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18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21:58
第十九章 夢之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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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神往來者謂之魂,並精出入者謂之魄。

    人死,魂飛歸天,魄沉入地,我既在這片奇幻之境見到了早已離世的阿娘,就證明我也已經是個死人了。

    每個人都是孑然一身地來到這個世上,離開時也依舊是孤單的一個人,世間的人和事通通成了隨風而逝的塵煙。我轉過身子不再看花叢中的那對眷侶,繼​​續往無盡的黑暗裡走去。

    “孩子,別過去,那裡不是你要去的地方。”阿娘拉著父親的手出現在我面前,她的臉色蒼白得就像她離開我的那一日清晨。

    “你將來的路不在這裡,快回去吧!”

    阿娘的話音剛落,從他們背後的黑色陰影裡走出了一隻高約兩丈的巨獸。它額間一道火紅,尖耳碧眼,一身銀白色的毛髮散發出月光般迷濛的光澤。在它身後,高高翹起的九根狐尾,隨風招搖。

    它步態優雅地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用它那雙細長鬼魅的深碧色眼睛緊盯我,彷彿在考量,又像是在審視。

    它會不會突然一張口就把我吞了?我按捺下心裡的恐懼,抬起頭回望它。

    我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對看了很久,久到我的眼睛酸得直流眼淚。突然,九尾巨狐將它長長的尖嘴湊了上來,半瞇著眼把它嘴裡的一口鮮血渡給了我,這味道與之前無邪強餵給我的竟完全一樣。我在驚恐之下把血咽了下去,九尾獸見狀瞇著眼睛像是一笑,然後晃著尾巴又回到了黑暗裡,隨即母親和父親也不見了。

    “阿爹,阿娘,你們去哪裡?”我連忙追著跑了過去,卻被黑暗裡吹出來的一陣狂風掀翻在地,昏厥了過去。

    “帶我走——帶我——”

    “阿拾,阿拾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我努力地睜開眼睛,幻境裡的一切都消失了,太陽依舊高高地掛在天上,耳邊傳來瀑布轟隆隆的鳴響聲。

    啊,原來只是一場夢……

    “呃——好痛,放開我……”我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裡,喉嚨被壓得生疼,喘不過氣來。

    “小兒,你醒了?”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他終於來了……

    “你先放開我,我喘不過氣了。”

    “你哪裡不舒服?”他鬆開懷抱,轉而抓住了我的雙臂,語氣焦急。

    “我沒事。”我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滿臉風塵,頭髮鬍子都亂得一塌糊塗。我伸手摘下他發間的一片枯葉:“我以為你不會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丫頭,等久了?”他用手撥開我汗濕在額間的頭髮,仔細地打量著我,“幸好你醒了,不然……”

    “不然什麼?”

    他直直地看著我,烏黑的瞳仁裡燃燒著一團炙熱的火焰,看得我全身發燙,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誰料他只是搖了搖頭,一臉沉靜地說:“沒什麼,你好些了嗎?能走了嗎?”

    我低下頭幽幽地回道:“嗯,我們走吧。”

    他用兩指輕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從四兒那得知你被奴隸搶進山後,就即刻帶人進山來尋你。可是這里地形詭異,一隊人已經在附近原地打轉了三天。今天,是看到你放的黑煙,我才能找到這裡。我沒有不要你,也沒有捨棄你,明白了嗎?”

    原來他已經找了我三日……

    “那其他人呢?四兒呢?”

    “其他人現在留在谷外,四兒一定要跟來,我就讓秦牯把她鎖在院子裡了。現在沒事了,我帶你出谷!”他彎腰輕輕地把我打橫抱了起來,我把頭埋進他懷裡小聲地問道:“你可是騎馬來的,把我放在馬上就好了。”

    他低聲笑道:“這樣的山路,馬如何上得來?看來你這三日不僅吃了苦頭,還笨了不少。”我臉燒得通紅,只能把自己埋得更深。

    “你以後有事不可再瞞著我。當日如果你願意坦誠相告,也許我會把那奴隸留下來交給公士希,可你卻自作主張跑到這摩崖山上來。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又或者今日我找到的是你的屍首,那麼……”他的臉上一片冰霜色,看得我打了個寒戰,“那麼,四兒也就別想活了。”

    “不關四兒的事,是我自己不敢告訴你,也是我自己想把無邪送進摩崖山的,你回去責罰我就好了。”

    他停下腳步來,低頭看著我,我避不開也只能回望著他。

    “責罰你?果然是重情重義的阿拾!”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糟糕。

    “我……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你只有認錯認得最快!可知道這幾天我不眠不休地都在這裡找你,深怕自己再晚一刻就只能找到你的屍首。我是想責罰你,我甚至想拿出你的心看看裡面到底還裝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

    他的眼裡流露出的痛苦讓我覺得自己這次真的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前幾日你一直在生我的氣,還避著不見我,我是沒有法子才想著把他送進山的。”我說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這話不像是解釋,反倒是把責任推給了他,“不,我不是說這是你的錯,我是想說……”我心裡越急,嘴巴上越說不清楚。

    他劍眉緊蹙,開口道:“我沒有生你的氣,前幾日我氣的是我自己,氣我不該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心生妄想。可是過了這提心吊膽的三日,我才明白,妄念既生,就注定了求不得,也逃不掉。”

    九年來,我從沒見他像現在這般無奈,哀傷,往日的氣度、灑脫彷彿被一下子被抽乾了。可是我不明白,如果他說的妄念是我,那又哪來的求不得,逃不掉呢?

    那日和伍封離了山谷,下了摩崖山,一路上都沒有見到無邪的身影。我不知道他當日離開山洞去了哪裡,只是慶幸他恰巧離開了,不然碰到伍封怕是少不了一場惡鬥。

    回來後,我也曾試探過伍封,聽他的口氣怕是以為當日無邪劫了我之後,就把我隨意丟棄在山里,然後自己跑了。

    雖然他事後也派人在摩崖山裡搜捕過無邪,但是派出去的人統統無功而返。幾日過後,伍封也只好作罷。

    再說我的病勢,明明那日在山谷裡痛得死去活來,人也燒得迷糊,可回到將軍府不到兩日我就已經可以下床了,這讓給我看病的巫醫嘖嘖稱奇,只說是山中神靈保佑。

    四兒最終還是被伍封罰去柴房關了禁閉,每日只許人送一碗豆黍,以示懲罰。因為我也被禁足在院子裡修養,所以一直找不到機會去看她。現在雖已經入秋,但是天氣還算是暖和,因此關柴房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只不過四兒自小不曾在吃食在虧待過自己,這一日一碗豆黍她如何受得了。

    今天早上,伍封來看過我之後就受召入宮了,我趁機偷溜了出來,把大頭師傅特地給我燉的肉糜端去了柴房。

    “四兒,四兒你在裡面嗎?”柴房的門環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青銅長鎖,我只能趴在窗口踮起腳尖往裡面瞄。

    “阿拾!你怎麼來了?”聽到我的聲音,四兒的圓臉立馬出現在窗口,她隔著木欄子還把手伸出來想推我走,“你快回去好好躺著。”

    “你別急,我等你吃完東西,立馬就回去躺著。”我把裝了肉糜的陶碗從窗口遞了進去,“你別擔心,我早就好了,等將軍氣消了我就去求他放你出來。餓壞了吧,快接著!”

    四兒沒有接我遞進去的東西,反而背過身子去,悶悶地說道:“這次是我自請的責罰,我怕無邪偷雞的事情被大頭師傅發現後會連累自己,才急著勸你把他送走,沒想到他會把你搶上山去。不過幸好將軍把你救了回來,否則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而且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你就不要自責了,快把東西吃了吧!”四兒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我沒回來的這幾日她肯定也不好過。

    “你在山里餓了幾天肚子?你餓肚子的時候,我又哪裡給你送過吃的,我現在每日還有一碗豆子,你呢?”四兒說到最後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想起自己那幾日在山里的遭遇,心裡也頗有感觸,便沉聲道:“我有兩日不曾進食,第三日吃了些漿果充飢,後來就自己生火烤了雉雞。所以,明後兩日你也不許進食,等後日我送些瓤瓜給你,三天過後你就給我乖乖出來,行嗎?”

    四兒爬起來,把臉湊到窗口,小聲地說:“好,我聽你的……”

    我把手伸進窗​​口的柵欄,抹掉她的眼淚,彎了彎嘴角:“好了,別哭了。我小時候常挨餓,所以還受得起。你和我不一樣,雖說只是兩日,可也不好熬,現在趕緊去躺著吧。三日後,我來接你。”

    “嗯,我等你。”

    “就這麼說定了,我先走了。”我在四兒看不見的地方又站了一會兒,然後去了西邊僕役的院子。

    家宰秦牯正在房內算著這月農戶們上交的田賦,見我端著吃食進了門,就連忙迎了上來沖我行禮。我不知道這次回來之後伍封到底和府里人說了些什麼,大家現在見到我都格外恭敬。

    “家宰不要多禮,阿拾受不起。”我把東西往桌上一放,回禮道:“這肉糜我本想端給四兒,卻被她推拒了,想想就送到這兒來了。她明後兩日怕是不會進食,要請家宰多看著她點,免得出事。”

    秦牯有些不明白,我就把自己和四兒的約定說了一遍,他聽完立馬點頭應承:“這次都是她自己闖的禍,我替​​她謝過女公子。”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晚了怕將軍知道了不高興。對了,家宰明日可否請公士希到我院子裡來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問他。”

    “諾,女公子放心。”

    “那我先走了,家宰莫送。”說完,我便轉身離開了。

    人都說世事易變,九年前我雖只有四歲,卻幫著柏婦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收拾待洗的衣服,衣服疊得高了還總是摔跤。當年那塊絆倒我的石頭現在還依舊嵌埋在原地,可我卻已經變成了家宰口中的女公子。

    不過,無論世事如何轉變,不管是姬姓還是伍氏,我總還是我。那個只有四歲,堅強隱忍的阿拾從來就不曾離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4 17:58
第二十章 戰之兵器

 
    等我回到院子裡時,發現房門大開,心裡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一進門就見到伍封沉著臉坐在床沿,我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著頭挪到他身邊坐下,等著挨訓。

    “你這麼快就從宮裡回來了?”我小聲問道。

    “怎麼,嫌我回來得早了,還是不想見到我?”他的聲音有一絲慍怒,我連忙抬頭想要解釋,卻見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壓根就是故意在嚇我。

    “今日本就沒有什麼大事,所以覲見過國君後,就立馬趕回來陪你這個病人。誰想,小兒倒是比我還忙,是不是我前腳出門,你後腳就溜出去了?”

    “我去看四兒了。你別擔心,我身子早就好了。”

    他一撩下袍站了起來,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柔聲道:“養了幾日總算好了,這幾日南面來了不少密報,明日就來書房陪我吧!”

    “呃,可不可以再緩一日,我想……”

    “你不願意?”

    我不敢瞞他,便把自己這幾日裡琢磨出的小心思都說了出來:“我明日想請公士希教我些防身的腿腳功夫。”

    “天下哪有女子學腿腳功夫的?”他輕笑了一聲,握住我的肩膀,“我再不濟,這天下間,護你一人周全還是做得到的。”他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希望得到我的肯定。

    我相信他的能力,也感動他要護我的這份情意,只是摩崖山遇劫之後,內心深處對習武充滿了渴望。 “天下間又哪有女子像我這樣研習各家兵法的?我知道你會護我,但是如果今後再遇到什麼危險,我總要有能力挨到你來救我,不是嗎?”

    也許是覺得我的話有幾分道理,伍封沉默了半刻,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腿腳功夫並不是幾日能成的,況且女子力氣本就不如男子,近身搏擊不佔優勢。我明日讓公士希帶你去兵器庫看看,找件稱手的兵器防身吧。”

    聽完他的話,我心裡一陣狂喜,抓住他的手大聲回道:“嗯,謝將軍!”

    他沒有甩開我的手,反而緊緊地握住,一臉寵溺地說道:“以後沒人的時候叫我子昭吧!”

    子昭? !這是他的字,向來只屬於最親近的人。

    “子昭。”呢喃著這兩個字,他那天說的那番話又浮現在腦海裡,不管我是不是他的妄念,從摩崖山回來之後我們之間真的不一樣了……

    將軍府的兵器庫建在後院教場的西側,一大早就有二十幾名士兵在這裡操練武藝。

    “公士希,他們手上的兵器是什麼?”

    公士希看了一眼回道:“那是手戟,也叫月牙刃。這裡的兵士只做護院之用,所以並沒有使用戰場上的長戟。”

    我曾在伍封所寫的手捲中看到過,秦國的長戟遠長於諸國,因此在戰場能更輕易地刺傷敵人。不過這手戟短悍,刃上又有尖鋒,曲鉤,用於護院倒是十分合適。

    “女公子,這裡就是將軍府的兵器庫,你看看是否合心意的。”公士希將庫門打開,側身將我讓了進去。

    所謂的兵器庫在外面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夯土房子,可一踏進屋子我卻驚呼出聲——四面的土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長兵短器。我之前只在書上讀到過諸家兵器,今日乍一看到不免有些興奮,因此不急著挑兵器,反而向公士希討教起來。

    “這柄矛看著好奇怪,像是將獸牙捆在了木棍上。”我指著一柄造型奇特的長矛問道。

    “女公子聰慧,這矛正是虎牙矛。刃之脊隆起,脊之兩旁微陷,以通氣,呈虎牙形,因此得名。”

    “公士希,這裡沒人還是喚我阿拾吧,這樣你我都自在些。”我轉身又指著另一柄長戟問道,“這柄戟也能做殺敵之用?居然還掛了羽毛,而且看上去也不是很鋒利。”

    看我對那兵器一臉不屑的樣子,公士希忍不住笑道:“這是羽翎戟,尋常習武之人所用,不是為了殺敵,只求舞動生風有個氣勢。”

    誰說只有女子愛美,看來男子也是一樣。環顧四周,我發現除了這羽翎戟外,有不少兵器都造型精美,紋飾錯金,嵌鑲寶石。不過照我看來,華而不實的兵器最是無用。

    “公士希,能否為我取一柄劍下來?質樸些的就好。”

    公士希依言在牆上取下了一柄青銅長劍,不過遞給我之前卻面有難色。

    “怎麼了,有話直說就好。”

    “阿拾,這劍可是重過一桶井水的分量,你莫說是想舞劍,只是單手這樣拿著,不消片刻就會手臂巨麻。”

    這話如果是別人說的,我肯定會以為他是在暗諷我不自量力,不過從公士希口中說出來,我倒是很感謝他能為我著想。我這人的確自小就有些“不自量力”。不過,迎難而上的才是阿拾,退縮的話可就不是我了。

    “沒關係,臂力總是可以練出來的,你先讓我試試吧。”

    我雙手接過公士希手中的長劍,可下一瞬,左手一沉,一柄劍吧嗒一聲已經落在了地上。

    公士希見狀忙問:“可傷到了?”

    我懊惱地搖了搖頭,心想,這劍果然重,以我的力量怕是再練個年也成不了劍客。伍封昨天那麼輕易地就答應了我,看來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將軍的門客中有多少劍客?”我懊喪地問道。

    公士希彎腰撿起青銅劍握在手中,回道:“劍客不下四十人,其中頂尖者約有十人。”

    “那可是人人都能舞這重劍?”我知道自己這問題痴傻,但是心裡總還是有些不甘。

    果然公士希聽了我的問題後忍不住大笑起來:“阿拾啊,家主平日裡總誇你聰慧,智士冉也對你稱讚有加,怎麼今日問出這樣的問題?既然是劍客,自然是能舞劍的,況且這柄劍還稱不上重劍,劍客秦猛的巨劍可是有五十多斤。”

    秦大叔的劍我是見識過的,別說一隻手拿起來,就算雙手雙腳都用上,我也未必能把它拿起來。

    公士希見我不出聲又接著說:“你再看這扳青銅斧,足有百斤,但府中力士能將它輕易​​舉起,輪轉如飛,在戰場上敵人根本無法近身。”

    “公士希,那可有輕巧點的兵器?”

    “有,自然是有。”

    “是什麼?”

    “弓箭。”

    “弓箭?”

    公士希從牆上取下一把彎弓遞給我:“這把弓可不同於獵戶的木弓,它以乾、角、筋、膠、絲、漆等六種材料經兩年製成,射得遠,入木深,是將軍早些年用過的,不過唯一不足的就是對臂力的要求極高,你怕是拉不開。”

    我用手撫摸著光滑的弓臂,心裡徒生歡喜之情,抬頭問道:“可否請公士為阿拾試上一試?”

    “諾!”

    備註:先秦衡制不一,簡單起見,此處所採納的一斤約為250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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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最後一章鋪墊的文了,明日開始就要正式進入權謀爭鬥、生死較量了。小簡子寫文太慢熱,非常感謝大大們對本文付出的耐心!但是,小簡子可以保證,書中每一個人物,都有他的用處,每一處細節下文都會有所交待。我絕對不會寫水文,如果你細心地看下去,會發現我在織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存稿三十萬了,坑品很有保障,放心地跳進來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4 18:01
第二十一章 血濺校場

 
    公士希從牆角取出一筒箭簇帶著我來到校場。

    校場上的士兵按指示將一個草編的箭靶放在了二十步開外,然後分成兩列站在校場兩側,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公士希射箭。

    我走到一個小兵面前,問道:“你可會射箭?”

    那小兵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驕傲地說道:“那是當然!誰不知道我們將軍的箭術天下無敵,他府裡的兵士自然人人都會射箭。”

    我雖知道伍封一向驍勇善戰,卻不知道他箭術超群,現在聽旁人誇獎他,倒像是自己得了誇讚一般,心裡喜滋滋的。

    “你這小丫頭傻笑什麼,公士要射箭了還不快看著。”小虎牙剛說完,就只見公士希從身後的箭箙裡取出一隻黑羽長箭熟練地搭在弓弦上,左手高舉與肩平,右手拉弦至滿弓,嗖地一聲,羽箭已經飛了出去,穩穩地紮在了草靶中心。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兩旁的士兵叫好聲不斷,弄得公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好!伍將軍府上果真多能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從後面走了上來,他頭戴高冠,配寶劍,身著黑色獸紋嵌金絲交領深衣,外罩同色博袍,胸前一組四節環套佩,作群龍相蟠。他走到公士希身邊,笑著打量著校場,伍封和一群門客則躬身立在他身後。

    看這架勢,難道這人就是——秦太子鞝? !

    太子這人一向與伍封不和,今天怎麼會到府裡來?

    “太子過譽了,子昭倒是久聞太子府內劍客雲集,能士眾多。我手下的這些人,只是莽漢,實不敢稱能士。”伍封走到太子身邊,示意公士希退下,又接著說,“太子,府內校場鄙陋,何不移步前室?我已經命人在那兒備下美酒佳餚,只待與太子暢飲。”

    “喝酒倒是不急,鞝早就听聞伍將軍的箭術在秦國無人能敵,因此今日特地帶了一名新收的家臣,來請你賜教。”太子說完,一揚左手,一個散髮披肩,身著靛藍色粗麻布服的男子就從隨行的隊伍裡走了出來。他的頭低垂著,整個人看上去猶如覆了一層冰霜,散發著寒氣。

    如今天下紛爭,世人尚武,男子不會射箭會被視為恥辱,因此士大夫之間比箭倒是常事。只是此人衣著粗鄙,不像是士族,倒像是庶民,以他的身份要與伍封比試,在旁人看來無疑是對伍封的一種折辱。

    “太子之命,吾敢不敬從!只請勇士示其箭術,吾必從旁提點。”伍封躬身將射箭的位置讓了出來,又命人將弓箭與箭箙交給了藍衣男子。

    “看來,伍將軍是不屑與我這家臣較量了。”太子笑了笑,走向前來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說道:“豫狄,那就先讓伍將軍看看,你是否有資格與他一比!”

    “諾!”豫狄從箭箙中取出一箭搭在弦上,右手極輕巧地拉出一個滿弓,而下一瞬我就听到了一聲箭羽劃破空氣發出的悶響。

    我雖不懂射箭,但光聽這聲音就知道,豫狄的這一箭遠比公士希的那一箭要快上許多,力道自然也高出許多。

    果然,那箭射中草靶中心後,沒有做絲毫停留,直接將其射穿,死死地半埋入後院的土牆。馬上,豫狄又射出了第二支箭,這一箭從草靶的空洞中穿過,將原本埋在牆內的那隻羽箭又一劈為二,釘在了同一個點上。

    院子裡圍觀的士兵們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校場上安靜得有些可怕。

    “好!漂亮!”太子鞝難掩臉上的得意之色,他身後的一幫隨從也開始哄鬧起來。

    “伍將軍,怎麼樣,現在可願與我這箭手一較高下?”太子鞝靠近伍封的耳邊說道,“還是說你怕了?可惜啊,怯懦之人如何能掌我秦國二十萬大軍,我看君父怕是要另覓良將了!”

    這豫狄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箭手,如果伍封今日不願上場比試就會落得個怯懦的名聲。反之,如果上了場,贏了是理所應當,但萬一輸了,怕是不出兩日,雍城上下都會知道,深受秦公信任的上將軍伍封還不敵太子的一個家臣。

    太子鞝上次陷害公子利的陰謀失敗之後,這次又把矛頭對準了伍封,看來,和太子一派的戰爭已經愈演愈烈了。

    “既然太子今日有此興致,吾敬當從命。”怯懦對於一個武者來說,無疑是最大的侮辱,太子的話明顯激怒了伍封,他表情肅穆,沒有換射服,只是脫下外袍交給身後的隨從,又將裡面的廣袖儒服拉到了腰際之下,接過長弓握於右手。

    我的心跳聲猶如鼓點,響而急促,倒不是擔心伍封會輸,而是氣憤太子鞝三番兩次的逼迫。我們如此這般辛苦地接招拆招,倒不如尋個機會主動出擊。

    “好,有意思!既然要比試,不如我們再加上點籌碼如何?”太子鞝笑道。

    “請太子示下!”

    “如果你贏了,我就將豫狄的一雙手砍下來作為唐突將軍的賠禮。”太子笑著將豫狄的雙手舉了起來,朝伍封示意。

    一直低著頭的豫狄終於抬起頭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子,但很快他眼中的那份驚訝就被無盡的悲憤所取代了。箭手的雙手比生命更重要,他原本定是想要投靠太子,以博得功名擺脫低賤的身份,可惜了……太子此人並不惜才。

    “但是,如果豫狄僥倖贏了你,我就要向你要一個人。”

    “何人?”

    “她!”太子反手一指,大家都齊齊轉頭看著我。

    我? !自太子鞝來到校場以後,我一直躲在角落,他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我的,又為何會向伍封要我?

    太子鞝踱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嘖嘖嘖,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四弟總喜歡往你這將軍府上跑。”他冰涼的手指像一條毒蛇在我的下巴上反复游動。他比公子利年長,眉目本也算俊朗,只是常年飲酒作樂被淘空了身子,病態的蒼白和兩眼下的陰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無比陰鬱。

    “好一雙美目,配上你的這顆七竅玲瓏心,倒也值豫狄的一雙手。”他沖我笑了笑,轉身對伍封說道,“將軍,怎麼樣,請上場吧!”

    伍封抬眼看向我,溫柔一笑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回了他一個笑容,心中默念,沒關係,我信你……

    太子鞝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一眼,高聲喊道:​​“來人,取我的弓箭來!快,把這草靶子給我撤了,本太子今日要玩個有意思的。”

    很快就有人把太子鞝的弓箭遞了上來,血紅色朱漆弓身上一條黑色蛟龍盤旋而上,張揚而華麗。太子鞝在隨從耳邊交待了幾句,那人轉身朝我走來。

    不知道這太子又要搞什麼鬼……

    那人走到我面前,盯著我卻將我身邊的小虎牙一把抓了出來,順勢遞給他一頂羽冠。

    “小子,戴在頭頂,繞著院子跑吧!”

    小虎牙嚇得出了神,暈乎乎的就被人戴上羽冠推到了校場中央。

    “小兒,還不快跑!”太子說完,將箭搭在了弦上,瞄準了他,“你若不跑,我現在就射殺你!”

    伍封看了看發呆的少年,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隨即又閉上了。

    太子勾起嘴角,輕蔑地說道:“無趣的人,留你何用!”

    他右手一鬆,那羽箭猛地離弦朝小虎牙射了出去,我忍不住大叫:“快躲開!”

    但是小虎牙似乎是被釘在了地上,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羽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後,插進了他的咽喉。噗的一聲,他倒在地上,喉嚨裡、嘴巴裡不斷地有血噴湧出來。我跑到他跟前,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不一會兒就不再動彈了。

    我跪在地上,不住地發抖,不是害怕,卻是因為滿腔的怒氣。這個剛剛還和我說話的少年就這樣變成了一具鮮血淋淋的屍體,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太子鞝的鬧劇裡。

    兩個太子的隨從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將屍體抬了出去。

    “這小兒太無趣,快,再給我找一個,我要給伍將軍好好解釋一下這場比試的規則。”

    “不必了,多謝太子。”伍封抬手阻止了想要繼續抓人的隨從,“太子可是希望我和豫狄射斷奔跑者頭冠上的那根長羽?”

    “哈哈哈,聰明!不過你的目標是我派出的人,而豫狄的目標則是你的人,如何?”

    “善!”伍封頷首回道。

    自小虎牙被太子當眾射殺之後,公士希的眼睛裡就燃起了兩簇火焰,他衝動地往前邁了一步,卻被我拽住了袖子。公士希體格高壯,但欠靈活,這項挑戰並不適合他,況且自我從那個詭異的夢境裡醒了之後,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還需要人替我解答。

    “阿拾,放開我,我必不會讓豫狄那小人射中鳥羽。”

    “公士希,我只問你一句,剛才太子射殺小兵之時,你可看清了羽箭在空中的軌跡?”

    他聽了我的問題,不免一愣,回道:“羽箭的速度如此之​​快,況且距離又近,怎麼可能看得到什麼軌跡。”

    “哦,是這樣……”我腦中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還來不及抓住,人就已經走了出去,“我來戴這羽冠!”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4 18:04
第二十二章 變慢的箭

 
    我揚言要戴羽冠,把伍封嚇了一跳,就連太子鞝也大吃了一驚,但他很快恢復了神色,大聲笑道:“有意思,果然是個有趣的美人,也不枉費我為你花的這番心思。

    “來人,把曹女給我帶進來,我倒要看看戴上這羽冠,究竟誰更美。”

    不去管興頭上的太子,伍封現在一定恨不得吃了我這個惹禍精,我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默默地把羽冠繫好。頭上的這根鳥羽足有兩尺多長,人只要稍微一動,它就會隨著風勢左右搖擺,如果想要射中它,除了箭​​法精準外,正確的預判也很重要。

    等我把羽冠繫好,就見到一名身著艷桃色繞領長袍的麗人在寺人的攙扶下,款步姍姍地走到了太子鞝身側。

    太子一手將她摟入懷中,旁若無人地親暱起來。眾人圍觀之下,那麗人沒有絲毫尷尬,反而俯在太子鞝懷裡嬌笑不止。

    “家主,請問現在可否開始比試了?”一直沉默的豫狄突然開口問道。

    “呵,豫狄等急了。好,曹女快將這羽冠戴上。”

    太子從隨從手中接過羽冠遞給曹女。

    “這是什麼?”女子狐疑道。

    太子將前因後果與那美姬交待了一番,她的臉色瞬間就變白了,蒼白驚恐的樣子看上去倒是有幾分眼熟。

    哦,原來是她!那日公子利買下的女奴——宓曹。美人如花,嬌豔欲滴,看來樓大夫是不捨得自己享用,轉而把她送給了太子鞝。

    宓曹雖是百般不願,但又不敢違背太子的命令,最後只能無奈地將羽冠戴上。

    太子帶著宓曹走到我面前時,她已經認出了我,我沖她笑了笑,她卻狠狠地扭過頭去。上一次公子利為了我,拿她換了無邪,今日因為我,她又要做一回活箭靶,我和她之間怕是永遠做不了朋友了。

    我走到了豫狄身邊,說道:“待會兒你可有把握能保我無恙?”

    他沒有預料到我會和他說話,轉頭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回道:“定不會傷了女公子。”

    “哦,那是最好,否則怕是太子和將軍都不會輕易饒了你。”我目視前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攻敵之計,攻心為上,一切擾亂豫狄心緒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伍將軍,你先來吧,我派人為你擊鼓,十擊之內箭必須離弦,羽冠上留下鳥羽最短者為勝。”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走到校場西南角的一面皮鼓前開始擊鼓,咚的一聲,伍封已經搭箭上弦,宓曹也拎起裙角跑了出去。

    宓曹一邊跑一邊不住地回頭看伍封,難以言狀的恐懼寫滿了她的臉,她頭上的藍色羽毛此刻更是左右搖擺,飄忽不定。伍封半瞇著眼睛如同一隻靜靜潛伏的野獸,他在等一個時機,一個最恰當的,一擊必中的時機……

    咚…咚…咚…鼓聲已經敲了三下,宓曹很快就跑到了外牆跟前,她微微一怔收住腳步想要轉彎,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伍封的箭已經到了跟前,在她停頓的一瞬間擦著冠頂飛過,將一支鳥羽齊根截斷。

    宓曹來不及發出尖叫就嚇得癱倒在地,人群中旋即暴發出了雷鳴般的叫好聲。很快就有人把宓曹扶了下去,她頭上的羽冠也被呈了上來。

    “愚蠢的女人!”太子看了一眼羽冠,低聲咒罵了一句,臉色十分的難看。

    “阿拾,過來!”伍封放下弓箭喚了一聲,我​​無奈只好移步到他身邊。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是我可以解釋,我……”

    “我現在不需要你的解釋,你只需要記住一點,待會兒豫狄射箭的時候你不要亂跑,站著不動的話,以他的箭法我相信不會傷害到你。”他完全無視眾人的歡呼,也不顧自己的勝負,一味只擔心我的安危。

    “聽到沒有,阿拾,先答應我!”

    我按捺下心中的感動,輕聲問道:“難道你不想贏嗎?”

    他捏著我的下巴,無奈地笑了笑:“以前的我為了贏,能做任何的事情,但現在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再說今日這樣的局面,無勝無負不是更好嗎? ”

    “嗯,我明白了。”他說的對,也許平局才是最好的。

    “去吧!”等我回到豫狄身邊的時候,太子正和他交待著什麼,見我來了,他拍了拍豫狄的肩膀:“別讓我失望!”然後轉頭對我笑了笑,“小美人,請吧!”

    等我走到十五步開外的時候,第一聲鼓點已經敲響,豫狄拉了一個滿弓瞄準了我頭上的鳥羽。就像伍封之前交待的,我並沒有跑動只是站在原地微笑地看著豫狄的眼睛。他眉頭一皺,彷彿是在詢問我為什麼不跑,我們一直這樣僵持著,此時鼓聲已經敲過了七下,他快沒有時間了……

    咚……又是一聲鼓點,與之前不同的是,在這一聲鼓點裡我清楚地聽到了箭弦崩開的聲音。果然,一束森冷的箭光朝我直射而來!

    不對!我心中一窒,以最快的速度向後倒去,隨即豫狄的箭蹭著我的額頭飛了過去。

    “阿拾!”伍封飛一般,衝了上來。

    我的額間火辣辣的一片,看來是流血了,後腦摔在地上也撞得不輕,不過這些都比不過心裡的恐懼,就在剛剛的那一瞬,我幾乎與死亡面對面。

    “阿拾,你有沒有受傷,哪裡不舒服?”伍封小心地捧著我的臉,連聲問道。

    “我沒事,只是摔了一跤。”我勉強從他的懷裡坐了起來。

    原來……豫狄從太子那裡接到的最後命令是——殺了我! !

    顯然太子並不想要平局,既然沒辦法從伍封身邊把我奪走,那不如當著他的面將我殺死,這就是他的​​計劃,所以豫狄在最後出手的時候,瞄準的不是鳥羽,而是——我的咽喉。

    在伍封的攙扶下,我走到太子身邊,將頭上完好無缺的羽冠摘了下來,呈了上去,笑道:“太子,我們贏了,對嗎?”

    “呵,很好,很好!來人啊,把豫狄的雙手都給我砍下來,送給阿拾姑娘壓驚!”

    “謝太子!不過可否將此人留下,我想親自砍下他的雙手。”我瞄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豫狄,接著說道:“反正一個沒了手的箭手對太子來說也是個廢物,我說的可對?”

    “哈哈哈,美人的要求我永遠沒辦法拒絕。”太子抬手示意隨從放開豫狄,而後走到伍封面前,“伍將軍,今日叨擾了,兩個月後太子府的夜宴,鞝敬候你和阿拾姑娘!”

    “諾!太子此刻是否要到前室飲酒?”

    “不必了,我們走!”太子帶著一群人呼啦啦地離開了,伍封也快步跟了出去。

    好驚險的一個上午,我鬆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坐在地上。

    “你額上還在流血。”冷不丁從身邊冒出一個聲音,我抬頭一看豫狄正站在我面前。

    “你怎麼沒走?”

    “女公子要親自砍下我的雙手,我自然不能走。”

    他還真是個死心眼,我笑著擺了擺手:“我只是唬弄太子的,你走吧!以後選主子之前,最好先打聽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鄙心中有疑,望女公子能為豫狄釋惑。”

    “你可是想問,我為什麼能躲開你那一箭?”他點了點頭,我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漫不經心地道:“因為我能清楚地看到你那一箭的軌跡。別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能告訴我嗎?你今後想去哪?”

    “我無處可去,我出身奴籍,本以為這次有機會立功做個自由人,但是……”

    “不如你跟著我家家主吧,他一向惜才。”豫狄是個不可多得的箭手,我藉機想將他留下來。

    “可我剛才差點殺了女公子,將軍定會怪罪?”豫狄遲疑道。

    “呵,那是太子的命令不是嗎?況且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我沖他彎了彎嘴角,“走吧,我帶你去見家主。”

    我們兩人一前一後剛走到中庭,就看到伍封帶著兩個兵士從對面走來。我迎上去,喜滋滋道:“將軍,豫狄他願意留下來,你收他做個門客吧!”

    伍封瞪了我一眼,二話不說將我打橫抱了起來:“這將軍府何時需要你這滿腦門子血的小兒事事操勞!”說完轉頭對兩個士兵喝道,“把這人給我關到柴房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

    “他也是奉命行事,將軍莫要……”我連忙替豫狄辯解。 “你給我閉嘴!”伍封的臉色鐵青,我只能把話咽了回去,心想,豫狄啊豫狄,看來我們兩個都要自求多福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00:34
第二十三章 鄭國瑤女
  

    伍封沒有抱我回自己的院子,反而直接將我抱到了他的寢室。

    剛一進門,就看到一群黃衣綠裳的婢女捧著一套朱紅色衣裙候在一旁,領頭的是半年前公子利送進來的婢子瑤女。她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隨即又畢恭畢敬地問道:“家主,浴湯已經備好了,是否現在入浴?”

    伍封把我放下後,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我額前的傷口,輕語道:“傷口不深,已經凝住了,應該不會留下疤痕。”他說完把我推給了瑤女,“幫她梳洗乾淨,小心別碰到額頭!”吩咐完後他轉身走了出去,走至門口又回頭惡狠狠地撂下一句:“待會兒再教訓你!”

    我縮了縮脖子一陣心悸,闖禍不難,像我這樣連著闖禍怕是有些少見了。緊張了一早晨,剛邁進浴桶,溫暖的感覺就舒服得讓人忍不住發出嘆息。瑤女把我的長髮輕輕挽起,用木勺將熱水從我肩頭緩緩澆下,我合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女公子,可要再加些熱水?”瑤女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剛剛不知不覺居然睡著了,用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我睡了多久了?”“現在剛剛過了隅中。”瑤女話音一落,我立馬就清醒了,“瑤女,你該早些叫醒我的,現在將軍怕是等急了。”

    “奴婢失職,請女公子降責。”瑤女放下木勺,後退一步低頭躬身行禮道。 “我不是要責怪你”,我連忙擺手道:“你把衣服遞給我就行了,我自己來穿。”

    等我穿好衣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時,伍封已經端坐在桌案前,府裡的老巫醫潭也隨侍在旁。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過來讓醫潭幫你看看傷口。”

    “諾!”我輕移蓮步走了過去,身上的這套朱色交領纏枝藤蔓深衣多少讓我有些不自在。深衣美則美矣,但行走起來,卻遠不如棉麻的短衣下裳方便。

    醫潭幫我清理了一下額間的傷口,又往上面抹了一層黑糊糊的草藥泥,最後用白色的帛布包紮了一圈。

    “醫潭,這傷可會留下疤痕?”伍封問。

    醫潭放下手中的布條,俯身回道:“禀家主,女公子的傷十日內不碰水的話,應可痊癒。只是姑娘近日屢遭凶險,鄙以為應當飲一些驅兇辟邪的草藥才是。”

    “甚善,有勞醫潭!”醫潭行了一禮退了出去,伍封一揮手又把眾婢子遣了出去。

    “行了,現在能告訴我,之前你為何要戴羽冠了嗎?”

    我早料到他會詢問此事,​​因而不急不慢地回道:“太子既然以我為賭注,自然不會輕易傷害於我。可公士希就不一樣,如果你​​一箭射下了整根鳥羽,太子惱羞成怒就可能會讓豫狄射殺公士希為其洩恨。與其讓公士希涉險,不如由我大膽一搏。”

    “可你沒有料到,太子連你也想殺掉。”伍封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那一箭你是如何躲掉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豫狄的箭在我眼裡像是變慢了,而且當我察覺到它朝我脖子射來時,我已經在往後倒了。”

    從摩崖山回來之後,我的身體的確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反應,不僅動作變得敏捷,視力也不同於以往。也許這一切都源於那個詭異奇特的夢境,也許我真的喝了神獸九尾狐的血,也許剛剛只是湊巧。我此刻不知道該如何向伍封解釋這次的奇遇,乾脆絕口不提。

    伍封聽完我的話後若有所思,我不等他開口又接著說道:“我不明白太子鞝為什麼之前想要得到我,後來又改變主意想殺我。”

    伍封半瞇起眼睛,出神地盯著窗外樹梢上的一隻灰色小雀:“他要你,是因為知道你是出計殺了仲廣的人,殺你也是因為同一個原因。我射出那一箭之後,他深知再沒機會再要到你,所以乾脆讓豫狄殺了你,免得將來你又幫著公子利壞了他的好事。”

    他兀自想得出神,眼裡殺意漸濃,我拉著他的衣袖小聲地喚了一聲:“子昭……”

    窗外的那隻小雀在枝丫上跳了兩下,拍著翅膀飛走了。伍封的眼神恢復清明,他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幸好你躲開了,如果你聽了我的話,現在早已經成了箭下亡魂。短短不過數日,我差點兩度失去你,也許我不該……”

    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要說什麼,但我不希望他再次退縮。 “沒什麼不該的,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麼,我只知道我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你,不會離開將軍府。”

    伍封把我的手緊握在手心,苦笑了一聲:“你還是個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在說什麼,而且再過兩年我就及笄了!”我忿忿地說道。

    “好,如果等你及笄的時候,你的心意還與今日一樣,那我就留你一輩子。”“好,我們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很多人年少時會輕易地許下一生的誓言,之後卻任由誓言在漫長的歲月裡褪色,消亡,但我卻不一樣,我堅信屬於我的誓言一定會實現……

    兩日後,我依言去給四兒送吃的,她餓了兩天,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我踮起腳尖,努力往柴房裡瞄,突然一張冷冰冰的臉出現在了窗口。

    豫狄? !

    “你怎麼會在這裡,四兒呢?”我問。

    豫狄轉頭看了一下裡面,漠然地說道:“她剛剛暈過去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忙把吃食遞給豫狄:“你幫我給她餵進去一點,我去找人開鎖。”

    豫狄接過我的東西,就從窗口消失不見了。

    等我找人把門打開時,四兒已經醒轉過來。她嘴裡雖然吃著豫狄餵的食物,但眼睛卻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我蹲在四兒身邊,接過豫狄手裡的陶碗,輕輕地問道。

    四兒的嘴唇沒了往日的紅潤,蒼白之中透著一抹青紫色,乾巴巴地皺在一起。對著我,她努力扯開嘴角笑了笑,但下唇中間立馬裂出一道血痕。

    “別笑了,比哭還難看。我不讓你吃東西,可沒讓你傻傻的不喝水啊?”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我比自己遭罪還要難受,眼睛酸得發痛。

    “你的額頭怎麼了?”四兒盯著我額間的白帛問道。

    我摸了摸額頭,笑著說:“沒什麼,受了點小傷,你現在能起來嗎?我帶你回房!”

    “我還真是沒用,這才餓了兩天,現在總算知道你之前受了多少苦。”

    “好了,別說這個了。豫狄,你幫我把她扶起來。”我攙著四兒的左手,轉頭去叫豫狄,他愣了一下,走過來伸手去扶四兒,卻被四兒啪地一下打開了。

    “誰要你扶!阿拾,你趕緊讓人把門鎖了,免得讓這個壞人逃走。”四兒像母雞護小雞似地護著我,看樣子她已經知道了豫狄的事。

    “他不是個壞人,等過兩天我再跟你解釋。”我給豫狄使了一個眼色,但這人卻一撇頭裝作沒看見,我只好一個人半摟半抱著四兒出了柴房,順便吩咐開鎖的由僮,“這門不用鎖了,如果裡面的人想走的話就隨他去吧!”

    由僮支支吾吾地不敢應承,我料想是伍封給了什麼指示,因此也不難為他,回頭看了一眼豫狄就扶著四兒回了院子。

    接下來的幾日,我和四兒就一直待在院子裡養傷。公子利得知校場之事後,來看過我兩回,前前後後送進府的藥材堆滿了整間屋子。

    這兩天,我額頭的傷口奇癢無比,但是怕留下疤痕也只好忍著不去撓它。四兒恢復了元氣,躺在床上一直嘮叨著說要出去。

    “女公子,該換藥了!”瑤女捧了盛藥泥的紅漆盤子推門走了進來。這些天,伍封派了她來照顧我。按說瑤女溫婉體貼,是個可人兒,但我總覺得她謙虛恭敬的背後隱藏著些什麼,而且她看我的眼神也似乎別有深意。

    “瑤女,我聽說你原先是公子利府上的婢女?”我問。

    瑤女輕輕地揭下我額上的布條,莞爾一笑:“女公子可是好奇公子為何會把我送給家主?”

    我的心思被她一眼看穿,心裡有些發窘,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只是有些好奇,因為你的樣貌看上去可不像秦人。”

    “我是早些年晉國智氏送給公子的歌伎,不是秦人是鄭人。”她一邊說一邊麻利地幫我更換膏藥。

    “你是鄭國的歌伎?那肯定會唱很多好聽的曲子。現在反正無趣得緊,要不你給我們唱一曲吧!”四兒走過來靠著瑤女很是興奮。

    鄭衛之地民風開放,男歡女愛多靡靡之音,我雖不像尋常士族那般迂腐,但是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屑。

    “公子不喜酒樂,家主更是清心寡欲,我這些年已是生疏了不少。”瑤女婉言推辭,四兒卻不捨不棄,百般哀求。

    “好吧,既然四兒姑娘想听,那我也只好獻醜了,現下無鼓樂相伴,我便唱個鄭國的小調如何?”

    “好啊!”四兒挨著瑤女坐下,一臉期待,我雖無太大興趣,但心想听聽總是無妨。

    瑤女望著窗外的浮雲,輕啟薄唇,悠悠唱到:

    青青子衿, (1)

    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

    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

    子寧不來?挑兮達兮,

    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待她一曲唱畢,屋內一片寂靜。瑤女微微頷首,一滴淚水順著她的眼角輕輕滑落,滴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心中一慟。透過她的臉,我彷彿看到了許多年前,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徬徨焦急地徘徊在黃昏裡,等待著她心中青衫落拓的男子。

    無論瑤女是不是歌中所唱的女子,她的眼淚讓我相信,在過往的歲月裡,她一定深愛過一個人,一個讓她等待至今的人。

    “瑤女你唱得真好聽,能教我嗎?”四兒拉著瑤女的手,啞啞地問道。

    “自然,不知阿拾姑娘覺得此曲如何?”瑤女抬首看向我,臉上已不見半分悲傷的神色。我現在不得不承認,被士族大夫們稱為靡靡之音的鄭衛之風,已經徹底地打動了我,那情深意切的詞曲讓我為自己之前的無知與傲慢羞愧不已。

    “瑤女所唱之曲極為動人!阿拾倒是好奇,歌中所唱的女子最終可是等到了她的良人?”

    瑤女彎了彎嘴角淡淡地回道:“如果那人不來,難道她就不該等嗎?也許她只是順從了自己的一顆心,用等待換一個幸福的機會。”

    “老了紅顏,空了歲月,值得嗎?”我問。

    “值不值得只有等的人最明白。女公子年紀尚幼,也許再過些年就會明白了。”瑤女說完站起身來,朝我行了一禮,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一個歌伎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看著瑤女遠去的背影,我沉吟許久,心裡的疑問也越變越大。瑤女,你究竟是何人?

    備註:(1)《子衿》選自詩經《鄭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00:37
第二十四章 危機四伏

 
    公子利早先送來的膏藥的確好用,三日之後,我額上的傷口就已經痊癒了,白玉似的皮膚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欣喜之餘忽然發現伍封已經連著幾日沒有來看我了,找了家宰秦牯才知道,伍封在幾天前就已經奉了秦公之命離開了雍城。

    對於他的不辭而別,我多少有些難過,因此連著好幾日都悶悶不樂,提不起精神。四兒為了逗我開心,便提出要讓豫狄教我們射箭。豫狄在校場之事後就被留在了將軍府,我覺著不讓他做些什麼,的確是浪費了他的才華,於是就同意了四兒的建議。

    射箭看上去簡單,但真正學起來卻是件辛苦活。四兒擺弄了兩天就逃回伙房去了,反倒是我,每天天不亮,就會背一個箭箙跑到校場去練習射箭。

    豫狄這人雖然話不多,但教人射箭卻很有一套。從射箭的姿勢、力度的控製到如何瞄準目標,只一個月的時間,他就把我這個原先連弓都拉不開的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箭手。五十步(1)開外,箭箭上靶,當然前提是靶不會動的話。

    豫狄覺得我在射箭上頗有天分,因此建議我去城外的林子裡試著打些獵物,藉此練習一下動靶。從那以後,幾乎每天我都會換上男裝,到南郊的林子裡打些兔子、山雉回來,運氣好的時候還曾經射到過一隻大雁。起初,四兒對我從一個芊芊貴女變成一個獵人很是不滿,但後來每日的加餐卻讓她興奮不已,如果有一日空手而歸,說不定還要受她幾句嘲諷,外帶幾個小白眼。

    這樣逍遙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這一日,家宰秦牯帶著四兒請歸故里,說是家裡有人捎了口訊來,要他趕緊回去。四兒已經多年不曾回家,因此這回也想一道回去看看。

    伍封走得匆忙,臨行前只是留書說府內一切事務由我決定,因此我便同意了秦牯的請求。雖說雍離平陽並不算遠,但這一來一回怕是幾個月見不到四兒了。

    分別的時候,四兒哭得傷心,拉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阿拾,要不我還是不回去了?”她哭得兩眼通紅。

    “好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會好好待在這裡等你回來。”我湊到四兒耳邊輕輕地笑道,“還是你怕這次回去,家宰會在平陽找個郎君把你嫁了?”

    “臭阿拾,我擔心你,你倒來打趣我!”四兒伸手推了我一把,把秦牯嚇得直賠禮。

    “這樣吧,若是今年雍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你還沒回來,我就去平陽找你,可好?”

    “就這麼說定了,你可要守諾哦!”

    “嗯,快去吧!”

    四兒一步三回地跟著秦牯走了,我站在府門口一直招著手,直到看不見她了,才轉身進了門。這九年來我幾乎天天都和四兒待在一起,如今她走了,心裡忽然覺得空蕩蕩的。

    晚上一個人睡不著覺,漫無目的地在府裡轉了一圈,不知不覺走到了書房,發現這裡也是漆黑一片。是啊,伍封也不在府裡,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邁步進了書房,點上油燈,熏上杜若香,從架子上找了幾捲和狐氏有關的書簡,起初只想打發些時間,可一看就是幾個時辰,直到子夜時分才吹滅了燭火出了書房。

    夜深了,府裡靜悄悄的,一路走來連個守夜的士兵都沒見到。

    前日里下了一場秋雨,天氣驟然清冷了許多,我出門時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輕薄禪衣,現在被凍得直打哆嗦,看來要快些回屋裡去了,不然受了風寒又要吃醫潭的苦藥了。

    我抓緊領口小跑了幾步,不料腳下一滑,踩著一片濕漉漉的落葉差點摔倒。

    等我穩住身形站定時,忽然聽到右手邊的牆根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有人從牆外躍了進來,踩碎了地上的落葉。

    我心中一緊,不動聲色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握在手中,轉身往守衛們休息的後院走去。來人的腳步很輕,如果不是因為地上的落葉,我幾乎聽不見他落地的聲音。一路上,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可中間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

    我心想,如果闖進來的是偷兒,那他應該往屋子裡去尋財物,而不是跟著我;如果來的是太子鞝的刺客,應該會立馬殺了我,也不該這樣不緊不慢地跟著。

    這人究竟是誰?

    我快步走到了侍衛們睡覺的房子外,定下心神朝身後看了一眼,黑乎乎的除了樹影什麼都沒有,之前的腳步聲此刻也聽不見了。

    我敲響了侍衛的門,一個男聲罵罵咧咧地朝門口走來。 “哪個要死的,這個時候敲門。”來人半瞇著眼睛打開了門,見我站在門口,竟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叫了一聲:“山鬼——”

    我平生最恨別人叫我妖怪,剛想開口教訓,低頭一看自己此刻的裝扮,就忍不住笑出聲來。白衣散髮,子夜碧瞳,任是誰見了都會害怕的。

    那侍衛見我發笑,嚇得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衝進屋裡。不一會兒,侍衛們就都被他吵醒了,一群人提著下裳,拿著兵器衝了出來。

    沖在前面的,正是伍封的貼身侍衛由僮,他拎著劍幾步就竄到我面前,提劍欲刺,我閃身避開笑道:“想不到由僮竟不懼山鬼,真勇士也!”

    由僮一聽是我的聲音,連忙收了劍勢,跪倒在地:“由僮失禮,請女公子恕罪!”

    我伸手將他扶了起來:“由僮何罪之有?阿拾還有事相求呢!”

    “將軍臨行有令,在他回來前府中侍衛一律聽從女公子的吩咐。”

    “是嘛……”我之前惱他不告而別,現在看來他走得雖然匆忙,但卻為我安排了不少,“沒什麼要緊的事,我只想先問問,今晚府裡可有人當值?”

    由僮回道:“今晚有五人當值守夜。”

    “你派幾個人去找找他們,找到了就帶到書房來,我有事要問。還有,命人帶上火把檢查一下各個院落,看看府裡是否進了可疑的人。你帶上火把隨我來!”

    “諾!”由僮安排好人手之後,拿著火把隨我去了剛才聽到響聲的東牆,果然在那裡找到了幾個淺淺的腳印。看來,的確有人趁伍封離府的時候闖了進來。

    “由僮,明日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府裡進了偷兒,在沒有弄清這人的目的前,切莫聲張。”

    “諾!今夜讓女公子受驚,是我等失職,等家主回來,由僮定會向他請罪。”由僮滿臉羞愧,自責不已。

    “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幾個守夜的侍衛,別是出了什麼事情才好。書房不能有失,從今日起,我便搬到書房去睡,你幫我在外面加派人手巡視。”

    “敬諾!”

    我帶著由僮重新回到書房,靜坐了片刻,幾個醉醺醺的侍衛被帶了進來。由僮的臉色鐵青,上去就扇了每人兩個耳光。我心想,幸好公士希今日不在,否則以他平日裡的性格,這幾個侍衛就不只吃幾個耳光那麼簡單了。

    “把他們帶下去吧,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麼,一切等明日再說吧!由僮你也下去吧!”

    “諾!”由僮拎起其中一個人的衣領,連推帶踹地把他弄出了書房。

    折騰了一個晚上,偷偷潛入府的人還是沒有搜到,我此刻已經沒了睡意,坐下來又看了幾卷書簡,等到天濛濛亮的時候,才趴在桌案上小憩了一會兒。

    雞鳴時分,等我睡醒時,只覺全身酸痛,走出房門想舒展一下筋骨,卻發現昨晚醉酒失職的幾個侍衛五花大綁地跪在書房門口。

    原來他們幾個因為昨夜天冷,就熱了些酒帶在身上想暖暖身子,結果興致一來,又加上將軍不在府中少了束縛,就跑到伙房裡偷偷喝光了一罈子的酒。

    這事如果是伍封來辦,這五個人的腦袋怕是留不住了,我不想殺人,但又必須重罰他們以儆效尤,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解決辦法。

    我走到五人面前高聲訓斥道:“家主不在府內,你們才更應該盡忠職守。如果昨夜進府的不是偷兒,而是晉、楚、巴、蜀的探子,如果那人要的不是財物,而是秦國的機密軍情,那麼你們要置家主於何地?置邊境的三十萬將士於何地?”

    一番嚴辭令色之下,那五人已經羞愧難當,齊齊開口求死。

    “將軍府沒有懦夫,我知道你們不怕死,但是我不希望你們今日因恥辱而死。我會讓公士希帶你們去一個地方,那裡訓練的是我們秦國最強最令人生畏的一支隊伍,戰場上最危險最艱難的任務都將由他們來完成。你們有可能會因此建功立業,也有可能很快就在訓練中死去。你們可願去?”

    “願意!”五人回答得斬釘截鐵。

    “大善,給他們鬆綁!”由僮領命走上前來,將他們身上的繩套一一解開。

    五個大男人直身跪在地上向我深深一拜,我回禮道:“阿拾祝幾位早建軍功。”

    由僮將人帶了下去,我本想回書房再小睡一會兒,遠遠地卻看見公子利從院外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群捧著各色漆盒的寺人。

    備註:(1)春秋時期楚國著名的神射手養由基可以射中百步之外的柳葉,阿拾是個女子,想來五十步已經是很不錯了。此處採用的量制,一步約為現在的一米五。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00:39
第二十五章 教坊夜遊

 
    將軍不在的時候,公子利常會帶些他從各國蒐集來的新奇物件,找我一起把玩。今天,他又帶了幾盒子剛​​從楚地得來的留夷香和石蘭香來送我,並且向我提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邀請——他要帶我出府。

    發生無邪的事之後,伍封就徹底不許我單獨和四兒一起去集市了。但他現在人不在,又因為是公子利的邀請,我不加思索就答應了。

    幾日後,公子利按約來接我。

    府門口,一個梳著總角的小兒跪在馬車旁,我和由僮交待了幾句走上前,本想自己跳上車去,卻發現今日穿了寬束腰的曲裾深衣,根本沒辦法伸開手腳。正懊惱,跪在地上的小兒顫聲聲道:“請女公子踩奴的背上車。”

    有馬車的士族都有自己的“人踏”——通常是車夫或者僕役,身份極​​貴的人還會用些樣貌清秀的小兒作人踏。我流落街頭的時候,受過不少貴人的羞辱,現在即便伍封給了我個高貴的身份,我也同樣不想欺辱、踩踏那些與我一樣的人。

    “起來吧,上車拉我一把就行了!”我把跪在地上的小兒拉了起來。

    他忙鬆開我的手,噗通又是一跪,惶惶然如雨中雞。

    此時,公子利從車裡鑽了出來,他今日穿了一件窄袖合領白色儒服,儒服的下擺用黑色絲線繡了雀鳥圖紋,看起來不像公室子弟,倒像是個儒雅俊秀的文士。

    他輕聲對地上的小兒道:“無罪,去與車夫一道趕車吧!”

    小兒如獲大赦,連忙爬到了車夫身邊坐下,瘦弱的肩膀依舊止不​​住地發抖。

    公子利朝我伸出雙手,笑道:“鄙人可否請女公子上車?”

    堂堂公子居然自稱鄙人,我頷首一笑,把雙手遞給了他。可他沒有抓我的手,反而握著我的腰身將我一把抱了上來。

    “弱柳纖腰,輕若鴻羽,難道你家家主竟吝嗇吃食?”他將我輕輕放下,皺眉道。

    “我家家主一向慷慨。”我瞄了一眼公子利的馬車調笑道,“倒是公子今天好生奇怪,怎麼用了輛婦人的馬車?”

    我同公子利混熟了,說話已經少了許多禁忌。他用手撩了一下馬車上的帷幔,笑道:“利今日可是為了你,才特意借了二姐的馬車,你倒嘲笑起我來了。快進去吧!”

    “今天你要帶我去哪?”

    公子利在馬車中央的毛墊子上坐下,沖我眨眨眼睛:“今天我要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麼好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笑了一聲賣起關子,臉上掩不住的得意。

    馬車不緊不慢地向雍城的西面駛去,很快,外面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公子利伸手掀起了小窗前的簾子,我順著他的手望出去,只見長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挑著擔子的農戶,扛著布匹的伙計,還有布衣裙釵的少女們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從馬車旁經過,看到車裡俊俏貴氣的公子利,少女們的眼睛火辣辣的,絲毫沒有掩藏自己的愛慕心儀之情。

    “阿拾,你可高興?”公子利問。

    “嗯,自然是高興。”我笑著看著車外的人群,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我以後經常帶你出來,可好?”

    看著他萬分期待的樣子,我卻無法應承。

    “你可是怕伍將軍知道了,責罰於你?”

    “阿拾不怕責罰,只怕會惹將軍不快。再說偶爾出門是趣味,多了興許也就乏味了。”

    “嗯,那也隨你。前面快到了,你把這斗笠戴上吧。”公子利從身側的一個朱紅色雲紋箱裡,取出了一頂青蓮色竹編斗笠,那斗笠邊緣掛著長約三尺的同色輕紗。我雙手接下將​​它放在膝上,不解地問道:“公子為何要我戴它?”

    “伍將軍平日裡不讓你出門,我大約是知道原因的,你還是趕緊戴上吧。”

    聽他語氣頗為堅決,我只能默默地戴上了斗笠。下一刻,我的視線裡便只剩下一片淡青色的模糊景象。 “公子,我這樣可怎麼走路啊?”

    “有我牽著你就行了。跟我來吧!”他跳下馬車,伸開雙臂將我抱了下來,他身上淡淡的蘭草香讓我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還好有這斗笠,不然像這樣被當成小兒抱來抱去,真不知道會有多丟人。

    下了馬車,公子利牽著我走進了一座府院。我悄悄掀起覆面的輕紗,只見過道兩側擺了兩排紅漆描黑色獸頭紋的皮鼓,每張鼓面中間還用硃砂畫了一朵盛開的蘭花。一陣風過,吹來陣陣香氣,濃烈卻並不惹人厭煩。

    “好香啊,這是什麼香料?”

    “這是鄭國來的一種香,秦人覺得它不夠雅重,所以很少用。”

    公子利的話沒說完,我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兩層廳堂,四根紅色樑柱撐起高高的屋頂,廳堂四個角落裡擺放著四個羊首青銅爐,爐內青煙裊裊正燃著熏香。

    此時雖是白日,廳堂邊上還是點著一圈長桿紅色紗燈,為此處平添了一分豔色。一層的中間放著一面長三丈,高一丈的黑色大鼓,鼓的周圍又依次放了幾十個紅色的小鼓,每張鼓面上也同樣描了朱紅色的蘭花。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伸手放下面紗,轉頭問公子利。

    他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之前怕和你說了,你不願意來。這裡是秦國的司樂坊,我前幾日聽說鄭國的琴師越帶著蘭姬到了這裡,就特意帶你來看看。”

    司樂坊是什麼地方,這是王公貴冑們喝酒取樂的地方,這次真被公子利害死了。 “你來喝酒賞樂幹嘛要帶著我,快帶我回去。”顧不上禮數,我轉身就往外走。可是力氣不夠大,被他拉著手轉了一圈,推上了樓梯。

    “來都來了,看了再走吧!我在樓上留了位置,沒人會看見你。”他說完,連拉帶拽地把我弄上了二樓。

    “你看,我特意讓人在這兒掛了簾子,等過會兒人多了,你就在裡面坐著,下面的人絕對看不到你。晚些時候我再讓人從後門引我們出去。”

    我走進簾子坐下,伸手摘下斗笠放在身側,冷著臉不理會公子利,雖然知道他安排周全,可心裡還是有些氣惱。

    “我聽說今天晚上,幾個卿大夫家的女公子也都會來,想來底下的人定會有所收斂。你平日裡不同雍城的貴女們往來,所以不知道,今晚撫琴的師越大有來頭,你之前可曾聽說過盲臣師曠?”

    “可是那個為了精進琴藝用艾草熏瞎眼睛的晉國大夫?”

    “正是他,世人傳說他奏清徵而玄鶴起舞,奏清角而雷雨驟至,一把瑤琴可通鬼神。琴師越,幼年師從師曠,他的琴藝雖不及師曠,但確能讓白鶴聞樂起舞。而且,鄭女蘭姬雖是沒入賤籍的舞伎,但原先卻是鄭國貴卿之女,五年前才流落做了舞伎。她身輕似塵,舞蹈時蹁躚若飛,在各國都享有名聲。”

    看公子利講得眉飛色舞,我笑著揶揄道:“看來公子對樂舞頗有了解,我原以為公子不喜酒樂。”

    公子利沒有責怪我語氣無禮,反而笑著解釋:“六舞(1)可以陶冶君子情操,酒樂使人奢靡墮落,兩者不可相提並論。”

    “那蘭姬的舞蹈又是哪一種呢?”我不依不饒地問。

    公子利沉吟片刻回道:“蘭姬之舞不在這兩者之列,依我來看倒是一種至情至性的舞蹈。”

    聽他說完我怔了怔,是啊,至情至性……

    當日聽完瑤女含淚所唱的《子衿》,我滿腔的感動也無非就是這四個字。

    “阿拾,你在想什麼?”公子利湊過臉來問。

    我歪著腦袋仔細端詳著他俊逸的臉龐,抿嘴一笑:“公子想來定是不少女子心中的良人,身在高位卻懂情字何物。”

    他俊臉一紅,拉著我的手無比激動地說:“這世間,利只求一人的欽慕。”

    我怕他繼續說下去,就抽出手來,轉頭說道:“下面有人來了!”

    公子利收斂了神色,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正廳裡魚龍般地湧進來許多人:白衣飄飄的文士,褐衣甲胄的軍士,還有幾位衣著鮮麗的女公子也在婢女的陪伴下緩緩落座。

    “奇怪,今日天色尚早,為何來了這麼多人。”

    “不管為什麼,幸好我們來得早。”我喜滋滋道。

    “你現在怎麼不惱了?”公子利打趣道。

    “反正都來了,況且你把師廣和蘭姬​​說得那麼好,我怎麼也得見識一下,這至情至性的舞蹈。不過等過會兒樓下擠滿了,可會有人上樓?”

    “你放心吧,這裡本是堆放樂器的地方,其他人不知,自然不會上來。”

    細看下,帷幔之外的確堆放了一排編鐘,皮鼓,而右側角落裡的一扇小門應該就是公子利之前所說的不會讓人發現的退路。我點了點頭,安心坐下來等待今晚的樂舞。

    過了一會兒,天色漸暗,樓下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身著各色紗裙的​​美人端著美酒佳餚穿梭其中,好一副美景。

    須臾,一連串的鼓點響起,只見兩列身著月白色輕紗舞衣的少女穿過珠簾魚貫而出,於紅色漆鼓之上,婀娜起舞。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忍不住探身想看得更真切些,這一看卻嚇得我頭皮發麻,一把抓住了公子利的手臂。太子鞝? !怎麼他也來了!

    備註:(1)六舞:古代歌頌帝王功績的六支樂舞,分別是黃帝的《雲門》,堯的《咸池》,舜的《大韶》,禹的《大夏》,湯的《大濩》和武王的《大武》。這六支舞蹈,是貴族男子必須學會的舞蹈,而女子和庶民是沒有資格學習和表演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21:30
第二十六章 月下公子


    太子鞝帶著一眾隨從坐在廳堂最中間的位置,左擁右抱地喝著美人遞到嘴邊的酒。公子利也已經看到了太子,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小聲道:“莫怕,有我在,不會讓他再傷害你。”

    我點點頭,心裡暗嘆,暫不提太子鞝現在還想不想要我這條命,光是被他那樣的人看到我與公子利坐在黑漆漆的隔間裡,就不知道會說出多少難聽的話來。可現在,我連師越和蘭姬的面都還沒見到,實在捨不得離開。

    正在我躊躇為難之時,廳內的燭火突然暗了下來,一連串琴音從黑暗中流瀉而出,如珠玉相擊,如溪水叮鈴,空靈悅耳之聲讓人彷彿徜徉於青山綠水之間,忘盡憂愁;忽而,琴音一轉,曲調變柔,恍惚間彷彿又見千萬朵空谷幽蘭在眼前瞬間開放。

    聽客們如痴如醉之時,只見一絕代佳人淡粉色華衣裹身,端立於一面黑色皮鼓之上,由四位清秀少年抬至正廳。她三千青絲高高束起,斜插一枚青琉璃蘭花型梳篦,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

    她就是傳說中的蘭姬?果然艷絕天下,莫說是底下的一群男人,就連我都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蘭姬輕移蓮步邁上了正廳的那面大鼓,身後裙幅褶褶如雪,逶迤三尺有餘,使得她的步態愈加柔美。琴音在此時突然加快,蘭姬曲腰一旋,身上的長袍瞬時飛了出去,落入看客群中,引起一片騷動。

    黑色漆鼓上的她,掩唇嬌笑,旋即用左手廣袖舞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柳腰輕折,右手妖嬈旋轉而上。輕躍,旋轉,她的每一次落地都讓鼓點與琴音配合得完美無缺,嬝娜的身姿如同一隻翩翩飛舞的粉蝶將所有人都拖進了她製造的夢境裡。

    一曲結束,燭火又是一暗,再亮起時大鼓上的蘭姬已經不見了,剛才看到的一切彷彿是我們這些看客的一場美夢。大廳裡一時叫好聲不絕於耳,我此刻也是熱血沸騰,恨不得也大叫上幾句。

    “公子,你說蘭姬還會再出來嗎?”我兩眼閃閃地望著公子利。

    “傻丫頭,不管王公貴冑這蘭姬每晚都只跳一曲。”公子利笑道。

    我不掩失望之色,嘆道:“可惜,可惜,她既然不舞了,那為何大家都還坐著?”

    “除了蘭姬之外,楚女的《楚腰》也是一絕,你看了肯定也會喜歡。”

    “哦,那之後我可否去見見那蘭姬?”

    “當然可以,只要不被太子發現就可以了。”公子利轉頭去看樓下的太子鞝,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卻沒有看到太子鞝的人。 “太子呢?”我問。

    話音剛落,就看到對面的台階上,太子鞝正擁著兩個美人,帶著三名侍衛搖搖晃晃地走了上來。

    “公子,我先避一下,待會兒在樂坊後面的路口等你。”我拿起蒙紗斗笠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右側的小門前,開門躲了進去。

    陰暗的小樓梯不知通往何處,我扶著牆壁小心翼翼地往下爬,走了半響才看到光亮,光亮處十多個少女正在等候出場。

    此處原來是舞伎們休息準備的地方,我躲在角落裡,遠遠地看見蘭姬立在一群女樂中間,她眉間隱約有一抹朱紅,似是畫著一朵蘭花。

    “臭丫頭,你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換衣服去!你們這些楚地來的下賤胚子,什麼時候才能比得上蘭姬!”

    我愣了一下,四下看了一眼,心想,這老媽子難道是在叫我? !我與這些少女年紀相仿,此刻又站在黑乎乎的角落裡,這管事的媽子怕是認錯人了。

    “說你呢!還站著做什麼,趕緊把衣服給我脫了!內衫,內衫,你給我快點!”老媽子扔了一套衣裙給我,然後一臉不耐煩地盯著我。

    我怕她著急了會走過來扯我,就只好轉身解了束帶,脫了外袍,慢吞吞地穿上了與舞伎一樣的桃粉色短襖襦裙。

    那老媽子看我穿得差不多了,轉頭又去教訓其他姑娘,我趁機尋著了門跑了出來。

    這一套舞衣不僅料子單薄,還堪堪露了一大截腰肢在外面,我扶著外牆走在黑乎乎的巷子裡,凍得直發抖。這時才記起自己的衣服和斗笠都落在了裡面,可現在回去拿,怕是不行了。

    我抱緊雙臂躲在一棵大樹背後避風,心裡一刻不停地咒罵著可惡的太子鞝。

    過了一刻多鐘,遠遠地從巷子口走來一個女子模樣的人,我往樹後縮了縮,不想讓自己的樣子嚇到無辜路過的人。

    可隨著那人越走越近,我心中的疑雲也越來越濃……

    瑤女? !這麼晚了,她怎麼會來這裡,難道是來尋我的?但是看她小心謹慎的樣子又不像。難道她在這兒約了情郎?

    正想著,瑤女已經從我藏身的大樹前經過,停在三丈開外的牆角,左顧右盼的樣子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很快瑤女等的人就出現了,遠遠地只見瑤女對他行了一禮,輕聲喚了一句:“公子……”

    晉語?公子?瑤女的情郎莫非還是晉國公子!

    晉國毗鄰秦國,是當今天下最強大的國家。自殽之戰(1)後,兩百年間秦晉兩國一向不合,當日瑤女說她是晉卿智氏送給公子利的歌伎時,我就有些詫異,今日見她私會晉國公子,更是覺得此女不簡單。

    “瑤女,可有人跟著你?”男子刻意壓低聲音問道。

    “不曾,我這一路都格外小心。”瑤女回道。

    “我這次要你去做的事情凶險且不容有失,你可願意?”

    “瑤女多年等待,只求能為公子解憂。”瑤女的聲音微顫,情難自禁地撲入男子的懷抱,男子握住她的雙臂輕聲道:“太子鞝的宴會上,你可混入蘭姬的舞伎之中,伺機刺殺,事成之後我定派人救你出來。”

    我聽完男子的話,心中大震,難道瑤女是晉國的刺客?晉人要殺太子鞝!

    “我這條命本就是公子的,即便你不來救我,我也絕不怪你。”瑤女靠在男子胸前幽幽地說道,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的笑容愈發迷離。

    “為免讓人起疑,你還是快回去吧!”男子輕輕放開瑤女,用手撫了撫她的鬢髮,無比溫柔地說道:“我在晉國等你回來!”

    瑤女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可男子卻依舊背對著我站在牆角的黑影裡,月亮已經快要升到中天,再過片刻我藏身的地方就要暴露了。此時,背後又有腳步聲響起,我心裡默念,可千萬不要是公子利。

    來人依舊是個女子,額間一朵朱紅色蘭花,儼然是我一直想見的蘭姬。

    男子轉過身子,一張青銅獸首面具將他的臉全都遮住了。

    蘭姬走至男子身前沒有行禮,直接偎進了他的懷抱。 “你與她可說好了?”蘭姬嬌滴滴地問道。

    “放心,你只需帶她進去即可,萬一她出了什麼差錯,也絕不會牽連到你。”男子摟著蘭姬柔聲道。

    “真是個傻女人。”月光下,蘭姬笑得無比嬌豔。

    妖嬈美人,猙獰獸首,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詭異了,我脊梁發麻,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不料卻踩到了一堆落葉。

    只一眨眼的功夫,男子就朝我藏身的大樹飛身而來。

    月光一晃,我連忙閉上雙眼,下一刻人已經被拖了出來按倒在地。

    他左手掐著我的脖子,右手一尖銳之物抵在我裸露在外的腰腹上。

    “睜開眼睛!”

    如果被他看見我的碧眸,就很容易暴露身份,因此我緊閉雙眼,用楚地方言苦苦哀求:“別殺我……”

    “楚女?你躲在樹後做什麼?”肚子上一陣刺痛,他的刀尖已經刺破了我的皮膚。

    “我……我是舞伎,出來小解迷路了……”

    “蘭姬,過來看看可是你的人?”

    “衣服看著倒是,只是這些楚女都是此次新招來的,我不全認得。”

    “饒了我吧,饒命啊!”我一邊哀求,一邊想要伺機逃跑。男子鬆開掐在我脖子上的手,站了起來,沒有出聲,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殺了我。

    “之​​後的宴會用不上她們了,公子不放心就殺掉算了。”蘭姬淡淡地開口說道。

    這蘭姬居然如此歹毒,我摸索著站了起來,往巷口方向退了退,耳邊隨即傳來蘭姬的笑聲:“有趣,你這小丫頭嚇得連看都不敢看,怎麼?還想從公子劍下逃走。”

    她話音一落,我拔腿就跑,後面的蘭姬緊跟了上來。

    眼看著我離巷口越來越近,這時候身後突然飛來一顆石子,狠狠地打中了我的小腿,我堅持不住,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蘭姬,你似乎沒有以前快了!”遠遠傳來男子戲謔的聲音。

    “小賤人,看我怎麼收拾你。”蘭姬已經被我徹底激怒。

    我的左腿痛得發麻,根本站不起來,為了逃命,只能拼命地拖著身子往外爬。蘭姬冷笑著走到我身後。 “哼,我看你往哪裡逃!”

    她的手剛觸到我的肩膀,卻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撲飛了出去,緊接著一聲淒厲的狼嚎把我身後的兩個人都嚇住了。

    突然出現的黑影抱起我,飛也似地奔出了巷口。

    備註(1)殽之戰:這一戰發生在公元前624年,起因過程都極其複雜,但非常精彩,有興趣的大大可以去搜索一下。殽山一役使得秦晉兩國徹底決裂。晉國勝利、秦國失敗,但是秦國自此戰後,因東進道路被晉國阻撓,於是轉而向西用兵,結果“兼國十二,稱霸西戎”,為秦國日後統一天下奠定了基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21:33
第二十七章 奈何情深


    自那日無邪從蘭姬手中救了我之後,我才知道他就是那夜偷偷潛入府中的“偷兒”,也正因為他這幾日一直遠遠地跟著我,才及時從蘭姬手裡救了我。

    此後,公子利來找過我好幾次,但都被我以身體不適的理由婉言推拒了。我知道有人要刺殺太子,但又不能告訴公子利,因為他很可能就是此事的幕後主使,畢竟殺了太子鞝最大的獲益者就是他。

    瑤女也來找過我,依舊溫柔如水看不出一絲破綻,如果不是當晚親眼所見,我實在很難相信,像她這樣一個弱女子會有勇氣在太子壽宴上刺殺太子。

    我迴避了所有人,只把無邪安排在自己的院子裡,一邊籌劃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邊教他說話、識字。

    很快半個月過去了,我吃早食前託人給公子利送了一封信,他不到正午就出現在了將軍府。 “阿拾,你的病可好些了?那晚我被太子拖著飲了好些酒,等我出來時你已經不在了。”他遣退了隨從,一邊跟著我往裡走一邊歉疚道。

    “沒事,我等了許久見你沒出來,就知道你是被太子拖住了。反正將軍府離得也不遠,我走走也就回來了。只是沒料到夜間露重受了點風寒,這兩日已經全好了,公子莫要自責。”

    他停下來,轉身看著我:“那就好,你前些日子一直避著我,我以為你是惱我了,今日收到你的信才算是鬆了口氣。”

    “我有一事相求,還望公子能夠答應。”我屈身行禮道。

    “你說吧,我一定都答應你。”公子利雙手輕輕一帶將我扶了起來。

    “我聽說,三日後太子的壽宴請了蘭姬過府,可是真的?”

    “正是。”

    “我想去看看,但是家主不在,就只能請公子帶我去了。”

    “你之前千方百計地避著太子,這回怎麼又想去了?”公子利不解地問。

    “那日校場比箭後,太子臨走前要求家主帶我共同赴宴,現在家主不在,如果我也不去,怕他找機會怪罪。”我為自己找了個藉口,見公子利還有些猶豫,接著又說:“況且,有你在,他也傷不了我,對嗎?”

    他隨即點頭應承:“那是自然,我三日之後來接你。”

    “謝公子!”

    三日後,公子利的寺人早早地候在了前室。他除了將一個黛青色漆盒交給我之外,還為公子利傳來了一條口信,大意是希望我能為今晚的宴席好好梳妝打扮。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漆盒,裡面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套女服和一些相應的配飾。我心中一暖,心想公子利果然是個體貼細心之人,這份禮物倒真是省了我不少麻煩。

    按禮制規定,貴族的衣飾從式樣、質地、顏色到佩戴什麼樣的冕冠,穿什麼樣的鞋子,佩戴什麼樣的玉飾都必須與身份、場合相符,否則輕者會受到大家的恥笑,重者甚至因此丟了性命。

    伍封雖然對外宣稱我是伍氏族女,但卻從未帶我赴過公開的祭祀、燕見、宴席,因此相關的衣飾自然也不曾準備,平日裡的裝扮全都按我的喜好,以舒適方便為主。

    公子利此次送來的女服,是一套士族女子赴宴所用的常服,寬錦緞緋色交領,青碧色滿雲紋曲裾深衣,腰間的帛帶中央更是鑲上了兩片碧色刻雲雷紋玉片。

    瑤女看到這衣服時,大贊其華美精緻,端莊大方,但我卻擔心這樣鮮豔的顏色會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女公子穿上這衣服,怕是會讓今晚赴宴的所有貴女都失了顏色。”瑤女一邊拿著梳篦梳著我的頭髮,一邊笑著說道,“家主實不該將你藏在府中,否則伍氏阿拾的美名怕早就傳遍雍城,傳出秦國去了。”

    “再美還能美過那鄭女蘭姬?我聽說前幾日,整個雍城的男人都為她著了迷,今日太子宴席上連我都想多看她幾眼。”說話間我借著銅鏡瞄了一眼身後的瑤女,她聽到蘭姬之名時眼神有些呆滯,臉上更是露出淒苦之色。

    “女公子怎能自貶與舞孃相比,我雖未見過蘭姬,但是女公子卻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女子。”瑤女恢復神色,淡淡地說道。

    看她剛才對蘭姬的反應,怕是早知道自己心上人的不忠,即使這樣她難道還要為那負心人送死嗎?我轉過身來抓住瑤女的手,耐不住心中的憤懣,沉聲問道:“瑤女,你值得嗎?”

    瑤女一驚,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想提點她,卻又不能揭穿她今晚的刺殺計劃,因此只能裝出一副羞澀之情:“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一個人,也許在你還是晉國歌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等了。”

    “女公子是如何知道的?”瑤女不安地問。

    “你那日唱歌時我便看出來了。我有些好奇,你能和我說說你心裡的那個人嗎?”我一邊說一邊拿起公子利送來的鏤空金雀發環交給瑤女。

    瑤女沒有回答我,只是徑自把我的長髮攏了攏,用髮環在肩下一束,然後從身後搬出自己梳妝用的漆奩,說道:“女公子膚如凝脂,眉目如畫,這粉黛都可省了,只要再點上一點口脂就可以了。”

    “瑤女……”我看著她欲言又止。

    瑤女用指尖沾了點朱紅色的口脂,輕輕地抹在我的嘴唇上,柔聲說道:“女公子可是有了心悅之人?”

    我臉一紅,點了點頭,她彷彿也鬆了一口氣,漸漸陷入了回憶:“當年遇見他時,我正是女公子現在的年紀。那日,我在晉國智氏的宴席上闖下大禍,以為命不久矣,便跑到澮水河邊去哭,不料卻遇見幾個喝醉酒的遊俠兒,對我恣意調弄,一時悲憤交集之下,便欲投水自盡。”

    “後來呢?”

    “後來他從河邊的一棵桃樹上跳了下來,救了我。”瑤女微笑著說道。

    “能打退幾個遊俠兒,你的心上人莫非是個武藝精湛的勇士?”我笑問道。

    瑤女目光迷離,低頭嬌羞一抿:“他當年哪裡是那幾個人的對手,雖有些力氣,但也挨了好些重拳,後來是有人聽到響聲趕過來,才嚇走了那幾個醉酒的人。”

    “那他今日的武藝可有些長進?不然如何能保護你?”

    “他如今的劍術怕是難遇敵手。不過令我傾心相許的,還是當年那個為了救我奮不顧身的他。”

    我想起那日瑤女走後,獸面男子與蘭姬之間的親暱,心中鬱鬱難平:“過了那麼多年,你初心不變,可那人也許已經群芳環繞,早就把你忘了。”說完我在心裡又暗暗加了一句,他現在對你好,也只是為了要利用你!

    “記得也好,忘了也好,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當年在澮水河畔的那棵桃樹底下,我就已經對天神起誓,今生只要他還需要我,無論什麼事情我都會為他做。”

    “你真傻……”我輕嘆了一聲,世間女子多痴傻,今天我怕是沒辦法勸瑤女回頭了,“我只希望將來你不會後悔,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明白你的這份痴心。我這裡都好了,你遣人去看看公子的馬車可到了?”

    “諾!”瑤女退到門外吩咐了小丫頭去大門口守著。

    我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裙,走到門口,把瑤女的梳妝漆奩遞到她手上:“好好收著吧,來日若是有機會再見到他,定要讓他明白,你是這世上最值得他珍惜的女子。我走了。”

    我提起裙裾,慢慢地走下台階,此刻,我多麼希望她能開口叫住我,然後坦白地告訴我一切。

    但是她沒有。

    待我走出去老遠,耳邊隱約傳來瑤女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對不起……”

    我心中一痛,加快腳步向前室跑去。這個夜晚,是注定不會平靜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20 21:35
第二十八章 陰謀重重
  

    等到天色漸黑的時候,僕人們來報,說是公子利的馬車已經到了府門口,我交待了由僮幾句便迎了出去。

    深藍色的天幕上,一輪新月剛剛升起,淡黃色的月光下,兩個妙齡少女提著紅色紗燈站在馬車前,笑盈盈地看著我。馬車旁,公子利金冠束髮,玄衣禮服,右手輕按佩劍正與謀士符舒輕聲交談。

    “阿拾見過公子,見過符舒先生。”我稍稍提起裙擺走至車前,欠身行了一禮。

    公子利伸手將我扶了起來:“今晚我會讓符舒一直跟著你,你只管放心,他的劍術……”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兩隻眼睛痴痴地看著我。

    我心中了然,彎了彎嘴角笑道:“公子難道今日才知道阿拾月下碧眸?”

    他醒轉過來,自嘲一笑:“是利失態了,早前就听伍將軍說過,外面對你也有些傳聞,只是今日才得一見。”

    “那我可是嚇著公子了?”

    他沉默片刻,伸手撫上我的眼睛,出神道:“有美人兮,其華灼灼,其才佼佼,吾之禍兮?吾之福兮?”

    “公子又傻了,禍福相依,你又何必為此憂思。”我釋然一笑,指了指馬車,“穿著這身衣服,我可上不去啊!”

    “阿拾所言甚善,是我多慮了,符舒我們走吧!”公子利小心翼翼地將我扶上了馬車,兩名少女也隨符舒坐在了車前。

    “喝!”車夫一拉馬韁,一行人驅車前往太子鞝的府邸。

    太子鞝的府邸建在雍城北角,我坐在車裡探出頭去,遠遠地就能看見太子府中巍峨聳立的三座青瓦紅柱的高榭。高堂遂宇,層台累榭,太子鞝這府邸不知花了多少公室的錢財,賠了多少苦命的勞力。

    我感嘆間,車子轉眼已經到了府門前,這個時候,門口已是車馬雲集,賓客如織,熙熙攘攘無比熱鬧。

    公子利的馬車一停下來,立即有太子府的寺人前來指引。

    他和符舒先行下了車,兩名少女扶著我緊隨其後。

    經過大門時,候在門口等待入府的賓客齊齊向我們看來,幾個身著華服的貴女更是對著我指指點點,小聲地議論著。

    “她是哪家的貴女,怎麼會和公子利同車而來?”藍衣女子難掩滿臉驚訝之色。

    “你看她那碧色的眼睛,莫不是山鬼變化的,迷惑了公子。”身著黃衣短襖的女子看著我癟了癟嘴,不屑地說道。

    她身邊穿著竹綠色深衣的女子見我望向她們,連忙出言告誡:“小心別被人聽見,她可是伍氏族女,身份之尊遠在你我之上。”

    “怕她做甚?我可聽說,她原本只是伍將軍撿回來的一個孤女,後來不知怎的迷惑了將軍才得了這麼個尊貴的身份。可恨現在連公子也對她欽慕有加。”黃衣女子不依不饒地說道。

    “伍將軍出身高貴,又深受國君寵信,如果此女出身微寒,將軍又怎會不顧禮數將她認為族女。絹,這樣的話快別說了,免得連累了你爹樓大夫。”藍衣女子諾諾地說道。

    我輕笑一聲,將女子們的非議悉數扔在腦後,緩步跟在公子利身後跨進了府門。一路行至一處高台,高台之上燈燭高照,鼓樂齊鳴,太子鞝半摟著一個紅衣女子迎面走了過來,我定睛一看,不由心中一顫,蘭姬……

    此時蘭姬也正好抬眼向我看來,疑惑、不善,難道她認出我了?

    我之前以為蘭姬只會在宴席上獻舞,心想,到時候賓客一多,我只需低頭避讓,她應該不會認出我,但誰料到,這麼快就和她面對面地撞上了。

    我朝太子鞝行過大禮後,乖巧地站在公子利身後,雙目視地盡量隱藏自己的氣息。但可惡的太子鞝卻沒有打算放過我,他調笑著走我到面前:“四弟姍姍來遲,原來是接了伍府的小美人,現在伍將軍不在,你可越發逍遙了。”宴席還未開始太子已經有些微醺,他繞著我轉了一圈,笑著對懷裡的蘭姬說,“我看用不了兩年,你的美名就要被這小兒搶走了,到時候天下男子只知伍氏阿拾,卻不知你鄭國蘭姬了。”

    蘭姬右手輕輕一抬,掩嘴嬌笑:“忘得最快的那個,一定就是太子你了!”

    太子聽完哈哈大笑,抓起她的手放在嘴邊一吻,說道:“這小兒美雖美矣,但是性子太差,無趣無趣,怎比得上蘭姬你善解人意。 ”

    “太子可真會哄人!”說完蘭姬突然轉頭用楚地方言問道:“貴女可是楚人?”

    我心想,她果然是起了疑心,於是裝出一臉迷惘的樣子看著公子利。

    “蘭姬是在問你是不是來自楚地?”公子利細心地替我解釋,轉頭又對蘭姬道,“蘭姬莫怪,阿拾不通楚語。”

    “哦,是這樣啊!伍氏原是楚國大家,我與伍將軍早年在楚國也算是舊識,怎麼伍氏族女倒不通楚語了?好生奇怪……”

    “阿拾自出生起便一直待在秦國,自視為秦人,況且當年楚王無道,令伍氏一門幾近滅族,所以就連將軍也從不在府裡說楚語。”

    “蘭姬之意,莫非是說這天下只有楚地能出美人,我秦國的大好河山就生養不出幾個水靈的姑娘?”太子臉色一沉,叱問道。

    蘭姬立馬陪上笑臉,將整個身子往太子身上靠了靠:“是奴家的錯,太子莫怪。”

    蘭姬臉蛋嬌豔,身段更是婀娜,她這一靠讓太子鞝忍不住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公子利見狀趁機說道:“長兄有美在側,臣弟就不再叨擾了,現下,想先帶阿拾四處看看。”

    “去吧,宴席開始的時候,定要回來,我可給你在身邊留了好位置。”太子揮了揮手,我們便行禮退了下來。

    三刻之後,大廳內的賓客們陸陸續續地多了起來,從他們的穿著和說話來看,宴席上除了秦人之外,還有不少來自楚國、鄭國、大荔國的人,在我們的正前方甚至站了幾個奇裝異服之人,但是唯獨沒有發現晉人。

    我小聲地問公子利:“公子,前面那幾個人看裝束不像是中原人,難道太子與戎狄,巴蜀之間也有聯繫?”

    “伍將軍這幾日不在,所以你不知道,秦國近來怕是要惹兵禍了。”公子利回頭看了一眼在高處飲酒尋歡的太子鞝嘆聲道。

    “要打仗了?可是起了什麼爭端?”這消息讓我大吃一驚。

    “和晉國,父王不肯出兵,太子便自作主張聯絡了巴國和蜀國的國君,意欲向兩國借兵。”

    “秦晉之間一直不合,但晉是強國,這天下原先只有楚國才敢與之抗衡,吳國攻楚之後,連楚國也日漸衰弱。以秦國現在的實力與晉開戰實在是下下之策。太子這麼做,可是受了小人的挑唆,想在這時候學吳王夫差一爭天下霸主之位?”

    我剛說完,公子利就沉下了臉色,極嚴厲地說道:“看來這秦國軍報進了將軍府就到了你這小丫頭的手裡,被我聽到是無妨,若被有心之人得知,伍將軍難逃血光之災。”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我知道的秘密的確太多了,伍封對我不加限制,卻並不意味著別人也會認同他這樣出格的縱容。

    公子利見我面生愧色,就緩下臉色,解釋道:“如你所知,吳王自戰勝越國之後,又發兵助魯攻齊。齊國、晉國、楚國是天下最強的三個大國,夫差此舉可以說是將自己爭霸天下的野心放在了各國諸侯的面前。艾陵一戰齊國大敗,吳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晉國。”公子利一邊說一邊將我帶出了鼓樂喧囂的廳堂。

    高台之上他與我並肩而立,遙望東方的天空。夜冷風寒,但他的眼睛裡卻燃燒著熾烈的火焰,那是一個男人意欲稱霸天下的野心。

    秦穆公死了,秦國的霸主之位早已沒入塵埃;

    吳王闔閭死了,吳國的稱霸之途中道阻絕;如今闔閭的兒子征戰四方為吳國奪回了他父親在世時的尊榮;

    而秦國卻依舊困於西陲,苦兮兮依靠著楚國抵抗晉國的強權。

    太子鞝想要與晉一戰揚名天下,公子利又何嘗不是,只不過他比太子更懂得審時度勢,更懂得隱忍待發。

    “吳國攻晉,那麼晉國的兵力就會東移,秦軍屆時就可以趁機攻打晉國西境,一旦得勝不僅可以重傷晉國,還可以迫使中間的大荔國臣服於秦,太子鞝果然好主意。”我說。

    “怎麼,你也同意太子攻晉?”公子利微微挑起眉毛,問道。

    “恰恰相反。太子鞝此次如果擅自攻晉,必會遭難。先不說吳王夫差與齊國一戰之後,是否還有能力攻晉,單與巴蜀兩國借兵之事他就已經大錯特錯。”

    “哦?繼續說下去!”公子利靠在圍欄上,一臉正色地看著我。

    “巴蜀兩國對秦國渭水南岸的肥沃之地一直虎視眈眈,借兵攻晉不是小事,太子這次很可能就是拿了南面的幾座城池與蠻人做了交易,但這樣一來等到了來年秋天,巴蜀兩國藉由渭水之地積攢了糧草,必定會向秦開戰。”

    “太子要是聽到你這番話,怕是更不會留你在我身邊了。”公子利苦笑一聲,牽起我的手,“冷了吧,嘴唇都凍紫了。此事我自有辦法,進去吧,宴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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