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7764
xox 發表於 2014-11-6 00:43
共逐鹿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仙人落子


  這場氣力之爭,又像是矛盾之爭。
  
  水行中龍力最大,陸行中象力為尊。
  
  徐龍象,當世唯一一位生而金剛境界的幸運兒,堪稱北涼最堅固的大盾。
  
  只是他遇上了一劍光寒北莽十三州的黃青,此人是北莽最鋒利的那杆長矛。
  
  黃青僅是劍出三寸,便氣象恢弘。
  
  像是天上劍仙扯斷了一串念珠,數以千計的珠子劍氣,大珠小珠落玉盤,滾滾前沖。
  
  徐龍象則將大漠黃沙地當作鼓面,一拳擂響,引來地牛掀身的景象,翻天覆地,不斷有一道道黃色龍卷破土而出。
  
  劍氣凝聚而成的青色珍珠在黃沙中紛紛撞爛崩碎,塵土漫天,遮蔽視線。
  
  地牛翻身雖有力拔山河的無敵氣概,可那些為劍氣牽引的珠子一粒粒都蘊籍靈性,雖然十之八九都被龍卷黃沙擊碎,但仍有不下百顆青色劍珠繞過沙柱,一股腦湧向徐龍象。
  
  臉色木訥的徐龍象向前踏出一步,身前豎起一道扇面急速流動的沙牆,珠子紛紛撞在牆面上,既有玉石俱焚的絢爛,也有以卵擊石的無奈。
  
  青色劍氣散亂流淌,黃沙亦是洶湧無邊。
  
  一襲青衫在一斛珠功虧一簣之際,黃青左手按劍,無聲無息飄然而至。
  
  黃青輕描淡寫地從腰間摘下劍,以劍柄撞在徐龍象胸口,劍身出鞘三寸的定風波在一擊之後,被狠狠撞回鞘中!
  
  徐龍象並未被撞飛,雙腳依舊紮根大地,但是身體倒滑出去數丈。少年微微彎腰,強行止住後退勢頭,瞬間開始衝刺,朝那青衫劍客迅猛砸出雙拳。
  
  黃青手腕一抖,橫劍於身前,左臂手肘抵住劍鞘,硬抗徐龍象的雙拳。
  
  位列天下名劍第六的定風波在鞘中發出一陣刺耳轟鳴,劍鞘劇烈顫抖。
  
  徐龍象保持雙拳撞劍的姿勢,繼續向前奔跑,黃青則被向後推出十數丈外。
  
  雙腳離地一尺的黃青拇指輕輕一敲,面帶笑意,從容不迫,推劍出鞘一寸。
  
  驪歌一疊。
  
  徐龍象懶得理睬這是什麼劍招劍意劍勢,雙拳又是一砸。
  
  兩寸劍,二疊。
  
  三寸即三疊。
  
  徐龍象一次次出拳砸在劍鞘上,身形懸空的黃青雖然始終不曾棄劍,但一直沒有阻擋下徐龍象的沖勢,不過隨著驪歌疊數的增加,黃青在少年每一拳遞出後的後退距離越來越短。
  
  徐龍象轟出第八拳,驪歌八疊之後,黃青終於巋然不動,大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的宗師風範。
  
  長衫袖口鼓蕩飄動的黃青望向眼前的少年,沒有說話,但眼神中有不加掩飾的驚訝敬佩,只是還有一絲塵埃落定後的淡淡失望。
  
  最後一拳轟出傳說中的八龍八象之力,自然是世間罕有的武道天才,可他黃青尚有驪歌九疊甚至是最後演化而來的十重山,若在北莽朝野威名赫赫的少年止步于此,那他黃青不敢說無需出劍便可勝過對手,最不濟也是穩穩立於不敗之地。黃青之所以選擇以劍意驪歌對敵徐龍象,內心深處何嘗沒有將少年與慕容寶鼎做對比的念頭,後者是成名已久的石佛之身,黃青前些年曾經跟那位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有過一場切磋,沒有生死相向,點到即止。黃青年輕時便立志於以劍摧破兩禪寺白衣僧人的“金剛禪定”,完成拓拔菩薩未能完成的壯舉,號稱無堅不摧的慕容寶鼎無疑是一塊上佳的試劍石,據說在流州青蒼城內讓慕容寶鼎金身出現裂縫的眼前少年更是。
  
  面無表情的徐龍象看似不溫不火再度遞出一拳,先前八拳,皆是循序漸進,龍象之力層層遞進,黃青的驪歌無非就是按部就班,層層疊加。
  
  本想以驪歌黃青沒來由心頭一跳,毅然捨棄驪歌九疊,輕喝一聲,直接跳躍到十重山,有六七條青虹縈繞全身形同護駕的黃青不僅沒能用十重山擋下第九拳撞擊,反而眨眼之間青虹炸碎,定風波被雙拳砸出一個驚人弧度,黃青一退再退,直到十八丈外才堪堪止住頹勢,定風波的劍鞘好不容易恢復平直。黃青不怒不懼,反而心生驚豔和欣慰,抬臂橫劍勢轉變為顯然要更加鄭重其事的豎臂提劍勢,在劍勢轉換的眨眼之間,順勢卸掉佩劍上的龐大餘勁。
  
  黃青拇指摩挲著劍柄,雲淡風輕,再無劍氣傾瀉化青虹的景象,只是越是這般,越有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李淳罡已逝,所幸還有一位桃花劍神。
  
  出海訪仙的鄧太阿在返回陸地前,一劍挑海,水淹觀音宗。
  
  黃青此生只去過一趟離陽江湖,只是到北涼便停步不前,跟武當山年輕掌教李玉斧有過一面之緣,很快便返回北莽,期間談不上爭鋒相對,也無劍拔弩張,倒是借機欣賞了八十一峰朝大頂的壯觀風景,也在早晚兩個時間觀望過大蓮花峰武當主宮前,千百人在晨鐘暮鼓聲中一起練拳的清淨場景。黃青雖然最終沒能繼續遠行趕赴中原腹地,既沒有挑戰白衣僧人李當心,也沒能遇上新一代天下劍道魁首的鄧太阿,但已是乘興而去乘興而歸,並且在與李玉斧的閒談中偶有所得,對武道修行裨益極大,在道這個字上,跟李玉斧和和氣氣的短暫交往中,黃青自認沒有分出勝負,但是術字一途,頗有一番鮮活體悟。
  
  徐龍象沒有趁勝追擊,黃青微微揚起手中古劍,輕聲笑道:“在下棋劍樂府劍氣近黃青,佩劍定風波。年少時以棋道入劍道,三十歲複歸棋道,本以為有生之年再回劍道,便是此生武道盡頭,不料無意中找到了一條新路,算是達到了我宗門的棋子棋手觀棋三重境界的第三境,以此創出一新劍,原想以此劍去與鄧太阿一較意氣高低……”
  
  少年一臉費解,小聲嘀咕道:“打架就打架,恁多事。”
  
  黃青灑然一笑,還是不厭其煩輕聲解釋道:“嘴上說是一劍,但也許是百劍千劍,甚至是萬劍,準確說來,應該是一局劍。”
  
  徐龍象根本不廢話,直接邁開步子,開始向這名絮絮叨叨的中年劍客展開直線衝刺。
  
  如同秀才遇上兵的黃青一笑置之,然後神情肅穆起來,閉上眼睛,吸納天地浩然之氣。
  
  一股股浩然正氣充塞天地間。
  
  恍恍惚惚形成一副棋盤,以一條條天下名川大河作為蜿蜒棋線,一座座山嶽巨峰做那碩大棋子。
  
  自成小千世界。
  
  若說黃青目前展露出來的實力,劍術不過是指玄,意氣不過天象,可他此刻的胸襟,則直達陸地神仙。
  
  難怪黃青去了一趟北涼便欣然返回北莽。
  
  黃青松開手中那把定風波,古劍迅速飄浮在他身前,劍出一半。
  
  黃青右手作提子和落子狀,輕聲道:“武當山。頂。”
  
  頂是圍棋術語之一。
  
  正好克制徐龍象那好似空有凝重卻略顯笨拙的棋形。
  
  一道劍氣橫生。
  
  徐龍象以蠻橫肩撞擊碎這座頂在前方的“武當山”縹緲氣韻。
  
  黃青繼續提子落子。
  
  先後兩子更改的幅度極小。
  
  故名小尖。
  
  劍氣卻渾厚堅實。
  
  俗語小尖無惡手,黃青的棋招或者說劍招也是堂堂正正,只是正常手談對弈,當然是你一子我一子,但是黃青造就的這一局棋,則是落子如飛,根本不講規矩。
  
  小尖之後是緊氣,緊氣之後是象步飛,再有封鎮結合,又有連綿而出的千層寶閣勢。
  
  黃青那張清逸臉龐上煥發出一種寶相莊嚴的仙佛光彩。
  
  所有微風便可拂動的黃沙此時此刻出奇地全部靜止,唯有磅礴劍氣肆意縱橫。
  
  我有天下無雙的充沛劍氣。
  
  終有一劍告之於天地。
  
  我有四十年鬱氣出不得。
  
  今日不得不一吐胸臆。

xox 發表於 2014-11-12 00:10
共逐鹿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劍生佛


  劍氣如山如淵,劍氣如江如河,劍氣如魚如龍。
  
  少年方圓兩裡之內,劍氣此起彼伏,不論徐龍象如何蠻橫衝撞,都難以靠近黃青和那柄出鞘一半的定風波,反而時不時被磅礴劍氣衝擊得踉蹌而退,不等身形站定,又被連綿不絕的後招轟得風雨飄搖。
  
  一方困獸猶鬥,一方巋然不動。盤上棋子如何能與局外棋手較勁?孰優孰劣,看似再明顯不過。更可怕的地方在於,黃青的這一手“新劍”非但沒有一鼓作氣再而衰,招勢反而越來越運轉如意,劍道意境更是漸入佳境,徐龍象越是憑著生而金剛的雄渾體魄越是兇悍掙扎,黃青劍招的意氣就越是縝密無縫。似乎,這名立志要為北莽劍道正名的劍氣近在拿徐龍象做磨劍石,磨石愈是堅不可摧,兩兩砥礪之下,劍鋒愈是鋒銳無匹。眼界再粗淺狹窄的門外漢,也清楚等到那半劍全部出鞘,其威勢必將是任你達到金身不壞的人間菩薩境界,也要一劍摧破。
  
  棋盤中的少年被一道粗如手臂的劍氣撞在肩頭,整個人的瘦弱身軀在空中翻滾出幾個大圓,雙腳落地後,仍然一路滑出去七八尺,在沙地上割出兩條痕跡,只是黃沙塵土為劍氣所壓制,才浮起寸余便被重新鎮壓而下。見微知著,徐龍象哪怕紋絲不動,不牽動黃青的劍氣展開反撲,但只要身在棋盤之上,便無時不刻都在抗衡那股囊括三裡地域的劍意。但既便如此,徐龍象不知疲倦的一次次奔跑衝撞都不曾流露出半點疲態,世人所謂的力大無窮,用在少年身上真是熨帖至極。
  
  徐龍象抬起頭,望向遠處的青衫劍客,眼眸綻放出淡金色的玄妙螢光,再度前沖,但這一次不是在直線上奔跑。
  
  少年的身形在沙地上依次留下一長串定格的殘影,依稀可見他的奔跑路徑,短距離內雜亂無章,若是拉伸開來看待,便是一個半月弧形。那些殘影無一例外,都在劍氣碾壓下被摧毀消散。當最後一個距離黃青只有十丈的殘影消失之際,詞牌名劍氣近的劍客抬起手臂,雙指併攏,做撚子落盤狀,期間略作停頓了三次,每一頓,黃青身前劍氣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地濃郁一分,連壓三手後,兩人之間意氣大為漲勢,而且鋒芒畢現,黃青布下的棋局瞬間尤為厚實壯大,就像在棋盤上增添了三粒大小可算違反規矩的碩大棋子,徐龍象三次衝撞,一次比一次都聲響巨大,最後一次撞開劍氣,原先一直勢如破竹的身形破天荒出現一絲凝滯。黃青微微一笑,轉動手腕,變壓為掛,一道劍氣破土而出,傾斜直上,撞在一處空中,如同守株待兔,將瞬間閃現的徐龍象一擊撞飛。
  
  《大象》有雲,地勢坤厚載萬物。那麼黃青這一劍,便是取材於地,一氣地中求。
  
  被撞入空中的徐龍象來不及做出應對,就被接下來一道道從地中拔出的劍氣砸在身上,劍氣淩厲如地龍黃蛟,哪怕徐龍象被撞回地面也沒有停歇,少年雙手插入地面,雙腳抵住沙地,試圖借此縮小後退距離,但是劍氣衝勁浩大,少年身上不斷炸開團團黃霧,當一縷劍氣撞在左側肩頭,徐龍象顯而易見地肩頭往下一墜,胸口差點就要貼緊地面,等他左手一拍,肩膀往上一抬,堪堪擋下,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無數地中生長裹有黃沙的劍氣又落下。
  
  一寸一寸身軀不斷下沉的少年雙手五指成鉤,死死撐在地面上。
  
  大楚王朝曾有霸王可扛鼎,就算你徐龍象膂力通神,可扛得住天地之重嗎?
  
  黃青還真想見識見識。既然借助徐龍象磨礪這一新劍的初衷已經韻味盡了,於是黃青就想著拿天賦異稟的少年去掂量掂量白衣僧人的斤兩,以便將來一戰做好鋪墊。
  
  念起意動則氣生,方寸衍天地,這就是不甘屈居人下的黃青另闢蹊徑的獨到劍道,不同於自負世間事一劍事的李淳罡,也不同於劍術極處即是道的鄧太阿。
  
  定風波才劍出一半,便有這等氣魄。黃青極有可能已經摸到陸地劍仙的門檻。
  
  龍虎山齊玄幀曾有一句戲言流傳於世:指玄不過彎腰奴,天象只是低頭乞,陸地神仙才算盤腿坐。說的就是對天人而言,悟得指玄亦不過是個哈腰奴僕,躋身天象境界,仍不過是僥倖乞求得手一點天機,只有成為陸地神仙,才算是不低頭不彎腰,但也僅是盤腿而坐於天地間,比起天道還是要矮了幾分。相傳曾有一位不知名的得道高人前往斬魔台問道于齊玄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詢問齊玄幀自身又如何自處,據說齊大真人只是笑著回答了一句:且容盤膝而坐的貧道伸一伸腳。
  
  不愧是呂祖轉世,曾過天門而不入。
  
  而齊玄幀同時也說過一句雲遮霧繞的古怪讖語:陸地神仙有生死之別,但無高下之分。
  
  不管黃青不管到時候是站是坐,只要一旦成就天地之力為我所用的劍仙境界,加上他不在三教之內,那就有了被稱為無敵的資格。
  
  黃青睜眼望向那個差不多等於趴在地上的少年,眼神有些憐憫,既有惋惜少年的天賦,也有幾分晦澀的自嘲。太平令曾言毒蛇出沒之地必有草藥,這便是世間萬物物物相克的天理,天網恢恢,越是鯉魚化龍,越是難逃一劫,百年前劉松濤無敵於世,為無名無姓的游方道人封山,李淳罡的劍道被譽為與天齊肩,想開天門便開天門,一樣為王仙芝克制,最終王仙芝又死在徐鳳年手上,那麼當自己以三教之外的武夫身份邁入陸地神仙門檻,誰會是那個命中註定的宿敵?
  
  黃青斂了斂心神,收回思緒,前方徐龍象已經被無數道劍氣轟入大坑內,他的視野中,以少年為圓心的數百丈內,一條條黃色蛟龍劍氣拔地而起,如朵朵花苞怒放,不間歇不停頓地砸在少年後背上,讓其無法有刹那喘息的機會。畢竟一身龍象之力不敵天地浩然氣象,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黃青雖然有些遺憾那少年終究還是沒能讓自己傾力而出一劍,但能夠在一局劍中純粹只靠肉身堅持這麼久,實屬不易,黃青也不希望以此虐殺徐龍象,倒不是怕日後被那年輕北涼王記恨,而是黃青能有今天的劍道大宗師境界,自有與之相匹配的胸襟氣度。
  
  黃青伸手按下那柄定風波,猛然推回劍鞘。
  
  “落子天元。”
  
  同時,一道粗如峰巒山根的恐怖劍氣從天空墜落。
  
  劍氣悉數炸入大地,正如名劍歸鞘。
  
  劍氣竟然濃郁到像是水流的誇張地步,從那座大坑中瘋狂滿溢而出,在大坑外沿數丈外迅猛流淌,浸透黃沙。
  
  黃青心中微微一歎,就要轉身返回姑塞州。
  
  手中定風波輕輕顫抖,幅度越來越大。
  
  黃青皺了皺眉頭,再次望向那座大坑。
  
  分明察覺不到一絲生機存在,但正因為如此,那種如野獸從喉嚨擠出的桀桀笑聲才顯得尤為可怕。
  
  一個衣衫襤褸的消瘦身影沿著坑坡漸漸走出,傴僂著腰,雙手低垂。
  
  當他抬起頭,黃青看到了一雙金黃色的眼眸。
  
  那雙眼眸中,不帶半點感情色彩,不悲不喜,無憂無歡。
  
  眨眼之後,黃青就駕馭劍氣在自己身後接連豎起六道蘊涵青色流華的高大牆壁,而褪盡人類氣息的少年則瞬間從黃青先前的背後出現,然後展開奔跑,一口氣撞爛六堵牆壁,奔速不減反增,相距兩丈時少年高高躍起,朝黃青撲殺而去。
  
  黃青握劍之手往下一滑,握住定風波的劍鞘尾端,抬臂後劍柄精准擊中少年的喉嚨。
  
  黃青沉聲道:“敕退!”
  
  劍尾氣生,氣沖鬥牛。
  
  一團璀璨劍芒在少年胸前洶湧綻放。
  
  但是讓黃青感到訝異的是那少年在撞擊之後,腦袋往後一仰,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往前一撞,直接撞碎了劍氣不說,還差點讓他脫手丟劍。
  
  黃青後撤幾步,在此期間五指短暫鬆開,在佩劍定風波劍柄被撞回到手心處之際,重新握住,這才總算沒有陰溝裡翻船,否則堂堂劍氣近就是被人用喉嚨撞飛手中劍了。
  
  但是黃青的掌心也滲出血絲。
  
  黃青手腕一抖,劍才出一寸,就被落地身體一擰後旋轉而至的少年一手按住劍柄,一手“輕輕”推在胸口。
  
  不但定風波被推回劍鞘,黃青也被瘋魔一般的少年一手推出去十幾丈。
  
  倒掠而飛的黃青雙腳在空中如蜻蜓點水踩了幾下,踩出一長串似水面波紋的玄妙漣漪,而那些逐漸擴大的漣漪在相互觸碰下,便有劍氣如蓮從“水中”搖曳而起,這二十餘株青蓮轉瞬便有成人那麼高,攔在少年追殺的路途上。
  
  金色眼眸死死盯住黃青的少年在衝刺過程中,咧嘴笑卻無聲,雙手隨意撕碎那些礙事的一棵棵青色蓮花。
  
  黃青一腳前踏出半步,鞋背盡數被黃沙掩蓋,一腳在地面上劃弧後移半步,身後黃沙為這半步氣機牽引,竟是順勢扯出了一條長達十餘丈的弧月狀沙蛟。
  
  黃青這一式不是劍出鞘,而是鞘離劍。
  
  刺向那少年心口。
  
  從古至今,劍制一向是越來越短,秦劍之長足有二十二寸有餘,大奉長劍不過十九寸六分,之後春秋九國拋開私人劍爐不言,朝廷鑄劍各有長短,但都不超出奉劍劍制,但是位居天下名劍前列的定風波作為一柄鑄造時間不過二十年的新器,卻直追大秦古劍,長達二十一寸三分,以求“長劍致遠”的深意,未嘗不是當年贈劍之人對黃青在劍道上的期許。
  
  黃青出鞘而非出劍後,默念道:“十六觀!”
  
  劍鞘離劍尖十六寸,每出一寸便有一觀。
  
  一觀一相,空中十六寸距離,浮現出十六種妙不可言的異象。
  
  先是出現一尊身形虛無縹緲的青衫小人坐于黃青手中劍尖之上,正坐面西,有大日升騰,狀如懸鼓,既見紅日,開目閉目。
  
  日觀之後繼而再起水觀,有冰如琉璃,熠熠生輝。
  
  接下來有金剛七寶金幢,燦爛生輝。
  
  不斷有寶樹寶池寶蓮生起,有無量諸天作伎樂,天女散花。
  
  黃青這一大半劍。
  
  一劍生佛。
  
  徐龍象心口被這一劍或者說劍鞘擊中,身軀保持前沖姿勢,但竟是就那麼突兀懸停住。
  
  黃青緩緩前行,推劍入鞘,每回鞘一寸,便有一相消散,而少年則隨之後退一步。
  
  黃青看著十六步外的那個少年,輕聲感慨道:“只道鬼神能護物,不知龍象自成灰。”
xox 發表於 2014-11-12 08:10
共逐鹿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數百飛劍截紫氣


  流州青蒼城以北,北莽前鋒已至古董灘,此地本是大奉王朝兵馬最盛時打造的一系列塞外關隘之一,儲備軍需糧秣,用以出關用兵威壓戎狄,只是此時早已成為僅供羈旅文人作詩吊古的廢墟遺址,那些早年用流沙、散石和紅柳條蘆葦築成的低矮城牆輪廓,尚依稀可見,城牆兩側更高一些的溝口烽燧,早已為年復一年的風沙削平,來往於北涼和西域的商人倒是還能偶爾在此撿到些斷箭頭、殘刀銅錢之類的古物,因此才有了古董灘的說法。
  
  大將軍柳珪的帥帳便駐紮在古董灘一處小湖泊的北岸,帥帳周圍除了諸多身手不俗的軍中高手護衛,還隱藏有十余位成名已久的北莽江湖人士,其實不光是邊帥柳珪有此殊榮,任意一位元邊關大將身邊都會存在這麼一小撮草莽豪傑,以防不測,大戰在即,若是被北涼武道宗師來一個萬軍叢中取大將首級,讓隔岸觀火的離陽朝廷取笑不說,更有損北莽軍心。不過柳珪顯然在那些南朝權勢將領中又是極為特殊的一個,否則也不會被北莽女帝譽為半個徐驍,因此帥帳除了大量針對刺殺的親衛扈從,還有更為隱蔽的一撥“隱士”,人人氣態出塵,深居簡出,這些面容枯槁的古怪人物便是望氣士,多是春秋遺民出身,在北莽境內始終比豪閥嫡脈還要高人一等,天潢貴胄的寶瓶州前任持節令便因誤殺了兩位望氣士,獲罪流徙至千裡外的極寒之地。
  
  大將軍柳珪率領大軍到達古董灘後,柳珪本人沒什麼異樣,該吃吃該睡睡,各條軍令有條不紊傳出帥帳,甚至還會親自騎馬去往前線查看形勢,這讓那些望氣士和高手扈從一個個緊張萬分,生怕那個在他們看來年輕自然十分氣盛的北涼王一怒之下突襲軍營,他們望氣士的性命再值錢,那也沒辦法跟柳大將軍相提並論啊,誰不知道柳珪是陛下心目中南征中原的最佳主帥人選之一,位置甚至遠在同為大將軍的楊元贊和幾大南朝持節令之前。
  
  柳珪今日此時就獨自蹲在湖泊邊上,有關龍象鐵騎的異動早已傳至帥帳,幾名心腹將校都建言趁此機會,一舉揮師南下,踏平那座兵力不足的青蒼城。柳珪沒有答應,想到那些年輕人當時眼中閃爍著那種自己最熟悉不過的嗜血光彩,柳珪忍不住笑了笑,年輕好啊,連生死都不當成什麼大事,倒是他這種大可以躺在軍功薄上享福的老傢伙,越來越惜命了。不過尚未如何遲暮的柳珪惜命歸惜命,還不至於怕輸怕死,只是一個流州還不放在他眼裡,更別提一個無關大局的小小青蒼城了。先前董胖子藏藏掖掖,在邊境上做出一連串連自己人都要蒙蔽的花哨動作,如今總算是顯露出些獠牙了,哪怕他等於被劃撥到流州註定只能幹些錦上添花的勾當,柳珪也不怎麼惱火,畢竟柳珪眼睛從一開始就看中了比貧瘠北涼更誘人的一大塊肥肉,中原。
  
  柳珪喃喃自語道:“年少時讀閒書讀到一句,叫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如今年紀越大,感觸越深啊。”
  
  柳珪突然想到一事,自嘲一笑,那個當年陛下金口一開“半個徐驍”的說法,還真是讓人利弊參半,好處自然是讓自己在南朝軍中名聲鵲起,至於壞處,現在開始顯現了,聽說那三萬龍象騎軍根本不需要主帥發話,就個個都自發渴望砍下自己的腦袋當尿壺。柳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老朋友前幾天還寄來一封信,信上調侃他楊元贊遠遠不如柳大將軍的腦袋金貴。
  
  柳珪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呼喊聲,站起轉身望去,三人小跑而來,有黑狐欄子新任統領林符,還有來自棋劍樂府的一名高手,更有那麾下望氣士的頭目,最後者神情慌張,快步走近了後小聲說道:“大將軍,我們望見有一氣東來,目標正是帥帳!若是沒有太大意外,應該是北涼王本人親至!最遲三炷香!”
  
  柳珪愣了一下,他可是無比清楚董卓馬上就要幽涼兩州以北地帶展開大動作了,笑問道:“那北涼王瘋了了?”
  
  林符無奈道:“我的大將軍,這都啥時候了!還管他徐鳳年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咱們趕緊佈置防線吧,這種頂尖武道大宗師的單騎破陣,如果真要鐵了心對大將軍你出手,真的不容小覷。”
  
  柳珪神情不變,但到底沒有倨傲自負到談笑風生等著那天下第一人殺到跟前,淡然道:“林符,傳令下去,中軍轉東,再讓呼延克欽和耶律宗堂各領五百親軍快馬輕騎,列陣於左右兩翼,你再領一百八十黑狐欄子,見機行事。至於那支王庭私軍,讓他們自行佈置便是,對付江湖高手,他們更有經驗。”
  
  林符小聲問道:“不需要把兩百重騎放在戰陣最前方?”
  
  柳珪瞪眼道:“且不說兩百重騎能否稍稍擋下那北涼王的腳步,就算能擋住,事後還能剩下幾騎?你不心疼,我還心疼!”
  
  林符嘿嘿一笑,再不敢自作主張,趕緊轉身跑開去調兵遣將。
  
  柳珪跟那白衣練氣士和棋劍樂府的高手並肩而行,練氣士似乎被大將軍的臨危不亂所感染,不復先前的惶恐不安,輕聲說道:“大將軍請放心,陛下先前賜下那訓練有素的六百人,若是用以陷陣殺敵意義不大,可要說專門針對這種單槍匹馬的武夫,堪稱有的放矢。雖說那北涼王確實武力驚人,但相信還不至於強大到……”
  
  柳珪笑著接過話頭:“殺人如探囊取物是吧?”
  
  練氣士神情有些尷尬,柳珪平靜道:“我雖不瞭解那徐鳳年的深淺,但我覺得他如果真想玉石俱焚,殺我柳珪並不難,難只難在他如何全身而退罷了。之所以說他瘋了,不是說他徐鳳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而是覺得他用北涼王的命換我柳珪的命,怎麼算都划不來。”
  
  柳珪笑道:“我很放心,你們也更應該放心才對,咱們太平令算無遺策,暗中未必沒有留後手。”
  
  那名來自棋劍樂府的劍客會心而笑。
  
  大概一炷半香後,柳珪大軍陣前,出現了一支讓人大開眼界的軍伍。
  
  人數不過六百,但每一名在北莽軍中稱之為材官的甲士都異常魁梧健碩,人人虎背熊腰,長臂如猿。
  
  北涼多勁弩,北莽多強弓,這是世人皆知的事實。
  
  但是這一刻,柳珪大軍的陣前卻擺出了清一色的弩陣。
  
  更讓人望而生畏汗毛倒豎的是這戰陣中沒有一張輕弩,甚至連腰引弩都只占少數,更多是那種足可用為攻城守城的大床弩和穿雲弩車!
  
  那一架穿雲弩車便需要十二名材官控制,儲藏弩箭五十,每支弩箭的箭長就長達三尺,與刀劍無異。
  
  且箭尖淬有綠瑩瑩的劇毒!
  
  北莽慕容女帝當初“招徠”江湖勢力,那可不是光動嘴皮子就能辦成的,正是此物立下奇功,將一座座不服管束的宗門幫派鐵血狠辣地碾壓過去。
  
  兩百步內,當一根弩箭激射而出,號稱等同于二品宗師的全力一擊。
  
  如果這個說法還不足以形容大床弩和穿雲弩車的可怕,那麼還有一個更聳人聽聞的說法。
  
  百步之內,一枝弩箭即飛劍!
  
  這些弩,根本就以捨棄原有用途的代價,重金打造和養護,換來一句女帝陛下的那句名言,“江湖人不肯乖乖在江湖裡蹦躂,那朕就把你們串成做糖葫好了”。
  
  在沙場上,若真是被形成規模的此弩往死裡針對,全然不惜誤傷己方士卒,一個陷陣悍勇的萬人敵如何能身經百戰,如何能長命?
  
  柳珪在大軍後側重重護衛中,沒有故意穿上金光閃閃的甲胄,也沒有樹起惹眼的旗幟,望向正前方,眯著眼睛不說話。
  
  這位大將軍身邊一名嫡系將領憂心匆匆說道:“決定勝負其實也就在兩百步到五十步之間的那三撥弩箭,如果連最後實力如同仙人飛劍的弩箭也無法見功,被那人闖入大軍,大弩再掉轉方向,多半來不及了。”
  
  柳珪指了指前方那在練氣士授意下不斷微微改變陣型的弩陣,搖頭笑道:“那你也太小看這些練氣士和材官巨弩了,仔細看一看弩陣的寬度厚度,就能知道弩箭的攻擊方向並非橫向一線或者幾線,而是決心要在縱向上射出一整張巨大的扇面箭雨。即便那人不會一根筋地直線破陣,這些大弩也可以在練氣士的指揮下臨陣應對。弩箭本身威勢確實很可怕,但更可怕的,還是這些一開始就有備而來的練氣士和材官。”
  
  那將校感慨道:“也難怪咱們北莽的江湖拍馬也不及離陽那邊有生氣了。”
  
  柳珪冷笑道:“江湖要那麼多生氣做什麼,一群只知以武犯禁的莽夫,眼中少有家國大義。我敢斷言,將來我朝鐵蹄踏入中原腹地,多的是離陽江湖高手幫著我們殺人,說不定殺起人來比我們北莽大軍還要盡心盡力……”
  
  柳珪突然不說話,老人視野所及的最遙遠處,出現了一點刺眼的紫色。
  
  身側將領倒抽一口冷氣,顫聲道:“還真來了!”
  
  柳珪下意識就要抬臂發號施令,放下手臂後,一時間神情複雜,自言自語道:“不愧是徐驍的種啊。”
  
  紫氣東來,全然不停。
  
  弩陣中傳出砰一聲巨響。
  
  弩箭攢射,破空而去。
  
  幾乎是同時,第二撥急促箭雨就灑向高空直刺那道紫氣。
  
  刹那之間,以弩陣所在地為支點,扇面大張,射出了數百根如同形成一根根扇骨的弩箭,其中半數都無異于仙人一劍!
  
  可是眨眼過後,紫氣掠空,沒有任何停頓,就那麼劃破長空,繼續往西,一閃而逝。
  
  竟然就這麼在柳珪大軍頭頂消失了!
  
  背朝大軍的柳珪不知何時挪動了一小步,臉色陰沉,伸手隨意撥開護在身前的那具劍客屍體,望向西方。
  
  一根弩箭穿透屍體胸口,釘入柳珪腳邊的地面後,連箭尾都看不見。
  
  不理睬身邊四周那些後知後覺情況下更顯驚慌失措的護駕喊聲,無動於衷的柳珪皮笑肉不笑道:“好一個來而不往非禮也。”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11-12 08:13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11-14 00:01
共逐鹿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仗之前有大仗


  動用弩陣,不但沒能截下那抹東來紫氣,反而使得那棋劍樂府劍道宗師為了保護大將軍柳珪,被一枝弩箭悍然釘殺。
  
  武力超群的江湖人士一旦踏入戰場,雖說榮華富貴到手得很快,但未必能緊緊握住那份無根浮萍的軍中地位,說不定還沒捂熱,什麼時候就暴斃了。
  
  一名貌不驚人的披甲材官速度趕到柳珪身側,滿臉歉意,抱拳苦笑道:“屬下無能,讓大將軍受驚了。”
  
  北莽軍中有一條雷打不動的鐵律,主帥戰死,麾下萬夫長和千夫長一概賜死。除了柳珪本人看不出異樣,恐怕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柳珪擺擺手,一笑置之。這名隱藏在弩陣中的中年甲士可不簡單,是道德宗麒麟真人最小的師弟,身負指玄境界,弩陣正是由此人全權調度,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器物是死的,哪怕弩箭有飛劍之力,若是連敵方高手的氣機都抓不住,就算有一千一萬根弩箭也白搭。練氣士的望氣天賦比起實打實的指玄境宗師,終歸存在一定滯後性。事實上在箭雨中,便以這名道德宗真人的最後一箭最具威脅,但那北涼王也因此而惱羞成怒,心生殺機,不但用手接住了那枝百步弩箭,還朝大軍陣型中的柳珪丟擲出一箭,結果棋劍樂府的高手成了替罪羊。柳珪有些費解,這北涼王此行不為殺人立威,到底圖什麼?在這個涼莽大戰在即的節骨眼上,孤身跑去流州以西的荒蕪地帶做什麼?那裡照理說倒是會有一支羌騎攪局,可羌騎雖說刀銳馬快,但才萬餘人而已,註定影響不了大局。
  
  就在柳珪滿腹狐疑的時候,一名年邁的望氣士擠開親騎護衛的包圍圈,快步走到柳珪身邊低聲說道:“啟稟大將軍,西方又有頂尖高手突兀出現,氣勢不弱北涼王,兩者很快就要對撞在一起,看情形是要阻截北涼王的西行。”
  
  羌騎突入,龍象騎軍的無理分兵。
  
  柳珪突然哈哈笑道:“有意思,本將這大魚餌都沒能讓北涼王上鉤,那小小羌騎竟能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柳珪瞬間收斂笑意,喊來黑狐欄子的頭領林符,沉聲下令:“練氣士分作三撥,第一撥帶領弩陣向西推進,其餘兩撥為兩翼的呼延克欽和耶律宗堂的各五百親騎領路。至於你林符,帶上全部黑狐欄子,我再給你兩百重騎和一萬輕騎,不用理會那北涼王的動向,只管尋找那些脫離大部的龍象軍,不惜代價與之決戰!”
  
  林符驚喜之後,小心翼翼問道:“大將軍,要是青蒼城守軍和龍象軍副將李陌蕃選擇此時出城,大舉進攻古董灘?”
  
  柳珪冷哼一聲,反問道:“就算他們有這份膽識,可他們有這個胃口嗎?”
  
  林符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廢話半句。
  
  戰場上危機四伏,危險常在,可機遇則稍縱即逝,是無功無過的庸人,還是力挽狂瀾的沙場名將,往往就取決於主帥的一念之間。
  
  柳珪看到那位年紀不大但輩分極高的道德宗真人似有猶豫,大概是生怕中了調虎離山計,一旦自己被北涼死士刺殺於流州,會被陛下遷怒道德宗,老人輕聲笑道:“真人不用待在我這個老傢伙身邊浪費光陰,打不著秋風的,若是此次能夠擊潰那支龍象軍,我一定親自為真人向陛下請功。”
  
  當下裝束與材官頭目一般無二的道人雖說貴為國師袁青山的小師弟,可在柳珪跟前還是十分恭敬,聞言後對這名大將軍的好感又增加幾分,北莽權貴武人大多目中無人,道人在心中決定不論流州戰事成敗,返回宗門後都要勸說幾位師兄在柳珪身上押重注,而不是在柔然鐵騎共主洪敬岩那邊孤注一擲。北莽滅佛的手段比離陽還要狠辣慘烈,道門勢力愈發如日中天,尤其是道德宗在師兄化虹飛升之後,地位趁勢水漲船高,不降反升。相信若是能夠跟柳珪在“發跡”之前結下香火情,以後北莽一統天下務必會整合中原道教,當下還勉強算是道教祖庭的龍虎山,更沒辦法跟近水樓臺的道德宗爭那執牛耳者。
  
  柳珪站在原地看著遠處逐漸飛揚的塵土,突然啞然失笑,“總不至於咱們這仗還沒開打,北涼就完蛋了吧?原來是大仗之前有大仗啊,太平令,好算計。”
  
  東來紫氣西去。
  
  一尊氣勢雄壯如天庭神人的黃金銅人大步前行,腳下濺起的塵土,比起一支千人騎軍的疾馳還要巨大。
  
  紫氣似乎不願與此人過多糾纏,哪怕掠過弩陣與柳珪大軍也沒有任何路線更換的紫氣,方向稍作偏移,但渾身金黃的巨人隨之橫移一步,踩踏出一個大坑,繼續攔住去路。
  
  紫氣仍是不願與之對撞,速度不減,可前進路徑再次飛快側移幾分。
  
  正是棋劍樂府銅人師祖的大宗師則得勢不饒人,再度選擇與紫氣針尖對麥芒。
  
  大路朝天,銅人師祖偏偏不願與紫氣各走一邊。
  
  事不過三。
  
  轉眼過後,不再刻意隱忍的紫氣與銅人師祖已是近在咫尺。
  
  這是銅人師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位名聲震天的年輕人。
  
  渾身流淌紫金氣,眉心那枚棗印如倒豎第三眼。
  
  那雙冰冷眼眸與宗門內自幼天生“有眼無珠”的晚輩洪敬岩,倒是有幾分神似。
  
  這便是北涼王徐鳳年嗎?
  
  銅人師祖張口欲言卻無聲,但同時腹部鼓脹如大鐘撞擊轟鳴聲,一隻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輕描淡寫,但勢可斷江開山。
  
  徐鳳年驟然加速,擦肩而過,身後黃沙大地塌陷出一隻長達十丈的五指掌印。
  
  銅人師祖身形倒退如平地滾雷,速度竟是相較徐鳳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人前掠,一人倒掠,繼續並肩。
  
  銅人師祖伸出一手試圖鉤住徐鳳年的脖子。
  
  徐鳳年抬起手肘擋去這位黃金巨人勾手,兩人一觸即散,拉開一丈間距,依舊保持原有的前進態勢。
  
  銅人師祖左腳腳尖落地生根,右腳一旋,身形率先停下,在他這轉身的刹那功夫,徐鳳年的背影已經遠在半裡路之外。
  
  體型魁梧如野史傳說中昆侖仙人的北莽武道宗師停下後,深吸一口氣,大口一開,鯨吞天地元氣,以雄壯身軀為圓心散出一圈圈肉眼不可見的氣機漣漪。
  
  地面巨震且龜裂,被撕裂出一張仿佛蛛網的圖案。黃金巨人一躍而起,急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在空中手臂高高抬起,朝徐鳳年的後腦重重轟下。
  
  但是徐鳳年驟然一頓,銅人師祖一拳砸在距離地面六尺高度的半空,在徐鳳年前方保持獅子搏兔的身姿。
  
  徐鳳年腳尖一點,斜向上掠起,在銅人師祖肩頭輕輕一點,借勢試圖繼續前沖。
  
  直起腰杆的銅人師祖大喝道:“好大膽!”
  
  一掌淩空拍下。
  
  天空中驀然出現一個風卷雲湧的漩渦。
  
  與此同時,銅人師祖另外一手托起。
  
  陸地沖起一道龍卷。
  
  上取象於天,下取法於地。
  
  兩兩相撞,夾擊天地之間的徐鳳年。
  
  徐鳳年身形輕盈一旋,堪堪躲過這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撞擊。
  
  但他的前進終於還是被銅人師祖所阻滯,後者前踏一步使出縮小天地成方寸間的神通,伸手扯住半空中徐鳳年的腳腕,在空中扯出一個半圓,狠狠砸出去。
  
  徐鳳年左手五指張開,輕輕一拂,硬生生刹住身形,這是他第一次站定,直面前方那位在棋劍樂府一直被洪敬岩壓住風頭而名聲不顯的銅人師祖。
  
  銅人師祖冷笑道:“想走?”
  
  徐鳳年面無表情,沒有答話,視線直接躍過金黃巨人,看向更西面的地方。
  
  銅人師祖瞥了眼年輕北涼王的腰間佩刀,平淡道:“不出刀,很難。”
  
  這並非銅人師祖口出狂言。
  
  別人不清楚此人的通天本事,徐鳳年倒是知道些,聽潮閣藏有一份絕密檔案,其中便有很早接觸到的爛陀山那位六珠菩薩,但銅人師祖的潛藏實力,顯然不是那女尊菩薩可以媲美的。
  
  檔案上別的不說,僅是兩個措辭就足以讓人心生忌憚。
  
  “謫仙。”
  
  “天王法身。”
  
  徐鳳年確實沒有把握撇下此人繼續前行。
  
  可這不意味著徐鳳年若是放開手腳大戰一場,就沒機會宰掉他。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左手拇指輕輕按住刀柄,沉聲道:“如你所願。”
xox 發表於 2014-11-14 07:32
共逐鹿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萬把涼刀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以江南寒族書生躋身北涼頂層官場的陳錫亮,和流州刺史楊光鬥並肩立於城頭,一起望向因雪泛白的天空。
  
  相較中原腹地那些高大雄偉的城牆,青蒼城的低矮外牆顯得如此滑稽可笑,而這座孤城卻又恰恰位於西北邊塞,就如纖弱女子被推到洪水氾濫的江畔,隨時都會被一個浪頭打死。陳錫亮伸手去接那些暫時還稀疏單薄的雪花,呢喃道:“太安城那邊,雪中退朝者,朱紫盡公侯。”
  
  楊光鬥點頭笑道:“是啊,咱們這兒可不太一樣,大雪滿弓刀,甲重刀更沉。不過這邊的莽夫可說不出什麼朱紫公侯,頂多嚷幾句井口有個黑窟窿的打油詩。”
  
  陳錫亮有些笑意,問道:“我曾經在江南道聽說這個典故,好像跟大將軍有關?”
  
  楊光鬥搓了搓手,“王爺還是小世子殿下那會兒,大將軍帶著一家人在聽潮湖賞雪,結果給世子殿下硬逼著寫詩,情急之下,大將軍哪裡做得出詩來,抓耳撓腮了半天,還真給大將軍憋出了那麼一首,如果沒記錯的話,整首詩是雪花大如拳,井口黑窟窿。黃狗換白衣,白狗……”
  
  陳錫亮笑問道:“接下去呢?”
  
  楊光鬥無奈道:“大將軍明擺著是接不下去了嘛,當時就給咱們世子殿下追著攆著打了半天。不過這幅荒唐場景,以往在清涼山經常有,王府上上下下,早就見怪不怪了。”
  
  楊光鬥說到這裡,有些傷感,嗓音沙啞輕聲道:“那時候的大將軍,腿腳還是很利索的,逃命起來挺健步如飛。”
  
  陳錫亮呼出一口霧氣,笑道:“離陽所有世子殿下裡頭,就咱們北涼膽敢如此‘大逆不道’了吧。”
  
  楊光鬥笑道:“可不是!”
  
  李陌蕃匆忙走上城頭,他身為龍象軍副將,果真如傳言那般桀驁難馴,入駐流州後就沒踏入過刺史府邸半步,但今天竟然主動面見刺史大人,讓那些城頭守軍都大吃一驚。前段時間龍象軍違反都護府軍令擅自分兵出擊,流州軍政雙方已經有劍拔弩張的不好跡象。楊光鬥轉頭看了眼李陌蕃,笑道:“呦,稀客稀客,李副將也有登高賞雪的雅致?”
  
  李陌蕃皺了皺眉頭,沒有計較刺史大人的冷嘲熱諷,沉聲道:“最先出現的紫氣異象和弩箭破空,本將不知底細,不去說它。但方才前線遊弩手來報,古董灘柳珪大營有三支騎軍緊急出動,皆是趕赴臨謠城方向。其中呼延克欽耶律宗堂兩員大將各領五百輕騎,柳珪心腹部下林符更是手握柳家軍一萬主力騎兵,甚至連僅有的兩百重騎兵也隱藏其中,隨時可以人馬披甲衝鋒作戰。”
  
  楊光鬥神情凝重,問道:“奔著你們龍象軍主帥而去?”
  
  李陌蕃嗯了一聲,狠狠揉了揉下巴,眼神陰森,“看來那支穿插到青蒼臨謠之間的羌騎是誘餌。”
  
  楊光鬥一聽到這件事就火冒三丈,忍不住就要說幾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憤懣言語,品秩不高暫時作為刺史幕僚的陳錫亮拉住楊光鬥的袖子,走上前一步,平靜開口問道:“李將軍,假設小王爺的龍象軍已經對上那萬餘羌騎,如果羌騎避其鋒芒,有意誘敵深入,龍象騎軍能否在追擊戰中取得成果?”
  
  李陌蕃冷笑道:“只要被咱們龍象軍逮住了,除非是羌騎一看到就選擇掉頭跑路,否則不需要一個時辰,肯定全軍覆沒!”
  
  李陌蕃伸手按住牆頭,“現在怕就怕最擅長繞圈子的羌騎一味避戰,讓他們熬到跟林符大軍匯合。”
  
  李陌蕃轉頭看著楊光鬥這位名義上流州最大的官員,“本將入城,不是請戰來的,只是來打聲招呼,本將會分出一萬龍象軍跟上林符,若是柳珪留在古董灘的大軍趁機向南推移,我親自率領僅剩一萬龍象騎軍抗敵,青蒼城丟不了。”
  
  楊光鬥終於忍不住怒道:“大戰一觸即發,兵力劣勢的前提下還敢分兵,不斷分兵!李陌蕃,虧你還是被大將軍生前頗為器重的將領,我楊光鬥一個沒讀過幾部兵書的門外漢,都知曉此事是兵家大忌。流州之重,既在於我方以死守青蒼城來牽制柳珪大軍,更在於三萬龍象騎軍保持引而不發的姿態,以便對整個北莽南朝形成威懾力,兩者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點,這涼莽第一場大仗就已經輸了,任你龍象騎軍以一換二,任你李陌蕃戰功累累,北涼王也要砍掉你的腦袋!你李陌蕃死不足惜!”
  
  李陌蕃神情冷漠,生硬說道:“楊刺史,本將說過青蒼城丟不掉!退一萬步說,本將那一萬龍象騎軍全打沒了,只要讓主帥和王靈寶順利返回青蒼城附近,柳珪一樣要乖乖當縮頭烏龜。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咱們龍象軍主帥在臨謠以東那邊的戰場上,不會出現丁點兒的意外。”
  
  楊光鬥踏出一步,“姓李的!北涼王允諾我楊光鬥在流州可便宜行事,你真以為本官不敢先斬後奏?!”
  
  李陌蕃滿臉不加掩飾的鄙夷,輕輕歪過腦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倒是來試試看,楊老兒,憑你那點本事,砍得掉老子的腦袋?”
  
  陳錫亮沒有當拉架當那和事老,只是遙望向古董灘那邊,緩緩說道:“刺史大人和李將軍都沒有錯,只是事有緩急輕重,當下我們不妨作最壞的打算,羌騎的出現一開始就是北莽設置的陷阱,現在既然咱們龍象軍已經咬鉤了,並且設想北莽要吃掉的,不是幾千龍象軍,而是一個更重要的目標,主帥徐龍象!那麼,我覺得北莽南朝肯定會啟動與之相對的陰險後手,說不定就是一小撮北莽最拔尖的武道高手,起碼面對小王爺都可一戰。若被北莽得逞,這個損失,是我們腳下青蒼城,是整個流州,甚至是整個北涼都無法承受的結果。”
  
  陳錫亮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我覺得調動一萬龍象軍去策應,不是多了,而是還不夠,還要加上所有可用的遊弩手,以及城中的白馬義從,甚至如果可以,青蒼城中潛伏的死士諜子,都該緊急出城。”
  
  李陌蕃點點頭。
  
  楊光鬥也是凜然不語。
  
  陳錫亮轉過頭,望向李陌蕃,“李將軍,我不要你立什麼軍令狀,也不想聽什麼吃了敗仗提頭來見的豪言壯語,我現在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手上只有一萬龍象騎軍,一旦柳珪大軍毅然南撲,你能保證青蒼城堅持到兩萬龍象軍返回!?”
  
  李陌蕃眼神異常堅毅,沉聲道:“可以!”
  
  李陌蕃笑了,伸手重重一拍腰間北涼戰刀,另外一手指向城外,“陳錫亮,你信不過我李陌蕃沒關係,但請相信我的這柄涼刀!一把不夠的話,城外,還有一萬把!”
  
  陳錫亮點了點頭,李陌蕃轉身大步離去。
  
  陳錫亮突然朝著這員北涼邊軍猛將的背影說道:“李將軍,龍象軍將士是北涼人,流州百姓也是。”
  
  “以前從不這麼覺得,但是老子從現在開始,記下了!”
  
  說完這句話,背對兩位“文官老爺”的那位武將猛然抬起手,伸出大拇指。
xox 發表於 2014-11-14 07:32
共逐鹿 第一百三十章 龍抬頭,開天眼


  黃青大半劍,十六觀生佛。
  
  定風波全部歸鞘,黃青反手握劍。
  
  被劍鞘尾端擊中胸口的少年,出現一個鮮血淋漓的窟窿,雖未露出白骨,但早已被透體劍氣傷及心肺。
  
  饒是氣機綿長如江河的黃青在使出這一招後,也需要以數次吐納來安撫體內瘋狂絮亂的氣機。武道招式皆是講求竅穴洞開的一氣呵成,追求意氣所指一往無前的境界,但黃青這十六觀則極其詭異,一氣生成後,卻硬生生在十六大竅穴處“關起大門”,讓那一股氣機洪流接連十六次撞擊大堤,借此成就聲勢。十六觀,一觀一頓,契合佛經上所載的一步一蓮。
  
  雖然一劍功成,不過黃青心底還是有些美中不足的遺憾,據傳北涼王不遺餘力幫徐龍象這個弟弟重現了一具符將紅甲,黃青更希望與自己對敵的少年穿上那具號稱固若城池的甲胄。
  
  冷不丁,以心如止水著稱於北莽的黃青很不合時宜地笑了,因為眼前一幕,讓他倍覺荒誕。
  
  那少年低頭看了眼胸口,然後抬起頭盯住黃青,張了張嘴,只見一股青色流華縈繞齒間,那是黃青先前種于少年心肺間的駁雜劍氣,少年非但沒有就此順勢吐出減輕傷勢,反而咽回劍氣,“沒吃飽,還有嗎?”
  
  黃青握緊手中名劍,微笑道:“別的沒有,劍氣有的是。”
  
  眼眸泛著金色的徐龍象轉頭回望一眼,不知是看青蒼還是那涼州。
  
  少年回頭後扭了扭脖子,全身上下所有關節發出一連串黃豆炸裂的刺耳聲響,舉起雙拳,然後一腳轟然踏下!
  
  暗中急劇蓄勢的黃青眯起眼,只見一條條凝聚如虹的氣機不斷從少年身上湧出,碎裂,破散。
  
  在劍道上登高望遠可謂只差鄧太阿一步的黃青都感到匪夷所思。
  
  自行散氣?
  
  少年原本已經在指玄門檻徘徊的不俗境界,一路墜回金剛境!
  
  龍虎山老天師趙希摶曾經傳授這個徒弟大夢春秋,這在天師府不是什麼秘密,那些羽衣卿相世家的黃紫貴人都誤以為那是老傢伙昏了頭去虎作倀,是在幫助徐人屠的小兒子在武道修行上更進一步。事實上趙希摶出於私心為愛徒徐龍象著想不假,但大夢春秋的真正意義,恐怕天下人打破腦袋都猜想不到,不是增益徐龍象的實力,而是道門的鎮壓厭勝之法!
  
  世間匹夫懷璧死,但那不過是死於人妒,趙希摶若是不用心良苦為徒弟造匣藏璧,那徐龍象可就是遭天妒了!
  
  徐鳳年為徐龍象鍛造符甲,何嘗不是如此?
  
  之前少年在黃青氣勢磅礴的一局劍中,看似是窮途末路的困獸猶鬥。
  
  其實符甲裹身和大夢春秋孕育出的道門氣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困獸!
  
  黃青如臨大敵,低頭看了眼定風波。
  
  終於可以遞出完整一劍了。
  
  徐龍象同樣低著頭,憨傻笑著。
  
  哥,我要打架了。
  
  ————
  
  江南小雪一場。
  
  徽山日復一日的人頭攢動,別說小雪,便是大雪紛飛,都無需軒轅家族如何掃雪,道路上早給人踩踏乾淨了。那些比肩接踵的遊客都是奔著瞻仰大雪坪缺月樓去的,牯牛降肯定沒資格走入,但遠遠看一眼也就能乘興而來乘興而歸,回去後都能跟鄉里鄉親的江湖朋友好生吹噓一番了。隨便看到個穿紫衣的女子,就敢吹牛皮說自己見著那位女子武林盟主了,但現如今哪位女俠行走江湖在行囊裡沒有一套紫衣?否則出門哪裡有臉皮自稱仙子?前段時間武林大會隆重召開,共襄盛事,眾人拾柴火焰高,讓徽山紫衣的聲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尤其是連北涼聽潮閣都千里迢迢送來那麼多箱子的武學秘笈,無疑是等於當今天下第一人都承認了軒轅青鋒的盟主位置,誰還敢說三道四?何況那女子氣概何其豪邁,大肆贈送大雪坪舊有秘笈如分發幾顆銅錢,許多老成持重的江湖名宿那一張張老臉上都笑開了花。
  
  徽山的熱鬧,襯托得龍虎山愈發冷清。
  
  加上遠方那座武當山的香火漸盛,以及姓吳的青城王分去天師府掌管北地道教事務的權利,龍虎山若不是還有一位白蓮先生勉強支撐著檯面,這個冬天,真是怎一個冷字了得。天不寒,可心冷啊。
  
  好在這一切,對於龍虎山山腳小道觀內那個喜歡清淨的老道士來說,反而是一樁好事。
  
  姓趙的老道士一直是個不可理喻的怪人,出身天師府嫡系,才華橫溢,能與齊玄幀論道,能與李淳罡比劍,能與軒轅大磐比氣力,天賦分明比那位已經飛升的龍虎山掌教趙希翼還要高出一籌,但當時為了不當那殊榮無雙的羽衣卿相,愣是逃下山去隱姓埋名浪跡江湖了,這一走就是很多年。返山后也不住在天師府,就在山腳破敗道觀混吃等死,前幾年更是冒天下大不韙受了人屠的小兒子做徒弟,若非當時龍虎山道教祖庭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動,朝野上下的口水都能淹死這腦子拎不清的老道人。
  
  趙希摶在總算好不容易修繕過的寺觀內外逛蕩,去青龍溪邊發了會兒呆,似乎記起什麼,跑去彎腰系緊了些那張竹筏的繩索,然後蹲著看溪水,很是蕭索呐。起身後抖了抖袍子,回到寺觀,又去那小子住的屋子床邊坐了會兒,坐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幹什麼,實在是無事可做,就又去那口井邊坐著,曾經騙那徒弟這口井通向北涼,跟他家是連著的,結果這癡兒每逢有山楂可摘,就會撅起屁股往井口裡丟,自己也不捨得吃,算是都送給他那個哥哥了。他這個當師父的想偷幾顆騙幾顆嘗嘗,那都絕對不行的。
  
  趙希摶坐在井邊,怔怔出神。
  
  老人當然不喜歡那個差點馬踏龍虎山的人屠,但這不耽誤老道士打心眼喜歡人屠的兩個兒子。
  
  徒弟黃蠻兒不去說,就跟他晚年得子差不多,不是兒子勝似兒子。
  
  對那個世子殿下印象一直不壞,第一次去北涼王府,跟那只滿身心眼的小狐狸鬥法,很有意思,但那也是不討厭,真正喜歡起來,還是後來年輕世子來龍虎山,面對自己那鄭重其事的一揖。
  
  這個世道,門閥林立,真的不缺世家千金子,而越是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越難知曉去愧疚和感激,從不願說對不起和感謝這五個字,比起隨手一擲千金,前者艱辛了無數。山上天師府那些晚輩,不正是如此嗎?依仗著著父輩掙來的高度,自幼活在山上,哪裡知道山下討生活的不易。殊不知所有的高位,甚至包括那張龍椅,每一位開創家業的先祖,無一例外都是泥腿子啊。
  
  老道士歎息一聲,
  
  突然之間,老人眼皮子不停輕抖起來,心口更是劇烈一顫!
  
  老人臉色大變,迅速掐指,臉色越來越蒼白,猛然起身,又頹然坐回。
  
  自欺欺人的趙希摶對著井口怒吼道:“徐鳳年,你要是這次護不住黃蠻兒,貧道這輩子還能活幾天,就在你家門口駡街幾天!”
  
  老道士罵著罵著,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笑聲中,有些一生不曾登頂有負祖輩期望的悲愴,更一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豁達灑脫。
  
  趙希摶緩緩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
  
  南朝西京那棟擺有一口有蛟龍蟄眠大缸的隱蔽小樓,樓內那些見慣天底下最奇異怪事的隱士,盡譁然。
  
  很快老婦人和北莽帝師就被驚動第一時間趕到小樓。
  
  老嫗視線中,缸內象徵北涼版圖的方位,平整如鏡的水面,如同被利器割裂出了一條經久不散的“水溝”。
  
  老嫗經過初期的震驚,然後嘴角泛起冷笑,“一隻鉤,釣起兩條魚嗎?”
  
  老嫗盯著水面,輕聲問道:“除了劍氣近和銅人師祖,還能不能調些高手過去?武力稍遜一籌的,也可以。”
  
  太平令搖頭惋惜道:“不可能,距離最近的洪敬岩也來不及。至於實力差上一截的,就算去十幾二十個也沒用,何況南朝邊境也抽調不出,大多都已經在南院大王身邊了。”
  
  老嫗問道:“會不會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可能?”
  
  太平令淡然道:“銅人徹底攔住徐鳳年,很難。但是拖延他的腳步,給黃青贏得那迫使徐龍象遭受天譴的時間,應該不難。南朝所有練氣士都已準備就緒,屆時會添一把火。”
  
  老嫗點了點頭。
  
  這就足矣。
  
  老嫗猛然後退一步,但很快踏回那一步。
  
  缸中,有一物破開水面。
  
  龍抬頭!
  
  它死死盯住那條線。
  
  ————
  
  又見江南又見雪。
  
  一名老道人開始登山,走向天師府。
  
  老人從箱底找出那太多太多年不曾穿過的一襲黃紫道袍,還梳理乾淨了頭髮鬍鬚,惹來無數天師府晚輩如同白日見鬼一般的眼神。
  
  老道人走向祖師堂,對牆上懸掛的所有祖師爺畫像,一幅一幅一位一位拜過去。
  
  走出祖師堂後,這位龍虎山碩果僅存的希字輩老真人來到山頂。
  
  風雪中,老人盤腿而坐,輕聲笑道:“都說沙場有刀,不怕死於馬背。江湖有酒,不怕死於酩酊。貧道從來不敢殺人,連那酒也總喝不盡興,一生從沒有活得豪氣,最後走這一遭……”
  
  老道人仿佛在與天地言語,大聲道:“且盡興!”
  
  老人伸出手指,直刺雙眼。
  
  然後這位黃紫老真人顫顫巍巍抬起那鮮血淋漓的右手食指,在眉心劃出一抹印痕。
  
  如開天眼。
  
  老人雙臂垂下,輕輕擱在膝蓋上,各掐一訣,安詳道:“黃蠻兒,為師本事就這麼點,學不來開天門,連開天眼也是這般勉強。”
  
  “若是仍然無法為你擋下天劫,莫怪師父啊。”
  
  世人羨長生,道人修清淨。
  
  老人在生前最後一刻,記起了前幾年山腳道觀裡自己徒弟的打鼾聲。
  
  一點都不清淨啊,可卻是讓老人最懷念。
  
  ————
  
  祥符元年的冬末。
  
  天師府池中那朵位於最高處的紫金蓮,枯死。
xox 發表於 2014-11-16 03:12
共逐鹿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強手,扛天雷


  徐龍象開始衝刺,速度比起先前對敵黃青快了何止一籌,縮地成寸的道家神通根本就沒辦法相提並論。
  
  道教典籍上恭維自家神仙的說法裡,有一種叫撒豆成兵,當然是糊弄鄉野村夫的措辭。但是黃青的劍氣早已彌漫四周無處不在,倒也有幾分草木成兵的意思,更重要的是配合洞察先機的指玄境界,黃青可以精准捕捉徐龍象的進攻路線,徐龍象在撞到他和定風波之前,必然會衝擊那些細小如蠛蠓充斥天地間的微妙劍氣,這就能讓黃青未卜先知,謀而後動。
  
  黃青預料到徐龍象會繞至身後對他後背展開一次錘殺,他沒有轉身,抖劍出鞘寸餘,與此同時,身後兩丈外驀然炸出一條劍虹,割裂長空。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並沒有出現,徐龍象沒有如約而至,那麼黃青的先手劍招也就失去了意義,更失策的是黃青在先手之後已經開始佈局少年撞開劍氣青虹的後手。頂尖武道宗師生死之爭,差之毫釐,足以謬千里。果然,故意停頓了一下的徐龍象,鬼魅身影最終在黃青身側浮現,然後一撞而來,黃青原本體內如瀑布直瀉三千尺的氣機流轉,硬是橫移幾大竅穴,如一條大江改道而流,定風波雖來不及出鞘,但黃青手握劍鞘橫掃,一抹劍罡畫弧切出,呈現扇形分開天地,氣勢雄壯。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徐龍象沒有後退避其鋒芒,而是憑藉恐怖的速度低頭,彎腰,繼續前沖,以一記兇悍無匹的肩撞,把黃青直接撞飛出去很遠。
  
  徐龍象在地面上筆直狂奔,幾乎是一瞬間便伸手攥住黃青的腳踝,使勁往下一扯,不但將黃青的身軀扯向地面,還直接扯爛了黃青堪堪運轉而起的氣機。
  
  黃青撞在地面上,徐龍象就是一腳兇悍踢去!
  
  有苦說不出的黃青只得勉強用手臂格擋住這一腳,身軀再度被踹向空中。
  
  刹那之間就又給躍起的徐龍象用手肘轟在胸口,重新打回地面。
  
  頭頂黑影壓下,徐龍象十指交錯握成一拳,這一拳若是被結結實實擊中,別說劍氣近黃青,恐怕就是金剛不壞的慕容寶鼎也要變成一隻破碎大鼎了。
  
  黃青後背砸在地面上,面朝天空中急墜而下的徐龍象,定風波劍柄抵住沙地,劍鞘朝天直指那得理不饒人的癲狂少年。
  
  劍留鞘走。
  
  劍鞘刺向徐龍象。
  
  名劍定風波便以這種方式首次出鞘。
  
  徐龍象雙拳砸在劍鞘上,砸偏了劍鞘,身形僅是略作停頓,繼續向下砸去。
  
  黃青左手輕輕一拍地面,身體驟然一旋,帶動右手定風波掄出一圈光芒璀璨的圓形劍罡。
  
  如一輪明月生於黃沙大漠。
  
  雖是倉促之下的出劍,氣勢遠未攀至巔峰,但定風波不出則已,一出仍是極為驚人。
  
  可惜應了那句老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龍象根本沒去權衡利弊得失,直接就用拳頭轟爛了圓月劍罡,什麼叫真正的勢如破竹,徐龍象這就是!
  
  黃青趕忙劍尖一點,身形飄蕩出去十幾丈,徐龍象雙拳砸在大地上,那一聲炸裂巨響竟是深入到了百丈之下。
  
  黃青在遠處站定,緊緊握劍,抬起手臂,高度與肩齊平。
  
  這位劍氣近嘴角滲出血絲。
  
  手中長劍非但沒有外吐劍氣青虹彰顯威勢,反而是在如仙人餐霞飲露,瘋狂吸納四周的“青霧”。
  
  隨著定風波完完整整的出鞘,尤其是做出鯨吞狀後,黃青和徐龍象身邊原本肉眼不可見的劍氣迅速凝聚,如夏日夜空的螢火蟲,星星點點,飛入長劍的劍尖。
  
  黃青詞牌名是那劍氣近。
  
  何謂劍氣近?
  
  那是在說黃青人未至劍未出,劍氣便已如那“天陰將雨,群飛塞路”的蠛蠓,細微不可察,密密麻麻不計其數佈滿世界。
  
  黃青一手持劍一手負後,抬頭看了眼有些許黑雲飄來的天空,收回視線,看向那個在坑中緩緩站起身的少年。
  
  黃青輕聲說道:“人活一世,每走一步就是在天地間留下一步痕跡。只是世人的腳步,大多了去無痕,風吹黃沙,雪掩路徑,水沖石階。我黃青亦是不能免俗,但我手中劍,不一樣。”
  
  黃青每說一字,手中長劍定風波的附近,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就各自疊加了一柄“定風波”。
  
  層層疊疊,紋絲不動,不動如山。
  
  他身前很快就疊放了將近三百柄一模一樣的“定風波”。
  
  徐龍象已經完全看不到黃青的身影,但依稀可以聽到這名北莽劍道第一人的嗓音。
  
  “江湖百年來兩代劍神,李淳罡以意氣風發著稱於世,劍開得天門,一袖即青龍。鄧太阿則以快劍享譽天下,以細處鋒芒冠絕劍林。”
  
  “黃青不願走他們的路,手中這把定風波,只求兩字。”
  
  “不動。”
  
  在黃青和徐龍象之間,出現了一座巍峨劍山,而這座劍山還在不斷遞增擴大,不斷朝徐龍象層層推進。
  
  徐龍象不退反進,一撞之下撞斷攔在路上的高低數十柄長劍,被阻滯前奔身形後,雙手一扯,又扯碎十幾柄定風波。
  
  徐龍象不管怎麼沖,用蠻力打破那些長劍,但下一刻總有一柄柄新劍補上原有位置,被劍山劍牆所阻的少年顯然也打出了火氣,身形倒退,與那座劍山拉出一段距離後,這才展開迅猛衝鋒,一撞之下,一鼓作氣撞碎了不下百柄定風波,整個人都撞進了劍山,凹陷入山腹。但是下一刻,劍山便開始自行生長,氣勢不但沒有衰減,反而逼退少年後退,哪怕少年雙腳踩地,試圖用肩膀狠狠扛住大山前移,雙腳仍是一步一步向後滑去。
  
  少年乾脆以頭頂住那堵劍牆,再以雙手撐住。
  
  整個人傾斜的少年怒吼一聲,使勁往前一推。
  
  如木支牆!
  
  整座劍山似乎都發出一陣微顫,嗡嗡作響,劍鳴如群蚊出聲。
  
  但是厚度被阻止高度依舊疊加的劍山依舊憑藉穩步攀升的氣勢,緩緩推進。
  
  少年已是額頭鮮血淋漓,雙手手掌更是血肉模糊。
  
  腳上靴子更是被踩穿。
  
  少年猛然轉身,雙臂張開,以那並不寬闊的後背力扛劍山。
  
  劍牆終於止步!
  
  比巨大劍山更高的高空,烏雲密佈,隱約有閃電雷鳴。
  
  少年雙眼瞳孔逐漸縮小,直至完全消失。
  
  黃青輕聲道:“你徐龍象的誕生,本就不是講規矩的事情,不該長活於世間。我便以規矩,成方圓。”
  
  黃青手持定風波,畫了一個圓。
  
  這麼一個看似連稚童都可以隨手耍出的簡單動作,劍氣之盛甲天下的黃青卻使得極其艱難和凝滯。
  
  然後劍陣成山的那無數柄“定風波”,開始變陣。
  
  徐龍象身前身後和頭頂,長劍浮空。
  
  形成一個巨大半圓。
  
  每一柄定風波的劍尖都指向當中的少年。
  
  黃青順著那道劍弧背面望向天空,黑雲越來越厚重,越來越壓低,粗如合抱之木的紫雷瘋狂滾動。
  
  持劍之臂開始抖動的黃青輕聲道:“既然你自尋死路,不怕引來天劫,那我便最後送你一程。”
  
  這最後一劍名“規矩”,黃青本是想去跟劍神鄧太阿一較高下,將會是劍道上一場前無古人的快慢之爭,不曾想先用在了徐龍象身上。
  
  黃青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濺在長劍上。
  
  定風波墜落在地。
  
  鋪天蓋地的半圓劍陣轟然炸開。
  
  黃青一臉震驚和茫然。
  
  遠處,少年彎腰而立,雙臂低垂。
  
  看不到少年的臉孔。
  
  七八股濃郁黑氣如一條條惡蛟,圍繞著少年肆意游曳。
  
  就在此時,黃青衣衫出現一陣毫無徵兆的飄拂。
  
  那驚鴻一瞥的一幕場景更是讓這位劍氣近感到驚悚。
  
  銅人師祖被人一刀捅入腹部,就這麼一路撞來,兩人一刀,一起繼續前衝撞到一座山丘中。
  
  偌大一座山丘瞬間粉碎,下一座沙丘依舊如此不堪一擊,就像只是辭舊歲時孩童手中的爆竹。
  
  黃青轉過頭,看到那人左手刀站定,更遠處一座山丘炸開處,銅人師祖在漫天風沙中站起身,與之起身的,還有高達百丈的威嚴天王法身。
  
  難道說,銅人師祖在那人出刀後,甚至都來不及請出法身?
  
  那北涼王徐鳳年,就這麼來了?
  
  震驚之余,眼角餘光瞥見高空異象的黃青也松了口氣。
  
  就算你徐鳳年來得如此迅猛,但仍是來不及了。
  
  大劫已至。
  
  七重天雷將落!
  
  一重重過一重,任你是陸地神仙又如何?
  
  轟隆一聲。
  
  一道紫色天雷砸向徐龍象。
  
  徐鳳年根本不理睬銅人師祖和劍氣近,直奔那滾滾天雷,一刀揮出。
  
  跟羊皮裘老頭兒當年那一袖青龍,如出一轍。
  
  直接將那道天雷撞碎。
  
  黃青看得目瞪口呆,這兄弟倆,做事情都是這麼不講理的嗎?
  
  那可是象徵天劫的大雷啊。
  
  你徐鳳年難道真想七重天雷都一人扛下?
  
  仙人齊玄幀當年在斬魔台力扛天劫,也不過是扛下六重紫雷而已。
  
  徐鳳年站在徐龍象身邊,伸手按在弟弟腦袋上,輕聲道:“黃蠻兒,爹走了,但只要哥還在,天塌下來,就輪不到你來扛。”
kang111329 發表於 2014-11-18 00:47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八方雷動


    黃青相信以徐鳳年的實力破去一道天雷不難,但絕對不相信徐鳳年可以代人受罰,這便如朝堂上,北莽女帝震怒之下要一人死,任你是拓拔菩薩武功蓋世,軍功顯赫,也阻擋不了皇帝的決定,這無關修為高低,天道循環自有規矩。


    但是眼前景象由不得黃青不信,這實在是超出了北莽劍氣近的想像極限。銅人師祖祭出寶相莊嚴的數百丈天王法身後,法相巍峨,俯瞰眾生,頭顱與黑雲齊平,本體則走到黃青附近,胸口那一刀穿透身軀,可沒有絲毫鮮血流淌,這位隱藏極深的謫仙人平靜解釋道:「此子預料到徐龍象肯定會有破境之日,早有伏筆鋪墊,只是不知以何種秘術將徐龍象氣數轉嫁過渡給自身,這等手法逆行倒施,只會惹來更多天道責罰。」


    黃青靈犀一動,感嘆道:「多半是那具重見天日的符將紅甲作祟,否則以徐龍象生而金剛的體魄,如果多添一身符甲來增加戰力,與畫蛇添足無異,原先我以為是道教祖庭龍虎山的厭勝神通,用以壓制徐龍象的境界提升,現在看來仍是小覷了徐鳳年的心機,黃青早先偶然聽聞武當山呂祖有杯盞倒海之術,不出意外,那符甲即是杯,為的是搬運徐龍象氣數。」


    氣勢暴漲的銅人師祖略作思索,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


    這位師祖萬般算計都沒有算到那年輕人一出手便是左手刀,直接將自己撞到這處戰場,這一刀毫不拖泥帶水,又摻雜有類似百年前某無名道人鎮封魔頭劉松濤的玄通,哪怕是銅人師祖也只能一退再退,無力反抗,如果不是徐鳳年志不在殺人而選擇主動拔刀,那麼他真可能連天王法相也請不出來,就此隕落。在銅人師祖視線中,那徐龍象終於怒而躋身天象境界,惡蛟之氣縈繞全身,當下黃青恐怕完全不是對手了,自己的法相也未必可以降伏。


    銅人師祖淡然道:「黃青,你且退下。天劫將降,沒有必要在此被拖拽著玉石俱焚。」


    黃青苦澀道:「師祖,黃青這一退,愧對手中劍,便終生無望登頂劍道巔峰了。」


    他如何不清楚此時瘋魔的徐龍象扛不扛得下天劫先兩說,但要騰出手來讓他黃青吃不了兜著走是綽綽有餘。


    黃青低頭望向名劍定風波,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浮現一抹決然笑意,抬頭望向前方,握緊長劍反而向前踏出一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說不定今日便是黃青踏入劍仙境界的契機。」


    銅人師祖輕聲道:「直覺告訴我今日事情會一波三折。你不退也好,替我盯著那兄弟二人,我要為頭頂那一缸熔爐添些沸水,徹底斷去徐龍象的一線生機。」


    隨著黃青身畔銅人師祖的緩緩抬手,頂天立地的天王法相也抬起那雙手臂,雙掌猛然間合十,炸出一輪一輪的金色漣漪,餘音裊裊。


    似有一物在掌心生出。


    黃青豎劍在身前,開始蓄勢。


    遠方又有一幕異象橫生,徐鳳年按在徐龍象頭頂的那隻手臂,紅絲拂動,如千百纖細赤蛇齊齊吐信,瘋狂汲取徐龍象的那七八條黑蛟氣焰。


    那些紅絲曾是人貓韓貂寺以指玄殺天象的壓箱底絕學。


    如今被徐鳳年用來「竊取」弟弟的天象境界。


    天雷如巨石滾走於似黑色絲帛的雲層,聲勢更壯。


    雷聲轟鳴,紫電交織,空中雲上猶如有無數天庭仙人在大聲怒斥。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那此刻九天之上的仙人震怒,又當如何?


    徐鳳年收回手,輕輕一推無法動彈的徐龍象,將弟弟黃蠻兒推出去數里地外。


    徐鳳年望向天空,那一條條紫雷遊走於雲層,如一尾尾蛟龍穿海。


    徐鳳年手握北涼刀,抬頭看著天空,沒來由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徐驍,你說那幅場景,像不像是一襲龍袍蟒服?」


    黃青破天荒對一人生出敬畏,傳言王仙芝曾經擁有舉世皆敵的胸襟,其宗師氣度遠超武評其餘九人。


    而此時此刻的徐鳳年,獨力面對天劫,也一樣有了隱若敵國的氣概。


    黃青閉上眼睛,自握劍練劍起的一生,記憶畫面如走馬觀花。


    這位劍氣近在「規矩」一劍無功而返後,心境受損,幾乎等於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但是在目睹徐鳳年按刀而立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藉機觸摸到了陸地神仙的門檻,搖搖欲墜的境界竟是因禍得福,穩步攀升。


    黃青睜開眼睛,神情肅穆,「只等我黃青以觀雷落而成新劍,稍後就以新悟得的劍仙一劍,敬你北涼王。」


    閃電雷鳴,天空如同炸開一個窟窿。


    第二條紫雷轟然墜落!


    不是直直降臨砸在徐鳳年頭頂,而是在這名年輕北涼王身前幾十仗外落地,然後轉彎激射而至。


    其勢如萬人鐵騎的衝鋒。


    徐鳳年雙膝微蹲,右手雙指併攏,左手刀尖直指紫色天雷。


    徐鳳年沉聲道:「斷江。」


    紫雷如滔天洪水迎面撞來,徐鳳年一刀斷開。


    紫色大潮一開為二,在徐鳳年左右兩側一沖而過,很快消散天地間。


    天上似有仙人怒斥出聲響徹雲霄:「一介凡夫俗子,安敢忤逆天道?!」


    然後第三道更為粗壯的滾雷急急降臨人間。


    徐鳳年將涼刀插入身側大地,起一勢。


    一腳踏出,雙手抬起,畫半圓。


    起手撼崑崙!


    一掌硬生生托起紫雷。


    天與雲與紫雷一同踏下,地更是踏下,徐鳳年站在深陷十數丈的坑底。在黃青眼中,只見那道紫雷絢爛炸碎,在大地之上如一水缸破裂後鋪散流瀉開來。


    當徐鳳年重新提起北涼刀走出巨坑。


    第四道壯闊無雙的紫雷在破開底層雲海後,突然濺射成千萬條粗不過手臂的紫雷,雜亂無章地刺向徐鳳年。


    天網恢恢。


    四面樹敵,八方雷動。


    比起黃青那「以規矩成方圓」後半劍的圓劍,何止是更勝一籌。


    許多紫雷飛快鑽入地面,又迅猛炸出,對那徐鳳年寸寸圍困逼近,真可謂翻天覆地。


    徐鳳年默唸一聲。


    六千里。


    就在徐鳳年迎敵第四道天雷的關鍵時刻,銅人師祖身後雙手合掌的百丈法身突然拉開。


    一幅靈動畫卷在雙掌手心浮現。


    有佛陀入定唸經,頑石點頭。


    有真人坐而論道,天女散花。


    有書生手捧書籍,東臨碣石。


    有劍仙馭氣凌空,彈劍而歌。


    有神將策馬持矛,金甲璀璨。


    黃青雖然知道銅人師祖是謫仙人,卻不知道這位師祖竟然正是那位曾經為天道鎮守大門的仙人!


    那畫卷中人,分明都曾是數百年前證道飛昇之人!


    就在此時,那頭遠離戰場一直焦急轉圈的黑虎突然柔順蹲下。


    有一位相貌清逸的中年道士負手站在黑虎身旁,遙望銅人師祖的天王法相,似笑非笑。


    世間八百年,無人比他更為仙風道骨。


xox 發表於 2014-11-18 02:18
共逐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八方雷動


  黃青相信以徐鳳年的實力破去一道天雷不難,但絕對不相信徐鳳年可以代人受罰,這便如朝堂上,北莽女帝震怒之下要一人死,任你是拓拔菩薩武功蓋世,軍功顯赫,也阻擋不了皇帝的決定,這無關修為高低,天道迴圈自有規矩。但是眼前景象由不得黃青不信,這實在是超出了北莽劍氣近的想像極限。銅人師祖祭出寶相莊嚴的數百丈天王法身後,法相巍峨,俯瞰眾生,頭顱與黑雲齊平,本體則走到黃青附近,胸口那一刀穿透身軀,可沒有絲毫鮮血流淌,這位隱藏極深的謫仙人平靜解釋道:“此子預料到徐龍象肯定會有破境之日,早有伏筆鋪墊,只是不知以何種秘術將徐龍象氣數轉嫁過渡給自身,這等手法逆行倒施,只會惹來更多天道責罰。”
  
  黃青靈犀一動,感歎道:“多半是那具重見天日的符將紅甲作祟,否則以徐龍象生而金剛的體魄,如果多添一身符甲來增加戰力,與畫蛇添足無異,原先我以為是道教祖庭龍虎山的厭勝神通,用以壓制徐龍象的境界提升,現在看來仍是小覷了徐鳳年的心機,黃青早先偶然聽聞武當山呂祖有杯盞倒海之術,不出意外,那符甲即是杯,為的是搬運徐龍象氣數。”
  
  氣勢暴漲的銅人師祖略作思索,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
  
  這位師祖萬般算計都沒有算到那年輕人一出手便是左手刀,直接將自己撞到這處戰場,這一刀毫不拖泥帶水,又摻雜有類似百年前某無名道人鎮封魔頭劉松濤的玄通,哪怕是銅人師祖也只能一退再退,無力反抗,如果不是徐鳳年志不在殺人而選擇主動拔刀,那麼他真可能連天王法相也請不出來,就此隕落。在銅人師祖視線中,那徐龍象終於怒而躋身天象境界,惡蛟之氣縈繞全身,當下黃青恐怕完全不是對手了,自己的法相也未必可以降伏。
  
  銅人師祖淡然道:“黃青,你且退下。天劫將降,沒有必要在此被拖拽著玉石俱焚。”
  
  黃青苦澀道:“師祖,黃青這一退,愧對手中劍,便終生無望登頂劍道巔峰了。”
  
  他如何不清楚此時瘋魔的徐龍象扛不扛得下天劫先兩說,但要騰出手來讓他黃青吃不了兜著走是綽綽有餘。
  
  黃青低頭望向名劍定風波,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浮現一抹決然笑意,抬頭望向前方,握緊長劍反而向前踏出一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說不定今日便是黃青踏入劍仙境界的契機。”
  
  銅人師祖輕聲道:“直覺告訴我今日事情會一波三折。你不退也好,替我盯著那兄弟二人,我要為頭頂那一缸熔爐添些沸水,徹底斷去徐龍象的一線生機。”
  
  隨著黃青身畔銅人師祖的緩緩抬手,頂天立地的天王法相也抬起那雙手臂,雙掌猛然間合十,炸出一輪一輪的金色漣漪,餘音嫋嫋。
  
  似有一物在掌心生出。
  
  黃青豎劍在身前,開始蓄勢。
  
  遠方又有一幕異象橫生,徐鳳年按在徐龍象頭頂的那只手臂,紅絲拂動,如千百纖細赤蛇齊齊吐信,瘋狂汲取徐龍象的那七八條黑蛟氣焰。
  
  那些紅絲曾是人貓韓貂寺以指玄殺天象的壓箱底絕學。
  
  如今被徐鳳年用來“竊取”弟弟的天象境界。
  
  天雷如巨石滾走於似黑色絲帛的雲層,聲勢更壯。
  
  雷聲轟鳴,紫電交織,空中雲上猶如有無數天庭仙人在大聲怒斥。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那此刻九天之上的仙人震怒,又當如何?
  
  徐鳳年收回手,輕輕一推無法動彈的徐龍象,將弟弟黃蠻兒推出去數裡地外。
  
  徐鳳年望向天空,那一條條紫雷游走于雲層,如一尾尾蛟龍穿海。
  
  徐鳳年手握北涼刀,抬頭看著天空,沒來由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徐驍,你說那幅場景,像不像是一襲龍袍蟒服?”
  
  黃青破天荒對一人生出敬畏,傳言王仙芝曾經擁有舉世皆敵的胸襟,其宗師氣度遠超武評其餘九人。
  
  而此時此刻的徐鳳年,獨力面對天劫,也一樣有了隱若敵國的氣概。
  
  黃青閉上眼睛,自握劍練劍起的一生,記憶畫面如走馬觀花。
  
  這位劍氣近在“規矩”一劍無功而返後,心境受損,幾乎等於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但是在目睹徐鳳年按刀而立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機觸摸到了陸地神仙的門檻,搖搖欲墜的境界竟是因禍得福,穩步攀升。
  
  黃青睜開眼睛,神情肅穆,“只等我黃青以觀雷落而成新劍,稍後就以新悟得的劍仙一劍,敬你北涼王。”
  
  閃電雷鳴,天空如同炸開一個窟窿。
  
  第二條紫雷轟然墜落!
  
  不是直直降臨砸在徐鳳年頭頂,而是在這名年輕北涼王身前幾十仗外落地,然後轉彎激射而至。
  
  其勢如萬人鐵騎的衝鋒。
  
  徐鳳年雙膝微蹲,右手雙指併攏,左手刀尖直指紫色天雷。
  
  徐鳳年沉聲道:“斷江。”
  
  紫雷如滔天洪水迎面撞來,徐鳳年一刀斷開。
  
  紫色大潮一開為二,在徐鳳年左右兩側一沖而過,很快消散天地間。
  
  天上似有仙人怒斥出聲響徹雲霄:“一介凡夫俗子,安敢忤逆天道?!”
  
  然後第三道更為粗壯的滾雷急急降臨人間。
  
  徐鳳年將涼刀插入身側大地,起一勢。
  
  一腳踏出,雙手抬起,畫半圓。
  
  起手撼昆侖!
  
  一掌硬生生托起紫雷。
  
  天與雲與紫雷一同踏下,地更是踏下,徐鳳年站在深陷十數丈的坑底。在黃青眼中,只見那道紫雷絢爛炸碎,在大地之上如一水缸破裂後鋪散流瀉開來。
  
  當徐鳳年重新提起北涼刀走出巨坑。
  
  第四道壯闊無雙的紫雷在破開底層雲海後,突然濺射成千萬條粗不過手臂的紫雷,雜亂無章地刺向徐鳳年。
  
  天網恢恢。
  
  四面樹敵,八方雷動。
  
  比起黃青那“以規矩成方圓”後半劍的圓劍,何止是更勝一籌。
  
  許多紫雷飛快鑽入地面,又迅猛炸出,對那徐鳳年寸寸圍困逼近,真可謂翻天覆地。
  
  徐鳳年默念一聲。
  
  六千里。
  
  就在徐鳳年迎敵第四道天雷的關鍵時刻,銅人師祖身後雙手合掌的百丈法身突然拉開。
  
  一幅靈動畫卷在雙掌手心浮現。
  
  有佛陀入定念經,頑石點頭。
  
  有真人坐而論道,天女散花。
  
  有書生手捧書籍,東臨碣石。
  
  有劍仙馭氣淩空,彈劍而歌。
  
  有神將策馬持矛,金甲璀璨。
  
  黃青雖然知道銅人師祖是謫仙人,卻不知道這位師祖竟然正是那位曾經為天道鎮守大門的仙人!
  
  那畫卷中人,分明都曾是數百年前證道飛升之人!
  
  就在此時,那頭遠離戰場一直焦急轉圈的黑虎突然柔順蹲下。
  
  有一位相貌清逸的中年道士負手站在黑虎身旁,遙望銅人師祖的天王法相,似笑非笑。
  
  世間八百年,無人比他更為仙風道骨。
xox 發表於 2014-11-18 08:04
共逐鹿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真人齊玄幀


  黃青試圖觀天雷落而悟地仙劍,因為這名奇怪道人莫名其妙地橫空出世,硬生生被阻礙體悟過程,但更奇怪的是哪怕悟劍中斷,卻全然不妨礙境界提升,甚至劍意趨於圓滿的速度不降反升。
  
  那道士頭頂道冠分明是武當道人的逍遙巾,卻身披龍虎山的道袍,腳穿一雙樸素麻鞋,不見腳步挪動,就突兀出現在黃青身側並肩而立,只是劍氣近面朝徐鳳年,道人則面對銅人師祖,依舊井水不犯河水。黃青心中生出一個讓自己都感到滑稽的矛盾念頭,極不可能,但最是可能。這位不速之客,是那位曾經在斬魔臺上一坐便甲子的真人,齊玄幀,不是天下第一人勝似天下第一人。
  
  黃青年輕時候偶遇北莽國師袁青山,聽其講述道門秘辛,評點道門高人境界高低,說絕大多數頂著真人神仙頭銜的所謂得道高人,不過是“出家道士”,只有武當掌教王重樓與龍虎山天師只算“山居道人”,身在世間但了卻俗擾,可為山嶽增靈秀,福蔭道統。兩者之上,龍虎山有個結茅而居修孤隱的趙姓道士,竊取天機,養出惡龍,顛倒乾坤,可算幽隱道士。千年以來,真人羽化飛升不在少數,他袁青山只敬重兩位前輩,一位是數次應運而生的神仙道士,另外一位便是修成天仙卻過天門而返的天真道士,呂祖呂洞玄。齊玄幀是呂祖轉世如今已經無人質疑,黃青當時從麒麟國師嘴裡也已經得到確認。至於武道上任掌教洪洗象是否一樣是呂祖轉世,那次黃青與袁青山分別後再無相逢,也就不敢妄自揣測天機。
  
  至於為何“齊玄幀”會出現在此時此地,黃青倒是有幾分大膽猜測,如果說呂祖過天門卻返回世間的傳聞屬實,那銅人師祖這位鎮守天門的仙人淪為謫仙人,也就有理可循。
  
  黃青有些無力感,若是齊玄幀出手,自己就算能遞出那一劍,銅人師祖就算能完整鋪開那幅壯觀畫卷,還能成事?
  
  齊玄幀開口了,天地之間毫無聲響,但黃青偏偏一字不差聽入耳中。
  
  “黃青,我輩劍士,手中既有三尺青鋒,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聞益言如贈金,聞重語如負山。
  
  後背情不自禁微微彎曲的黃青臉上泛起苦澀神情,北莽江湖被陛下以鐵血手腕“納為寵妾”,成為問鼎中原的一股助力,是大勢所趨,豈是他棋劍樂府劍氣近所能抗衡的?更重要的是他黃青第一次握劍就在棋劍樂府之中,太平令有大恩於他。
  
  黃青緩緩挺直腰杆,平靜道:“齊真人,我黃青有所不為,有所為!”
  
  齊玄幀喟然輕歎,似乎有些遺憾。
  
  到底還是沒有阻攔黃青繼續養育那一劍。
  
  銅人師祖站在那尊天王法身腳下,怒喝道:“齊玄幀,你不過一縷殘存氣息而已,如何擋我?!”
  
  魁梧老人作忿怒狀,法身亦是天王張須怒目。
  
  齊玄幀沒有理睬銅人師祖的恫嚇,只是抬頭望向那幅天人迭出的長卷,畫卷在眾人頭頂繞出一個大圓。
  
  在這大圓之上,皆是七百年前那些得以證道飛升過天門的驚才絕豔之輩,不論三教九流,都曾是人間最富氣象的風流人物。
  
  雖僅是一位位天之驕子的幻像化身,但這個都能嚇破陸地神仙膽子的架勢陣仗,是否前無古人不好說,但註定是後無來者了。
  
  本就黑雲密佈的天空,如釜底加薪,沸水更沸,尚未落下的數道紫雷愈發雄渾粗壯。
  
  便是那道已然落地生根的紫雷,氣焰也瞬間暴漲數倍,徐鳳年那原本破去大半紫雷的六千里,更是出現難以為繼的危險跡象。
  
  證道長生,天上每降下一雷,地上之人只有一氣,絕對不存在換氣新生的可能。
  
  那劍招六千里催生而出的恢弘劍氣先前蜿蜒延伸,氣勢如虹,已經一氣呵成斬碎了十之六七的綻放紫雷。可在銅人師祖百丈天王法身的攪局後,天地異變,熔爐喧沸,地面上的紫雷氣氣相撞,撞出無數雷光火花,將徐鳳年籠罩其中,只能依稀見到那條原本壯闊如廣陵大江的劍氣縮小成了一條小溪,在徐鳳年四周流淌遊走,抵擋紫雷侵襲。
  
  銅人師祖聲如洪鐘,冷笑道:“齊玄幀,莫不是你此行不過是虛張聲勢,怎的還不出手相救?”
  
  一步踏出,聲響更重,“齊玄幀,你是不能,還是不敢?!”
  
  齊玄幀長袖飄搖,鬢角髮絲隨風輕輕拂動,說不盡的風流寫意。
  
  這位大真人微笑道:“憑你守門奴,也想壞我道心?”
  
  齊玄幀轉頭看了眼那紫電天雷鋪天蓋地的場所,搖頭道:“第四道天雷而已,就算有你從中作梗,又何須貧道出手啊。”
  
  相伴遊歷江湖六千里,路程何其遠,廣陵江何其長。
  
  可涼州城外有繞城而過的溪水,又何其小,何其近。
  
  曾經有個缺門牙愛喝黃酒的老頭子,牽馬過河,再無還鄉。
  
  天雷圍困之中,只聽一人朗聲大笑道:“老黃,風緊不扯呼!”
  
  第四道天雷頃刻間轟然崩碎。
  
  但是第五道顏色愈發轉深的紫色天雷刹那即墜!
  
  徐鳳年雙手伸出。
  
  霸王扛鼎!
  
  紫氣瘋狂傾瀉,從五指間漏下,洶湧流瀉在頭顱和肩頭。
  
  齊玄幀收回視線,收斂笑意,“仙人以大地為棋盤,一山一城一國皆為棋子,以天下氣數為握子之手臂,肆意落子,隨性定奪凡人生死。在貧道看來,此事,有違大道!”
  
  有違大道!
  
  這四個字被齊玄幀說出口後,那尊天王法相的仙人長卷出現一聲布帛撕裂的細微聲響,然後愈演愈烈,畫卷一點一點粉碎,畫上仙人化身一位一位消散。
  
  甚至連天王法相的眉心也出現一道裂縫,金光四射。
  
  銅人師祖額頭綻裂出一條血痕,金色鮮血流淌滿面。
  
  齊玄幀冷聲道:“今日貧道在此,是來了結你我當年天門恩怨。與你說道理不聽勸!”
  
  大真人一手負後,一手向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出。
  
  銅人師祖胸口如遭雷擊,轟然往後倒飛出去,撞在法身之上,數百丈巨大法身也仰面倒去。
  
  齊玄幀另外一手大袖一揮,銅人師祖就被猛然拎起,然後朝不知幾千里之外的方向狠狠丟去。
  
  齊玄幀看也不看那瞬間一閃而逝落在廣陵道上的銅人師祖,冷笑道:“既然不聽勸,那就滾你的!”
  
  手中定風波只求不動的黃青突然動了,驟然出劍,開始提劍奔跑衝刺,直沖那為紫雷壓頂的徐鳳年。
  
  一劍之威,不亞于一道天雷。
  
  齊玄幀沒有阻攔,只是歎息。
  
  在一人一劍的前進路上,一個身形擋下去路。
  
  來者任由長劍穿胸而過,一拳捶在黃青腦門上!
  
  黃青當場死絕!
  
  長劍脫手的屍體重重墜落在遠處。
  
  屍體七竅流血,但是這位自幼立志於以手中劍壓下離陽江湖的劍氣近,面容上不見任何遺憾悲苦。
  
  長劍貫胸的少年雙手頹然下垂,朝天空發出一聲怒吼。
  
  齊玄幀看著這位自己另外一世應該喊一聲小舅子的少年,眼神有些愧疚,輕聲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李玉斧,我不如你。”
  
  就如黃青所言,人活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何況是他生前生後都是修道之人的齊玄幀。
  
  各人各有腳下路,齊玄幀可以搬走一些堵死路的攔路石,卻無法替人去走。
  
  齊玄幀的身軀似那雲漸淡風漸輕,最終灰飛煙滅。
  
  雙目無瞳神情僵硬的少年竟然沒來由擠出一絲笑臉,望向這個當年在斬魔臺上“見過”的中年道人,“姐夫,走好。”
  
  齊玄幀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有一道渾厚氣息起始于南朝西京某地,由北南下,再度攪局。
  
  齊玄幀勃然大怒,在消散之前,一手按下。
  
  西京那棟樓內的蟄眠大缸,頓時炸裂。
  
  滿樓皆水。
  
  有龍出水。
  
  即將徹底消散的齊玄幀臉色憂慮,遺憾道:“接下來斬龍一事,力有盡時……”
  
  黃蠻兒咧嘴一笑,一扭脖子,雙手無力拔出長劍的少年無師自通,以氣馭劍抽出那柄定風波,長劍高高拋起,然後用嘴巴叼住劍柄。
  
  無形中,雖然荒唐可笑,但亦是一式橫劍!
  
  少年先看了眼遠處的哥哥,最後回頭看了眼齊玄幀。
  
  那眼神似乎是在對齊玄幀說有我在,你放心走。
  
  齊玄幀點頭後,望向天空,徹底消失之前好像在問天:“凡人凡,長生長。若說凡人有情皆苦,長生無情又有何歡?”
  
  徐龍象開始朝北方跑去。
  
  低頭彎腰,咬劍,橫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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