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18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21:38
第二十九章 刺殺太子


    進了宴廳,公子利恭敬地在太子身旁的榻几上坐了下來,隨即有美婢上前斟酒,他微笑著和太子一連飲了好幾杯。

    按禮女子八歲之後就不可與男子同案而食,因此我只能與其他士族家女公子一起,跪坐在一面輕紗屏風之後。

    身前的小几上擺了不少吃食,我自斟了一杯清酒,一口飲盡,嘴里火辣辣的,身子漸漸地暖和起來。

    “女公子,這是太子命奴呈上的'炮豚',最配這碧霄酒!”說話的是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女奴,她托舉著一小碟豚肉正跪在我身邊。

    炮豚?

    之前曾聽府裡的大頭師傅說起過,這炮豚乃是八珍之首,烹製的過程極其繁複——需將小豬洗淨剝乾之後,在腹內填滿棗子,再在外面敷上濕泥烤乾,取出後以米粉糊塗滿小豬的全身,入油炸透,再置小鼎於大鑊之中水蒸三天三夜,取出後調以肉醬方成,其味之美,食之難忘。

    大頭師傅說起這炮豚時滿臉興奮,可我當時只覺得無比諷刺。那年正逢飢荒,雍城外餓殍遍地,每天都會有人餓死,可城內貴族們的奢侈享受卻從沒有停止過。

    “女公子?”小女孩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沖她笑了笑伸手接過。

    太子鞝此刻舉著酒樽斜臥在蘭姬懷裡,他的視線穿過輕紗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發現我回望他,便舉杯示意,我只得隔著屏風遠遠地行了一禮謝過。

    席上美酒佳餚,席間彩袖翻飛,賓客們縱情享樂,我的一顆心卻一直懸在嗓子眼。今晚瑤女會來嗎?太子鞝會死嗎?如果他死了的話,那接下來的事該怎麼辦?

    酒過三巡之後,蘭姬帶著一眾美人為宴會獻舞,燈火閃爍之間,她舞姿愈加炫目,舉手投足間比起那日在教坊的空靈跳脫,又多了幾分赤裸裸的挑逗。

    一時間,席間眾人看得如痴如醉,一些賓客甚至耐不住心中火熱,戲弄起身邊的婢女。坐在下首的樓大夫甚至將手伸進了小婢子的衣領裡,肆意玩弄。那少女雖不情願,但臉上還勉強擠著笑為他斟酒。

    我無心欣賞歌舞,一心只想快點找到瑤女,但是一眾跳舞的美人除了蘭姬之外,其餘的都在臉上蒙了一層白紗,我隔著一層屏風,加上此時燈光忽暗忽明竟是怎麼都看不清楚。

    當樂師彈完最後一個琴音,美人們已經個個嬌喘吁籲。

    “善,大善!個個都有賞!”太子鞝站起身來,大笑著從案幾旁的大漆盒裡,抓起一把錢幣向舞伎們撒去。

    錢幣落在地上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有一枚甚至滾到了我的腳邊。那些舞伎們看到漫天的錢幣,哪裡還顧及什麼禮數,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撿起錢來,其中有兩人還為了一枚錢幣爭吵起來。見此景象,太子鞝沒有怪罪反而更加高興,大聲笑道:“如此美景,眾人且與鞝共飲此杯!”

    賓客們紛紛舉杯恭賀,但就在大家低頭飲酒之時,跪在太子鞝右側的一個舞伎突然騰身而起,從腰後抽出一把短匕,飛身向太子鞝刺去。

    她身形極快,在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躥上高台一把抓住了太子鞝的衣領,隨即右手猛地往前一刺!

    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不知從哪飛出了一只酒樽,重重地打在匕身上,那舞伎失手一偏,劍尖斜斜地擦過了太子鞝的耳朵。

    “啊——有刺客——”

    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她再次提劍來刺,卻已經太遲了。

    二十幾個衛士一擁而上,瞬間把她壓倒在地,粗魯地扯下了她覆面的輕紗。

    看到面紗下的那張臉,我的心裡一片酸澀,瑤女,你還是來了……

    太子鞝的臉嚇得一片慘白,他氣急敗壞地捂著血淋淋的耳朵大叫:“賤婢!快!把她給我殺了!殺了!”

    “慢!太子且慢!”一個長鬚老者從暗處走了出來,附在太子鞝耳邊說了些什麼。

    太子冷哼一聲走過來狠狠地踹了瑤女幾腳,坐了下來:“把她帶過來!把蘭姬也給我帶過來!”

    瑤女被衛兵們推了上來,她此時衣衫凌亂,高聳的髮髻也歪歪斜斜地散在一邊,但她的臉卻出奇的平靜,彷彿接下來要發生的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蘭姬倒是被嚇得不輕,她顫抖著俯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不停地喊道:“太子,這與我無關啊,我不認得此女,這都與我無關啊!”

    如果不是那晚我親眼見識過她的狠毒,也許真的會被她此時的嬌弱和眼淚打動。

    “別哭了!你過去看看這刺客可是你的舞伎!”太子怒道。

    蘭姬顫巍巍地走過去看了瑤女一眼,回道:“太子,奴家真的不認識她……十天前夜裡,奴家寄宿的教坊起了一場大火,把我從楚國買來的三十個舞伎都燒死了。這些個人都是前日奴家託人在秦地現找的,原都是一些貴人府裡的舞伎和歌伎。”

    燒死了? !

    我心裡一陣刺痛,那天夜裡情急之下假扮成楚女,沒想到卻害得三十個如花少女莫名其妙地被燒死了。那蒙面公子若是知道我沒死,估計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荒唐!你們倒是給我來認認,這刺客到底是誰家的人,是誰那麼想要本太子的命!”太子鞝俯身一推將案几上的東西全都摔在了地上,底下的人嚇得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禀兄長,這刺客原是我府上的歌伎,半年前送給了伍封將軍。”公子利皺著眉頭,沉聲回道。

    “哈哈,好啊,原來是你想要我的命!”太子鞝想要自己站起來,可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兩旁的寺人立馬來扶,卻都被他推開了。他走過來蹲在公子利面前笑道:“好弟弟,你我一母同胞,自幼就比旁人親厚,可到了今天你卻想要我的命。”

    公子利抬起頭來,扶著太子的手懇言道:“兄長,利自幼就跟著你,從來沒有過半分逾越之心,此事若我是主使,剛剛就不會擲出酒樽了。 ”

    太子聞言愣了一愣,立馬就有人把那擊開匕首的酒樽呈了上來,四龍含珠青銅樽,這宴席之上只有太子與公子利有資格使用。

    太子看著公子利一時說不出話來,樓大夫冒了出來,跪在地上大聲道:“禀太子,下臣以為這女刺客身份特殊,而且看樣子還練過些功夫,就算與公子無關也與伍封脫不了干係,還請太子禀明國君審查之。”

    太子鞝站起身來,走到瑤女面前,用手狠狠地捏著她的臉,“說!是不是伍封派你來行刺的。”

    瑤女把嘴閉得死緊,撇過頭去不說話,太子反手一個巴掌就把她掀翻在地:“嘴硬!等你嚐過我太子府的刑具,看你還能硬到什麼時候。來人啊,派人送信給伍封,讓他即刻回雍,五日之內他若沒回來,我就剁了他府上的女娃做肉糜!”

    剁了我做肉糜?哼,太子還真是看得起我,刺殺太子是死罪,伍封如果真是主使,豈會傻傻地回來送死。

    不等太子派人抓我,我就大大方方地走出屏風來到瑤女身旁,俯身一跪,高聲道:“太子,小女有事上禀。”

    “你有何事要禀?”

    “此女入秦前曾是晉國智氏的歌伎,秦晉一直不合,這次她怕是受了晉人的指使要對太子不利。”

    “小兒一派胡言,如今秦晉之間相安無事,他們為何要大動干戈地來刺殺我秦國太子!”樓大夫冷哼一聲還想繼續責罵,卻被太子攔了下來。

    “你說是晉人想殺我?”太子鞝臉色僵硬,聲音裡透著無法掩飾的緊張,“小兒可有何證據?”

    “小女今日赴宴之前曾讓這女婢為我梳妝,無意中在她的梳妝奩裡看到一些物甚。”

    “什麼物甚?”太子走到我面前,急切道。

    “禀太子,是幾塊碎了的粘土板。上面似乎刻了些晉地的文字。起初我以為是她與家人之間互相往來的傳書就不曾細看,現在想想也許會是您要的證據。”

    我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太子鞝和公子利沉默不語,瑤女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在她的梳妝奩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粘土板。

    “小兒,你可知騙我的下場。”太子捏著我的下巴威脅道。

    “請太子明察,阿拾所言句句屬實,派人到府一搜便知。”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來人,把她們三人都給我關起來!”太子一抬手,便有幾個佩劍的衛士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21:41
第三十章 身陷牢獄


    “阿拾——”公子利攔下衛士,轉頭向太子求道:“兄長,伍將軍為人光明磊落,深受君父器重,今日之事定然與他無關,你莫要中了晉人的奸計,平白傷了同將軍的和氣。況且,阿拾大病初癒,受不了地牢的陰氣,不如在府中另找一間房子關押?”

    “嘶——”太子齜牙咧嘴地接過寺人遞上來的白絲絹,顫抖著手按住自己一直流血的耳朵,冷哼道:“四弟心疼了?只要找到這丫頭說的東西,我自會放了她。現在,誰也不許給她求情!來人,帶下去!”

    後面的衛士領命重重地推了我一把,之前吹了冷風又喝了些熱酒,我一時沒站穩竟被一下子推倒在地,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阿拾——”公子利想來扶我卻被身後的符舒死死地拽住。

    “呃,我沒事……”我拍了拍擦破皮的手,勉力站了起來,衝身後的兩名衛士厲聲喝道:“我自己會走!”

    太子鞝看了我一眼,突然對身邊的寺人吩咐道:“把她和那兩個分開關押,多備幾條被褥,再送些熱水。”

    被褥?熱水?他不是最想我死的那個人嗎?

    見我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太子的臉上顯出尷尬之色,他邁了一步把臉湊了上來,惡狠狠地用指尖戳著我的鼻子:“在伍封回來之前,你最好別給我病死!你要是死了,我照樣把你剁成肉糜餵狗!”說完他一甩袖子揚長而去,公子利臉色煞白,湊上來安慰了我幾句後也緊跟著追了出去。

    太子府的地牢入地二十尺,因為建在地下水脈之上,所以整間地牢潮濕泥濘,寒氣逼人,就連當值的獄卒也不願在裡面多待。他鐵著一張臉把我們三人推進牢房後就罵咧咧地走了。

    蘭姬和瑤女被關在我旁邊的牢房裡,隔著牢欄,瑤女一聲不吭地縮在角落裡,蘭姬則焦躁不安地在牢房裡走來走去。

    太子鞝之前吩咐下來的被褥、熱水很快就送了過來。我搓了搓凍僵的手,倒了碗熱水穿過牢欄遞了過去:“瑤女,要不要喝點熱水?”

    “在這死牢裡,你還裝什麼好人!”蘭姬氣洶洶地走了過來,一掌打飛了我手中的陶碗,“你真該死!”

    她的右手穿過木欄一下子掐住我的脖頸,順勢往前猛地一拉,我的臉隨即狠狠地撞在了木欄上,嘴裡一片腥甜,牙齒被撞得出了血。

    “詭計多端的死丫頭,早知道會弄成今天這個局面,那晚我就應該一掌劈了你。”蘭姬雙目欲裂,滿臉戾氣,咬牙切齒的樣子恨不得即刻就活剝了我的皮。

    “蘭姬,你放開她……”黑漆漆的角落裡傳來瑤女幽幽的聲音。

    蘭姬瞪了我一眼,狠狠地放下手,畢竟我如果死在這裡,她也別想活著出去。

    “你給我記好了,只要我蘭姬活著走出這道門,總有一天會要了你的命。”

    我吐掉口中的淤血,默默地靠著木欄坐下。出了今天的事,我只求伍封能夠安然無恙,至於自己的性命,就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

    “今日在府中梳妝之時,你就已經知道了我的計劃,所以你才會問我那樣的問題,說那樣的話,對嗎?”瑤女站了起來,扶著牆從角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她在我身前蹲下,隔著牢欄怔怔地看著我,嘴角掛了一絲苦笑。

    我無法反駁,只能點了點頭:“是,那晚你和他在小巷見面時,我就躲在樹後,我聽見了你們說話,也看見了他和蘭姬相偎相擁的樣子。瑤女,我之前說那些話,是希望你能放棄,希望你能明白,你愛的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你,他在乎的只是他的計劃,而你只是他的一顆棋子。”

    瑤女莞爾一笑,舒開了緊皺的眉頭,伸出手幫我理了理散亂的鬢髮:“阿拾,我在公子利府上時,就听過你的名字,公子和底下人談起你時,總是眼角飛揚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進了伍府後又親眼見到家主對你的珍愛,你擁有太多我連想都敢不想的東西,所以,你不會懂,也永遠無法明白我的決定。”

    “瑤女……”我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那是一種刺骨的冰冷,一直刺到我的心​​底。

    “我八歲便失了雙親入了教坊,此後每日苦練琴技、歌藝為的就是能討主人的歡心。我是歌伎,是家妓,是一件任人玩弄的物甚,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但只有他……只有他懂我,憐我,拿我當一個真正的人。”她的嘴角分明是笑著的,但眼淚止卻不住地滑下臉頰,“家主待我寬厚,我也知道今日之事必會連累你們,但是……我不得不做。”

    我捲起衣袖輕輕地幫她擦去眼淚:“對不起……我口口聲聲指責那人無情,但最後卻做了和他一樣的事情,利用了你。”

    “呵,你們倆還真是主僕情深,不過瑤女你該高興才對,你這次壞了公子的大計,他今後怕是再也忘不了你了。”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蘭姬突然出言譏諷道。

    聽了她的話,瑤女的臉一下子褪盡了血色。害怕,驚恐,絕望爬滿了她的臉,蘭姬的一句話彷彿一計重錘奪走了她僅有的生氣。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成了別人的工具還不自知,才是真正的可悲!”

    “哼,我歹毒?小丫頭,你知道不知道,你今日之舉又要害多少人亡命沙場,你保了你家家主一人,卻要害千千萬萬人送死。”

    “殺太子鞝可以阻秦攻晉,殺不了他也可以藉瑤女陷害公子和將軍引起秦國內亂,你家公子的確好計謀。”

    “原來你早就知道!”蘭姬的眼中凶光畢現,“你最好永遠都別出這地牢,否則我定不會讓你死得舒坦。”

    “此事不勞你費心,等你出去後勞煩給你家主子帶個​​話,我要與他做筆交易,如果他答應了我的要求,我一定能阻止這場戰事。”

    我話一說完,蘭姬彷彿聽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彎腰大笑不止。 “你?就憑你?”

    “你只需傳話即可,你家公子信或不信,來或不來,都隨他,如果他想要我的命也儘管派人來取。”

    “公子為人謹慎,他不會來的。”瑤女輕聲嘆道。

    “不,他會來的。”我堅定地回道。

    之後的時間裡,我們三人都沒有再說話,黑乎乎的地牢裡只聽見老鼠在我們身邊爬來爬去,啃咬著地牢裡腐爛的木柱。

    不知過了多久,獄卒開門走了進來,公子利身邊的智士符舒緊跟著也走了進來。 “阿拾姑娘,東西找到了,這女刺客果真一直與晉國暗通消息,預謀刺殺太子,嫁禍公子和伍將軍。”

    “找到了就好。”我鬆了一口氣,這事的第一步算是走好了。

    “但是,公子這次不方便出面請太子放人,所以姑娘恐怕還要在太子府待上一段日子,等伍將軍回來再做打算。”

    “沒關係,這地牢我還受得住。”我笑了笑回道。

    “地牢濕冷,公子讓我把這手爐轉交給姑娘。”符舒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巧的銅手爐遞了進來,“姑娘不必擔心,符舒聽聞太子已經命人準備房間,等到明日就會有人來接姑娘出去。”

    “請替阿拾謝過公子。”我接過手爐行禮謝過,符舒回了一禮便告退了。

    蘭姬走了過來,挑起眉毛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小爐,笑道:“呵,你這丫頭莫不是狐女所化,專門迷惑世間男子。我與太子夜夜尋歡,他卻把被褥、熱水都給了你,這會兒又輪到公子利,不知那伍封是不是也正快馬加鞭趕回來救你。”

    我不理會她的嘲諷,將手爐一放用最快的速度脫掉了外袍深衣,只留一件薄薄的裡衣走到角落裡,端起了早先盛熱水的陶罐。

    “女公子,你幹什麼?”瑤女衝過來想要阻止我,卻無奈被牢欄擋住了。

    我彎起嘴角苦笑一聲,舉起陶罐把水從頭頂徐徐澆下。

    之前的熱水到現在已經變得冰寒,澆在頭皮上冷得發痛。我咬緊打顫的牙關,任它緩緩地從我的頭頂流下,順著頭髮浸濕身上的每一寸衣服。

    “瘋丫頭……”蘭姬看著我慢慢地收起之前嘲諷的臉色,“太子好色,品性涼薄,難道你以為病了就能躲得過去?”

    “不試試,你又如何知道?”我放下陶罐,靠著牆腳坐下,用力抱緊自己的雙臂。我努力想要使自己鎮定下來,可身子卻越發抖得厲害。

    “女公子,你的嘴唇都已經凍紫了,再這樣下去,得了寒症你會死的!”瑤女的聲音裡充滿了焦慮,聽得出來她是真的在擔心我。

    “瑤女,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今日之事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不能拒絕那人的要求,我也不能眼睜睜看家主受人誣陷。我很喜歡你,喜歡你的歌,喜歡你的故事,但是你我各為其主……”

    “是我害你在先……錯責在我。”耳邊傳來瑤女哽咽的聲音。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那該多好,等夢醒了,我們都還在將軍府……”我突然覺得有些累,恍惚間彷彿這裡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

    “女公子……”

    瑤女的聲音我已經聽得有些不太真切了,耳邊一直有嗡嗡的響聲,身上更有千萬根針在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21:43
第三十一章 步步驚心


    等我再次醒來時,人已經躺在幹乾淨淨的床上,身上的濕衣服也已經被換掉了。

    我支著身子坐了起來,發現這裡是一間裝飾華美的寢室,床舖一側立了一面黑漆繪騰雲九色鹿屏風,角落里四個燒火銅爐讓屋子裡暖如春日。

    “女公子,您終於醒了。”房門一開走進來兩個婢女,其中一個正是我在宴席上見過的那個小女奴。

    她麻利地放下托盤,對另一個女孩說:“快去禀告太子,就說貴女醒了。”說完快步走了過來,小心地扶著我坐好,“女公子,您很久沒吃東西了,先喝碗米羹吧。”

    “我睡了多久?”

    “您已經病了三天了,前兩天一直發熱囈語,巫醫說是中了地牢裡的陰寒邪氣,您看,太子把國君賜的這面驅邪屏風都搬到這裡來了。”她說完笑著勺了一口米羹遞到我嘴邊。

    “哦……我在宴席上見過你,你可有名?”

    “府上的人都叫我小耳。”我定睛去看,她的耳朵果然比旁人要小巧許多。

    “太子命小奴來伺候女公子,您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小耳餵我吃完最後一口米羹,又端來了一碗湯藥,我輕輕地推開。 “我想再睡一會兒,藥你先放下,我待會兒再喝。”

    “諾!”小耳收拾了一下空碗,行禮退了出去。

    等她離開之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不是說寒症很難治嗎?為什麼才三日我就好了呢,頭也不痛了,人也清醒了,太子待會兒如果來了,我該怎麼應對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有腳步聲漸漸靠近,我連忙用被子蓋住臉,閉上眼睛裝睡。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他行至床榻前坐了下來,輕輕地掀開我蓋在臉上的被子,我盡量調整呼吸不讓他發覺。

    “你不是說她醒了嗎?”太子鞝的聲音陰沉沉的。

    “禀太子,貴女剛剛的確是醒了,可能身子太虛又睡過去了。”小耳戰戰兢兢地回道。

    “好了,好了,出去吧!”

    小耳掩上房門退下,太子鞝卻一言不發地坐在我床邊沒有走開。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條吐著紅信的毒蛇盤踞在我枕邊,冷冷地看著我,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露出它的毒牙,對獵物發起攻擊。

    但過了很久,他什麼都沒有做,持續的過度的緊張讓我變得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覺。這時,一雙冰涼的手突然撫上了我的臉,耳邊傳來太子鞝低沉的聲音:“他從小就擁有一切,母親喜歡他,君父也喜歡他,文采武略他樣樣都勝過我,我活脫脫只佔了個嫡長子的位置。如今連你這麼個小丫頭也是他的,次次看我都滿臉鄙夷。”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討厭他……不過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想想他這太子當的也的確是憋氣。

    近年來,在內,君夫人曾多次發話,說如果是公子利繼國君之位,必強太子鞝十倍;在外,公子利門客六百,太子鞝門客四百,這原不合禮數,但秦公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追究;在臣,公子利身邊有掌握軍政大權的伍封和百里氏相助,但太子鞝身邊盡是樓大夫之流的佞臣,連帶著太子的行為也愈加放蕩不堪,惹了很多非議。

    太子鞝幾次三番設計陷害公子利都是為了確保自己的太子之位,這次出兵伐晉也是想揚名天下,鞏固地位。這樣被名位逼著走,哎,他也是個可憐人……

    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太子鞝先是一愣,但馬上就陰下臉色,一下子把我從床上拖了下來,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你居然敢在本太子面前裝睡!”

    我的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額頭更是砰地一聲撞在了屏風角上,痛得我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是著了什麼魔障才覺得這人可憐,他根本就是冷血、兇殘、好色、不仁……

    “來人!把門給我鎖起來,沒我的吩咐不許給她送吃的。”太子鞝說完狠狠地一甩門走了出去。

    兩日後的夜裡,因為飢餓難耐,我索性從床上了爬起來,倚在窗口發呆。慘白的月光透過樹枝照在窗前,斑駁交錯,猶如我此刻的心情。太子雖然已經找到了證明瑤女私通晉國的證據,但他對伍封卻仍有懷疑,或者說他其實更想藉此機會除掉伍封。

    正出神,忽而聽見有腳步聲踩在屋簷之上,門口的兩個侍衛歪著腦袋打盹,壓根沒有聽見。我輕輕地合上窗戶躲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有人從房頂上跳了下來,落地無聲,看來是個高手。

    “拾,阿拾!”來人摸索著床鋪,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我的名字。

    無邪!我小跑幾步衝上前抓住他的手問:“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吩咐豫狄看著你的嗎?”

    “我要救你出去,你跟我走。”幾日沒見,他的話說得越發好了。

    “我還不能走,我要在這兒等到將軍來。”

    “三天,將軍三天後來。”

    “你說什麼?將軍三天後就回來了?”我急忙拉著無邪想問個明白,他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帕帛書。藉著門縫裡透進來的月光,布帛上熟悉的字跡映入我的眼簾:

    “叔喪弔之,旋聞家變,晝夜兼程,三日而歸。”

    “無邪,這是哪裡來的?”

    “鳥,大鳥送回來的。”無邪一邊說一邊揮舞著雙臂比劃著。

    伍封訓練的隼鷹?沒想到那隻兇巴巴的大鳥還能充當信使。

    我摩挲著帛帕心裡踏實了許多,如果算上隼鷹送信的時間,伍封這兩日應該就會到了。

    “你還是快回去吧,以後不許來了,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會回去的。”我摸了摸他的頭髮催他回去,可他硬是賴了許久,等到天色發亮才極不情願地跳上房頂走了。

    無邪走後的第二日清晨,小耳敲開了​​我的房門,笑瞇瞇地端進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湯和幾個小菜。

    “貴女請食。”她扶著我在桌前坐下,細心地幫我布菜。

    “是太子讓你送來的?”我問。

    “是,之後還會有人送衣服和首飾來。”小耳笑著回道。

    我嚥下嘴裡的東西,狐疑地又確認了一遍:“衣服?首飾?這是要做什麼?”

    “今日府裡有賓客來,太子請姑娘去宴席伺候。”小耳小心戚戚地回道。

    通常貴族家伺候宴席的都是自養的歌舞伎或是家妓,太子鞝餓了我兩日,現在又折騰出這麼個法子來折辱我,想起那日宴席之上樓大夫伸進婢女胸口的那隻手,我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貴女請更衣!”兩個婢女各捧著一個漆盒出現在門口。

    小耳上前打開其中的一個盒子,從裡面捧出一件大開領銀底繡百蝶錦袍走到我面前。 “女公子,您趕緊穿上吧,不然太子怪罪下來我們都擔待不起。”

    我心裡淒涼一片,怔怔地抬起了雙臂,小耳生怕我反悔,緊趕著把衣服套到了我身上。

    纖細的鎖骨,微露的雙肩,再加上胸前的一片雪白,穿著這衣服我根本連走出這個門的膽量都沒有,更別說是要伺候賓客飲酒作樂了。

    負責梳妝的婢女調朱弄粉,將我的臉細細勾畫了一遍之後,又在眉心用硃砂描上了一朵三瓣桃花。

    “九天神女怕也不過如此了,女公子真真好相貌!”聽了小耳的讚嘆,我看了看銅鏡裡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今天的禍事怕就是因為這身皮囊。

    “貴女想要梳個怎樣的髮髻?”負責梳妝的婢女出聲問道。

    “我尚未及笄,散髮即可。”

    “但是,府內的歌伎舞孃就算是未及笄,侍宴之時也是要束髮的呀!”

    我臉色一沉,咬唇不語,小耳見狀忙說:“沒事的,這樣也別有​​風情,太子定會喜歡。女公子,既然都已經好了,那我們就走吧,太子怕是等急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來,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懷著赴死的心情走出了房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1 07:53
第三十二章 擊筑悲歌

 
    太子鞝在花園一角,擺了幾張酒案。

    此時已是初冬,本是百花凋殘的季節,可太子府的花園裡卻嫣紅一片,幾十棵一人高的小樹上結滿了串串紅艷豔的果子,給蕭索的冬日添了一道艷色。

    我在小耳的引導下走至太子身前,原本喧鬧的宴席此刻突然變得安靜,數十雙眼睛齊齊看向我。

    正在飲酒的人忘了要喝酒,給別人斟酒的,倒在桌上了都沒有發現,賓客們的反應讓太子鞝很是得意,他半瞇著眼睛將我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嘖嘖讚歎道:“弱骨纖形,仙姿玉色,眾人且為我這美人飲上一杯如何!”

    太子此言一出,眾賓客們也反應過來,紛紛舉杯應和。

    一杯飲罷,我衝太子行了一禮,又轉身朝賓客盈盈一拜:“伍氏羋拾給諸位見禮。”

    “這是歌伎還是貴女,怎麼還有姓有氏?”

    “是啊,若是貴女可莫要唐突了……”座下賓客小聲議論著。

    “別行禮了,斟酒,給他們都斟上。”太子鞝一拍酒案高聲喝道。

    隨即就有人給我手裡遞了一個雙獸臉青銅卣(1)。我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走到太子身旁,跪坐下來為他斟酒。

    太子鞝湊到我的耳邊戲謔道:“小兒穿上這衣服,真是別有風情,不如留在我府上做個侍妾如何,我定不會虧待你。”

    他沉重的呼吸夾雜著濃重的酒氣直噴在我的脖頸上,讓我很是難受:“太子喝醉了。”我努力維持著笑容斟滿他的酒樽。

    他拿起酒樽一口飲盡,以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咬牙切齒道:“三日之內伍封若是不來,我就上禀君父,辦他個謀刺太子的死罪,到時候你不要後悔!”

    “太子既然已經找到我說的證據,此刻要擔心的絕不該是將軍,而是真正的幕後主使。也許,他們安排的刺客不只瑤女一個!”說完我起身不再理他,微笑著為其他的賓客一一滿上酒樽。

    “太子,不知您對在下之前的提議可有異議?”說話的是坐在太子鞝鄰坐的一位年輕男子,紅唇白面,儒雅斯文。

    “說好今日我們不談政事,趙公子可不要掃興哦!”太子鞝輕笑一聲,舉起酒樽把話檔了過去,“樂師奏樂!讓曹女給趙公子舞上一曲。”

    “諾!”宓曹輕移蓮步走了出來,在經過我時還故意用肩膀頂了我一下,投來一個十足挑釁的眼神。我無意與她比美,微笑著頷首避讓。

    鼓樂聲中,宓曹一身妃色絹底繡纏枝白緣曲裾深衣,手持兩支七彩斑斕的雉翎,點碎步,轉纖腰,裙裾翩飛如一隻彩蝶遊戲花叢。我雖不喜歡她,但也必須承認她是美的,尤其是她長眉鳳目間的那抹風情,絕不是我能學得來的。

    一舞畢,眾人嘖嘖稱讚,宓曹嬌笑著上前,盈盈一拜。

    “美人大善,要什麼賞賜,儘管說!”太子似乎還沉浸在宓曹的舞姿裡,喝著酒一臉陶醉。

    “奴家見阿拾姑娘天生嬝娜媚骨,不知可否借太子的光,一睹阿拾姑娘的舞姿?”

    聽了宓曹的話,我握著酒卣的手不禁一抖,先前我幾次讓她難堪,現在落在她手裡,這番羞辱怕是逃不掉了。

    “甚善,小兒舞上一曲何如?”太子一瞇眼睛,笑問道。

    “禀太子,小女不曾習舞。”

    “那撫琴呢?”

    “也不曾學。”

    “阿拾姑娘不是故意要駁太子的臉面吧,還是說——姑娘的舞只公子利一人看得?”

    太子的臉色本就很難看,宓曹這句話無疑又在他心口添了一把火。

    這時,坐在宴席最下首的一名男子突然開口道:“那姑娘可會唱歌?鄙人聽說,秦地的女子生就一副好嗓子。”

    這席間婢女眾多,但賓客總共只有六人,而且全都是生疏的面孔。

    說話的這位,坐在最下首,地位應在其他五人之下,他高鼻深目肖似北方的狄人,右眉角上有一小塊朱紅色胎記,遠遠看上去像是兩瓣紅梅落在了眉梢。

    “小女曾經學過幾首民間小調,如若太子不嫌棄倒可勉強一聽。”我朝男子感激地點了點頭,柔聲回道。

    “甚善,且唱一曲。”太子緩下臉色,給自己斟上了一杯酒,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我行至樂師處,取了一台黑漆木築(2)和一把竹尺,在席間端身坐下,左手按弦,右手用竹尺在琴弦上重重一擊,錚鳴之聲即刻鎮住了全場。

    多年前,我曾在雍城的大街上遇見兩個喝醉酒的遊俠兒,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們一人席地擊筑,一人相和而歌。擊筑之聲,鏗鏘悲愴;相和之歌,訴盡男兒闖蕩天下的豪情和孤寂,歌罷兩人相擁又笑又哭。我癡痴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拿起劍,跨上馬,在如血的殘陽下分馳而去。

    我學會了擊筑,也記下了這首歌,一曲唱畢,席間男子竟有人落下淚來。

    沒有女兒柔情,不是民間小調,我唱的是七尺男兒,家國天下的一顆心,一個夢。

    宴席間一片安靜,我甚至可以聽到風吹過樹枝的聲音。

    直到——那個眉梢有朱紅胎記的男子拊掌出聲。

    “鄙今日才知,秦地竟有女子可以擊筑而歌,善,大善!”

    眾人回過心神,紛紛向我投來敬佩的眼神。

    太子鞝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而後拍案大笑,對鄰座的男子道:“趙公子,你的家臣看來很喜歡阿拾姑娘,不如我把她送給你們,三日過後一同帶回晉國如何?”

    我心下一驚,晉人要殺他,他居然還這個時候宴請晉人,太子鞝是真真不要命了!

    可更讓我吃驚的還在後頭,剛剛擊掌的男子,居然提裳站了起來,對太子躬身一禮,大聲回道:“張孟談謝過太子!”

    太子鞝說這話可能只是為了嚇嚇我,沒想到這個叫張孟談的晉人居然當了真,弄得他一時也極為尷尬,訕笑了兩聲之後就轉頭與趙公子竊竊私語,不再理睬我們。

    張孟談把我扶到他的席榻上坐下,認真道:“姑娘一曲動人心魄,孟談著實佩服,如果姑娘在這裡過得不開心,不如跟我回晉國,我定會好好待你。”

    看他一臉真誠的樣子,我雖不想打擊他,但也只能實話實說:“孟談兄心性單純最是難能可貴,只是太子的話你莫要當真,他是不會放我跟你走的。就算他願意,也還會有其他人阻攔你。”

    “怎麼?還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心悅於你嗎?”

    “心悅於我?你可是見了哪個姑娘都這麼說?”我拿起桌上的酒樽自斟一杯,笑著說,“你我今日算是初見,何來心悅之說,況且被你說對了,喜歡我的人有很多,你怕是來晚了。不過,你剛才出言幫了我,我想與你做個朋友,你可願意?”

    “不願意!”他奪過我手中的酒樽仰脖飲盡,臉色一沉像是換了一個人。

    看他惱怒的樣子我低頭一笑,兀自繼續飲酒取暖。

    過了半晌他又開口求道:“你再為我唱一曲吧,隨便什麼都好。”

    在他再三懇求之下,我伏在酒案上,用食指輕輕地擊打著桌面,清唱了一曲瑤女的《子衿》。

    張孟談聽完這首歌竟有些失神,半天才冒出一句:“這歌聽起來不像是秦地的歌謠。”

    “這是鄭國的小調,我曾經聽一個可憐人唱過,覺得好聽便記下了,孟談兄可也喜歡?”

    “喜歡,只是你唱得太淒苦了。”

    “我第一次聽時,便落了淚,如今曲是人非,生離死別,又如何高興得起來……”

    張孟談靜靜地看著我,一雙眼睛猶如秋日裡最澄淨的天空,清澈,溫柔。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公子可曾嚐過這般滋味?”

    “孟談此生不知思念何物,好男兒當以天下為志,小兒女的情懷最是要不得。”

    我隱去臉上的悲色,抬頭笑道:“那阿拾就敬祝孟談兄,此生都別遇上那個能讓你痛心思念的女子,免得壞了你家國天下的志向。”

    “在下聽過無數祝酒之詞,唯獨姑娘的最有意思,值得飲上一杯。”他倒了一杯酒遞給我,我不加推辭,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甚善,姑娘看似柔弱,性子卻委實豪爽,痛快!”

    “他日若有機會再見,我請你喝我自釀的酒。”

    “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不說我了,說說你們吧,你家公子為何會來秦國?”我幾杯美酒下肚差點忘了正事。

    “我家公子早年曾在秦地為官,此番前來是替晉公傳書秦君,順便也拜訪幾位故友。”

    各國公卿除了將嫡長子留在身邊外,庶子通常都會被派到別國為官,一則是為了學習,二則也避免了奪位的可能。

    “那前幾日太子壽宴,你們怎麼沒來?”之前瑤女喚獸面男子為公子,如今太子府恰好來了一位“晉國公子”,我免不了心生疑竇。

    “我們昨日才到的雍城,所以不巧錯過了,宴席上可有什麼趣事?”張孟談用食箸夾了一塊炙肉放入口中,笑得坦然。

    “沒什麼,只是替你可惜,看不到艷絕天下的蘭姬跳舞。”我漫不經心地回道。

    備註:(1)卣:音同有,古代盛酒的容器。 (造型精美,有興趣的大大可以去找來看看)

    (2)筑:中國古代的一種擊弦樂器,形似箏,有十三條弦,弦下有柱。相傳,高漸離在易水邊送別荊軻的時候,演奏的就是筑。但此樂器現已失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1 23:17
第三十三章 心之歸途


    趙公子身量單薄,看起來不像是那晚的獸面男子,況且瑤女出身智氏,趙、智兩家一直爭鬥得厲害,刺殺一事應該與趙氏無關。

    席間,太子鞝與眾賓客聊得歡暢,忽然從院外跑進來一個寺人,附在他耳邊一陣低語。太子鞝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站起來衝著趙氏公子笑道:“無恤公子之前一直說想要見見我四弟,可巧今日他便來了。”他說完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對寺人吩咐道:“還不快把公子迎進來!”

    公子利?他怎麼來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大開領的長袍,頓時傻了眼,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起身想要逃走,結果剛一站起來,就看到公子利帶著符舒迎面走來。這下好了,被撞了個正著,我又羞又惱,努力抓緊衣領,一張臉燒得通紅。

    公子利一開始並沒有認出我來,待走近了才發現是我,他吃驚之餘立馬伸手去解身上的罩衫。

    太子看在眼裡,冷笑一聲攔住了他:“四弟,你來得正好,這裡正有人等著見你呢!”太子笑著迎上去握住了公子利的手,一副兄親弟愛的樣子把他引至趙無恤身前,公子利回頭擔心地看了我一眼,無奈身不由己走不過來,只能微笑著與趙無恤見禮。

    “羋拾姑娘,你怎麼了?”張孟談看我神色不對,小心問道。

    “無礙,這酒太烈,有些頭昏。我隨處走走,待會兒就好了。”我轉身想要離開,但是腳底發虛搖搖晃晃根本走不穩。

    “我扶你!”

    我輕輕拂開張孟談的手,搖頭道:“不勞煩先生,我一個人去那邊坐坐就好。”

    我悄悄離席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走著,之前還不時有婢女、寺人從我身邊經過,走了一段之後就只見越來越茂密的樹木,在樹林的背後隱隱約約有水聲傳來。

    我拎起拖曳在地的長裙,扒開樹叢鑽了出去,一陣刺眼的亮光之後,只見一片碧藍的湖水倒影著天上流雲,緩緩地蕩漾在我面前。早聽說太子府臨水而建,原以為只是個小池塘,沒想到竟有這樣一片迷人的湖水。

    我脫了鞋襪,把裙擺捲了卷抓在手中,慢慢地走進湖水裡。堅硬的沙粒摩擦著腳心,冰冷的湖水一浪接一浪地打在小腿肚上,原本煩躁羞惱的心變得一片透涼……

    自從我變成伍氏的族女,自從我有了羋拾這個名字,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拖入了太子鞝和公子利的權謀角逐之中,我不再是伍封養在府裡的小兒,我是他身後一眾戰士中的一名,隨時都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投入戰鬥。

    我希望成為他的助力,可又無比懷念當初春日采桑,夏日戲水,秋日紡麻,冬日釀酒的日子,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算計,沒有國與國的戰爭,只守住自己的一片小小天地。

    “好累啊……”我喃喃自語。

    “你這樣不冷嗎?”

    我一回頭看到張孟談站在我身旁,眉梢紅雲輕挑,嘴角掛著一抹淡笑。

    “你一直跟著我?”我慢慢退回岸邊,找了一處乾淨的草地坐下,背過身去用衣袖擦乾雙腳。

    “我怕你酒醉迷路才一直跟著。姑娘,你身上的這套織錦能抵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糧,還是用我的帕子擦吧。”

    他從懷裡掏出一條天青色的帕子遞給我,我笑著接過,一邊擦一邊問:“你這樣出來,就不怕你家主人怪罪?”

    “太子要帶我家公子去地牢看個死囚,我擔心你就沒有跟去。”

    “死囚?”太子說的定是瑤女,看來他對趙無恤此番出使秦國也是存了疑心的,“剛才來的那位公子利可也去了地牢?”

    “你走後不久他便離開,怎麼,姑娘不想見他?”

    我苦笑一聲緊緊地攥住自己的衣領:“他與我是舊識,我穿著這身衣裳,哪裡有臉面見他。走了倒也好,那我們也去地牢看看吧?”

    “死囚有什麼好看的,將死之人陰氣過重,我可不想去。”

    “堂堂男子這麼多顧慮,你不敢去,我自己去。”

    我穿上鞋襪,撇下張孟談快步往回走,他見狀跑了幾步跟了上來:“好好好,去就去!不過我要收回之前的話,像你這樣姑娘絕不是我心頭所好,姑娘家就該溫柔恬靜……”

    “好,好,好,你想明白就好,快走吧!”我打斷了他的話,腳下的步子邁地越發得快。

    “你知道太子府的地牢在哪裡嗎?”張孟談問。

    “我前幾日剛從那裡出來,過幾日說不定還會被關進去,所以你放心,這路我認得清。”

    張孟談一臉不置信的樣子看著我:“你真是個怪人!”

    “前面就是了,你如果不敢進去,就在這裡等我出來。”

    “我還是在這兒等吧,地牢這種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好吧!”看他一臉畏懼的樣子,我轉身獨自鑽進了地牢矮矮的門洞。

    原先守在門口的幾個獄卒,看樣子已經被太子鞝打發走了,我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關押蘭姬和瑤女的牢籠前。

    “瑤女呢?”我問。

    蘭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冷地回道:“自你被接走之後,她就被移到暴室施刑去了。”

    我心頭一緊忙問:“暴室在哪?”

    蘭姬偏過臉冷言道:“我不知道,你如果待會兒見到秦太子,就求他賞瑤女一個痛快吧!”

    我明白蘭姬此話的意思,輕輕嗯了一聲,取了牆上的一支火把,繼續往裡走。

    可越往裡走,心裡就越覺得發毛,地牢深處的空氣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腥臭,就像是幾百隻老鼠一起腐爛在了餿水里,惡臭難抵。

    我用袖子摀住口鼻憋著氣走到了盡頭。這裡是一間巨大的石室,石室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血跡斑斑的刑具,左右兩側共有六個一丈多高的木籠子,每個籠子裡都差不多關了二十幾個人,他們目光呆滯,衣衫襤褸,臉上身上全都是傷。一見到有火光移進,牢房裡像是炸開了鍋,囚犯們如同惡鬼一般伸出手來,想要抓住我的衣角。

    “冤枉啊,放我出去……我冤枉啊……”淒厲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我仔仔細細地在裡面找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太子一行人,更沒有看到瑤女,難道這地牢還設有密室,專門關押重要的囚犯?

    我來來回回又走了兩遍,但仍舊什麼都沒發現,無奈只能原路返回。

    張孟談候在門口,一見到我就迎上來問:“可見著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沒見著人,也沒見著太子和你家公子。”我心中失落,低頭悶悶地往回走,沒走幾步就被路上的一塊石頭拌了一跤,整個人往前撲去。

    “小心!”張孟談飛身向前想扶住我,但我已經一頭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你走路怎麼永遠這麼不小心?”來人輕聲責問。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腦中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走路不看人,這地上難道有金子不成?”伍封點了點我的鼻子調笑道。

    我傻傻地看著他,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眼前的他只是我腦中的一個幻影。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輕輕地將我攬進懷裡,我顧不上身邊發傻的張孟談,張開雙臂死死地抱住了他,放聲大哭:“你怎麼才來,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留下……”

    伍封用手按著我的腦袋,柔聲安撫道:“都過去了,別怕,我來帶你回家。我這幾日趕得急,袍子都扯爛了,待會兒回去有的你縫的。”

    我低頭細看,他身上的外袍竟撕破了好幾條大口子。 “怎麼會破成這樣?”

    “小兒,心疼衣服啊?回來時抄了近路,又騎得太快,被樹枝勾的。”

    他一句話不輕不重恰恰觸到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感動如潮湧一般席捲而來,輕易將我淹沒其中。身前的他眼窩深陷,眼下也是青黑一片,整個人看起來憔悴暗淡,全無往日的風采。但就是這樣的他,讓我的心如同沐浴在春日的暖陽之下,就連流進嘴角的淚水都有甜甜的味道。

    “我收到你之前讓人送來的信函就立即動身回來了,入了秦境又收到太子派人送來的口信,現在看到你沒事,總算可以放心了。”他一邊說,一邊脫下身上的外袍將我密密實實地包了起來。

    “這衣服是太子逼我穿的,不過他沒……”我急著解釋,他輕笑道:“你沒事就好,天氣冷,小心著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1 23:20
第三十四章 峰迴路轉


    我與伍封正說著話,旁邊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我​​這才想起張孟談就站在我身後,於是紅著臉把頭鑽進了伍封的懷裡。

    “這位先生莫怪,我家阿拾一貫這般任性,讓你見笑了。”

    “無礙,尊駕是?”張孟談問。

    “在下伍封!請問先生名諱?”

    “原來是驅擊西戎,七戰七勝的伍將軍,鄙人晉國趙氏家臣張孟談,久仰將軍大名。這次隨家主使秦,一直想見伍將軍一面,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 ”

    “先生過譽了,可惜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先生若看得起伍某,某定備上酒席與先生暢飲一番。”

    “伍將軍盛情,孟談先謝過了!”

    他們倆正寒暄著,太子帶著眾人從地牢裡走了出來。

    “瑤女被關在地牢裡,東西他們已經找到了。”我從伍封懷裡鑽出來,小聲地把情況交待了一遍。

    “你別費神了,一切有我!”伍封幫我理了理頭髮,轉身朝太子迎了上去。

    “我之前以為那公子利是姑娘的情郎,沒想到真正得到美人心的卻是上將軍伍封。唉,怪不得你看不​​上我這小小謀士了。”張孟談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後,酸溜溜地調笑道。

    “當你是朋友我才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家公子在秦國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就趕緊回去吧!”

    “看到伍將軍的時候一副嬌羞可人的小女兒姿態,一轉眼又變得這樣冷淡、世故。行了,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了!”說完,他彎起嘴角沖我一笑,轉身回到了趙無恤身邊。

    “伍將軍回來的還真及時,莫不是早就知道了這幾日府中有人要來我這兒做客?”太子的話顯然意有所指,他緊盯著伍封的臉,似乎想要從他的表情中,找到可以證明他密謀行刺的證據。

    伍封聞言笑道:“阿拾這幾日勞煩太子照顧,伍某在此謝過。不過伍某此次來,是因為在外偶得了一件大禮,一心只想快馬加鞭趕回來獻給太子。 ”

    “大禮?什麼大禮?”太子被伍封的話弄得滿臉疑惑。

    伍封不急著回答,反而抬眼看向趙無恤。

    這趙無恤是個明白人,他立馬上前一步,施禮道:“太子與伍將軍多日不見,必有話要敘,無恤就先告辭了!”

    “無恤公子幾時歸晉?鞝定來相送!”太子回禮道。

    “三日後無恤便要回晉國了,屆時在館驛恭候太子大駕!”趙公子說完便帶著一眾家臣離開了。

    趙氏的人走後,太子鞝瞬間沉下臉色,厲聲喝斥道:“伍封!你教唆府內賤婢,在宴席之上意圖行刺本太子,如今你還有何話要說!”

    面對太子的責難,伍封定神回道:“太子何出此言,我離府已有數月,今日回府才驚聞此事。府內賤婢勾結外敵是伍某失察,但如今有'傳書石板'為證,謀刺一事是晉人暗中唆使,與伍某無關。”

    “哼,賤婢偷傳的密函的確已經找到,但你又如何證明,這石板不是你伍封事先放好的?”

    “伍某待太子一向恭敬,但太子為何要咄咄逼人,非置我於死地不可。”伍封說完一抬左手,便有士兵抱了一堆長劍走了過來。

    “這劍上刻的字想必太子熟悉得很。”伍封抽出一把劍遞給了太子鞝。

    “這是我府上的兵器,如何到了你手上?”太子看著劍身上鐫刻的字樣,不解地問道。

    “這倒要請教太子了,我十幾日前在涇陽遇刺,刺客個個出手狠毒,若不是隨行的衛將軍出手相助,伍某這條命怕早已經丟了。”

    伍封說完一手扯開衣襟,露出了受傷的肩膀:“伍某遇刺之事,衛將軍可以為作證,只是不知見了秦公之後,太子對這些刺客要作何解釋?”

    衛將軍是太子鞝的母舅,他為人剛正不阿,極受秦公倚重,當年若不是他極力主張立長不立幼,太子鞝恐怕也坐不上這個太子之位。因此,有他作證,此事如果告發到秦公那裡,太子鞝討不到半分好處。

    “伍將軍,我為何要派人行刺於你,再說了,就算我真的要派人殺你,也不會蠢到拿自己府中的刀劍!”

    “太子的心思,伍某實在是摸不透。既然太子對此事還心存疑慮,不妨我們一起去面見國君,請他做個定奪,如何?”

    太子鞝陰險卻不愚笨,幾件事情擺在一起,他是明白幕後真相的。不過他先前一直希望能藉由此事扳倒伍封,沒想到現在自己也被晉人算計了。

    “這事就不用勞煩君父了,十日之內我定會給將軍一個解釋。今日,伍將軍車馬勞頓一定辛苦了,不如先帶阿拾姑娘回府休息,等明日我們再細細地調查此事,可好?”

    “伍某日夜兼程地趕回來,就是因為相信太子絕不會做出刺殺下臣的事。回到雍城後,得知太子也在府中遇刺,更是覺此事嚴重,晉人用計著實歹毒!”

    太子見伍封鬆了口,立馬點頭稱是,最後還親自將我們送上了回府的馬車。

    一上了馬車,我就倒在伍封懷裡睡著了,長時間的緊張和疲累讓我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正午,等我起來時,伍封已經應邀去了太子府。

    今天又是一個陰天,天是灰黃色的,沉悶而又晦暗,西北風夾帶著戎地的黃沙又開始在秦地肆虐。天空中一團團陰慘慘的烏雲,頃刻間被撕成了絮狀的條紋,覆蓋了雍城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將軍府的樹落光了葉子,只剩下空落落的褐色枝幹,直直地挺立在風中。枝丫上,幾隻黃褐色的小麻雀瑟縮成了幾個小圓點,怯生生地挨在一起取暖。

    不管我有多麼討厭這秦地的冬天,它依舊還是來了。

    後院的校場上,由僮正帶著一干士兵做著每日必行的操練,無邪俊俏的相貌和他那頭捲捲的頭髮讓他在隊列中顯得格外扎眼。

    他看見了我,立馬扔下手中的長戟,又蹦又跳地沖我招手,我回了他一個笑容,招手把帶隊的由僮叫了出來。

    “女公子,你怎麼來了,將軍不是讓你今天好好休息嗎?”

    “我沒什麼事,就想來看看無邪和豫狄,他們兩個和兵士們相處得可好?”

    “豫狄箭法高超,府裡的小子們天天纏得他學射藝,無邪有些不服管教,但身法、力量都在我等之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這次他們倆到太子府盜劍立了大功,將軍的賞賜都已經發下來了。”

    “這樣就好,那公士希可回來了?”

    “前幾日就回來了,只是在涇陽假扮刺客的兄弟死了五個,現在公士希在安置他們的家人。”

    “此事需要小心謹慎,不要叫太子府的人看出端倪才好。”

    “女公子放心,家主早就做了安排。”

    “由僮,這次的事多虧了你細心安排,阿拾感激不盡!”我施禮謝過,由僮連忙將我扶了起來,急言道:“我只是照女公子的安排一一做好,哪裡值得女公子道謝。”

    “我說值得便是值得。”我一禮到底,起身又道,“馬上就要到歲末了,家宰雖然不在,但府裡祭祀的事情萬萬不能耽誤,我明日要去西市採買些必用的物甚,你讓無邪一早來見我吧!”

    “諾!”

    和由僮交待清楚之後,我在府裡漫無目的地走著,轉了幾個彎竟不知不覺走到了瑤女的居所前。

    原先與她同住的幾個婢子現下裡都已經搬了出去,小小的屋子被太子鞝的人翻了個底朝天。扯碎的被褥扔在地上,幾個木頭箱子也被砸破了堆在門邊,幾日前還整整齊齊的房間現在已是滿地狼藉。

    我伸手把倒地的案幾扶了扶,隨手抱起被子想要放回床鋪,才走了兩步,左腳一不小心踢中了一件物甚,彎腰一看,瑤女的梳妝奩正孤零零地躺在我腳邊。敷面的細粉,塗唇的口脂,描眉的石黛,白的紅的青的撒了一地。

    當日我將瑤女支開後,便是在這裡放進了事先準備好的晉國密函……

    我抱著破碎零落的被子站在那裡,眼睛盯著那黑漆描紅的妝奩,心裡卻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了,到了後來,心突然開始微微地有些發涼,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地離我而去。

    伍封推開房門找到我時,屋外的太陽早已西沉。

    他看著兀自發呆的我,什麼也沒有說,只徑自抱起我出了瑤女的屋子。

    冬夜的北風如野獸般嘶吼著,肅殺的寒氣似乎想把一切都凍結。一路走來,耳邊時不時傳來樹枝被大風折斷的聲音,那些掉落的殘枝來不及落在地上就被狂風吹捲著在灰黑色的天空中盤旋飛揚。我往伍封懷裡縮了縮,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幽幽地問道:“我與瑤女本不算親厚,為何現在會如此難受?”

    伍封停了停,半晌才淡然地回了一句:“你把死看得太重了……等你習慣了宮廷裡的鬥爭便好了。”

    是嗎?習慣了就會好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2 08:47
第三十五章 喬裝出行

 
    伍封將我送回房後,又讓大頭師傅送了些吃的來,我實在沒什麼心情,只胡亂拔了幾口就上床躺著了。

    伍封替我蓋好被子,在旁邊坐下,微弱的燭光下,他的臉顯得格外消瘦,落寞。 “我出去幾個月,府裡就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嚇著你了?”

    我微微點了點頭,在他的面前我無需掩藏自己的懦弱與恐懼。 “知道瑤女想要刺殺太子後,我每晚都睡不著,深怕行錯一步,不但幫不了你,反而會害了你。”

    伍封撫了撫我的額頭,輕笑道:“你心細如髮,不管是對瑤女的安排,還是涇陽城裡的假意刺殺,都做得很好。只是我回來得太晚,讓你在太子府受委屈了。”

    “我沒事,只是……”

    “只是什麼?”他把我的手捏在手心,溫柔的語氣裡有了一絲不安。

    “子昭,你不要擔心我,我只是覺得當日如果能夠阻止瑤女,那情況會不會比現在要好?”

    “又犯傻勁了,你為何要阻止她?這次如果能藉晉人的手殺了太子鞝,對我們而言是極有利的。如果失敗了,也可以藉太子的手除去這個細作。瑤女是晉人苦心安排下的一顆棋子,留在府裡終究是個禍害,你那日如果阻止她,也許晉人還會派別人做同樣的事情,到時候我們沒有防範,豈非更加危險。可惜啊,公子終究心軟,出手救了太子鞝。”伍封說到這兒忽然頓了頓,轉頭定睛看著我:“小兒,你當日為何不將此事告訴公子利?你若與他合議,這事原可以做得天衣無縫。”

    “我……我除了懷疑晉人之外,其實也懷疑過公子利,我怕太子一死,他為了上位會將罪責攤到你頭上。”

    “十年之內,公子利就算坐上國君之位也不敢輕易斬斷我這隻臂膀。小兒,這次真是難為你了,重重迷障之中,竟還替我安排了這麼一條全身而退的後路。”

    “我也只是冒險一試,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除去太子鞝的機會……”

    “真真是我教養出來的小兒,如此明白我的心意。”伍封把我的手攏回被子裡,微笑道:“瑤女的事,你無須再想了,早前我就告訴過你,對於敵人永遠不可以心軟,否則只會害了你自己。瑤女沒能殺了太子鞝的確很可惜,但涇陽城裡的刺殺讓衛將軍對太子寒了心,他日公子利若真要取而代之,衛將軍恐怕就不會像當年那樣極力反對了。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今晚早點睡,等過幾日閒下來,我們跟去年一樣,再去渭水鑿冰取魚,可好?”

    “嗯。”我點了點頭,乖乖地閉上了眼睛。伍封替我拉了拉被子,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燭火,合門離開。

    夜風從門縫裡嗚嗚地吹進來,聽在我耳朵裡像是女子嗚咽的哭聲,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乾脆抱著被子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黑乎乎、空蕩蕩的房間。

    這樣的寒冷和黑暗讓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太子府陰暗可怕的地牢和地牢裡生死不明的瑤女。

    “阿拾,你在難過些什麼,你現在可看清了,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好人,你想得太多,算計得太多,你的心已經髒了,回不去了……不要假裝自己還會痛苦,不要假裝自己還會在乎,等以後死的人多了,你就會習慣了……”

    “做你該做的事情,保護你該保護的人,只有強者才可以活下來……”

    黑暗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重複著這些話,直說到口舌發乾,精疲力盡才昏昏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當我醒過來時,才想起自己昨晚竟忘了問問伍封,他這幾個月過得如何,他身上的傷現在怎麼樣了?他此番於公是領了秦公之命和衛將軍一同出使吳國,於私則是為了吊念被逼自殺的族叔伍子胥。那麼多年,伍封對自己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看他此番消瘦的模樣,也許伍子胥對於他並非只是族叔那麼簡單,等處理完太子府的事情後,我真該得找個時間好好地問問他。

    吃過了早食,無邪興沖沖地到了我院中。

    幾日未見,他似乎長高了,人也壯實了不少。

    以前不會說話的他敏感安靜、沉穩霸氣,可今天的他彷彿變成了一隻高大健壯的麻雀,在我耳邊聒噪不已。一會兒說由僮欺負他,一會兒又說豫狄不理他,說到最後開始抱怨起伙房的大頭師傅,說他五天才給一頓肉吃,那可憐的小模樣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

    “就算是將軍也沒有天天吃肉,你就別抱怨了。今天我帶你去集市上逛逛,晚些時候再到城外野地裡打隻兔子吃,可好?”

    無邪瞬間收起了他那張慘兮兮的臉,笑得恨不得把嘴角掛到耳朵上去:“那我們快走啊!”他一邊說一邊扯著我往外走。

    看他急火火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積在心裡多日的陰霾也因為他此刻的笑容煙消雲散。 “別急,我要換身衣服才能同你出門,你先到院子裡等我。”

    “那你趕緊換啊!”無邪伸手就來扯我身上的腰帶,我急忙往後一躲,高聲道:“你不出去我怎麼換?”

    無邪完全不懂什麼是男女之防,他嘟囔著賴了半天,最後被我連踢帶打地趕了出去。

    我脫下精美的深衣換上厚重的粗麻褐衣,把頭髮亂亂地在頭頂盤成一個總角,最後再往臉上抹了一把炭灰,很快,一個清瘦的黑臉少年就出現在了鏡子裡。

    今日喬裝出行是因為我之前壞了“獸面公子”的好事,和蘭姬一樣他此刻定恨不得一掌劈死我,所以在我想好解決辦法之前,最好不要被他撞見。

    “阿拾,你的臉為什麼那麼黑?”自打我和無邪從後院的小門出了府,無邪就一直用手擦我的臉。

    “你如果再動,我們現在就回府裡去,晚上繼續吃你的煮豆子去。”我拂開無邪的手,沉下臉色高聲說道。

    “難看死了……”他吶吶地說了一句,把手縮了回去,吃了那麼多天單調無味的豆黍後,“兔子”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冬天的雍城少了幾分繁華,多了幾分蕭索,街道上除了幾輛匆匆行進的馬車外,就只剩下滿臉風塵的行路者。

    他們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瑟縮著脖頸,背著行囊,身上破爛的袍服在凜冽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這些人都是從大荔國逃來的,國君設了食鋪,去了就給吃的。豫狄說,東門外還有很多餓死的人。”無邪見我停了下來,就徑自說起話來,看來這幾日他從侍衛那裡聽到了不少消息。

    “國君的東西可是能白吃的?西面在修的城牆,前月裡壓死了不少苦役,這些逃難的大荔人領了這份口糧就要被充成勞工,送到西面加固城牆去了。秦晉之間眼看就要打仗了,夾在中間的大荔國今秋又遭了災荒,這些人早早地逃到秦地無非是為了求條生路,可惜這天下哪裡還有什么生路。”我看著這些逃難的大荔人不禁感嘆。

    “阿拾,其實人比不上狼。”一旁的無邪突然似懂非懂地回了我一句。

    我轉過臉望著他清澈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儘管無邪現在選擇跟著我住在將軍府裡,平時一塊兒相處的也都是府裡的兵士,但在他心裡,“狼”依舊是最親密的親人和朋友。

    “阿拾,你怎麼不說話了?”無邪見我發楞就把腦袋湊了過來。

    我輕笑了一聲,拉起他的手:“其實做人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走,我帶你去市集湊湊熱鬧!”

    臨近歲末,不管是士族還是庶民,所有人都要著手準備家裡的祭祀。因而,這時的市集格外熱鬧。用我家紡的葛布換你家釀的濁酒,用我家春日曬乾的香茅換一把你家秋日存餘的黍米,庶民們手裡沒有錢,就在市集上拿東西與人交換,士族們有俸祿,就去買各國商人手中最好的香料、最醇的美酒用以祭祀。

    像伍封這樣的品級,按說府裡祭祀的一應物甚都應該由采邑的農戶在秋末交上來,但伍封的采邑離雍城太遠,因此祭祀要用的穀物、牲品、美酒、香料都要從雍城另外採辦。往年做這件事的都是家宰秦牯,但今年他沒有回來,我只能先行張羅起來。

    “阿拾,你看,那兒有好多人。”無邪指著左前方的一大群人喊道。

    “這是哪家的商戶,生意這麼好,我們也去看看!”

    我拉著無邪擠到了人群裡面,意外地發現這裡原來是一個算卦問卜的攤子。

    攤子旁邊圍著的都是穿布衣的庶民,他們有的拿著麻布,有的捧了黍米,看樣子都是來向巫士求卦的。

    “阿拾,你不是說每年冬天都會餓死很多人嗎,為什麼他們還要把吃的都交給那個人?”無邪不解地問道。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每年除了既定時節的大小祭祀,君侯家婚配嫁娶,兵戎相交,也都要事先問過巫士,卜個吉凶。如今天下那麼亂,就算再窮,到了歲末大家也都想問問神明,自己明年的運道如何。”

    “你說的,我聽不大懂。”無邪懊惱地搖了搖頭。

    “我是說,這個人他知道明年會發生什麼。”

    “真的嗎?這麼個臭老頭還能知道明年要發生的事?阿拾,要不我們也去問問?”無邪起了興致非要脫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去換巫士的一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2 08:54
第三十六章 迷之香木


    “你趕緊把衣服穿回去,天寒地凍的哪裡有人像你這樣胡來!”我被無邪的傻氣弄得哭笑不得,“你要算卦我這兒帶了錢。喏,給你就是了​​,急成這樣,難道這老巫士還會跑了不成?”

    無邪拿了錢,笑嘻嘻地問:“那你呢?”

    “我不算,將來的事情若都知道了,就太無趣了。”

    “那我也不去,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能白白給了那老頭一枚錢。”

    “看不出,你這狼王還小氣的很。”

    “我才不是小氣,我是怕你少了錢買不齊東西。”無邪被我說得紅了臉,氣嘟嘟地拉著我離開了算卦的攤子。

    我被他拖著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來:“無邪,那天晚上你救了我的事,後來有沒有告訴過別人?”為了不讓伍封為我擔心,我只同他說,自己是躲在樹後瞧見了瑤女和晉人的私會,之後拼死逃命,被無邪所救的部分都刻意隱去了。無邪以前不會說話倒不怕他戳穿我,現在看他口齒日漸伶俐,我就不得不提醒了。

    “沒說,你都沒和別人說,我當然也不會說。”

    “嗯,以後不管誰問起都不許說,免得家主平白為我擔心。”

    “以後有我護著你,自然誰都傷不了你。家主知不知道,無所謂。”

    有的人說話,說足十分卻只能信他五分,但無邪卻不同,他嘴裡說的便是他心裡想的,因而讓中倍感溫暖。 “走吧,趕緊買完東西,我帶你去逮兔子。”

    “好!”

    市集上的東西一應俱全,祭祀用的牲品、穀物我讓人直接送去了府裡,剩下來七七八八的雜物全都掛在了無邪身上。

    “無邪。”

    “嗯?”

    “你為什麼現在話說得那麼好?”我把最後一個裝了香​​草的包袱掛在了無邪的脖子上,隨口問了一句。

    豈料這話一出,無邪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了,他撇過頭去吶吶地回了一句:“我本來就會說話,只是以前不想說,後來就忘了。”

    我之前雖然有過懷疑,但聽到他親口承認還是嚇了一跳。 “你原先就會說話?我以為你被狼群養大,只懂狼語。”

    “我被人扔進山裡的時候,應該也有四五歲了。”

    “什麼?那你可記得,你叫什麼?是哪裡人,父母在哪裡,又是被誰扔進山裡的?”

    無邪清澈的雙目剎時蒙上了一層灰紗,失神迷茫的瞳仁裡有著希望破滅後的怨恨和痛苦,他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阿拾,別說這個了,我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我就是無邪,阿拾的無邪,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別難過,我不會拋下你……”

    我摸著無邪微捲的頭髮,剛想說些安慰的話,這時從我左手邊突然飛奔過來一個人,不管不顧一頭撞在了我身上。

    倒地之際,我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沒想到那人衝勁太大根本撐不住,雙手蹭著地滑出去一尺有餘,頓時磨破了皮,壓了一手的碎石粒。

    那人衝撞了我之後,一臉慌張地爬了起來,腳步踉蹌了兩下又拼命地往前跑去。

    無邪見我摔倒在地,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他甩下身上的東西拔腿就衝了上去。

    那人的腳程哪裡比得上無邪,沒跑出去幾步就被他拽著後脖頸,拎了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眼看著無邪坐在那人身上掄起拳頭就要招呼,我連忙大喝一聲制止了他。

    “狗東西,衝撞了我家貴女的馬車還想跑!”幾個穿著褐麻色外衫的僕役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撥開無邪對著地上的人就是一頓拳腳。

    我見那人抱著頭蜷縮在地上甚是可憐,急忙跑上前去勸和:“幾位小哥消消火,歲末裡打死人,明年是要沾晦氣的。”

    “小弟兄不要多惹是非,這賤民衝撞了我家貴女的馬車,害貴女受了驚,我們就算打死他也是應該的。”

    貴族指使僕役打死個庶民是常有的事,因而大街上的行人大都視而不見,只有少數幾個圍觀的人面露憐憫之色,但也不敢多言,深怕惹禍上身。

    我拉了其中一個面善些的僕役走到邊上,從腰中摸出三枚錢幣交給他:“我家家主讓我出來挑個勞力買回去,你們別把他打死,賤賣給我如何?”

    男子看了看我,把錢別進了腰間的綁帶:“哼,你這小兒倒是會辦事。”他說完慢吞吞地迴轉身子,衝其他幾個人大喊了一聲:“兄弟們,走了,走了,別誤了貴女進宮的時辰!”

    “不長眼的賤種,便宜你了!”另幾個人在男子身上又胡亂踢上了幾腳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無邪,你怎麼也不拉著點。快,幫我把他扶起來!”我走過去想把地上的人扶起來,無奈力氣太小,使不上力。

    “扶他做什麼,誰讓他剛才跑那麼快撞到了你,打死了活該!”無邪全然不理我,徑自走過去把之前扔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走到我身邊說:“走吧,再晚天都要黑了。別管這個人了,我們去打兔子吧!”

    無邪待人冷淡,死一個不相干的人跟死一隻兔子對他來說,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前者不能吃,後者還能吃罷了。

    “我沒辦法見死不救,這麼冷的天他這樣在地上躺著,不出兩個時辰就活不了了。你先幫我扶他起來,我晚上給你做好吃的,保准比兔子還好吃。再說,城外餓死了那麼多人,興許西邊林子裡的兔子早就被人逮光了,我們去了也打不著。”

    “算了,算了,你總是有道理的。我是被你買下來的,豫狄也是被你留下來的,今天又弄了一個。”

    這時,原本站在旁邊的幾個人也圍了上來,一個青衣小妹掏出水袋給地上的男子餵了幾口,男子吐了一口淤血幽幽地醒了過來。

    “這位大哥,那些人為什麼要打你啊?”青衣小妹問。

    “我想求貴人買我點香料,好讓我家有糧食過冬,不想衝撞了馬車。”

    “你這個人還真是中了邪風,你那幾根爛木頭哪裡是什麼香料,居然敢去攔百里大夫家的馬車。”一個白鬚老者拿袖口擦了擦那人嘴角的血跡,嘆聲說道。

    百里大夫與伍封交情頗深,身為穆公重臣百里奚的後人,一直深受國君賞識,先前就听說國君有意要將他家的嫡女許配給公子利為妻。這人敢攔他家的馬車的確是不要命了。

    “老伯,你認識他?”我問。

    “他在這街上晃蕩了一個多月了,拿了幾根破樹枝死活說是香料。老朽香料沒用過,但好歹活到這把歲數也知道一些。香料,那是南方楚國才有的金貴東西,我們這兒的山啊,不長那料。偏偏這小子不信,非說月前在路上遇過一個貴人,說他手上的這幾根爛木頭是價比千金的什麼香料,要好好收著,如果賣得好還能蓋間房。你們說好笑不好笑?那貴人是耍弄你呢,傻小子,你還當真了?”

    “我不想蓋房,只是家裡實在沒糧下鍋了,地裡也刨不到野菜,兩個孩子已經餓得不行了。不過,我沒騙人,這木頭燒著了真的香!”

    “你把那木頭拿出來我看看,如果真是香木我就買了,怎麼樣?”我錢袋裡還剩下五枚錢,如果拿去換些便宜的粟米倒是勉強能撐上一個月。

    那人一聽我要買他的木頭,便強打起精神從懷中掏出幾根不起眼的樹枝來。 “小哥你看看,這燒著了真的香!”

    我微笑著接過,放在鼻下聞了聞,除了樹木原本的青澀味道外,實在沒有特殊之處。哎,不知哪個貴人當日一句戲言,今天差點害了一條人命。

    “聞著倒有點味道,我買了,五枚錢幣可好?”我掏出錢放到他手上,“再多我也拿不出了,趁天還沒黑趕緊去買點吃的吧! ”

    “夠了,夠了,多謝小哥!賣瓜佬,我說我沒騙人吧,那貴人一臉奇相,紅雲上眉,他說值錢就真值錢。”男子拿了我的錢笑得合不攏嘴,彷彿身上的傷一下子全好了。

    “這世上奇人真多,黑臉小子,你買了他的爛木頭,回去和你家家主可難交代嘍!”賣匏瓜的老頭看著我搖了搖頭,背著手走了。

    “散了,散了吧!”無邪衝眾人喊了一嗓子,“喂,這位大哥你拿了錢也趕緊走吧!”

    男子扶著腰,不住地道謝,我拿著一把樹枝,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走遠。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3 11:54
第三十七章 香之密鑰

 
    回到府裡時,天已經大黑了,我把採買來的東西交給由僮之後就帶著無邪回了院子。自打我買了這把“香木”,無邪就沒再和我說過話,大約是惱我花錢買了爛樹枝,上當受騙了。

    “別替我不值了,我那五枚錢買的不是這破木頭,是他一家子的人命。你想,如果那人真的被打死了,他家裡的妻子、孩子怎麼活得下去。”我生起房內的炭火,一邊烘著手一邊和無邪解釋。

    “我不和你說道理。”無邪臭著一張臉遠遠地坐在角落。

    “餓了吧,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做吃的。”我打算討好討好他,於是重新披上外袍,開門走了出去,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被後面竄上來的無邪一把拉住了。

    “嘶——”

    無邪的手正巧握在我的傷口上,痛得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怎麼了,我看看。”

    “外面黑乎乎的,你能看見什麼,快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無邪徑自走到了我前面。

    此時的伙房空蕩蕩的,為了節省木柴,府裡過了哺時(1)就不再生火了,但平日裡將軍總有晚歸的時候,因此大頭師傅總會在食櫃的鱗片紋高腳豆(2)裡倒上熱水,在裡面留上一小罐粟米羹以備不時之需。

    今日,將軍被國君留在了宮裡,這罐粟米羹就便宜了我和無邪。

    我小心翼翼地把陶罐從青銅豆裡端了出來,手觸之處還是溫溫的。 “無邪快來,有熱的粟米羹可以吃了。”我笑嘻嘻地抱著陶罐走到無邪面前,他瞄了一眼,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悶聲拿著銅簽子撥弄已經熄滅的爐火。

    “吃不上兔子不高興了?”我放下罐子,撥了撥他捲捲的額髮,“再過幾日等祭完祖,將軍就會把祭祀用的牲品都分給大家,牛、羊、豕、雞,如果你喜歡,我的那份也留給你。”

    “我不要,他們天天盼的,我不稀罕!”

    “他們?”

    “跟我一處睡的兵小兒,半個月前就開始念叨著要吃肉了,半夜裡流的口水把我的衣服都弄濕了。阿拾,我能不能咬死他算了?”

    “又胡說!”我走到柴火堆前跪下,伸手在裡面划拉著,“他們都是庶民,能吃上一頓肉都是主人的恩賜。外面城郭裡住的那些人,他們打的獵物,釀的酒,種的糧全都要上交主人,自己只能在歲末得點陳舊的穀物勉強度日。人活一世,不識肉味的人多的是。”

    “我以前吃得多,都膩了,兵小兒喜歡,我的那份也給他好了。阿拾,你在找什麼啊?”

    “哈,找到了!”我從柴火堆裡找出一個小罐,“這裡面可是好東西,四兒臨走前給我做的,我平時都省不得吃,今天拿出來給你嚐嚐也算是道歉了。”

    “哦——就是那個讓你把我丟了的死丫頭啊!她做的東西一定不好吃。”

    “這可是好東西,你聞聞可是有酒味又有肉味?”

    無邪把鼻子湊到罐子旁一陣亂聞,欣喜道:“是把肉浸在酒裡了嗎?”

    “猜對了一半,做這個需要把新鮮的牛肉放在鬱金草酒中浸漬兩天,取出後放入銅鬲(3)中蒸製,等肉酥爛之時,切小丁調味風乾。這肉乾配上粟米羹最是好吃,你拿一塊嚐嚐?”

    無邪伸手抓了幾塊在手上,先是聞了聞,然後一把全吞進了嘴裡。

    我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笑著問道:“可好吃?”

    “嗯——嗯——再給幾塊!”看他一臉的饞蟲樣,我就藉機把粟米羹往前推了推,“喝上半罐子,再給你四粒。”

    無邪砸吧砸吧嘴,老老實實地喝起粟米羹來。

    “現在不生氣了吧?”我問。

    無邪見我刻意討好,反而沉下臉色:“我不喜歡你一個接一個地救​​人,我是你救的,豫狄說自己也是你救的,今天又救了一個。”

    “其實很多年前,我和四兒還救過一個人。”

    我這話一出把無邪氣地直跳腳:“什麼?!還有一個!”

    “救人有什麼不好的,況且於我又沒什麼損失?”

    “不好,我說不好就不好!”無邪說完皺著眉頭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繞到我身邊,極小聲地問了一聲:“那我可是你花了最多錢救回來的?”

    他這話一說,我恨不得兩眼一黑暈將過去,弄了半天終於明白了這“小狼崽”的心思。

    “對,你可是花了公子利大把大把的錢幣,而我也因為你,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你很重要,比豫狄,比賣樹枝的人,比我以前救的任何人都貴重。怎麼樣,可滿意了?”

    無邪咧開嘴笑得很是大聲:“哈哈哈……明天我就要告訴豫狄去,看他還敢瞧不起我!”

    是夜,當我披著衣服蹲在火爐旁取暖時,我又想起了無邪之前的話,為什麼我那麼喜歡救人?其實原因我早就想過,因為,在我出生之後,記事之後,我每天都希望能有一個人能來救我和阿娘,救我們出飢餓,救我們出苦難。

    只是這個人直到阿娘死的那一刻都沒有出現。

    現在,與其說我救了別人,倒不如說,我在一遍一遍地救自己。

    街上買回來的幾根樹枝,孤零零地躺在火爐旁,我不死心地拿起一根聞了聞,依舊沒有什麼味道,於是隨手把它丟進炭火,自己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一夜無夢,黑沉香眠,這無疑是我這一個多月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女公子,你醒了嗎?”

    “醒了,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壯的婢女,瑤女走後,胖丫便成了府裡的主事婢女,她腦子清楚,手腳麻利,是個極能幹的人。

    “女公子,現在東面下了大雪封了山路,家宰和四兒姑娘恐怕要晚幾天才能回來。”

    “嗯,知道了。今年家宰不在,將軍也不得空,祭祀的事就只能我們幾個先預備著了。我昨天買的東西,你去由僮那兒取,仔細分分,穀物、牲品都送去伙房,一應用到的禮器,也先差人從庫房搬出來,我待會兒來看。”

    “諾!”

    胖丫行了禮退了出去,我打算滅了炭火出門,卻突然在爐中聞到了一股異香,不似杜衡芬芳,不似丁香蜜甜,吸一口,那醇厚的香味像長了腿腳,一下子就順著鼻子衝上了腦門,讓人頓覺清明,寧靜。

    這樹枝真是奇香?難道昨夜的好眠也是託了它的福?

    早知道該問問那人是從哪裡得來的,說不定我也能做筆大買賣,給自己蓋間屋子。

    帶著好心情,我出門朝前堂走去,想著熱鬧的祭祀,想著即將回來的四兒,我的腳步也越發輕快。

    “餵,你們用點力啊,小心別碰到了牆!”胖丫指揮著府裡的一群侍衛正熱火火地搬著祭祀用的青銅禮器。

    “胖丫,這東西重得很,我們這抬的要是你,可就輕鬆多了!”幾個男人說完大笑起來。

    “小心笑岔了氣,砸斷了腿。想抬我,晚上摸對了門,自己來試試啊!”

    “兄弟們,大家可都聽見了,晚上打一架,誰贏了誰去啊!”幾個滿頭大汗的侍衛笑得正開心,見我紅著臉站在門口,全都呆住了,個個低頭悶聲不吭地搬東西。

    胖丫倒是一臉自然,她走到我面前,行禮道:“女公子,伙房那邊都交待好了,日中之前禮器也都能搬完。”

    看著胖丫讓給我想起了以前的柏婦,坦坦蕩蕩的個性很是討人喜歡。男女之間只要相悅,湊在一處睡一覺本也就平常,只是我搬進了東邊的院子後,這樣的葷話聽得少了,一時有些尷尬。

    “我這兒有捲器物名錄是做清點用的,你可識字?”

    “可羞死我了,要是我胖丫能識字,那這滿山跑的猴子怕是都識字了。”胖丫鼓起臉頰裝出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一下子就把大傢伙都逗樂了。

    “那清點的事我來做,大傢伙快點搬吧!”我笑著吩咐道。

    “諾!”眾人齊聲應道。

    “女公子,只是有一樣不好的,今年夏天雨水多,庫房裡的香料受了潮變了色,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焚香才能請神,香料是最不能馬虎的,你和由僮商量著,趕緊去買些回來。”

    “奴婢不懂香,怕買不好,不像女公子連衣服聞著都香。”

    “是昨天新買的香。你若喜歡,待會兒去我那兒拿一根。”我笑著提起衣袖湊到鼻尖一聞,這香可真奇,比起之前在炭火裡聞到的似是變了一種味道。

    “胖丫謝過女公子!”

    胖丫的話音剛落,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驚得我一時後頸發涼。

    “女公子?!”胖丫見我發了傻,刻意提高了聲音。

    我醒過神來,忙道:“胖丫,快!讓由僮給我備車,我要馬上出門!”

    “那這香?”

    “去香料鋪買降真香!”說完我提起裙角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這香味不是我第一次聞到,在獸面男子身上我聞到過一模一樣的香味!

    備註:(1)哺時:下午三點到五點,古人吃晚飯的時間。

    (2)豆:一種盛裝食物的青銅器。

    (3)鬲:音同立,形狀有些像三足鼎,但是它的三足是中空的,利於加熱,是春秋時期的一種炊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3 13:43
第三十八章 白檀解惑

 
    時人用香以示其德,上至祭祀請神,下至沐浴香湯,士族每日生活,各色香料是必不可少的用物。公子利知我喜香,但凡他能收集到的香料,總會往將軍府送上一份。江離、石蘭、留夷、杜蘅、芳芷、薜荔,從楚國到晉國,從吳國到衛國,經過我手裡的各國香料,恐怕比秦宮司香處的還要多。但是,昨日得來的奇怪樹枝究竟是何種香料,我卻沒有一點頭緒,這個認知,讓我不禁又喜又悲。

    喜的是,這香料如此稀有,如果能知道它的名字和來歷,我就有可能找到和獸面男子有關的線索;悲的是,就連那賣香人自己也不知道,這香料究竟是什麼。

    現在我急需要做的,就是找到賣香人口中那個面帶異象,眉帶紅雲的貴人,而這個人興許就是我剛剛結識的晉國謀士——張孟談!

    他高鼻深目,不似普通中原之人,所以賣香人才覺得他面生異相;而他眉尾的紅色胎記,很可能就是賣香人口中所說的紅雲。

    我從太子府回來已經三天了,如果張孟談真的要離開秦國,那麼就在今天。

    待我取了提梁壺奔將出來,由僮已備好馬車候在門口。

    一路急行,等我們趕到晉使下榻的館驛時,卻聽聞晉國趙氏的車隊剛剛出發,已由東門離雍了。

    “由僮,快,去東門!”我從館驛裡跑了出來,兩步就竄上了馬車。

    由僮知道我心急,一連抽了好幾鞭子,馬兒嘶鳴著,朝雍城東門飛奔而去。

    我聽聞趙無恤入秦時帶了不少禮物獻給秦公,秦公為表誠意,在他們走時也送了不少回禮。冬日,渭水結冰他們走不了水路,只能選擇由陸路回晉,而牛車拉著重物一定走不快,所以只要我們的馬車跑得夠快,就一定能在半路截住他們。

    果然,出城門向東不到兩裡,我就遠遠地看見一支行進緩慢的車隊。

    “太好了,終於趕上了!由僮,駛到車隊前面去!”

    “諾!”

    伍封生馬,府裡用來拉車的馬匹都是從西域採買的神駿,因此不稍片刻我們就趕到了隊首。

    “足下,這可是晉國趙氏的車隊?”由僮站在車上大聲喊道。

    “正是,來者何人?”隊首一個騎馬戴冠的劍士問道。

    “某請見謀士孟談!”

    “何人找孟談?”我話音剛落,一旁的黑漆華蓋馬車中探出一個人頭來,定睛一看竟是趙氏公子無恤。

    “小女羋拾,求見謀士張孟談。”。

    “原來是上將軍府的羋拾姑娘。”趙無恤笑著打量了我一番,舉手示意前方的士兵把車隊停了下來,“姑娘這麼急著趕來,可是來與孟談話別的?”

    我點了點頭步下馬車,趙無恤朗聲笑道:“善,大善,阿狄,帶這位姑娘去見張先生!”

    “諾!”從馬車旁邊跑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兵,看眉眼像是個外族人。

    “姑娘請隨我來!”

    我朝趙無恤盈盈一拜,跟著小兵往車隊中央走去。才走了兩步,耳邊突然傳來趙無恤戲謔的聲音:“此處風光甚好,趙某不急著趕路,姑娘也無需著急。若是改變了心意要與我家孟談一同歸晉,趙某心甚喜也。”

    我臉色一僵,心道,這趙無恤定是以為我和張孟談有了私情,才這樣不依不捨地驅車來追。我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本想上前解釋清楚,但轉念一想,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也就無需費這口舌了。

    “姑娘,你瞧,張先生已經下車等著你了!”小兵的聲音清脆響亮。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張孟談一身天青色儒裝打扮,按劍斜靠在馬車上,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來送你!”我來時一往而不顧,一心只想著要問清香料的事,可如今站在他面前,卻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你改變心意要同我一道歸晉了?”他微笑著望向我,深邃的眼睛裡藏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

    “哪個要同你歸晉?”我低頭將手裡的提梁壺遞了過去,“太子府上你替我解過圍,這是今年春天新製的桃花釀,算是謝禮。”

    “這是你釀的酒?”張孟談伸手接過,打開壺蓋深吸了一口氣,“好香,拿什麼釀的?”

    “取初春三月微雨洗淨的桃花,借夜風陰乾浸入酒中,再於酒旗星當空之時焚香藏於桃花樹底下,六月即成。今春我只釀了三壺,這是最後一壺了。”

    “酒氣清冽香甜,聞之欲醉,甚善!”張孟談長眉輕挑忽的將臉貼了過來,在我耳邊輕聲道:“不過,佳人之心尤為難得。”

    我忙後退了一步,低頭道:“小女的酒可不是那麼好喝的,孟談兄今日還需解我一個疑問才行。”

    “什麼疑問?”張孟談低頭看著我發燙的耳朵笑咪咪地問道。

    “一個多月前,孟談兄是否已經入秦?”

    “一個月前我身為趙氏的信使來秦國遞送過拜帖,姑娘是如何知道的?”張孟談輕挑雙眉似是很驚訝,但隨即又釋然一笑,說道:“哦,讓我猜猜,阿拾姑娘可是碰到那個賣香木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驚問。

    “你身上帶著白檀的香味,我又剛好在一個月前碰到過那個人,所以這並不難猜。不過,你今日若是來討香木的,我這兒可沒有能給你的。”

    “我不問你討香料,只是想問問這香料的來歷。”

    “那你先告訴我,你用多少錢買了那把香木?”

    “五枚幣子。”

    “那一把香料最少可賣兩金!說得那麼明白,那個傻子還是賣虧了。”張孟談嘆氣搖頭似乎很為那賣香人感到惋惜。

    “孟談兄這樣的才學不如不要做謀士,為你家家主行商牟利才是正道。”我笑著揶揄道。

    “行商牟利的事我可做不好。你問的這種香叫做白檀,只產於西域荒原之地,樹葉樹皮皆無味,唯有樹芯帶有微微的甜香。若置於木炭之上,則香氣濃郁可去邪污,明清目。早年有西域之人入晉,曾以此香進獻國君,國君後來又轉賜給了智氏宗主。如今智府每三月便要派商隊去一趟西域,一擲千金專為採買白檀,供智氏宗主智瑤一人之用。”

    “智氏?”張孟談一提到晉國智氏,我的心立馬緊了起來,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我聽聞智氏與趙氏一向不合,孟談兄是趙氏家臣竟然還識得智氏宗主喜用的香料?”

    張孟談眼神一窒,沉默半晌,才開口徐徐道:“我與家兄原是智氏家臣,兩年前智瑤無故鳩殺了我兄長,我無奈之下投奔了趙氏。”

    “原來是這樣……”

    “孟談背棄舊主,實是走投無路,姑娘莫要把我視作不忠不義之人。”張孟談見我沉思不語又補了一句。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在阿拾看來,這與忠義無關,旁人若有非議,孟談兄只當是穿林之風,無需介懷。”我抬頭微笑,屈膝一禮,“今日多謝孟談兄解我心中疑惑,阿拾在此拜謝,祝兄長一路好行!”

    “這樣便要走了嗎?”

    “嗯,我已經耽誤了車隊不少時候,縱是脾氣再好的主子恐怕都要生氣了。”我轉頭看了一眼前面的車隊,發現趙無恤竟然真的下了馬車,背手站在荒草叢中,遠遠地看著我和張孟談。

    “你若得空,可來晉國找我,我定好生招待。”

    “阿拾一介女子,連雍城都未必走得出去,如何能去晉國?不過,孟談兄若是有機會再來雍城,你我倒可以好好喝上一場!”

    “好吧,興許我們很快還會見面。”張孟談朗聲一笑,輕輕一躍跳上了馬車。

    “對了,桃花釀莫要多喝,易醉。”

    “美人親贈桃花釀,善,大善!”張孟談看了一眼手中的提梁壺,衝車隊前面的人喊道:“啟程,走吧!”

    我往後退了幾步,站在灰黃色的茅草叢中目送車隊徐徐前行。須臾,耳邊忽聞有人輕聲吟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