬獻給晉國。雍城這幾年一直盛傳太子鞝與公子利不合,說公子利藉著君夫人的寵愛,拉攏權臣,覬覦太子之位。就我從伍封那得來的訊息,是太子鞝容不下公子利,兩個人暗地裡已經鬥過好幾回了。這一次叛臣仲廣若是真的引晉攻秦,那公子利莫說是想奪太子之位,丟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這秦國太子果真心腸歹毒,為了除掉公子利,居然不顧國家安危,下瞭如此狠招。

    又過了半刻鐘,有幾個謀士提出要派刺客進大荔,也有的說要賄賂大荔王寵妃,哎,這幫人還真是會出餿主意。

    “何人嘆氣?難道是對我的計策有何不滿?”說話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我心想,誰那麼不知禮節,不懂得尊敬老者,可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大家的眼睛都齊刷刷地盯在我身上,難道剛才嘆氣的人是我? !

    “將軍,這婢子竟然在我們探討軍國大事之時,做出此等失禮之事,理應棒殺。”老者看著我高聲喝斥。

    因為一聲嘆氣就要將我棒殺,看來又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士族。

    不過奴婢的性命本就低賤,為了贏得家臣們的忠心,證明自己是惜才的明主,有家主甚至會棒殺自己失禮的妾室或是庶子。

    “羋拾失禮,請將軍責罰!”我不想給伍封惹麻煩,唯今之計也只有趕緊認錯了。

    “吳翁莫要生氣,這小兒是我伍氏族親,並非普通的婢子,還請先生饒了她。”伍封向老者施了一禮,又示意讓我磕頭致歉。

    “慢著!難道這就是將軍禮待家臣的方式,今日如果不責罰這小兒,以後恐怕無人再願意奉將軍為家主。”

    這人把話說得這麼重,明擺著是逼伍封重責於我。聽他這麼一說,其他的門客也開始紛紛議論起來。伍封的臉色有些陰沉,公子利也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算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救,今日的責罰我非但不會領,而且還要叫你這咄咄逼人的老頭自己去受!

    我起身向公子利行了一禮,然後走到老者面前,恭聲道:“請問吳翁認為,自己賄賂姬妾一計是否真的可行?又有幾成把握?”

    “我為何要同你一個小姑娘解釋?豎子無禮,鄙請將軍棒殺之。”

    “吳翁何必如此生氣,不妨解釋給我們大家聽聽,利也想知道此計是否真的可行。”公子利出言幫了我一把。

    “禀公子,大荔王有一寵妃好財帛。鄙認為,等那仲廣畫出布軍圖後,大荔王必然會設宴款待,到時候我們可使這寵姬暗中偷出布軍圖再將仲廣於宴席之間鳩殺。”

    “吳翁好計策啊!”

    “是啊,真是一​​招妙棋。”

    聽到門客們如此評論,吳翁的臉上不免露出得意之色,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更加凶狠。

    “羋拾敢問吳翁,不知這大荔王的寵妃與你吳翁是何關係?可是你吳翁親女,亦或者是你族中女眷?”

    “寵妃乃是晉人,與我無任何關係。”

    “那吳翁打算送那寵妃多少金?”

    “鄙請公子賜金三十,鄙願往大荔國為公子遊說。”

    “吳翁先別急著要這三十金,能否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問吧!”

    “這寵妃既然與你只是錢財關係,她如何敢為這三十金在宴席之上鳩殺大荔貴賓,此事一旦敗露她也難逃一死。”

    “宴席之上人員眾多,大荔王如何知道是她下的手,況且她既然貪婪就必會為了財物殺人。”

    “那好,她既然是一個貪婪之人,難道就不會為了晉國的五十金,一百金再把布軍圖轉賣給晉國嗎?”

    “這……”吳翁被我問得一時答不上話來。

    “更何況這寵妃乃是晉女,你又如何能肯定她不是晉公或者晉卿安插在大荔王身邊的棋子?”

    “你……小丫頭牙尖嘴利,實會狡辯。”吳翁被我逼進了死角,說出的話已經完全沒了底氣。

    “我剛才嘆氣正是深知此計不可行,而吳翁執意將我棒殺,莫非是與晉國有何關係?”

    我這話一出,吳翁已經跪倒在地:“將軍明鑑,鄙人一心替公子和將軍解憂,絕不可能如這小兒所說。”

    我也屈膝跪在吳翁身邊,朗聲道:“羋拾有一計獻上,必可讓大荔王親自宰殺叛臣仲廣!”

    我剛揚言獻計,吳翁就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著我,他可能沒有料到一個女子敢在公子利和伍將軍面前要求獻計,又或者他覺得天下女子都只有一副軀殼並無思想。

    “阿拾,不可放肆。”伍封輕聲喝道。

    他出言阻止,是擔心我這樣做會給自己引來更大的麻煩,但是我卻不想讓他為了這個問題寢食難安。

    “阿拾請公子賜金三十,然後修書一封,一併送與仲廣。”

    “放肆!你這小女子實在瘋癲,怎麼會讓公子再送金給那叛臣!”

    “荒唐,這裡本就不該容許女子說話。”

    我不管背後那些議論紛紛的人,徑自挺直了身子說道:“公子需修書一封,告訴那叛臣仲廣:事可成,力成之;不可成,亟歸來。事久恐洩,連累身死。”我此話一出,書房裡的人已經全部安靜了下來,公子利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伍封也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之​​後請公子派人冒充為大荔人告知邊境守衛,就說今夜有秦國探子要偷偷進入境內。等大荔國士兵截了公子的書信,再同那三十金一併送給大荔王,不出一日,仲廣就會被大荔王所殺。”

    孫武之書有論間一篇,用間有五:鄉間,內間,反間,死間,有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我出的這個計策正是活用了書上之言。 “好一招借刀殺人……”

    “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有此等心計,真能士也!”一時間門客們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身邊的吳翁轉過身來,對我深深一拜。

    我急忙伸手去扶,只聽他說:“如果女公子此計真能殺了叛臣仲廣,鄙自請棒殺以謝罪!”

    “老先生,你我都是為公子與將軍解憂,你何罪之有?”

    “鄙之前險些鑄成大錯,如女公子計成,鄙言出必行!”

    看來這吳翁是個認死理的人,之前我是想讓他出醜領罰,可現在看他對自己也是這般狠辣,心裡的氣也就沒了。

    “吳翁,小女的計策未必成功。​​如能僥倖得逞,不如請吳翁把自己的性命先寄放在我這兒,等我哪日要用了再取可好?”

    吳翁大概從來沒聽說過性命還可以寄存,一時迷茫也就沒有拒絕。

    這時只見公子利起身對衛士符舒說:“就按羋拾的計策安排下去吧,務必在酉時之前派人快馬送出。”

    “諾!”

    公子利走到伍封面前道:“今日之事有勞將軍,利不再叨擾。若此事能成,必重謝將軍。”說完帶著眾家臣離開了。

    公子利一走,伍封的家臣們也紛紛離座告辭,最後書房裡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我直覺他有些生氣,就討好地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過了半天才長舒了一口氣:“你怎能如此莽撞。如果今日吳翁執意要我殺你,你當如何?”

    他的眼裡除了氣憤還有著一絲痛楚。我心中一熱,懇言道:“如果將軍真要殺了我,我也只能把命雙手奉上。”

    “你倒是大義,可你又何曾替我想過?”

    這世上怕是只有他一人,能一句話就讓我的心在瞬間融成一片汪洋。這幾年來,他雖然事事寵著我,護著我,但我在他眼里永遠是個孩子,一個聰明伶俐討人喜歡的孩子。男女之情是什麼,也許我現在還未領悟透徹,但自我懂事以來,他就是我的天神,我的恩人,我的父親,我的朋友,我傾心孺慕的人,在我的世界裡沒有第二個男子像他這樣重要,也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像他這樣深深地住在我的心底。現在,既然他捨不得殺我,是不是證明我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我不敢開口去問,只能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裡,希望能從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現在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早先看你卻沒有絲毫害怕,好似從頭到尾擔心的只是我一個人。”他狠狠地一拂袖轉身不再理我。

    我連忙跑到他正面,抱著他呢喃道,“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阿拾,我該拿你怎麼辦?”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任由我在他胸前無賴。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9 11:21
第十六章 井邊浣髮


    離那日書房議事已經過去了三日,秦國的信使大概早已經把信送到了大荔國,可我現在仍不知道自己當日提出的計策到底有沒有成功,仲廣究竟死了沒有。這個問題已經整整困擾了我三日,三日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這也讓我第一次看清,自己原來是如此看重成敗的一個人。

    我這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西屋裡躺著的無邪卻已經足足睡了三日。

    那日我從書房回來後,四兒已用草藥給他包紮了傷口。本以為他睡過一夜就會醒,結果三天來用盡了一切辦法都沒能叫醒他,害得四兒老覺得他已經死了。起初,我也頗為擔心,但之後卻發現,沉睡中的無邪,傷口的癒合速度是常人的好幾倍,短短幾日下來,那些皮開肉綻的地方都已經結了痂,於是我索性就任他這麼一直睡下去。

    清晨,隱約聽見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剛一睜開眼睛,就欣喜地發現,久違的陽光正透過窗戶慢慢地爬上我的床鋪。雍城的天已經陰了半個多月,我幾乎都要忘了,上次見到太陽是什麼時候。

    碧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潔白的雲朵,兩隻雲燕停在高牆上嘰嘰喳喳交頭接耳。趁著好天氣,我從大頭師傅那兒要了一整桶的潔米水,準備先好好地洗個頭髮,然後躺在院子裡曬曬太陽,鬆一松我繃了幾日的神經。

    閉著眼睛正洗著,忽然聽到有腳步聲進了院子,心想一定是四兒,於是摸索著將小瓢遞給她:“四兒,再給我澆些米汁上來。”

    來人不做聲接過了我手中的小瓢,舀了滿滿一瓢潔米水從我的頭頂緩緩澆下,然後又用手在我頭髮上揉搓起來。因為他使的力道實在太輕,有些發癢,我忍不住笑著躲開,罵道:“作死的四兒,癢死我了,快住手吧!”

    “我做的不對嗎?”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我身前傳來,我心下一驚忙抬頭把濕髮甩到身後。

    公子利撩著袖子,拿著木瓢站在我身前,一臉微笑。我立馬跪了下去:“公子恕罪,阿拾失禮!”

    “快起來吧,是我嚇到你了。”他彎腰把我的頭髮抓在手裡,惋惜道:“你看,這一跪又弄髒了吧,我打井水給你衝乾淨。 ”他轉身提了木桶走到井邊,可望著深幽的井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打水,一時間尷尬地立在原地。他此刻的樣子很是滑稽,明明按照公室禮儀著深衣,戴冠佩玉,卻高卷衣袖,一手拿瓢一手拿桶,讓人忍俊不禁。

    “我還真沒打過水……”聽到我的笑聲,公子利也扑哧一聲笑了出來,轉過頭來看著我,很是無奈。

    我趁機調笑道:“公子何時才能給阿拾打上一桶水來?”

    “要不你教教我?”

    我把濕髮抓在手裡,拿著小幾走到他身邊:“你要先把繩子繞在自己的手腕上,抓緊……”

    在我的指導下,公子利很快就打了滿滿一桶井水,討好似地舀了一瓢澆在我頭髮上。

    臨近夏末,井水免不了有些冰涼,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忙問:“可是太涼了?”

    我笑著回道:“你往下面點澆就不涼了。”

    “好!”公子利一邊幫我沖洗著頭髮一邊輕語道:“阿拾,我今日是特地來謝你的。”

    其實見他來,我就知道多半是因為前幾日獻計的事,此刻聽他這樣一說,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放下了。

    “信函和隨附的三十金被送到大荔王手中後,他果然對仲廣起了疑心。兩日前,仲廣剛入大荔都城,還未來得及住進館驛,就被大荔王派人殺掉了。你此番可說是救了我一命。”

    “公子言重了,那日在市集上是公子救了阿拾一命才對。”

    “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賞賜?布帛,香料,美玉,你喜歡什麼?”

    我坐在小几上,用手輕輕地搓洗著髮梢:“公子屈尊為我洗髮,不就是賞賜了,我哪裡還敢再要些別的?”

    “你不要我的賞賜?”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公子利看著我的臉,有一絲出神,半天才喃喃自語道:“世間怎有這樣的女子……”

    “阿拾,告訴你個好消息!”伍封走進院子的時候,我正濕著頭髮坐在井邊,公子利拿著水瓢呆呆地站在我身旁。

    “伍將軍,今日來時未能事先告知,是利失禮了!”公子利看見伍封便放下水瓢行了一禮。

    伍封回禮道:“不妨,公子今日來可是有事相商?”

    “正是!”公子利放下水瓢,湊到我耳朵邊說:“你若記起什麼想要的,儘管派人來告訴我,我一定找來送你!”

    我小聲地嗯了一聲,抬頭去看伍封,他背著手站在院門口,不進來,也不看我一眼。

    公子利快步走到伍封身邊,忽然想起什麼,腳步頓了頓回頭沖我喊道:“頭髮已經沖乾淨了,趕緊擦乾吧,免得著涼。”

    我沖他笑笑,點了點頭,可笑容還來不及收起,就被回過頭來的伍封逮了個正著。他雙眉緊蹙,半瞇著眼睛,看樣子像是生氣了。

    事實證明伍封生起氣來真的是非常可怕:我在書房嘗試著主動搭話請求原諒,卻被他狠狠地訓斥了一番,趕了出去;進食的時候他也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像是和飯菜有仇。我在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情況下,就這樣被他徹底地被擯棄了。

    為了繼續討好伍封,日落後我拿著補好的軍袍去了他的寢室。可剛到門口就被寺人攔住了,連門都沒讓我進,只是把衣服拿了進去。他上次這樣生氣,還是夫子剛過世的時候,為的是我與遊俠兒當街打架的事,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我吶吶地嘀咕著:“到底哪裡錯了啊,殺頭也要給個罪名吧!”

    晚上回到院子裡,四兒看我悶悶不樂就忍不住問:“你這又是怎麼了?這幾日我看你和將軍都怪怪的,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做了什麼錯事吧。”我一邊鋪著被子一邊嘆息道。

    四兒起身把門合上,走到我旁邊小聲地道:“你說,會不會是將軍發現我們在院子裡藏了個奴隸啊?”

    “這怎麼可能,人不是一直在院子裡待著嗎?”

    “我看你這兩天心​​煩就沒敢告訴你。那傢伙醒了以後一直不肯喝黍糜,老去伙房偷雞吃,偷吃還不算,他還把帶血的雞毛,雞骨頭灑了一地。大頭師傅以為是外頭的野狗幹的,今天已經跟府裡的衛士們說好了,明天要帶人在雞窩那守著,怎麼都要打死那隻偷雞的野狗。”

    四兒見我不回話接著又說:“我的好阿拾,他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再這麼留下去總要留出禍事來的,要不明天咱們就把他送走吧! ”

    我知道四兒是擔心我事情敗露之後受將軍懲罰,可我一想到無邪的樣子又實在不忍心把他再送回山裡去。 “我本來打算這兩天找個機會和將軍商量一下,最好能讓他留在府裡做個衛士,事後我再找機會教他說話。現在看樣子是行不通了。好吧,明天我找輛牛車把他送到雍城西邊的摩崖山上去,那裡可能更適合他,你也不用再提心吊膽的了。”

    “好,就這麼決定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天沒亮四兒就去集市找了一輛牛車,我帶著無邪從後門偷偷地溜了出來。想想這幾日伍封不太理我,倒也不是壞事,否則像這樣出門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出了內城又出了城郭,入眼已是一片廣袤的原野。

    清晨的露珠凝結在青青的草尖上,當我們車輪駛過時,那些晶瑩剔透的小珠子就順著葉片滾落下來,回到了大地的懷抱。

    四兒駕著牛車哼著小調,彷彿我們三人今日只是出來郊遊。

    初升的太陽被五彩的雲朵遮擋著,只露出小半個亮亮的影子,微風夾著青草味吹在臉上,讓人很是愜意。一路上,無邪都很興奮。我想,也許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外面的世界的確更適合他。

    “阿拾,我們已經到摩崖山了,這上面的山路太陡,牛車上不去了。你和這小子說說,讓他趕緊回他該回的地方去。”

    “知道了,你在這兒等我。”

    我拉著無邪下了車,又牽著他往山上走了一小段。

    “無邪,我只能送你到這了。這裡也許沒有恆山好,但總比在將軍府的院子要自在。秦人相信這山裡住著上古神獸,所以不會輕易來這裡狩獵,這樣你也能安全些。好了,你快去吧!”說完我把無邪往山上推了推,自己轉身下山。

    走了沒幾步,無邪就縱身跳到了我面前,一臉不解的看著我。我搖了搖頭,指了指他身後的高山:“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跟著我終究不是幸事,快回去吧!”

    “啊——啊——”無邪拼命地搖著頭,努力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卻怎麼都說不出來,因此更加急躁起來。

    我狠下心把他的手用力掰開,轉身往山下跑去,可旋即又被沖上來的無邪一把抓住了。他一手拎著我的腰帶,另一手猛地一托把我扛到了肩膀上。我突然意識到他想幹什麼,開始拼命地掙紮起來。 “無邪,你放我下來!我不能跟你住在一起,你快放開我!”

    顯然我的拳打腳踢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他扛著我就往山上跑去。

    四兒牽著牛車站在遠處,看見這樣的場景,拔腿就衝了上來:“喂!臭小子,你快把她放下來!”

    無邪回頭看了一眼四兒,轉身抓住身側的一根藤條,借力跳到了山澗的另一側,緊接著又是幾個起落。下一刻,我的身邊就只剩下藤蔓叢生的樹林,哪裡還有四兒的影子。

    在常人寸步難行的密林裡,無邪如魚得水,扛著我,動作卻絲毫不見遲緩。

    “無邪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一路被他倒掛著腦袋顛簸,最終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9 11:24
第十七章 危在旦夕


    等我再度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隻身躺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裡,地上是平坦的岩石,摸上去有些潮濕,有的地方甚至還長了厚厚的青苔。正上方的石壁上不停地有水滴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叮咚的響聲。

    這是哪裡?

    我小心地坐了起來,摸索著想要走出去。

    走了不到二十步,一個轉彎,岩石後面隱約有光線透進來。

    是洞口!我心中一喜連忙往外跑了幾步。

    扒開洞口的藤蔓,才發現外面的天早已經黑了,空中一輪孤月高掛,連半絲雲彩都沒有,地上所見只有重重樹影,四周悄無人聲。

    趁著月色轉了一圈,發現這山洞位於摩崖山的山腰,因為洞口被茂密的藤蔓覆蓋,看上去與周圍的岩壁巧妙地融為一體,很是隱秘。離洞口不遠的地​​方有一處高約十丈的瀑布,在月光的照耀下,猶如一條發光的銀練垂掛在山間。

    夜風捲帶著細小的水珠吹打在臉上,讓我暈乎乎的腦子變得清明了些。

    傳說摩崖山下有一條摩崖溪,溪水常年不涸,即便是碰上旱年,也總有清澈的溪水流淌。因此,不管是雍城裡居住的國民(1),還是在城外居住的野人(2),所有人都相信這裡的溪水能治癒百病,因而住在鄰近城池裡的人也常會慕名前來取水。

    如果說這摩崖溪的源頭就是我眼前的這處瀑布,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我順流而下就能回到雍城郊外呢?

    走還是不走?

    雖說現在還是晚上,但我卻可以藉著月色,清晰地看到腳下的青草與落葉,這樣至少不用擔心會失足落下山崖。

    狠了狠心還是決定早點離開,此時不走,待會兒等無邪回來時,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踩著岩石間的縫隙小心地爬到了溪邊。這裡雖沒有路但卻有不少被水流沖下來的大石,我把裙擺抓在手裡,踮起腳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走出了半里多地。

    正當我心中升起希望之時,卻發現溪水將我引進了一片密林。

    在這裡,皎潔的月光被濃密的樹葉遮擋得嚴嚴實實,走進去不到十步眼前就已經漆黑一片。

    怎麼辦?還能繼續往前走嗎?也許一路聽著流水的聲音,我可以穿過這片樹林,但再三思量之下,我還是決定放棄了。不管會不會迷路,在夜晚進入密林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也許在某個黑暗的角落,不知名的危險正等著我。

    唯今之計,只能回到剛才的山洞裡再等幾個時辰,等天亮後再想辦法下山了。

    我沿路撿了一些乾柴、樹葉希望待會兒能升個火驅寒避獸。

    四兒此刻是不是已經回到了將軍府?伍封知道我不見了嗎?如果四兒傻乎乎地自己追著無邪上了山,那該怎麼辦?

    “無邪啊無邪,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事實證明我今晚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用堅木鑽了老半天,手都已經累得抬不起來了,松木片上的那小團乾草,還是怎麼吹都不著。

    夜裡,山裡的寒氣深重,只片刻,我的手腳就已經凍得冰冷,人一冷,就越發覺得疲困。背後的石壁浸了水潮乎乎的,無奈之下我只能緊緊地抱住膝蓋努力熬到天亮。

    剛閉上眼睛,洞外卻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嚎聲,我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有狼群!

    要是被狼群嗅到了氣息,怕用不了片刻,我就會被啃得屍骨無存。

    我摸索著在地上撿了一根稍微粗一點的樹枝握在手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洞口。

    我有太多的事請沒做,我有太多的話還來不及說,我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洞口的藤蔓很快就被撕扯開來,一頭野狼嗖地一聲就躍了進來,緊跟著又跳進來幾隻。黑暗裡,四雙綠幽幽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我屏住呼吸,拿著樹枝慢慢地往山洞裡面挪去,心想,為什麼之前在將軍府的時候不和衛士們學幾招防身的功夫,不然,此刻我還能奮力一搏想辦法逃出去,而不是在這裡等著被吃掉。

    四匹野狼只是在洞口轉來轉去,偶爾回頭看我一眼。洞外還是不停地有狼嚎聲傳進來。它們現在不攻擊我,難道是想等大家都到齊了才開始一起享用?

    博覽群書有何用?熟讀兵法又有何用?此時此刻什麼都救不了我的命。

    伍封會來找我嗎?如果他會來,我只希望這些狼能把我吃得乾淨些,那樣起碼比血肉模糊,肚破腸流要好看些。

    早知今日會死在這裡,我又何苦非要等及笄的時候,現在有些話恐怕都只能隨著我一起落到狼肚子裡了……

    我這邊正胡思亂想著,洞口的四隻野狼突然伏下耳朵,把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嗚咽著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洞外變得一片安靜。

    奇怪,難道狼群已經退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了幾步,透過藤蔓的空隙想看看外面的情況。

    猛地,從藤蔓中間伸進來一隻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把我硬生生地拽了出去。

    我嚇得想要大叫,但喉嚨因為過度的緊張被死死地堵住了,只能發出幾聲嘶啞的喊叫,而待我看清楚洞外的一切時,卻連這嘶啞的喊聲也發不出了……

    站在洞口,視線所及之處,數十雙綠幽幽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盯著我,空氣中瀰漫著血腥的殺戮氣息。此時,一陣冷風嗖地灌進我的脖頸,我全身的毛孔瞬間全都張開了。陰冷、恐懼、死亡的氣息趁機鑽了進來,將我的意志徹底地摧毀。

    正當我萬念俱灰之時,身邊忽然傳來一聲長嘯,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將我夾抱了起來,以不可思議地速度穿過了狼群。

    原來,之前把我從洞裡拉出來的人正是無邪,他一直站在我身邊,可我在驚恐之中卻完全沒有看見他。無邪帶著我縱身跳到了山洞對面一塊高高突起的岩石上,這塊岩石高出平地丈餘,站在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溪谷。

    無邪把我往地上一放,轉身俯視著腳下的狼群。他的臉上有明顯打鬥過的痕跡,幾道血淋淋的爪印從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了嘴邊。他的眼睛已沒有了早前溫潤的水汽,充斥的只有最原始、最野性的**。

    原本焦躁的狼群在他的注視下變得安靜,它們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無邪走到岩石的最高處,蹲坐下來,對著天上的圓月發出了一聲悠長的狼嚎。頃刻,岩石底下的幾十隻野狼也都同時哭嚎起來……

    密林間,成百上千的鳥兒被這淒厲的狼嚎聲驚醒,一下子全都飛了出來。它們的翅膀掠過我頭頂的天空,發出密集的唰唰聲。

    襯著一輪圓月,無邪的側臉還在不停地流血,但是整個人卻透出一股君臨天下的氣息,彷彿他是這片山林絕對的王者,這裡的一切都由他來主宰。

    這樣的霸氣就算在公子利身上我也從未見過。

    原本寂靜的山林此刻變得無比熱鬧,我在心中暗嘆,這世間怕是沒有幾人能像我現在這樣,站在群狼之上,欣賞如此動人心魄的奇景。

    就在我剛才棲身的洞口,躺著一匹體型巨大的灰白色雜毛野狼,它此刻已經不能動彈。對於動物來說,只有強者才能成為真正的王者,它輸給了無邪,就輸掉了原本屬於它的尊嚴和地位,死亡是它唯一的歸屬。

    與狼王一戰之後,無邪儼然已經成為新的狼王,我終於不用害怕自己會被吃掉了,滿腦子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之後,我居然在群狼環視的情況下呼呼地睡著了……

    備註:

    (1)國民:先秦時期住在城內的平民,地位相對較高,通常是手工業者或是小奴隸主。有的地方,國人甚至有參政的權利。

    (2)野人:與後世表達的含義不同,春秋戰國時期的野人是指生活在城外野地裡的農民,奴隸。他們負責耕種、服勞役、向國家提供賦稅,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士族、貴族甚至可以隨意霸占他們的女兒。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21:56
第十八章 狼王獻禮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和無邪住在山洞裡。狼群黃昏出去捕獵,夜晚就睡在洞口。無邪壓根沒有打算讓我下山,他甚至嘗試著讓我接受他的生活方式。

    第一天,他在我醒來之後討好地送了我一隻兔子——一隻被擰斷了脖子的血淋淋的兔子。在我忍不住反胃的時候,他努力拔掉了兔子身上的毛,最後笑嘻嘻地把血肉模糊的兔子遞給了我。然後,我終於吐了……

    第二天,在我餓的頭昏眼花的時候,一條魚被悄悄地遞到我眼前。那條可憐的魚翻著白眼,偶爾還在無邪手上蹦躂兩下,想要逃生。無邪蹲在地上,用無比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在說,吃吧……吃完了誇我吧……

    第三天,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身邊放了一堆五彩繽紛的漿果,無邪遠遠地蹲在山洞的角落裡,偷偷地拿眼睛瞄我。我抓起一個紅色的野李子,狼吞虎咽地啃起來。他一高興,便四肢著地地在山洞裡跑來跳去。

    我可以暫時以漿果充飢,卻沒辦法看著無邪繼續在我面前,茹毛飲血地啃食動物的屍體。最後,在他的允許下,我和他一起出了山洞,撿了些乾柴回來,嘗試再次生火。

    將軍府的伙房,生火用的是燧石,但之前曾聽四兒提起,現在不少村子裡,還會有人通過鑽木的方法來留取火種。鑽木取火的方法我是清楚的,但之前畢竟沒有試過,所以那天夜裡失敗,也在情理之中。

    我先用石片削了一片乾燥易燃的松木,然後指揮無邪用一根堅硬的尖頭樹枝在木片上飛快地來迴轉動。不一會兒,木片上冒出一股細細的青煙,我趕緊在鑽孔的地方放上一團乾草,趴在地上拼命地吹氣。片刻,乾草裡冒出幾顆火星,火咻地一聲點著了。小心翼翼地把事前準備好的干樹枝放了上去,看著火苗越變越大,我的心情也漸漸變得明快。

    等我生完火,發現無邪正滿臉驚恐地躲在一塊突起的岩石後面。動物對火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無邪與狼群一起生活得久了,竟也變得如此。

    “無邪,別怕,你過來!”我朝他招了招手,他絲毫沒有反應,之前霸氣的狼王如今已經變成了一隻膽小的老鼠。

    “來吧,不會燒著你的。”我拽著他走到火邊,輕輕地把他的手放在火焰上方,“你看,是不是很暖和?這樣夜裡睡覺就不會冷了。”

    無邪眨著眼睛看著我,渾身僵硬地蹲在火堆旁邊。

    晚上,我用篝火給無邪烤了兩隻山雉,看他恨不得把骨頭都吞下去的樣子,我就知道他茹毛飲血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即使將來我不在他身邊,他也一定會自己生火驅寒,烤熟獵物。

    因為生了火的緣故,狼群今夜沒有睡在洞口。

    雍城尚是夏末,但摩崖山卻早已入秋。瀑布旁的那棵參天古樹已經褪了它墨綠色的外衣,黃綠相間的樹葉在月光和水光的映照下,閃著銀白色的亮光。無邪帶著我坐在高處的岩石上,夜風吹在身上帶著一絲寒意。我靠著無邪,望著山谷中迷人的夜色,心卻乘著夜風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無邪,已經三天了,你說將軍知道我在這裡嗎?你說他會來找我嗎?”

    無邪湊過頭來,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臉頰。明明是他把我劫到這裡,但看著他那雙純淨通透的眼睛,我卻生不出一點惱怒。 “謝謝你,我沒事。你知道嗎?我四歲就進了將軍府,從他把我撿回來的那天起,他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花了四年的時間等他從邊疆回來,花了五年的時間學習文字、語言、禮儀、兵法,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他高興。以前他把我當作孩子,現在他視我為謀士。我不敢說我喜歡他,我怕他會因此而生氣,會疏離我。可是,現在怕是再沒有機會了……”想著自己之前的躊躇,現在的境況,眼淚已經不爭氣地奪眶而出,“以前只覺得娘親可憐,現在想想也許她比我幸福……”

    我一日日長大,伍封對我卻日漸疏離,他有時會突然看著我出神,被我發現後就冷冷地轉開,不發一言。他同我一起研習兵法,討論天下大事,他對我賞賜不斷,恩寵有加,但我卻覺得,我們之間彷彿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裂縫,而這條裂縫正隨著時間的推移越變越寬。

    這不是我想見到的未來……

    絮絮叨叨地和無邪說了一夜,他雖聽不懂卻是個絕好的聽者。有些話憋在心裡堵著難受,說出來便鬆快了許多,但一夜傾訴的結果是我吹了冷風,昏沉沉地發起燒來。前日裡受了驚嚇,之後兩日又不曾進食,所以這一病來勢洶洶,第二日喉嚨疼得冒煙,人也變得迷瞪了。

    白日我躺在火堆旁邊,昏迷之中不知道被無邪灌下了什麼,滿嘴的血腥味幾近作嘔,但可憐沒有掙扎的力氣,只能通通咽了下去。嚥下去沒過多久,肚子裡就絞成了一團,痛得我縮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一身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

    “無邪,你到底…給我喝…喝了什麼?”

    見我痛成這樣,無邪也已經嚇壞了,他在我身邊焦躁地轉來轉去,後來乾脆拔腿衝了出去。

    “你……你回來!”嘶啞,破裂,我現在的聲音怕是只有自己能聽見了。

    不行,如果再繼續這樣待下去,我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我從火堆裡取了幾根燒著的樹枝,強撐著岩壁一步步往洞口挪去。平時不到十步就走完的距離,這一回卻走了許久。

    我每走一步,都覺得身體無比地沉重,而腿卻完全沒有力氣,好不容易扒著岩壁出了洞口,額頭的冷汗都已經流到了下巴上。

    時間在我身邊飛快地流逝,等太陽升到中天的時候,我才勉力在溪水邊生起了一堆篝火,等火燒得旺了,我又連走帶爬地用樹葉裝水將它澆滅。此時恰好無風,燒紅的樹枝一碰到冰冷的溪水,就發出嘶嘶的聲音,一股黑色的濃煙從火堆裡衝了出來,直上雲霄。

    不管有沒有人看到我發出的信號,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是小小分段符=========== ====================

    這是哪裡?

    山洞不見了,瀑布不見了,入眼的只有望不到邊的濃霧,置身濃霧之中,我彷佛身臨幻境。身下的方寸之地不再是冰冷的岩石,取而代之的是灰綠色的草地,身下的草兒九葉成株,每一葉上又長滿了細細的銀白色絨毛,明明沒有風,它卻依舊可以自由擺動,身姿妖嬈。

    我伸手拔了一株放在鼻間,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立馬鑽進了鼻子,之前的不適在這一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我雙手撐地爬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這是一處被濃霧籠罩的樹林,這裡的樹木和手上的九葉草一樣千奇百怪。我身邊的這棵大樹,高聳入雲,銀色的樹幹上是湛藍色的樹冠,它緻密的樹葉在濃霧繚繞中發出淡藍色的熒光。

    我小心地用手扶上樹幹,想扒下一片樹皮看個仔細。當我的手指觸碰到樹幹,一種熟悉的感覺隨即從指尖傳到了心裡,讓我原本躁動不安的情緒安定了下來,溫暖的感覺充滿了全身。

    “嘻嘻……哈……”

    哪裡來的女子的笑聲?那笑聲時高時低,時遠時近,如同煙霧一般縹緲在山林之間。

    “有人在嗎?誰在那裡?”我試探著叫了幾聲,聽到的卻只有自己的迴聲。

    我摸索著向迷霧裡走去,那女子的笑聲離我越來越近。

    之前府裡的僕役們閒聊時曾經說起,三十多年前,有個失足受傷的獵戶在摩崖山中偶遇上古神獸,混沌一夢,夢醒已經安然下山,而且腿疾痊癒,但是他家中的小兒子卻在當晚失踪不見了。後來,大家紛紛傳說,這摩崖山是神仙府邸,凡人不可隨意進入,否則就要付出代價。難道這裡就是傳說中的神仙之所?

    “有人嗎?我是在山上迷路的人,請問能帶我下山嗎?”一邊走,一邊喊,走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我已經從樹林裡鑽出來。

    原本濃得散不開的霧氣此刻突然不見了,顯現在眼前是一條涓涓流淌的小河,河水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粼粼的金光。一個女子背對著我站在河岸邊,她身姿嬝娜,一頭長長的烏髮如錦緞一般鋪散在身後,河岸邊一叢白色的蘆葦在她身邊隨風起舞,映得她飄飄欲飛。

    “姑娘,請問……”我剛一開口,她便回過頭來。

    螓首皓目,素齒朱唇,一張小臉皎潔如月,可望著這張美麗的臉龐我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心裡剛剛湧起的希望,被一碗冰水狠狠地​​澆滅了。

    我該怎麼解釋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難道我已經死了嗎?

    “你可來啦,我等你好久了!”她笑靨如花地看著我,我心中卻無比苦澀,“我……”

    還沒等我說出第二個字,女子就把手中的蘆葦一扔,拎著裙角朝我跑了過來。

    罷了,這樣也好……

    我伸手想要抱住她,卻發現她的身體如影子一般穿過了我,投入了一個年輕男子的懷抱。

    那男子錦衣玉帶,邪魅俊秀,一雙含情的鳳眼更是讓人一見難忘。他笑著執起女子的小手,半摟著她朝河邊走去,在經過我身邊時,居然側臉對我頷首一笑。

    我瞬間呆愣住了,心中一時酸甜苦辣混成了一團,說不出個滋味。

    我木然地跟在他們身後,聽著他們互訴衷腸,傳情示愛。在男子的懷中,少女的眼睛蕩漾如一汪秋水,她的臉頰羞紅得如同三月裡最美麗的桃紅,我看慣了她蒼白消瘦,神情黯淡的面龐,從來不知道原來她也可以這樣的美,這樣的幸福。

    和她一樣,男子的眼裡也滿是愛意,他輕撫著她的長發,如同在撫摸世間最珍貴的東西。看著這樣的他,我似乎再也恨不起來了,也許我應該謝謝他賜給我生命,謝謝他曾讓阿娘這樣的幸福……

    等月亮從天邊升起的時候,兩個相愛的人還躺在岸邊的花叢裡甜蜜私語,父親的眼睛如同一汪湖水,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片澄碧。

    如果這裡真的就是死後的世界,那麼我起碼知道阿娘在這裡過得很開心,很滿足。

    而我,現在又該往哪裡去呢?

    我轉身剛想要離開,卻被父親腰間的一塊玉佩吸引住了目光,那是兩個造型奇特,相互嵌套的碧玉環,青翠通透,全無雜色,玉環之下懸掛著的九束銀白色的狐毛。

    狐氏​​? !

    狐氏​​乃是黃帝后裔,與週天子一樣擁有全天下最尊貴的姬姓。如今,狐氏一族雖不是公族,但依舊聲名烜赫。晉國、楚國、齊國、魯國,就連秦國也有狐氏的後人。在散落天下的狐氏一族中,有一旁支卻極為神秘。

    上古流傳下來的神鬼誌中曾記載: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能食人,食者不蠱。

    狐氏​​的這一旁支以九尾禽為圖騰,傳說他們正是這上古神獸的後裔,月下碧眼和這九尾玉佩就是族中最尊貴的象徵。

    我此刻心中沒有驚喜,只餘諷刺,也許我的身份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卑賤,可那又能怎麼樣呢?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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