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178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12:21
第四十九章逃婚逃命
如果不想嫁入公子府,如今便是天賜的良機,我必須在韶夫人帶著百里府的人出現之前,離開這裡。
  紅藥在渭水里被人發現之後,所有人都會開始追查我的下落,當務之急得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過了這陣風頭,再想辦法聯絡無邪和四兒。
  沿著渭水往西走,極有可能會碰上百里府的人,往東如果走陸路的話,倒可以避開黑子一行人。在雍城的東面,有一座我一直想去卻又害怕抗拒的城池——涇陽。阿娘說我出生在那裡,出生在一戶沿河而建,牆高一丈,青瓦朱門的富裕人家。
  雖說,住在那座院落裡的人與我沒有關係,但我仍舊想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阿娘遇見父親的那座城池。
  等我從林子裡繞出來時,天邊粉紫色的晚霞剛剛消退,遠處的村落,乳白色的炊煙和銀灰色的暮靄交融在一起,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薄紗,隱隱約約,飄飄忽忽。從早上出來到現在,我連一口水都沒喝過,唯一進到嘴裡的還是一顆要人命的毒藥,如今看到裊裊炊煙,肚子不由連著叫了好幾聲。
  當我拖著疲累的步子走進村口時,踩在路邊泥溝裡玩耍的幾個孩子全都怔住了,他們挺起身子呆呆地看著我,滿是泥水的小臉上寫滿了驚詫和好奇。
  我停下來沖他們招了招手,四個孩子慌慌張張地從溝子裡爬了出來,年紀大的拉著年紀小的,齊齊跪在我面前。
  我起初覺得奇怪,後來看清自己身上的朱紅色絲絹繡金線的禮服後便了然了,這幫孩子應是受過大人教訓的,見到貴人必須要低頭下跪。
  “你叫什麼?”我走到個頭最高的一個女娃身邊,輕聲問了一句。
  她似是一驚,跪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叩頭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道:“春妞,奴叫春妞。”
  “春妞,你家在哪,我能不能去討口水喝?”我盡量把自己的聲音放柔,不想嚇到這幾個年幼的孩子。
  小丫頭抬起頭來,兩隻圓圓的眼睛晶亮亮的:“貴女要到我家討水喝?”
  我笑著點了點頭,伸手把她和其他三個小毛頭都拉了起來:“天晚了,趕緊回家找阿娘去!”
  三個小毛頭你看我,我看你,哄地一下全跑了,跑出去老遠又轉過頭來笑嘻嘻地打量我。
  春妞低著頭不遠不近地走在我身邊,兩隻泥手不知在身上擦了多少回,小肩膀一聳一聳地很是緊張。
  “快到了嗎?”我問。
  “嗯,前面有木欄子的那家就是。”春妞拿手指了指,見我笑著點頭,撒丫子就往家裡跑,邊跑邊叫:“阿娘,阿娘燒水——”
  春妞的家是一間矮矮的夯土房子,粟桿舖的屋頂,樹枝編的柵欄,大門上的鎖早就已經壞了,只斜斜地掛了一條栓門的麻繩。我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只見春妞拉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從屋裡走了出來
  “腌臢丫頭,你拉我做什麼?只知道耍泥子,明天替你阿牛哥放牛去!”婦人一手拎著春妞的耳朵,一手在她的臉上重重地抹了幾把。
  “阿娘,放開——”春妞一把扯下了婦人的手,紅著臉朝她努了努嘴,“家裡來貴人了。”
  “來什麼作死的貴人……”婦人輕呸了一聲,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叫罵著轉過頭來。
  “大嬸,我是來討口水喝的。”我這個作死的貴人尷尬地笑了一聲。
  婦人先是一愣,隨即身子一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賤奴該死,該死……”
  我被她的樣子嚇住了,急忙上前把她拉了起來:“大嬸這是做什麼,我就是來討口水喝。嗯——家裡若還有什麼吃食,能不能也賣我一些?”我從身上的小錢袋裡掏出兩枚幣子交到婦人手上,“隨便什麼都好,都餓了一整天了。”
  婦人很是驚詫,她看看我又看看手裡的錢:“貴女這是?”
  “大嬸收下吧!我是都城伍氏的女兒,出門拜春半路遭了劫,大嬸可否收留我兩日,等我回到府裡,必差人重謝!”
  婦人一聽鬆了口氣,急忙道:“有的有的,貴女先到屋裡坐坐,我這就給您燒水準備吃的去!”
  “謝謝大嬸。”
  “你真是都城裡的貴女?你真要在我們家住?”婦人走後,春妞挨近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晚上我和你同睡好嗎?”我牽起春妞的小手,邁步走進屋子。
  房門邊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彎彎的眉,圓圓的眼,皮膚雖有些黑但透著亮色,看上去很有朝氣
  “阿姐,這是都城裡來的女公子,她晚上要同我一塊兒睡!”春妞跑過去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轉頭對我喜滋滋道:“貴女,我家阿姐後日就要出嫁了!”
  “是嗎?那要恭喜姑娘了!”我笑著環顧了一圈,見祭壇前供著一抔粟米,兩尺紅麻布,看來這家人是真的要辦喜事了。我低頭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難為情道:“今日太過狼狽,阿拾身上沒什麼可送的賀禮,還請姑娘見諒。”
  少女紅著臉擺了擺手,笑道:“貴女來了就是喜事了。”她 ​​說完極利落地轉身從房裡拿了一卷葦席鋪在地上,“貴女先坐,我去幫忙阿娘燒水,春妞快去看看草花下蛋了沒,都叫了一天了?”
  “欸!”春妞赤著腳,樂顛顛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後,餓得兩眼昏花的我,在這間小土屋裡喝上了一碗熱騰騰的野菜湯,草花新下的蛋也很快入了我的肚子。
  婦人沒有名字,是村里的寡婦。兩個女兒,大的是馬上要出嫁的春芽,小的是只有六歲的春妞。三人都是潑辣辣的性子,聊了一會兒便不再和我拘束了。
  是夜,春妞跟著婦人睡在東屋,我和春芽一同坐在西屋的草鋪子上說著話。
  此時,我已經換下了身上的絲絹禮服,改穿了一套春芽為出嫁新做的粗麻布裙。
  “貴女,我能摸摸你的衣服嗎?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絲做的衣服呢!”春芽盤腿坐在我身邊,一雙眼 ​​睛恨不得貼到那套朱紅色的禮服上。
  “你若喜歡,就穿上試試吧!”我把禮服一抖,整件攤放在床鋪上。
  百里府的司衣用色、用料、用線都是少有的華麗,這禮服衣緣和下擺少說用了四匝的金絲線。暗燭之下,纏纏繞繞的藤蔓發出幽幽的金光,生生晃暈了春芽的眼。
  “我能穿嗎?真的嗎?”春芽對著禮服突然慌了手腳,她起身理了理頭髮,搓了搓手,猛咽了好幾口口水。
  “春芽,你可有嫁衣了?”我笑著問了一聲。
  “呃——做了,貴女身上穿的就是。”春芽摸著手底下的絲絹,喃喃自語道:“原來這就是絲絹啊……”我低頭看看了自己身上的麻布裙子,心中一暖,便把禮服往春芽那邊推了推:“我把它送給你做嫁衣吧?”
  “這怎麼成!”春芽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我要是穿了這個,是要殺頭的,不成不成。”
  “這樣式你的確不能穿,你去給我拿把剪子,再拿些針線來,我替你改改,後天成親時就能穿了。”
  “貴女?你是說真的?”
  “自然是說真的,還愣著做什麼,快給我拿剪子去!”
  這一夜,我把百里府給我做的禮服拆了線,重新剪裁之後,縫成了庶民成婚時允許穿著的深衣樣式。春芽托著下巴,喜滋滋地在我身邊看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時候,才合上眼睛睡了過去。
  正午時分,當春芽穿著我新縫的嫁衣出現在東屋時,婦人的眼裡竟流下淚來,她看著自己即將出嫁的女兒突然捂著嘴泣不成聲。
  昨夜,婦人喝了幾口濁酒,曾驕傲地同我說,她男人死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她們娘仨是野地裡的茅,再乾的地都能活,沒男人也能活。
  可她今日卻哭了,抱著她的兩個女兒嚎啕大哭。我突然瘋狂地想念阿娘,如果她還活著,如果她也有機會看我披上嫁衣,她是不是也會落淚,也會像婦人這樣痛哭出聲。
  我原本想著住上一晚就繼續往涇陽趕路,但婦人死活不放我走,硬要留我下來參加春芽和阿牛的成婚禮,我推辭不過便留了下來。
  成婚當日,春妞和村里幾個大一點孩子從渭水里摸了一簍子的小魚,婦人燒著火,煮著魚湯,她的眉毛在笑,眼睛在笑,就連額頭深深淺淺的皺紋都漾著笑意。村里其他幾個來幫忙的老嫗坐在院子裡一邊聊天一邊摘洗著野菜,她們都說寡婦家終於有喜事了。
  春芽要嫁的人是同村的阿牛,憨厚老實的小伙子見到朱衣高髻的春芽驚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傻笑著蹦出兩個字來:“好看……”
  春芽家裡沒有當家的男人,阿牛娶了春芽後是要住進來的,他們的婚禮和我之前在教習嬤嬤那兒學到的完全不同,沒有祭神,沒有巫祝,只一幫子男男女女聚在院子裡喝酒聊天,吵吵鬧鬧。
  我在屋裡閒不住便跑出來替婦人一起分野菜魚湯,幾個村里的小伙子以為我是春芽家遠房的妹子,就圍在我身邊說些有的沒的調笑話。
  我驀然發現,我是喜歡這種日子的。
  輕鬆、舒坦,心裡空空的,腦子裡也空空的,不用去考慮生死攸關的大事,不用去費心權謀,只需想著一鍋水放多少條小魚,放多少把野菜,加了鹽還是未加鹽。
  “姑娘,再給我加碗湯吧!”身後有人拿碗頂了頂我的背。
  “來了——”我舀了一勺白嫩嫩的湯,笑著轉過身來。
  然後……
     我把一勺魚湯連著兩株野菜全都澆到了那人的頭上,隨即推開人群飛一樣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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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12:21
第五十章奇貨可居
黑子抓到我時,頭頂還掛著一株燒爛的野菜,額頭也被我用石頭砸了一個大包,當然我的樣子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你放開我——”我的手腳都被黑子用麻繩捆了起來,中間要是穿上一根木棍就可以直接被人當做野豬抬走了。
  “死丫頭,小爺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貨,你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黑子一把把我扛到了肩上,一邊走一邊抱怨,那說話腔調,好似我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
  “我怎麼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要殺我,難道還不許我逃了!”我趴在他背上斜側過身子,兩隻手握成拳狠狠地在他後腦勺上砸了一記。
  “你——小爺我宰了你!”黑子吃痛把我往地上一放,一手摀著腦袋,一手拔出劍來。
  “我不是百里氏紅藥,我憑什麼要替她去死!”我閉上眼睛沖他大吼了一聲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是百里氏紅藥,我叫阿拾,是秦國上將軍撿回家的孤女,我無父無母,要過飯,打過架,的確不是什麼好貨,你要殺便殺了吧!”我瞪著眼睛看著黑子,自己把脖子往他劍上湊了湊。
  黑子一驚把劍往後一收:“你這丫頭滿口謊話,我不信你。”
  “是你們自己眼拙,百里氏的女兒今年十八,早已束髮及笄,我未到十五才這樣散著頭髮。況且,那日紅藥穿的是赤色,我穿的是朱色,赤紅是正色為尊,我卑她尊一目了然。”
  “你的意思是,那天喝了忘憂酒被大叔扔到河裡的那個才是百里府的女兒!”黑子的兩隻眼睛瞪如銅鈴,驚訝之下說話都變得有些結巴,“那,那你的匕首?”
  “你到雍城打聽打听就知道,公子利與將軍府的阿拾一向要好,這樣的東西將軍府上還多得是。你既然接了殺人的活,就應該打聽清楚,做好準備才可以動手,像你這樣貿貿然往前衝的人,就算這次不栽在我手裡,早晚也得死翹翹!”
  黑子被我一席話憋牢,嘟囔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整句來。
  “紅藥現在恐怕已經回府了,百里府的人到了梅林,也只會看到樓少康一個人的屍體。你們的計劃已經失敗了,我勸你還是趕緊把我放了,早點通知你大叔逃命要緊!”
  聽了我的話,黑子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那麼冷的天,他前額的髮際處竟冒出了一層密密的細汗
  我該死的同情心立馬冒了出來,站起身來小聲問了一句:“我壞了你的事,你回去不會真的要送死吧?百里府我是不會回去了,要不,你把我放了,我們一起逃走?”
  黑子呆呆地看了我一眼,身子一蹲,大手一攬又把我扛到了肩上:“就算是受死,我也得回去。”
  “他們是不是給你下毒了?如果不回去照樣也是死?”我倒趴在他背後不死心地問道。
  “胡說什麼!你不懂!”黑子嗆了一句,徐徐道,“就算你不是百里氏家的女兒,我現在也不能放了你。不過你放心,大叔很喜歡你,前兩天還在同矛叔念叨,說你是個人才,死了實在可惜。我先帶你回船上,等他們兩個辦完事回來,給你餵點忘憂酒就放了你。”
  “你們真會放了我?”聽黑子這麼一說,我立即停止了掙扎,乖乖地趴在他肩上。
  “應該會吧……”黑子悶悶地回了一句,快步朝渭水走去。
  方臉大漢和黃衣男子回來之前,我的心情一直很不錯,今天的事情忘了就忘了,沒什麼好可惜的,能從劫匪的刀刃底下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大幸。
  但事情發展到最後,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天色漸黑的時候,原本離開的兩個人又回到了船上。黑子把我如何欺瞞他們的事一五一十地匯報了一遍,最後還原封不動地重複了很多我勸解他的話。
  黃衣男子有些慌張,扶著劍在船板上走來走去,方臉大漢卻拍著大腿哈哈大笑:“想不到我祁勇活到這把歲數,竟被一個黃毛小兒耍得團團轉。麗質天成、有膽有謀,黑子,你這條命如果還想要,就把她給我看好了,到時候回去送給夫人,興許不用罰,還有賞!”
  抓我回去?回哪裡?
  “好嘞!”黑子從開始到現在,臉一直繃得死緊,現在聽大漢這麼一說,長出了一口氣,笑嘻嘻地轉過臉來看了我一眼,歉疚道,“丫頭,你太滑頭,我怕看不住你,性命攸關的當口,就只有對不起啦!”黑子說完,用劍柄在我後脖頸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我兩眼一黑,來不及咒罵一聲便暈了過去。
  之後的三日,醒了又被砸暈,砸暈了又醒過來,日子苦不堪言。
  這一日,黑子突然良心發現決定放過我,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砸暈我,反而很好心地給我送來了吃食、飲水和一套厚重的麻布夾襖。
  “丫頭你想不想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黑子坐在船板上望著越變越寬的河面輕聲問道。
  我咽了一口豆羹沒好氣地回道:“不想,你千萬別說。”
  黑子倒吸了一口氣,舉起拳頭凶神惡煞地衝著我喊道:“小爺要說,你就給我乖乖聽著!我們向東走,過五天就能到風陵渡,到了那兒自然就有能收拾你的人!”
  “你們抓了我有什麼用,平白浪費一份口糧。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一有機會還是會逃回來的。”
  “大叔說了,到了天樞之後,你就不會再想回來了,你會留在天樞跟我們一起過。”
  “我不管你什麼天書,地書的,如果你們不放我,自然會有人來找我!”
  黑子看了我一眼,起身站到船頭,冷冷地說道:“三天前的夜裡,大叔讓人找了具新死的女屍,穿了之前讓你換下來的單衣,揣了你的匕首,扔在渭水岸邊的蘆葦叢裡了。”
  “哼,他們一定能認出那人不是我!”
  “沒了頭的身子又泡了幾天的水,就算是你親娘都未必能認得出來!”
  聽了黑子的話,我一下子就噎住了,難道將軍、四兒、無邪都會以為我死了?
  他們會把那具泡了水的死屍當作我?!
  “放我回去!”我嘶啞著嗓子衝著黑子大喊了一聲,右手一翻一碗豆羹全都砸在了他衣服上。
  “你——死丫頭!”黑子衝過來,拎著我的衣領就把我提了起來,“你耍什麼脾氣,你以為這還是你們將軍府啊!”
  “將軍府……”我的鼻子驟然一酸,眼睛里頓時生出一片水色,自從伍封把我送進百里府之後,一切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
  “你哭什麼啊?唉,你……你別哭啊!”黑子見我哭得厲害,忙把我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我的衣領喃喃道,“餵,小爺我最討厭人哭了,你再哭我可要把你扔到河裡去了。”
  我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著黑子,心裡卻在想,四兒看到“我”的屍身,該多難過。穿著單衣,沒了頭,還泡了水,這種難看的死相讓她怎麼受得了。
  我越想心裡越覺得難過,眼淚想止都止不住。
  “娘的,小爺我才要哭呢,第一次出任務就碰到你這樣的鬼丫頭,難怪明夷那傢伙說我這回是敗局天定。對了,這活是我領的,事也是我搞砸的,大叔只是陪著我來的,你到時候見了夫人可別亂說話!”
  “去你個鬼頭的夫人!”我猛力推開他,徑自回了船艙。
  斷斷續續,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整天,到了日落的時候我才終於冷靜了下來。黑子口中所說的天樞,很有可能就是隱藏在所有事件背後的黑手,既然我現在逃不掉,倒不如順水推舟到虎穴裡探上一探,看看獸面公子究竟是誰,他們在秦國又安插了多少我們不知道的暗樁、細作。
  我靠坐在船艙壁上,聽著外面欸乃的槳聲,不由地感嘆,為什麼命運總喜歡與我作對?我明明想往西北去,卻坐著船一路向東,離伍封越來越遠。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12:22
第五十一章迷魂之林
這幾日的船上,除了船夫之外,就只剩我和黑子兩個人,祁勇和另一個叫矛的男子在三天前的晚上就已經從陸路離開了。他們和黑子約好,五天后大家在風陵渡的一家小酒館見面。
  說起來,黑子這個人除了脾氣差一點之外,倒也不討人厭。
  他愛和我扯淡、吹牛,他說他今年十五歲,曹國人,如果他妹妹沒死的話,正好與我一般大;他說他那天早就看出我不是百里氏紅藥,只是忍住沒說;他還說他劍法超群,之前被我用石頭砸了腦袋純屬意外。我只是聽著,偶爾說幾句挑刺的話堵堵他的嘴。
  五天過後,我們如約到了風陵渡。
  風陵渡,傳說是黃帝借指南車打敗蚩尤的地方,這裡連結著渭水、汾水、洛水、涇水等多條水路,是秦國和中原各國之間的重要交通樞紐。
  坐在河岸邊的小酒館裡,望著街道上絡繹不絕的行人和渡口搬運著貨物的忙碌商人,我忽然有些感慨。
  都說生在亂世,命如螻蟻,朝生夕死,一世無望
  可我眼前的這群商人,他們沒有因為出身的低微,世事的艱辛就輕言放棄,他們麻衣草履,背著貨物用自己的雙腳丈量著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的每一寸土地,他們為了生活四處奔波,但他們的笑容卻如春天新發的綠芽,朝氣盎然。
  “這裡好熱鬧。”我呵了呵凍僵的手,微笑著說道。
  “嘿,你可笑了,成天哭喪著臉,醜死了。”黑子喝了一大口酒,一抹嘴巴大笑道。
  我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腫了小半個月的脖子,冷哼道:“笑?!我都快被你砸死了,我還笑!以後最好別讓我找到機會,否則看我拿什麼砸你!”
  “拿什麼砸我?石頭?馬車?還是抬了房子砸我?娘的,瞧你這小心眼,小爺我那幾天還沒下重手呢!”他用手在我脖子上比了一下手刀,得意道,“我那劍柄要是用了力,你這個細皮嫩肉的小脖子還不咔嚓一聲,斷了!”
  “哼,你給我等著!”我轉過身子不去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酒館的入口,“我們都等了兩個時辰了,你大叔怎麼還沒來啊?他到了以後,我們還要去哪兒?”
  “別多問,待會兒就知道了。”黑子一點都不著急,自顧自喝起酒來。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祁勇和矛帶著三個孩子走進了酒館,黑子立馬起身迎了上去:“大叔,你們可來了,路上還順利嗎?”
   “嗯,都還順利。快,見過黑子哥哥!”祁勇笑道
  “見過黑子哥哥!”三個孩子奶聲奶氣地叫道。
  “餵,聽到沒,你以後也得這麼叫我!”黑子樂呵呵地回頭沖我喊了一嗓子,我照例只是白了他一眼不做回應。
  “出去買糧的人已經到了渡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祁勇拍了拍黑子的背,復又走了出去。
  “丫頭走吧!”黑子拖著我朝渡口走去,祁勇身邊的三個小孩時不時地回頭瞄我,一副很好奇的樣子。我翻眼吐舌沖他們做了個鬼臉,他們嚇得立馬轉了回去。
  等我們到了渡口,幾個青衣商人已經等候在路邊。他們身後的七輛牛車上堆滿了麻袋,看樣子像是裝了粟米之類的穀物。
  “這趟生意可還順利?該買的都買回來了吧?”祁勇和幾個人商人見了禮,便開始打聽起生意買賣上的事。
  我在一旁無聊就唱小調,逗幾個小孩兒玩,忽然間,耳朵里傳來一個熟悉的名字。
  “端木賜?”祁勇拔高了聲音。
  “運出去的布料都賣得很好,只是齊地的海鹽大部分都被端木賜組織的商隊買走了,我們只買到了十五袋,大概能夠半年
  “那糧食呢?可買夠了?”祁勇又問。
  “前兩年莊稼收成好的時候,端木賜從秦晉低價收了不少糧食,等今年我們這兒糧食稀缺時,他就漲了一倍的價錢賣回給我們。實在是氣人啊!”
  豐年買入,荒年賣出,今年春天渭水一帶遭了幾場寒霜,各地的收成都不太好,想起之前那些逃難的大荔人,我在心中不禁暗嘆,真沒想到,端木賜這人居然還是個奸商
  三年前,他隻身一人周旋於五國之間,僅憑著一張嘴就把魯國的兵禍引給了宿敵齊國,生生攪亂了天下格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幾乎超過伍封,成為我最崇拜最敬仰的人。
  國士?奸商
  呵,真當是個奇人……
  聽了幾個商人對端木賜的不滿和抱怨,祁勇哈哈一笑,朗聲道:“這也是此人的本事,幾位就不要介懷了。一個月後,楚地有一批香料要到,到時候還要勞煩各位來渡口再拉一趟。”
  “祁大哥不用客氣,這買貨賣貨,拉貨送貨都是小弟的職責。”
  “行,那我們趕緊回去吧,別讓夫人久等了。”
  “祁大哥請!”
  “請!”
  趕著七輛載滿糧食的牛車,我們離開了熱鬧喧囂的風陵渡,來到了華山腳下。
  華山北臨渭水,壁立千仞,自古以險著稱,峭壁層崖,無可度者。越接近山腳,越不見行人,這一日黃昏,我們走進了華山腳下的一處山谷。
  山谷中,密林叢生,荊棘遍地,一行人循溪往深處走了幾里,依舊看不到盡頭。此時,夕陽西沉,夜色漸濃,耳邊時不時傳來夜梟刺耳的叫聲,讓人不由膽戰心驚。
  我拉了拉黑子衣袖,小聲問:“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黑乎乎的,這樣趕路太危險了
  “快到了。”黑子拉了我一把,“害怕就走到我前面去,小心跟在後面被狼叼走。”
  他這麼一說,我連忙小跑了幾步,走到他身前。
  “停!”祁勇在隊伍前頭喊了一聲,我​​們一群人便停了下來。
  藉著最後一點點天光,我發現前方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林,已經沒了道路。“是條絕路,這可怎麼辦?”我忍不住問。
  黑子一笑,拉我走到隊伍前頭:“過了這片林子就到家了,你安心等著!”
  幾個商人把車一卸,吆喝著把牛趕到一邊。有三個人留下來看守牛群,其餘兩人扒開樹叢鑽了進去。
  忽然間,一簇幽冷瑩綠的火光一搖一擺地從密林深處飄了出來,緊接著兩點,三點,慢慢地越聚越多……
  鬼火?
  我死死地拽著黑子的手,咬緊下唇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四歲那年,我曾被幾個小乞丐捆在亂葬崗上過了一夜,那些飄忽不定的鬼火繞著我飛了一個晚上,至今想起來仍舊讓我頭皮發麻。
  “別怕,是接我們的人來了!”黑子小聲道。
  飄忽不定的鬼火轉眼已到身前,黑暗中,一盞綠紗燈幽幽地飄到我眼前,緊跟在後的是一張白得發青的女人的臉,空洞的眼神,泛青的面龐,女子嘴唇上的一點血色硃砂讓她看上去形同鬼魅
  在白衣女子的身後,是十幾個身穿黑色束服的少年,他們手上各提了一盞綠色的紗燈,綠紗之內一小節燭火隨風搖曳,和著山谷裡野獸的哀鳴聲,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少年們不出一言,默默地將手中的紗燈遞給了我們,然後扛起牛車上的糧食,迅速地竄進密林,消失了踪影。白衣女子朝祁勇欠了欠身子,轉身向林中走去,眾人緊跟在她身後,進入了這片迷魂之林。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12:22
第五十二章世外天樞
今天第二更(*^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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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在密林之中,黑子緊緊地拉著我的手,深怕我落隊走丟。他說,天樞的人把這片林子叫做“迷魂帳”,這裡的一樹一石都有古怪,如果沒有引路人,就算你走上十天半月也別想離開這片林子。
  黑子說的其實我早已發現,前面的白衣女子行進的路線極其怪異,她的每一次落腳似乎都另有玄機,忽而往右,忽而往左,有時還會繞著一棵大樹轉上半圈,然後轉換方向。
  兜兜轉轉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我們才從密林中穿了出來。
  墨黑色的天空無月無星,我像個瞎子一般被黑子拉著走到了一間房屋門口。
  “你今晚就先睡在這​​,明天早上我來叫你。”黑子說完把我推進了屋子,臨走時又探進頭來補了一句,“明天我沒來之前,你千萬別亂走,否則到時候稀里糊塗死了,可別怪小爺我沒提醒你!”
  “哦!”我胡亂應了一聲就不再理他。
  幾天下來,人已經累得虛脫,沒力氣點燈,摸著一個像床舖的東西就趴了上去,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
  清晨,天剛濛濛亮,啪地一聲就听見有人開門走了進來。
  “丫頭趕緊起來!主上和夫人要見你!”
  “哪個夫人要見我啊?”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就被黑子從床上拉了起來。
  “快,把臉洗一洗,把你這亂糟糟的鳥窩也梳梳好。”黑子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塊濕布一下子捂在我臉上,冰得我立刻就清醒了。
  這帕子是在雪水里擰的嗎?怎麼能冰成這樣!!
  我瞪了他一眼,胡亂擦了擦就把帕子狠狠地甩給了他:“我的頭髮像鳥窩,你這雙眼睛真是白長了。”
  黑子破天荒地沒有大罵,只是笑盈盈地從旁邊的桌案上拿出一面鏡子放在我面前:“看看吧。”
  我歪頭朝鏡中一看,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這哪裡是鳥窩?這簡直是一團連鳥都看不上眼的雜草。
  黑子好心地給我遞了一把梳篦,我足足花了兩刻鐘才把打結的頭髮理順,綁好一個總角。黑子在旁邊早已經等得不耐煩,我一放下梳篦他就急火火地拉著我出了門。
  一路狂奔,我還來不及看清周圍的環境就已經被他推進了一間房子。
  剛進房門,便聞到一股細細的甜香,抬眼一看只見屋內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上座正中間一張黑漆描紅鳳鳥銜枝紋桌案足足有一丈多長,比將軍府書房裡的案幾長了足有一倍,比百里府的也華麗貴重不少。案幾之後鋪著一張純白色的動物皮毛,不似狐毛倒像是虎皮,可這世間哪裡有白色的老虎?就算有,又有誰捨得殺了取皮子舖在地上用。
  我正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只聽得身後房門一動,黑子拉著我猛地一下跪在地上。
  這一下撞的我的膝蓋生痛
  “見過主上,見過五音夫人!”黑子把頭磕在地上,大聲喊道。
  我低著頭先是瞄見一雙男子黑色鹿皮翹首履,而後又是一雙明黃色描金絲團花履從我身前走過,珠簾一動,等我抬起頭來時,只見一中年美婦端坐在長案之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著履的男子已經隱在左側的珠簾之後。
  “黑子,聽祁勇說,你這次的任務是毀在這小兒手裡的?”美婦開口道。
  “禀夫人,是我事先考量不周才致任務失敗。”黑子依舊把頭磕在地上,恭敬地回道。
  “事情我都聽說了,上次賜你的佩劍明日交還給明夷,另外再去領三十重杖。”
  “謝夫人!”黑子磕了三個頭,再看我時像是鬆了一口氣。
  “小丫頭今年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可願留在這里為天樞所用?”
  “禀夫人,小女今年十四,伍氏羋拾,秦國人士,不願留在此處。”
  我話音剛落,黑子已經嚇傻了,美婦掩袖輕笑了一聲,淡淡地說道:“如此,那黑子明日送完劍之後,便到醫塵處領一副死藥吧。”
  “是我不願留在這裡,夫人為何不殺我反而要殺他?”我訝異道。
  “他莽撞大意壞了主顧的買賣,本就是死罪。不過艮主祁勇對你青眼有加,求我看在黑子為天樞找到人才的份上饒他一命。如今你要走,那他的這份功勞自然就不用記了。你今日走,他便今日死,你明日走,他便明日死,一切都由你來決定。”
  我白了一眼身邊可憐兮兮的黑子,高聲回道:“夫人有所不知,我與這位大哥一直不合,他是死是活和我都沒有半點關係。”
  美婦掩唇又是一笑,而後裊裊站起身來:“這樣啊——那我即刻派人送姑娘出谷,黑子也別跪著了,去領死藥吧!”她說完儀態萬千地從案幾後走了出來。
  眼前的情況和我之前預計的完全不同,沒有灌藥,沒有喂毒,甚至連忘憂酒都沒讓我喝,輕輕巧巧地就說要放我走?可我既然進了這個地方,不探個究竟又怎麼捨得走!
  “夫人留步!”在美婦出門之前,我喊住了她。
  “姑娘改主意了?”
  “夫人與我素未蒙面為何要千方百計留下我?”
  美婦微微側首看了一眼珠簾背後的人笑道:“姑娘的事情主上早有耳聞,如能將姑娘納入麾下,自然是件喜事。留在天樞裡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姑娘不如在這裡待上四個月,四個月後你若還想走,我便派人送你回秦,如何?”
  “那他的命?”我看了一眼黑子。
  “到時候由你決定殺或不殺。”
  “……”
  “姑娘不說話,我便當你應承了。黑子,這四個月你要是把她弄丟的話,就自裁謝罪吧!行了,都下去吧!”
  一出了美婦的院子,黑子就忍不住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呵斥道:“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敢跟夫人這麼說話!”
  “嚯,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敢跟我這麼說話!”我冷哼了一聲,徑自坐到一旁的水井沿上。
  黑子一抓腦袋驀然想起來自己的小命還握在我手裡,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我的雙腿開始鬼哭狼嚎起來:“哎呦,我的奶奶,你神通廣大,行行好就在這玩上個四個月,行不?”他一邊說一邊猛搖我的腿,力氣之大,險些把我推到井裡去。
  “你也太沒骨氣了,趕緊起來啊!”我拉了他一下,他把我的腿抱地死緊,一動不動。
  “你先答應我這四個月不走,不然小爺我打死不起來。”
  “好好好,如果你讓我覺得這地方有趣,我就待上個四個月。”
  “這可是你說的!”黑子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連口喘氣的功夫都沒給我,就拉著我往南面跑去。
  昨晚黑咕隆咚的什麼都沒有看見,原來這山谷之中,密林之後竟然別有洞天。除了五音夫人華麗的居所外,高大的松柏之間還錯落有致地坐落著數十座飛簷雕漆的院落。
  一路往南轉了幾個彎,黑子帶我到了一處幽靜所在。
  白石,綠樹,清溪,空靈高雅,飛塵不到,與剛才五音夫人的華麗奢華截然不同,這里活脫脫是一處神仙府邸。
  “明夷!明夷!”黑子一進了院子就開始大喊大叫,我連忙捂了他的嘴,生怕他驚擾了住在這裡的天人。
  這時,緊閉的房門裡突然扔出一隻木屐,我險險閃身避過,黑子樂呵呵地撿起那隻木屐笑著對我說:“他在呢,我們進去吧!”
  我想無論再過多少年,我都不會忘記第一眼見到明夷時的震驚——他一身青衣拿著一卷書簡,斜斜地臥在床鋪上,腳邊的青銅鶴蓮爐裡焚著一種淡淡的讓人欲罷不能的香。在裊裊青煙之中,他低垂著眼瞼,披散著的長發只幾縷輕輕地搭在肩窩,白皙細膩的皮膚幾近透明。
  清晨的陽光在他的身上投下一個淡淡的影子,寧靜,脫塵彷彿窗外的世事紛擾都與他無干。待我們走近時,男子懶懶地抬首看了我一眼,只這一瞬的光景卻讓我在心中忍不住驚呼,此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我搜腸刮肚地在腦子裡尋了半天,卻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他的美貌,看著他那雙流光溢彩,似泣非泣的含情目,不禁感嘆,老天生他定是為了羞煞天下女子!
  “丫頭,再看,他可就要惱了!”黑子拿肩膀撞了我一下,輕聲提點。
  我如夢方醒,驚覺自己這樣盯著一個男子,的確有失禮數,遂低下頭來默不作聲。
  “你就是栽在這丫頭手裡的?”明夷輕啟朱唇,聲音如風過松林沁人心脾。
  “哎,後悔沒早聽你的話,現在夫人把我的命都交到她手裡了,這次出門虧大了!”黑子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床鋪上。
  明夷斜眼瞄了我一眼,笑道:“小丫頭看上去不似俗物,你栽在她手裡,倒也不算丟人。”
  “嘿,說來說去,活該是我這個大俗物倒霉。”
  “夫人留了她?”明夷慢慢地將書簡重新卷好,端坐起身。
  “留了,主上昨天就特別吩咐,七個卦象隨她挑。”
  “哦?”黑子的話讓明夷很是意外,他微微挑起左邊的眉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伸手道,“東西拿來
  我看著他光潔修長,玉蔥般的手指,心想,拿什麼?錢?
  我在身上掏了半天發現自己除了貼身的那枚碧玉環外,已經身無長物,只能尷尬地回道:“我沒錢了……”
  我這話一出,明夷的臉在頃刻之間換了好幾種顏色,他按著額頭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一旁的黑子更是笑得直捶床:“哈哈哈哈哈,明夷問人要錢?哈哈哈哈……”
  看他笑得停不下來,我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大聲喝道:“別笑了!再不說清楚,你就趕緊給自己磨刀去!”
  黑子咬著牙忍著笑從懷裡掏出一把梳篦,在上面取了一小團頭髮交給明夷:“噥,東西在這,你裝起來吧!”
  明夷瞪了他一眼,翻身從床上站了起來,赤腳走到房屋左側的高架前取了最上格的一隻棕色小盒,用一塊白色絲帕將斷發包了包收入盒中,然後冷冷地說了一句:“走吧,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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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12:22

走出明夷的院子,我便甩開了黑子的手,冷著臉憤憤道:“我已經糊里糊塗了這麼多天,今天你無論如何都得給我解釋清楚!”
  黑子看我真的發了火,就拉我在路邊的草垛子上坐下,細細解釋起天樞的一切。
  天樞是一個活躍在天下諸國之間的“影子”,十幾年來一直收留戰爭中的孤兒為其所用。督管的人是我剛剛見到的五音夫人,至於主上則行踪不定,見過他的人據說只有五音夫人和明夷兩人。
  五音夫人之下參照先天八卦分了八處院落,分別是乾、坤、離、坎、震、巽、艮、兌,每一個卦像對應一種技能,如兌卦對應樂舞,院中所住皆是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離卦對應巫卜,明夷是天樞最尊貴也是唯一的一名巫士;艮卦對應勇士,由宗師負責訓練像黑子這樣的少年;另外還有負責行醫問藥的坤卦,訓練刺客的巽卦,招募謀士的震卦,培養商人的坎卦,八卦之中唯獨乾卦一直空缺。
  “照你這麼一說,綁架、殺人都是艮卦的活嘍?那這次讓你去綁架百里氏紅藥的人,是五音夫人還是主上?”我小心試探道。
  “活是坎卦的商人們接的,主顧是誰,幹活的人是不知道的。本來艮卦只接護衛的活,殺人這種事是巽卦的刺客們幹的。可他們的人幾個月前全去了齊國,這事就落到了艮卦頭上,我看機會難得,就想出個頭,立個功,沒想到遇上了你這丫頭,真是倒霉!”
  黑子對我騙了他的事,依舊耿耿於懷,可我心裡想的卻是,如果天樞是個拿錢幹活的地方,那獸面男子很可能只是天樞眾多主顧中的一個,這樣一來,即便進我了天樞也很難查到和他有關的線索。
  “丫頭你想什麼呢?你要知道的我可都同你說了,你就別生氣了?”
  “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饒了你。”我轉​​頭盯著黑子認真道。
  “行,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黑子咧嘴一笑,拍著胸脯保證。
  “你剛才為什麼要把我的頭髮交給明夷?”
  “呃,這個……”黑子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眼神漂移。
  “快說!”
  “天樞有規定,進了這裡就要留一縷頭髮在明夷那兒。這樣,將來如果有人想叛逃,明夷就可以施咒懲罰
  “難怪你一大早就催我梳頭,敢情你是在算計我!”
  “小爺我也是為了你好啊,不然被明夷一割,你這漂亮頭髮還不知道能剩多少呢!”黑子討好地捏了捏我頭上的總角。
  “算了,等我走的時候取來燒掉就好了。”我把他的手拍了下來,站起身繼續往前走。
  “丫頭你打算去哪個院子啊?要不同我一道,揮刀舞劍也是很有意思的。”黑子幾步跟了上來,笑著說道。
  “我想學樂舞。”我雖然討厭蘭姬,但她當日在鼓面上的驚鴻一舞讓我久久難忘,每每想起都覺得餘味無窮。
  “學那個做什麼?”黑子嗤了一聲,下巴一揚一臉不屑,“學來學去都是為了陪貴人們喝酒尋歡,弄得再好也就做個侍妾,哪裡有我們的日子爽快。”
  “天樞訓練女樂難道就是為了給貴族做侍妾?”
  “那倒不是,她們院子里送回來的消息可不比商人們少。”黑子懇言道。
  “你們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為天樞效力,外面的天地大著呢,像你這樣的身手做個貴族家的門客綽綽有餘?你們不敢逃,難道是害怕明夷的咒術?”
  黑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冷哼道:“你這樣無憂無慮的女公子知道什麼?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甘願留下來的。外面的天地,那都是人吃人的地方!”
  “人吃人的地方?”
  “我六歲那年,宋國討伐曹國,我們住的地方被宋兵圍了三個多月,城裡的存糧被吃光了,地上的草也被人吃光了,他們就開始換孩子吃。阿娘為了不讓人把妹妹搶去吃掉,就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肉送給了來搶食的人。她的血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你見過人的骨頭長什麼樣嗎?我見過,白花花,還沾著點碎碎的黑紅色的肉。”
  黑子怔怔地看著我,眼眶裡有莫名的水汽,他說話的時候嘴角一直上翹著,這是一個比哭還要讓人心痛的笑。
  “再後來援兵到了,可阿娘的手已經爛光了,她躺在床上不能說話,只能往外哼氣。阿爹想偷偷出城去採點藥,結果被曹國自己的士兵當做奸細亂刀砍死了。”
  “你的妹妹呢?她後來怎麼了?”我握著他的手,努力讓他平靜下來。
  黑子看了我一眼,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我帶她離開了曹國,一路行乞到了晉國。我們一起偷過東西,一起打過人也被人打過,日子雖然過得苦,但起碼還能在一起。後來,妹妹長到九歲,在路上被一個貴人看中了,她自賣為奴給我得了五枚錢幣。原本我也高興,進了大府她就不用跟著我挨餓了,可是沒過幾天她就被府裡的家宰打死了。他們說,她偷藏了一袋粱米……”
  “她把米偷出來給你了?”
  “嗯,是我害了她。我想替她報仇,可我打不過他們。最後,是大叔救了我,還替我殺了那個家宰。那時候,我就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和大叔一樣強的人!”
  “你一定可以的!”
  黑子自嘲地笑了笑:“在這裡待了五年,一出去就被你這死丫頭騙得團團轉,什麼屁的強者,連把劍都保不住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該……”我想說些話安慰他,但是說來說去怎麼都不對。
  “姑奶奶,你這四個月乖乖地待在這裡,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答應你!”我點了點頭,鄭重地應道。
  天下間的事情,有時候分不清誰對誰錯,十幾天前黑子還是我的敵人,但今天聽了他的故事,我突然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心想著將來有機會一定要送他一把好劍。
  既然答應黑子要在天樞老老實實待四個月,我就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這一日,我洗漱完畢就興致勃勃地去了女樂們習舞的院子。
  此時,嚴冬已過,春寒料峭時節,路上的小水坑里還結著一層薄冰,我呵了一口白氣,伸手推開了女樂的院門。
  這門後的世界,該是多少男人夢中的世界……
  瑤琴動,清歌起,白衣勝雪,嬌俏如花,三十多個妙齡少女手執七彩雉羽,在碧水池前翩翩起舞。她們身上穿的是半透明的白色紗衣,那紗衣輕薄似霧氣,陽光一照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姣好的胴體。
  哎,若有男子誤入此間,怕是要把三魂七魄通通留在這裡了。
  第一日,我坐在碧水池旁看著一眾美人流口水;
  第二日,有教習嬤嬤替我捏了筋骨,說是筋條太硬,練舞需等腿腳、后腰都軟了才可以;
  第三日,便是我所有痛苦的開始……
  每天拉筋拉到痛死不說,院子裡的一眾姐妹見來了個新人,都合起來欺負我,日日挑些我做不到的動作來為難,看我轉暈了摔在地上,她們就嬌顫顫地笑成一團。
  起初覺得生氣,久了,卻發現她們個個待我如同親妹,一邊調笑捉弄,一邊教導愛護,如果我練舞時犯了錯,姐姐們也都陪著一起挨罰,從無怨言
  周禮規定了十分嚴格的樂舞制度,如《雲門大卷》、《大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這六舞一直以來都用於盛大的祭祀,由各國大司樂掌管,貴族男子二十而冠之後才可以學習,當然,庶民是無權練習的。
  因此在天樞,女樂們學習的主要是散樂,雖不及六舞高雅,但卻是最受世人歡迎的宴樂之舞。
  日出而舞,日落而息,大半個月下來,我的步伐,身形,姿態都有小成,但無奈天賦不足,大大地拖延了其他人的進程。眼看著三個月後就有一場重要的宴樂,我不忍大家因我而辛苦就自請離開了女樂。
  黑子以為我終於開了竅,便帶著我在艮卦、巽卦轉了一圈。舞刀弄劍,刺殺巧擊,雖然我有心學習,但終日與一群男人待在一起總有不便的時候
  最後,兜兜轉轉還是決定去坤卦學習岐黃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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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23:20

第五十四章初試岐黃
坤卦的院子建在山谷的北面,主事的醫塵是個白髮蒼蒼不愛說話的老爺爺,他見到我什麼都沒問,只扔了一堆破破爛爛的書簡給我,限我三日內看完,然後去後山腰的藥圃找他。
  三日後,我頂著青黑一片的眼圈,拿了一把劈柴用的刀就去了後山。
  山上此時積雪未化,荊棘遍布,我手腳並用爬了足足兩個多時辰才到了後山腰。
  原以為在密林之中要找到藥圃需要費一番功夫,誰料走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就在荒草叢生的山腰上發現了一處神奇的地方。這裡綠樹成蔭,花團錦簇,從地底冒出的陣陣白霧驅趕了初春的嚴寒,嫩黃、草綠、淡紫、桃紅,五顏六色的小花開滿了整個藥圃。
  “傻站在那里幹什麼?還不進來!”醫塵板著臉蹲在在藥圃中央,手裡拿著一把小鋤頭正在地裡刨著什麼。
  “見過醫塵!”我行了一禮後,小心翼翼地走進藥圃。
  “東西都看完了?”醫塵問。
  “看完了。”
  “記好了,我只說一遍。”醫塵站起身來,指著藥圃裡的草藥開始一一地講解。
  其實要記住草藥的名稱、習性對我來說輕而易舉,但如何分辨形態相似的草藥卻著實困難。明明長著一樣的葉片,一色的花朵,可一種是治病的良藥,另一種卻是害人的毒藥,差之分毫,失之千里,一點都馬虎不得。
  醫生把藥圃裡的藥草都說了個遍,末了還拿出幾樣相似的草藥考了我一番。十樣之中我說錯了兩樣,很是懊喪,但醫生卻捻著鬍子若有所思,也許我的表現比他之前預想的要好很多。
  “師傅,坤卦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嗎?”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像條小尾巴一直跟在醫塵後面問東問西。
  “半個月前收了一個,現在上山採藥去了。
  “採藥?這個時候山上的草都還沒出芽,哪裡有藥可採啊?”我好奇道。
  醫塵瞪了我一眼,從嘴裡蹦出三個字:“野山薯。”
  “野山薯冬季採摘,舍花葉取根入藥,性寒微毒,治跌打損傷最好。”我將書簡上寫的原封不動地背了出來。
  “死記有何用?要認得出來,聞得出來才是本事。”醫塵扔下小鋤頭,面無表情地從藥圃里站了起來,“我下山了,你這幾日就待在這裡。屋子後面的地裡種了些能吃的果菜和不能吃的毒藥,你自己看清楚點再吃,另外我寫的藥經堆在屋子裡,有空多看看!”
  “謝師傅教誨。”
  “別叫的太早,七天過後若沒被毒死,再叫不遲!”老爺爺似乎很不習慣與人接觸,我纏了他半日,他已經有些抓狂。
  “諾!”
  醫塵所說的藥經堆得足有一人多高,想來是他多年的心血結晶。我抽了幾卷來看,發現了不少好玩的東西。
  華山之上最多的就是松樹,醫塵手捲中記載,可用刀割開松樹皮獲取松脂,用細布袋包裹投入沸水中煮開,取浮起者加入白茯莖末、杵羅,以後每日取少量合熟水漱口,可固齒、駐顏、烏髮。
  天下庶民十人中,牙黃牙爛者九人,我四歲入伍府時就已經有四顆大爛牙,八歲第一次落牙後,伍封就額外吩咐下人每日送一小碟海鹽予我潔牙之用。換牙後,我更是每日漱口四次,一次都不敢落下。現在找到這麼好的方子,我忍不住立刻動手做了起來。
  醫塵的藥經像是一個寶庫,我每日研讀,製作,忙得不亦樂乎。
  屋後那片地裡種了太多致人死命的毒藥,我膽子小不敢隨便亂吃,就動手拿刀做了一支簡易的投矛,藥圃溫暖濕潤,經常會有小動物光臨,因而我這幾日的吃食也就解決了。
  轉眼過了七日,醫塵沒來,卻來了一個只有七八歲的童子
  “請問姑娘可是醫塵的徒弟?”童子年紀小小說話卻很老練。
  我想了想,既然過了七日還沒死,那應該也算是醫塵的徒弟了吧,於是點頭道:“童子找我何事?”
  “巽卦的主事受了傷,請姑娘隨我下山救治。”
  我一聽立馬就傻眼了,我這半桶水都沒有的人,怎麼能下山救人啊?
  “師傅就在山下,童子為何不去找他?”
  “醫塵昨晚喝了千日醉,往他身上澆冰水都醒不過來,主事流血不止,還請姑娘隨我速速下山。”看童子的樣子似乎情況非常緊急。
  “你等等啊,我馬上來
  受傷……流血……
  我憑記憶在藥圃裡拔了幾株止血的草藥,又到醫塵櫃子中取了一塊麒麟竭,跑到外面對小童說:“小童,我從沒醫過人,研習醫術也不過十日,先說好哦,我只能勉力一試。”
  “有總比沒有好,姑娘跟緊我!”
  小傢伙年歲小,腳下的功夫卻很是了得,我來時走了兩個時辰的山路,被他拉著只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但是走到的時候,我已經氣喘吁籲只留了半條命。
  “你來做什麼?”明夷一身紅色長袍立在床鋪旁,絕美的臉龐讓我幾乎忘了房裡還有一個流血不止的病人。
  “我來治病……你呢?”
  “先巫后醫,難道你不知道?”明夷行至我身邊,輕笑道,“你才去了山上幾日,居然敢來行醫?他若是死了,你就別想走了。”
  “我會治好他的!”我信誓旦旦地回道。
  “哦,是嗎?”明夷頷首微微一笑,廣袖一擺似一陣清風消失在我眼前。
  放下狠話後不到半刻鐘我就後悔了,床上躺著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他雙目緊閉,全身發燙,手臂上一處新傷流血不止,腹部一處舊傷已經潰爛紅腫。
  小童誤我啊,他只說受了傷流血不止,可沒說舊傷潰爛,全身高熱啊!
  小童看著男子越來越蒼白的臉忍不住扯著我的袖子急聲道:“姑娘,你倒是快治啊!
  算了,死人當活人醫吧……
  “拿一柄鋒利的匕首給我,再找人把這幾株草藥的根洗淨搗爛,這塊麒麟竭也要磨成粉交給我。”
  “諾!”小童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遞給我,而後拿了草藥飛快地出了屋子。
  我將匕首在燭火上烤了烤,慢慢地割開男子的外衣,露出裡面的傷口。手臂上的是刀傷,腹部的像是箭傷,按醫塵手捲上的記載,腐爛的傷口必須先去除死肉,才可上藥,但看看手中這把匕首,刀刃處太厚根本做不了這麼精細的活。
  “姑娘,都弄好了。”小童拿著兩隻漆碟走了進來
  “放下吧,這谷中誰有最鋒利的匕首?”
  “自然是我大哥的匕首最快最利。”
  “那你大哥人呢,我可否借他的匕首一用?”
  “姑娘,這床上躺著的就是我大哥。”小童放下手中的漆碟,從男子的鞋靴中抽出了一把只有兩寸長半寸寬的匕首,“姑娘,給!”
  我拉開刀鞘,一陣寒氣迎面而來,這匕首窄短鋒利,比起之前公子利給我的那把天石匕絲毫不差。
  我先用燒酎把匕首擦了擦,而後又在燭火上燒了燒:“你幫我按著他!我要先把這些壞死的腐肉割掉。”我對小童吩咐道。
  小童皺著眉頭點了點頭,整個身子都壓到了男子的腿上。
  雖然床上的男子深陷昏迷之中,但當我下刀的時候,他仍舊痛得直打顫。我心中不忍只能盡量做得快一些,減輕他的痛苦。
  敷藥包紮好後,我已經累得滿頭大汗,於是扯了一張葦席在床鋪旁邊坐下,對小童道:“這裡有我看著,你去守著醫塵,他一醒過來就趕緊帶他來這兒!”
  “諾!”小童行了一禮,不放心地看了男子兩眼才開門走了出去。
  這時,屋裡就只剩下我和男子兩人,我往床鋪邊挪了兩步,細細端詳起這位天樞的刺客首領。他樣貌清秀俊美,閉著眼睛看著還有幾分眼熟。聽童子說,他是在齊地受的箭傷,一路熬到這裡,昨天在山下為救一名被山匪強掠的女子又添了手臂上的新傷,這才昏迷不醒。
  能做到巽卦的主事,自然是有過人的本事,但讓我敬佩的是,他明明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會出手救人,真俠義也……
  沒進天樞之前,我打足了十二萬分的戒心,要到虎穴探個究竟,可進了這裡,遇到的全是可憐、可愛、可敬的人。若不是心裡牽掛著四兒、無邪,放不下伍封,我倒真想留下來做個種藥治病的小童。
  過了一個時辰,男子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但依舊高熱不退,全身發抖,我只得到外面取了冰水,用帕子替他擦拭降溫。
  一來二去,太陽西沉,皓月東昇,見他睡得安穩些了,我也趴在床頭甜甜睡去。
  “你是誰?”夜半,我被一個沙啞的聲音從睡夢中喚醒。
  “你醒啦!”我拿手在他額上試了試,高熱似乎退了些,“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在做夢?”我剛想起身倒水,卻被男子牢牢地握住了手。
  “你不是在做夢,你活著回來了,明日等醫塵醒了就讓他來看你。”我輕聲安慰道。
  “阿拾……”男子用盡力氣揚起嘴角,輕不可聞地喚了一聲。
  “……你是誰?”我大吃一驚,剛想細問,他一歪頭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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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23:25
第五十五章再見於安
       他是誰?為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此時再看男子的臉,心裡不由喜一陣悲一陣。喜的是,我們隔著烽火連天終於相見;悲的是,若他這回傷重不治,還不如不遇。那樣,我和四兒會以為他好好地活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那一夜,夢中的我彷佛又回到了遇見於安的那個冬天,他還是馬車上讓四兒一見傾心的青衣公子,我們還和小時候一樣依偎在伍府小小的床鋪上互相取暖……
  到後來夢裡的我們長大了,他駕著紅布蓋頂的馬車娶走了四兒,四兒穿著天下最美的嫁衣,笑得淚流滿面……
       多好,十七歲前他真的回來娶你了,夢中的我獨立在漫天飛雪裡泣不成聲……
  第二日我哭著醒了過來,明明是個美夢,但因為於安的昏迷不醒而悲傷不已。
  “你哭什麼,他讓你給治死了?”明夷來的時候,我滿臉都是淚水。
  “你來做什麼?”我抹了把臉悶悶道
  “這傢伙死不了,你哭得太早了。”明夷在牆角的銅爐裡焚上了降真香,細瘦的青煙飄搖而上,一曲巫歌從他口中流淌而出。
  末了,明夷從胸前的衣襟裡取出一小包紅褐色粉末和了熟水灌進於安的嘴裡:“我今日給他算得了一卦雷水解,卦象雖凶,但有利變。
  “你不用安慰我,他現在高熱不退,再這麼下去肯定撐不了幾天了。”我哽咽道。
  “我安慰你?”明夷嗤笑一聲走至門邊,看了看站在門外的小童回頭對我笑道:“新來的果然有趣。”
  “他什麼意思?”明夷走後我問小童。
  “巫士明夷性情最是冷淡,你就算死在他面前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怎麼會安慰人呢?”小童說完跑到床邊看了看於安又說,“醫塵已經醒了,馬上就來。姑娘,你說大哥怎麼還這麼燙手啊?”
  “小童,你大哥叫什麼名字?”我看著床上的於安,輕問了一聲。
  “大哥沒有名字,他是天樞最好的刺客,這裡的人都叫他巽主。”
  “是嘛,你在這看著,我再去取點冰水來。”
  我拿了陶罐還沒走到院外就看見醫塵快步走了過來。他一見到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大罵,說的無非是我膽大妄為,學醫十日就敢給人下藥,輕賤人命,十惡不赦。
  我這會兒根本不計較他罵什麼,拉起他就拼命地往院裡跑。
  進了屋子,醫塵彎著腰扶著房門,上氣不接下氣,我等不及他把氣喘勻,一把就把他推到了於安的床前。
  醫塵喘著大氣問了我用藥的情況,又拆開布條看了看於安的傷口,然後默不作聲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師傅,可是要用什麼藥,我去山上取!”我心裡著急,忍不住攔住他問。
  “你把我一整塊麒麟竭都給用了,讓你去取藥?我哪裡還有什麼好東西剩下!”
  “治病救人怎麼能心疼一塊藥,藥若不給人用,留著又有什麼用!”我這裡急的要死,老頭子居然還心疼起藥來。
  醫塵見我拔高了嗓門,就豎起眉毛大喊起來:“嚯,別以為你是主上派下來的人,就可以這麼跟我說話!”
  “哎呦,兩位別吵了,快救救我大哥吧!”童子見我們兩個聲音越來越大,忙上前勸解。
  醫塵捋了捋白鬍子,咳了幾聲道:“小姑娘昨天做的不錯,手臂上的傷已經不礙事了,只是這肚子上的雖然去了腐肉也上了麒麟竭,但是傷口泛紫怕是當時的箭頭被塗了毒汁,毒入五內才致高熱不退。”
  “師傅,那你趕緊給他解毒啊!”
  “你急什麼!這麼多天還沒死,箭上塗的肯定不是南蠻致命的毒草,許是一般的蛇毒,我熬幾碗解毒的藥湯待會兒送來,小童去伙房要一碗牲畜的血,煮一煮給他灌進去。”
  “那我呢?”
  “你就在這等著,拿冰水給他多擦擦。”醫塵吩咐完就帶著小童走了。
  之後兩天,於安的高燒還是不退,醫塵吩咐我去煮豚血,我就悄悄割破手腕滴了些自己的血進去,不管九尾獸的傳說是不是真的,至少我從摩崖山回來之後,不只病好得快,就連傷口都癒合得比常人快很多,現在到了絕地,不管有沒有用,也只能試試再說了。
  “姑娘,你可回來了!”我還沒進門,小童就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大哥醒了,急著起來,非說要去找你。”
  “醒了!”我大喜過望,快步走到床邊,只見於安微睜著雙眼呆呆地看著我。
  “你可算醒了,還認得我嗎?我是阿拾啊!”
  “阿拾……”他嘴唇上的皮幹得全都翻翹了起來,聲音虛浮沙啞,我握著他的手拼命地點頭:“嗯,你看我們又見面了!你先別說話,來,把這碗豚血喝了。”
  我摟著於安的肩膀把他扶了起來,他輕咳了幾聲,低頭就著碗口喝了幾口。
  “慢點,燙。”
  “你的手?”於安突然瞟見我手腕上的傷口,啞著嗓子驚問道。
  “哦,早上切藥時不小心劃到了,沒事的。”我不著痕跡地把手背到身後,小聲道,“你流了太多血,這豚血有補血之用,以後十日每日都要飲上一碗,那樣身子才好得快。”
  於安沒有說話,只默默地捧著陶碗,一仰脖把剩下的半碗血全都喝了下去,然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扶他重新躺下,起身想走,他卻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別走!”
  “大哥,我陪著你。姑娘已經守了好幾天了,你放她回去睡一會兒。”小童這時正巧從門外邁步進來,他放下手裡的粱米湯,急忙走到床邊。
  於安立馬鬆開了我,我幫他掖了掖被角,柔聲道:“我不走,爬兩個時辰的山路回去睡覺,還不如在這裡隨便趴一會兒。”
  “嗯……”他雙眉一皺,看了我半晌,然後拉過被角蓋住了眼睛。
  六年前,飛雪呼嘯的冬夜,我們手拉著手互相取暖,我看著他和四兒的笑顏,曾在心中描繪過我們三人美好的未來。現在,好不容易見面了,我心病難醫,逃避婚事躲在這裡;他一身傷痕,高熱不退命在旦夕;而不知吉凶的四兒也遠在千里之外,歲月流轉,世事難料,想到這裡我的眼睛越發得酸痛……
  為了方便照顧於安,小童替我在牆角搭了張小床,又上山幫我搬了幾卷藥經下來。就這樣食不安寢地過了四日,不知是我的血起了作用還是醫塵的藥湯起了作用,於安的燒漸漸地退了,精神好時還可以自己坐起身來和我說會兒話。
  這一日,我正向於安討教刺殺之術,吱呀一聲,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綠衣高髻的女子
  “商姐姐,你怎麼來了?”來人正是我在兌卦習舞時認識的一位姐姐。
  “見過巽主!”她對於安行了一禮,恭聲道:“敢問巽主,奴家今日可否借阿拾妹妹一用?”
  於安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我拉起商的手問:“姐姐今天怎麼得空來找我了,不用練舞嗎?”
  “宮姐姐扭傷了腳,讓我找你去看看。”商捏著我的手,偷偷瞄了一眼身後的於安。
 “讓我去看?這可不成。”我連忙擺手,沒把於安治死已是萬幸,我可不敢再出去害人了。
  “你治好巽主的事,外頭早傳開了,小丫頭還真厲害啊!”
  “哪裡是我治好的,姐姐還是上山找師傅去吧!”
  商把我往角落里拉了拉,俯在我耳邊輕聲說:“宮姐姐這次傷的是大腿,醫塵不方便,你還是走吧,別讓姐妹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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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23:29
第五十六章 夜魘毒咒

我們告別了於安,一路走至女樂的院子。

    宮在練舞時,拉傷了大腿,我按醫經上所述先用冰水在傷處冷敷,然後打算回坤卦取一些治跌打損傷的草藥替她包扎。商嫌兩個院子一來一回太費時間,就領著我去了兌卦後院的一間小屋子。

    “我們姐妹扭傷腳是常有的事,所以醫塵特意留了些草藥在這裡,你看看可有能用的?”商打開一間四步見方的夾室,裡面七七八八堆了一些雜物,門邊的架子上放了一簍曬干的草藥。

    我挑了幾枝六瓣鬼花出來,笑道:“有這個就成了。這花雖然長相有些可怕,但師傅說治跌打扭傷最是好用。”

    “你說好就好,我們快些走吧,這裡陰森森的。”商看了一眼左邊的牆壁,把身子朝我挨了挨,看樣子好像很害怕。

    “怎麼了?”我順著她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左手邊的牆壁,除了頂端有些黑色的霉點,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隔壁的房間裡關了一個被巫士下了夜魘咒的人,瘋瘋癲癲又得了病,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了。”商扯著我的袖子小聲說道。

    “關的是誰?我之前怎麼沒聽過。”我素來好奇心強,聽說這事和明夷的巫咒有關,就更加問個清楚。

    “先走先走,回頭我再跟你說!”商拉著我一路小跑步奔回前院。

    還沒進屋就聽到宮的房間裡傳出女子嘰嘰喳喳的吵鬧聲,掀開簾子一看,兌卦的姐妹們竟全都擠在屋子裡。

    宮是兌卦女樂之首,她這一傷,別的姐妹也法子排舞,嬤嬤干脆就給大家放了一天空。

    “哎呦,剛才拿藥可沒把我嚇死,這小丫頭還問東問西不肯走。”商撫著胸口蹙著眉走到宮的床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哎,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前月裡醫塵來的時候給看過了,說是最晚熬不過開春。”坐在宮身邊的羽嘆了一聲氣搖頭道,“好好的兌主不做,居然要跟個獵戶私逃。”

    “羽姐姐,那屋子裡關的是兌卦原先的主事?”我疑問道。

    “可不是嘛,蘭姬走後,她就升了主事,可惜啊,好好的前程就被個男人毀了。”宮揉著自己的傷處,嘆息道。

    “蘭姬?”我心下一驚忙問,“可是如今名揚天下的鄭女蘭姬?”

    “妹妹也聽過她的名字?蘭姬以前是咱們兌卦的主事,五年前從這裡出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一晃眼她已經是君侯大夫的座上賓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宮的語氣裡滿是殷羨,屋裡很多姐妹也都一副神往的模樣。

    “出去有什麼好?我倒是想一輩子留在這裡,不用伺候男人只專心練舞,將來也做個教習嬤嬤。”說話的是與我同齡的小秋,白白的皮膚,模樣很是端正。

    “你是舍不得和艮卦的黑子分開吧?”商拿指頭在小秋腦門上戳了一下,咯咯笑道,“只是人家不知道認不認你這個好妹妹。”

    小秋羞紅了臉,賭氣道:“誰稀罕他啊,我是聽外面回來的人說,和蘭姬一道出去的瑤女姐姐死了,還死得很難看。”

    聽到瑤女的名字,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瑤女也是兌卦的女樂?”

    “妹妹進來的晚所以不知道,這人可是個奇人,她原是兌卦的女樂,後來不知怎得去了乾卦,再後來就跟蘭姬一起出了天樞。 ~沒想到居然是個福薄的。”商擰了一條冰帕子敷在宮的腿上。

    “替主上辦事,哪能只享榮華,死了也是她的福氣,這是我們的命,怨不得任何人。”宮收起笑臉沉聲說道。

    我腦中忽然閃過一道白光,如果瑤女和蘭姬都是天樞的人,那這裡莫非就是晉國智氏訓練刺客、死士的地方?

    他們派遣商人、女樂是為了打探各國情報,培養勇士、刺客是為了肅清政敵,巫蔔、醫藥,謀士則是後備支持。

    這樣看來,之前的主顧、買賣之說極有可能是騙我的?

    “阿拾,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商摸了摸我的額頭關切道。

    羽掩唇一笑:“嚇到妹妹了?我們這裡個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此生若能報答主上的恩情已經是萬幸。你呀,做不成女樂就安心跟著醫塵學醫問藥吧,保你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

    “我有什麼好怕的!”為了不讓大家發現我的異樣,我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商姐姐,你剛才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死心眼的丫頭,還惦記著哪!”商推了我一把,笑道:“這事情,嬤嬤不讓我們私底下議論,我要是說了,你們可不許到嬤嬤面前告我的狀?”

    “知道了。”我和幾個新來的姐妹齊齊點了點頭。

    “那我可就說了。”商往我身邊挪了挪徐徐道,“去年冬天住在華山腳下的一個獵戶因為迷路誤闖了天樞,可巧碰上了練舞的兌主。咱們都知道,這裡一向有生人莫進的規矩,兌主怕他被嬤嬤發現就把人藏在了自己的房間裡。這男人跟女人待在一間屋子裡,早晚是要出事的。後來,他們兩個日久生情,就謀劃著一起逃走。可前頭的**林可不是開玩笑的,兜兜轉轉困了三天,最後還是被夫人派去的人抓回來了。為了給咱姐妹留個警惕,獵戶被喂了啞藥關在後山的山洞裡,巫士受命拿兌主的頭發下了夜魘咒,從此兌主夜不能寐,每晚都會有山鬼敲她的門,後院的樹上還掛了很多蝙蝠,讓人看了就害怕!”

    “後來呢?”

    “後來她就病了,我們也沒再去看過她。”小秋怯怯地說。

    “為什麼不干脆殺了他們,也好過這樣分開受苦。”我嘆了口氣道。

    “巫士說了,夜魘咒只殺該殺之人,兌主死了便是她的罪,若沒死就喝下啞藥和獵戶一起給醫塵去犁田。不過,看現在的樣子她是活不了了。”

    夜魘咒只殺該殺之人……

    我在心中暗道,明夷既然留了這個口子,說不定這兌主還可以一救!

    我從女樂出來後就直接去了明夷的住所,剛一進門差點摔了個腳朝天。

    好一幅美人出浴的景像……

    黑漆描金的屏風前,明夷正半裸著身子穿衣,修長優美的頸項,纖濃和度的身量,細潤如脂,白皙光潔的裸背散發著點點光暈,一只赤血色的鳳鳥從他腰下一寸之地升騰而上,仰頸吐焰,妖異濃艷。

    我站在門邊看得入神,冷不丁被飛來的一塊香木砸到了腦門。

    “滾出去!”明夷攬了衣服回轉身來,拿起手邊的一塊碧玉靈石又砸了過來。

    我連忙伸手接住,心道這東西砸壞了多心疼啊!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把靈石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說得很是心虛。

    “滾!”明夷漲紅著臉氣得發抖。

    我連忙退到門外,抓著門框不死心地問:“我是想來問問,如果兌卦原來的主事活下來了,那你是不是會遵守諾言讓她和獵戶一起去藥圃犁地?醫塵那兒人手少,你也是知道的……”

    “你……”

    明夷已經氣到不行,在他把案幾上的銅爐砸過來之前,我飛快地跳下台階衝他喊道:“你不反對就是同意嘍,說話要算話!還有,那鳳鳥挺好看,你別惱了!”

    哐當一聲,可憐的青銅鶴蓮爐猛地一下砸在我腳邊,爐頂上的那只小鶴被生生地砸折了脖子。我吐了吐舌頭,摸摸自己脖子,撩起裙角飛一樣逃出了明夷的院子。

    一路走,一路後怕,完了,把明夷給得罪了,不知道他晚上會不會拿我的頭發念毒咒害我!

    慘了,慘了……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23:35

第五十七章 試解毒咒


我驚魂未定地回到巽卦時,於安正低頭檢查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

    “怎麼去了那麼久?”他問。

    “替宮姐姐熬了副藥耽誤了,你覺得怎麼樣,傷口還疼嗎?”

    “我沒事。”於安搖了搖頭,伸手示意我坐在他身邊,“我之前一直想問你,你不在將軍府待著,怎麼會進了天樞?”

    “這個說來話長了。”我理了理思緒,把自己這兩年的事粗粗地跟他交待了一番。

    “你家家主要把你嫁給秦公四子為妾?”於安驚訝道。

    “嗯,不過他們現在一定都以為我死了,婚事應該也就取消了。”我苦笑一聲,看著於安道:“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離開秦國以後去了哪裡?又怎麼會進了天樞做了刺客?”

    於安聞言雙眉一皺,側過臉去避開了我的視線:“我的事情一句兩句是說不清楚的,而且你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那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可是在替晉國智氏賣命?”

    於安搖了搖頭,緩聲道:“天樞是夜空最亮的星辰,它為所有看得見它的人賣命。”

    我微笑點頭,心中暗嘆,今時今日的於安已經不是當年和我們談天說地的少年了,他是天樞的刺客首領,他即便知道所有的真相,也決計不會告訴我。

    “對不起,你救了我兩次,我卻無以為報。”於安握著我的手歉疚道。

    “以身相許吧!”我猛地抬起頭,賊兮兮地笑道。

    於安手一抖,嚇得大聲咳嗽起來。

    “你怕什麼啊?四兒現在生得可俊了!我和她說好了,如果十七歲前找到你,就讓她自己做主嫁給你,我若嫁不出去也只能請你擔待了。”

    於安聽完紅著臉,斥責道:“不知羞的兩個丫頭!”

    “說笑呢,這幾年我可讀了不少書,等你們兩個成親以後,我就去你們家裡當家宰,包管給你打理的妥妥帖帖!對了,若是四兒生了兒子,我還可以做他的夫子……”

    “阿拾……”於安出言打斷了我。

    “怎麼了?傷口又疼了?”我看他臉色難看,忙問。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累了。”於安捂著身上的傷口翻身躺下,閉上了眼睛。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煎藥!”我起身幫他拉了拉被子,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不知道是不是明夷拿我的頭發下了咒,這一晚,我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心裡慌慌的,腦子裡也亂糟糟的也沒個頭緒,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胡亂扒了幾口早食就去了艮卦,打算找黑子替我向明夷求個情。

    黑子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他先是數落了我一番,而後又賊兮兮地問我,為什麼要偷看明夷洗澡。

    我偷看明夷洗澡?!

    我敢保證,明夷生氣絕不是因為我看到了他半裸的樣子,鬼怪一定出在他背後的那只血色鳳鳥身上!但是現在,我哪裡還敢為自己狡辯,只能兩眼一閉認了這個偷看男人洗澡的罪名。

    “小爺我上回就看出來了,你這丫頭對明夷存了不好的心思啊!”黑子對我一挑眉毛,一副我懂你的樣子,“哎,明夷雖然漂亮,但你自個兒長的也不差啊!還是說,你平常不照鏡子?”

    “笑吧,笑吧,笑完了給我指條明路就好。”我有求於他只能任他取笑。

    “幸好小爺當年湊巧救了明夷一回,在他跟前也算說得上話。毒咒的事你不用怕,明夷這人再生氣也不會拿神靈的東西害人。不過,他讓我給你傳個話,說你以後如果再敢進他的院子,他就扒了你的皮做袍子穿!”

    我一聽頭皮都炸了起來:“袍子!!那還有呢?”

    “還有就是讓你別亂說話!你說你到底躲在那裡看了多久,害他那麼生氣?還是——你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黑子嘴角一歪笑得一臉猥瑣。

    黑子這麼一說,我更加確定古怪出在鳳鳥圖紋上,而且這件事估計連黑子都未必知道。

    “沒看多久,你要是好奇,下回自己看去!”

    “死丫頭,還消遣起小爺我了……”

    “那兌卦主事的事,他有說什麼嗎?”我又問。

    “他說活了死了都和他無關。哎,我聽說,兌主病得厲害,怕是沒幾天了。其實,她待人挺好的,只可惜干了那樣的錯事。”

    “她有什麼錯?只不過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罷了!”我說完頓了頓,“你來天樞有五年了吧,你知道原來在兌卦的蘭姬和瑤女嗎?”

    “你個小丫頭管的事比五音夫人還多啊!蘭姬我是沒見著,這瑤女可是很有名的,天樞自開建以來,聽說只有她一個人伺候過乾主。”

    “乾主?乾卦的院子不是一直空著沒人住嗎?”我吃驚道。

    “對啊,反正我是沒見著那裡有人住。”黑子撓了撓頭,又道,“聽說你把巽主事的病治好了,看來你除了陰人厲害,治病救人也有點能耐啊!”

    “你這人還真記仇,你說你這德性,小秋這樣的美人能看上你嗎?”我想起昨日商姐姐說的話,忍不住調笑起黑子來。

    “誰跟你說的?是小秋說看不上我的嗎?”黑子立馬緊張起來,看樣子他們兩個倒真是有點什麼。

    “她待你好著呢,是我亂說的。行了,該問的我也都問完了,走了!”

    “喂!你……你千萬別再去偷看明夷了,扒皮做袍子的事他可不是說笑的。”黑子一副很不放心的樣子又囑咐了我一遍,我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點了點頭,轉身就跑。

    明夷既然說他不管兌主的死活,我就放寬了心,細細謀劃了兩日後就假借醫塵的名義去了兌卦的後院看望那位待罪的兌主。

    推開那扇讓所有人避而遠之的木門,一股臭氣迎面襲來,房間裡櫃子、箱子東倒西歪,打破的罐子,扯碎的舞衣扔得到處都是,亂得連一處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正中央的床鋪上坐著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她身上白色的寢衣已經變成灰色,胸前有一大片褐黃色的污漬,似是干結的嘔吐之物。

    我踢開腳下的碎陶片,努力移到牆邊支起窗戶,春日的陽光瞬間照進這間陰暗潮濕的房間。

    女子抬手遮住耀眼的陽光,她蒼白的手指瘦得只剩下了骨頭。“你是誰?”她怯怯地問道。

    我行了一禮柔聲道:“我叫阿拾,是醫塵新收的徒弟。”

    “你來做什麼,是來送我死藥的嗎?”女子眼下青紫,聲音沙啞虛浮,看來真是病得不清。

    “是巫士命我來的,他讓我把這塊去咒木牌交給兌主,再替兌主熬幾副治病的藥。”我從懷裡取出事先畫好的一塊木牌放在女子手上,“巫士說兌主該受的難都受過了,他已經收了夜魘咒,兌主只管放心好好休養便是。”

    “你說的是真的?”女子死死地抓住手中的木牌,那神情像是落入虛空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繩索。

    這木牌是我昨日胡亂畫的,只因醫人者先醫心,她日日因夜魘咒焦慮難眠,我現在就算用再好的藥也是無濟於事,倒不如先放寬她的心,再慢慢調理。

    “自然是真的!”我伸手把她扶了起來,“我先幫兌主換件衣裳,待會兒我們到外面走走。入春了,院子裡的樹都冒了新芽,前院的迎春俏前幾日也開花了,我們去折兩支插在房裡可好?”

    女子把木牌按在胸前,微微點了點頭。

    我小心翼翼地脫下她的衣服,顯露在我面前的是一具裹著淡青色外皮的骨架,高高凸起的鎖骨,根根分明的肋骨,腰腹處如老嫗一般干癟凹陷。這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的身體,我看著她依稀姣好的臉龐,眼睛驀然有些發酸。

    “他還活著嗎?”待我幫她梳洗妥當,穿好新衣,形同木偶的她突然吶吶地問了一聲。

    我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於是笑道:“雖然不能說話,但已經派到醫塵那兒幫忙犁地了,等你好97ks.net了,巫士說你也可以搬到山上同住。”

    我話音未落,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中翻滾而出。

    “他還活著……”她干裂的嘴角顫動著,似有千言萬語,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嗯,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著。”我替她理了理鬢發,攙扶著她走到門邊,“多出來走走,病也好得快,你看那樹梢上……”

    我抬眼一看立馬就後悔了,我從巽卦一路行來,谷中的樹大都發了綠芽,嫩嫩的讓人覺得暢快,可唯獨女樂後院的這棵大樹上,大白日的竟七七八八掛了好幾只黑蝙蝠。

    “啊——”女子尖叫著蹲坐在地上,兩只手捂住腦袋不住地發抖。

    “別怕,別怕。”我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她,“晚上等去咒的木牌靈驗了,它們自然就走了。”

    我把兌主扶回房間安頓好後,拿杆子趕走了樹上的蝙蝠,而後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兌主的房間裡裡外外清掃了一遍。

    我原本以為,所謂的夜魘咒,無非是利用了大家對巫咒的懼怕,就像我前日那樣,明夷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卻緊張得睡不著覺。所謂的山鬼敲門,很有可能就是兌主因懼怕而產生的幻覺。

    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幻覺,那剛剛樹上的蝙蝠又該如何解釋呢?

    看著女子憔悴失神的眼睛,我實在不忍心留下她一個人。既然決定要救她,那便救個徹底吧!

    時人總說我是山鬼變化而來,今日,我倒要看看那敲門的山鬼是不是和我一樣,都有一雙碧眸。

    是夜,我抱了一床狗皮襖子躺在門邊,手裡緊緊地握著從於安那裡借來的匕首。

    起初的兩個時辰,我還強打著精神注意著門外的一舉一動,後來撐不住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夜半時分,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咚……咚咚……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2-9-29 23:35

第五十八章 山鬼之謎

山鬼敲門?!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拔出手中的匕首,深吸了兩口氣,喊了一聲:“誰在外面?”

    敲門聲戛然而止,門外一片死寂。 ~

    我心中一窒,一股寒氣沿著脊柱緩緩地爬上脖頸。此刻,和我隔著一塊門板站著的可是青面獠牙,吃人飲血的山鬼?

    我忍住心中懼怕,握緊匕首,把耳朵輕輕地伏在木門上,咚——,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耳邊炸開,心跳驟然一停。

    咚……咚咚……黑暗中,敲門聲越發急促。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喘了幾口氣,嘩地一下打開了門!

    眼前的一幕讓我大驚失色,夜色中數十只黑蝙蝠齜著森白的尖牙,朝我飛撲而來,我驚叫一聲用匕首在空中一頓亂劃,幾只蝙蝠應聲而落,其余的仍舊不要命地朝我飛衝過來。

    “啊——啊——”兌主從睡夢中驚醒,看到眼前的場景發瘋似地大叫起來。

    我把門迅速一合,靠在門板上喘了幾口大氣,從取暖中的柴火裡取了一根燒著的木棒又衝了出去。

    這一回,所有的蝙蝠都被嚇得吱吱亂叫,恐怖的叫聲劃破漆黑的夜空讓人不寒而栗。

    “救我——救救——”兌主捂住耳朵叫得已經虛脫。

    “沒事了,沒事了!”我扔下木棒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只是蝙蝠而已,別怕!”

    懷裡的人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我的心卻依舊跳得飛快,蝙蝠醜陋的面孔和森白的尖牙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

    難道這些蝙蝠是明夷用夜魘咒喚來的?敲門的不是山鬼而是蝙蝠?可蝙蝠為什麼要往門上撞呢?

    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扶兌主在床上躺下後,又重新走到門外撿起了地上的火把。

    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在外側的房門上密密麻麻地停了成百上千只蠅蟲,在火光的照映下它們在木門上來回爬動,形成了一個詭異的類似巫咒的符號。我把火把湊近,用火燒死了一部分蟲子,但很快又有新的蟲子貼上來,它們似乎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控制著,前赴後繼。

    為了怕蝙蝠再來,我抱著火把在門外守了一夜,在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蟲子們陸陸續續地飛離了門板。我就著晨光近身一看,房門上似乎隱隱約約畫了一個暗紅色的咒符,貼近時還能聞到一種奇特的味道。

    這咒符到底是什麼,難道這就是明夷讓人懼怕的神力?

    很顯然,昨晚的那些蝙蝠是為了捕食門板上的蟲子才一次次地撞門,夜半敲門與山鬼作祟毫無關系。

    可蟲子為什麼會貼在咒符上呢,莫非是畫符的藥水有什麼蹊蹺?

    我想了一個早上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如果之前沒得罪明夷還可以到他院子裡去晃晃,趁機找到點線索。但現在,我再怎麼好奇也不敢冒著被扒皮的危險去離卦的院子亂逛。

    “哎,怎麼辦呢?”給於安換完藥,我靠坐在地上唉聲嘆氣。

    “你在嘀咕什麼呢?”於安問。

    我見屋裡沒人就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於安沉吟片刻用手搓了搓我的手:“現在還這樣冰,看來昨晚是真的嚇到了,今晚還是早點休息吧?”

    “不行,昨晚上把兌主嚇得不輕,我得去陪著她。”

    “我陪你去!”於安一急脫口而出。

    “別傻了,你怎麼能下床呢?我晚上在門上插兩只火把,蝙蝠就不會再來了。你先休息,我再去坤卦看看!”我拍了拍於安的手,起身又去了坤卦。

    坤卦裡還留了幾卷我沒看過的醫經,上面記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毒藥,但是找來找去還是沒有發現能解開夜魘咒謎團的線索。

    哼,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畫的,我還不能毀了你嘛!

    入夜前,我拿匕首把畫了暗紅色咒符的木板全都挖掉了,一扇木門被我硬生生刮得坑坑窪窪。

    這一夜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有發生,蠅蟲沒有出現,蝙蝠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睜著眼睛在門外守了一夜,等東方的天際泛起紅光,才裹著狗皮襖子半閉著眼睛回到了於安的屋子。

    現在,我可以十分肯定,是明夷在畫符的藥水上動了手腳,都說越是貌美的人心腸越是歹毒,這話看來一點都沒有錯。被他這麼一嚇,是個人都會受不了,更何況兌主還是個遭遇重大變故的弱女子。哼,這巫士明夷陰人的手段真叫我大開眼界,自愧不如。

    接下來的日子,我是一段蠟燭燒兩頭,巽卦和兌卦的院子來回跑。十幾天下來,兌主和於安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卻撐不住病倒了。

    醫塵給我灌了一壺藥,就叫黑子把我一路背上了山,安置在藥圃旁的一間小屋子裡。

    這次的病症來勢洶洶,起先兩天只是覺得有些頭暈無力,後來便開始一陣陣地出虛汗,三更夜半還常常夢見自己全身冰冷地躺在渭水的蘆葦蕩裡,而伍封就站在岸上冷冷地看著我。

    黑子來看我時,見我噩夢纏身日漸消瘦,就責怪我不該冒冒失失地破了明夷的巫咒。我笑著聽他念叨,心裡其實很明白,擾亂心緒的不是什麼夜魘咒,而是自己積了幾個月的心病。

    醫塵見我終日出神發呆,就帶我去了藥圃背後的一處藥湯。

    這藥湯生在密林之中,終年熱氣騰騰,據說在此處浸浴可使人神明、舒心,因此,我隔三差五就會去那兒泡一泡。

    這一日,我和往常一樣拿了換洗衣物坐在藥湯裡閉目養神。過了約莫一刻鐘,覺得腦袋有些發暈了,就睜開眼睛摸索著想要上岸。這時,我突然發現蒸騰的白霧之中,隱隱約約坐著一個身影,離我尚不到兩丈的距離。

    我用手抱緊身子試探著叫了一聲:“誰在那裡?”

    那身影沒有回我,反而朝我靠近了一些。

    我心下一驚,用手在池邊抓了一塊石頭捏在手中,呵斥道:“你別過來——”

    白霧中的黑影忽地鑽入水中,迅速地朝我游了過來。

    眨眼間,一個腦袋出現在我面前,與我面對面地看著。

    我愣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白霧中的那個身影竟是一只白毛黑臉的雪猴,它此刻正歪著腦袋打量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子好像在責罵我打擾了它泡湯。

    “小猴,我可是吵到你了?”我伸出手去逗它,它眨了眨大眼睛往後退了一不,側過頭斜眼瞄了我一眼。

    “你在這等著,我去拿果子給你吃。”我從池水裡爬了起來,換上干淨的衣服朝藥圃跑去。

    等我摘了果子跑回來時,小猴已經沒了蹤影。我只好把果子放在池邊,希望明日它來的時候可以看見。第二日,我早早地就去了湯池,小猴正眯著眼睛一臉享受的樣子往嘴巴裡塞果子。一來二往,它就變成了我最忠實的“湯友”。

    這一日,我興致勃勃地拿了醫塵送我的一盒蜜餞去湯池找小猴。朦朦朧朧間,見看它和往常一下靠在池邊休憩。我輕輕地走了過去,伸手想去拍它的腦袋,沒想到自己卻被它一把抓住摔進了池水,猛嗆了好幾口才勉強站了起來。

    “喂——”我抹干臉上的水剛想開罵,卻在霧氣之中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意料之外卻無比想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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