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82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14
第七十七節 大將(二)

    他已經派人在廣州和瓊州貼出告示,招募瞭解髡賊內情和熟悉臨高情況的人。又找來了一些去過臨高的水手和商販,盤問髡賊的詳情。

    但是這些人所能告訴他的,無非是髡賊有大鐵船、有快船,髡賊很會做買賣之類的事情,對打仗用處不大。

    至於髡賊的戰力,他從這些人口中知道對方「不著鎧甲,全用鳥銃,部伍齊整,紀律森嚴」。另外就是外面轟傳的「火器犀利」了。

    光這幾句話,當然不足為憑。但是商販水手並非軍伍中人,對髡賊的槍炮武原本也不甚在意。所說並不詳盡,也有人貪圖賞錢或者懾於官威,也有胡說八道亂造一氣的,自相矛盾之處甚多,反而使得他有些糊塗了。

    看來還是要找當地的士紳讀書人才行,一般的愚夫愚婦如何鬧得清這樣的軍國大事。想到這裡,他問身邊的幕僚:

    「瓊山和廣州那邊,有應募的人麼?」

    幕僚說:「有幾個,但是職等稍加盤問,多是希圖妄進之輩來獻破敵之策,真正知道髡賊內情的並無一人。」

    回到大營之中,從肇慶快馬加鞭的轉送來的最新海南塘報已經放到了桌案上。最近從海南來的塘報大為增加。何如賓打開一看是海南分巡道送來的澄邁、臨高的最新戰況塘報。

    第一封就是關於臨高的塘報。臨高的內附衛五千戶屬下後千戶所唯一逃出的軍官百戶孫天標已經到達肇慶,面陳了千戶所城陷落的詳情。據其說:原本在劉千戶的督戰下,眾人奮戰六個日夜,髡賊始終不能破城,千戶所城「巍如泰山」,奈何城中原有髡賊勾引的「漢奸」數人,乘眾人不備突然發難。殺死劉千戶,偷開城門,這才使得所城陷落。「漢奸」又用在所城內繳獲的令箭、文書,賺開了其他屯所和大營。使得整個後內附衛後千戶所全軍覆滅。

    這份塘報因為是第一手材料,比起細作打聽來的道聽途說的消息要有價值的多,何如賓看得十分仔細。

    接著是關於詢問臨高被圍的狀況的,據逃回的孫天標說:聽聞髡賊裹挾當地軍民丁壯萬餘人圍攻臨高縣城,但是具體情況他知道不多,「唯聞炮聲震天,滿路皆是髡賊人馬」。他自己是「拋妻別子,捨生忘死」才突圍而出。

    這是在胡扯了,何如賓想了下前一次塘報的內容,孫天標逃到瓊山的時候,臨高還沒有傳來被圍的消息??縣裡的告急使者是過了好幾天才到的。

    至於臨高被圍卻沒有具體的消息除了臨高縣令送來的一份告急的文書。澄邁被圍之後,驛路完全中斷,消息幾乎完全中斷。驛路一中斷,連儋州、昌化方面的消息也傳不過來了,塘報必須從反方向環島一圈或者遞送都雷州才能送到瓊州府城了。

    「臨高送告急文書的人在哪裡?」

    「書子是送到瓊山的,再由瓊州知府轉送到省。人大約在瓊山。」一個幕僚說,「已經過去七八天了,大約早回臨高了。」

    何如賓想要是當初關照湯允文扣下投書人就好了。這個人肯定能提供許多髡賊的消息。

    第二封是澄邁的消息。何如賓原以為澄邁必已陷落??海南島上的縣城規模他心中有數,大部分城池城防設施簡陋,也沒有足夠的火炮,至於駐軍幾乎是不存在的指望衛所裡「疲老之兵」去解救縣城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二三千人的隊伍只要肯下死力猛攻,不可能攻不下來。

    但是打開塘報卻是澄邁縣送來的。這樣看來澄邁還在官府手中,而且對外交通並未阻斷。

    聞髡賊自號伏波軍,是日以步炮兵約千餘人,大炮數十門,立寨南門外。賊兵嘯聚城外,城中民壯團勇出城接戰,斬賊數百人。奈賊兵勢大,火器犀利,我兵稍挫。髡賊乘勢攻南門,城中軍民殊死相抗,城樓易手數十次,髡賊終不支而潰,斬賊大小頭目數十人,內真髡三人。據俘供稱:所斬真髡中有偽授爵號「主任」者一員,偽守備一員。髡賊等捨生忘死,竟將賊屍搶去。因見縣城不下,賊首游老胡,餘隻鉛分兵四鄉奪掠,多有士紳之家遭難,裹挾民壯數千以作長圍立堅寨。又以巨炮轟擊,矢彈橫飛,城內軍民死傷無數,房屋焚燬,瓦礫遍地,婦孺外宿於野,嚎啕之聲終日不絕,其狀慘不忍睹。須至塘報者

    何如賓微微鬆了口氣。看來髡賊的陸戰果然稀鬆。小小的一個澄邁縣城,用了幾千人還有號稱「犀利」的大炮都沒攻下來。難怪臨高縣城能堅持三年多了。

    這樣他愈發堅定了不用舟師,只用陸師的方略。他原想立刻下令給湯允文,要他即刻出援澄邁。湯允文本部加上當地的鄉勇,差不多能出動二千人,澄邁到瓊山也不過半日的路程,無需額外的開拔和糧餉支出,只要能迫使髡賊撤圍就算是小勝一仗了。

    他關照人立刻去將幕僚們請來。商議援澄的戰事。

    他的主要幕僚當然不是呂易忠,雖然呂易忠頗為「知兵」,畢竟是總督派來的人,和自己隔這一層。他要聽聽和自己的利益休戚相關的幕僚們的意見。

    幕僚們看了塘報,認為髡賊必是已經知道朝廷要圍剿他們,所以才四處攻打縣城,所圖不過是大造聲勢,讓官軍心生怯意不敢來剿。

    何如賓笑了笑,問:「我意調湯將軍所部救援澄邁,諸位先生以為如何?」

    幕僚們認為髡賊火器犀利卻攻臨高、澄邁不下,說明其陸戰確係無能。湯允文所部在廣東的明軍中屬於較為「善戰」,派遣他去救援澄邁必能收功。

    只要把圍攻澄邁的髡賊逐走,原本從總督那裡不斷傳來的「催戰」也能有個緩衝了。總體來說,多數幕僚的意見還是「持重」。並不希望早早的全軍登島討伐。

    內中一個幕僚卻連連搖頭:「鎮台大人,湯將軍所部多為水師。野戰破圍非其所長。貿然出救,萬一受了挫折,士氣恐有動搖。」

    這個幕僚叫常青雲,是個舉人。頗好經濟之學,雖然沒當過官,對官場的一套卻很熟稔。是何如賓比較親信的幕僚之一。

    何如賓默然的點了點頭,想到湯允文的所部雖然號稱五千人,戰兵才不過二千多人。大部分是水師,本來就不習步戰,又沒有多少陸戰的火器。這些人馬還分散在海南的多個州縣。要他救援澄邁就只以瓊山的鄉勇作為主力了。

    鄉勇戰力雖強,但是離開了本鄉本土士氣就大打折扣,非要厚賞才肯拚命作戰。按照塘報上所說,髡賊在澄邁城下修長圍,駐營寨。設防必然十分嚴密。到時候對方守寨應戰,火器又猛,湯允文未必能佔到便宜。官軍在澄邁腳下豈不是進退兩難。

    想到這裡,他暫時打消了讓湯允文派遣人馬救援澄邁的打算。然而澄邁萬一失陷,湯允文身為瓊崖陸路等處兼管白沙水寨海防參將,他的責任最大。但是自己即是廣東的軍事主官,又是征伐髡賊的主將,失陷縣城的責任是跑不掉的。

    「依學生看來,不如鎮台即刻下一手令給湯參將,要他相機行事,速速救援澄邁。」

    眾幕僚紛紛點頭:既然是「速速」,又可以「相機」,這裡果然巧妙何總兵反正是下了救援的命令了,救與不救的皮球就直接踢到湯參將腳下了。縱然澄邁失陷,也追究不到何如賓頭上??他的標營人馬已經渡海了,總不能說他見死不救。這是其一;其二,就算澄邁暫時失陷,等大軍匯齊,收復澄邁不過是進軍途中的舉手之勞。

    「再者,以學生看來,髡賊並無破城之力。」常青雲道,「他若有破城之力,何必要驅使民夫築長圍立堅寨?這必是髡賊做長圍的打算了。澄邁縣令只需小心守禦,必能保闔城平安。現今之計,應命人混入城中,送去大軍必來相救的書子,闔城軍民見了定會全力守禦以待大軍。」

    何如賓覺得他的主意不壞,當下關照一個辦理書啟的師爺去辦理給湯允文的手令,又手書一紙條要澄邁城內官紳士民死守:

    傳知澄邁令邱及澄邁守城官紳共鑑:本鎮剋日親統大軍馳援,望堅守勿懈,以待解圍。

    下面不寫日期,只落了他的款。

    想了想,他又寫了同樣的第二張紙條,只不過前款變成了:「知臨高令吳及澄邁守城官紳」。

    寫罷,傳令從軍中選二名通瓊山方言的精細兵丁,每人賞二十兩銀子,帶著二封書信即刻渡海投送。

    辦了這二件事情,何如賓覺得心情暢快了些,想到因為呂易忠不斷催促進兵才把標營渡過去海去的,倒給了一個歪打正著的機會。

    他微笑著問大家:「此次渡海征伐,髡賊的底細咱們知道的不多,我帶得這二萬人馬,除去空額、老弱,能戰之兵不過一萬多人。不知能否與髡賊一戰?」

    眾人不免又是一番逢迎,什麼「大軍一到,滌清醜類」、「大張撻伐」、「大顯兵威」云云。這裡一半是奉承他的話,一半卻是幕僚們的真實想法??在他們看來,髡賊不過是仗著奇技yin巧,火器厲害點罷了,真要擺出堂堂之陣進行野戰,絕非朝廷大軍的對手。所以沒人對戰爭的結局持有懷疑態度。

    內中有個幕僚說,雖然髡賊不足慮,但是畢竟船堅炮利,又糾集了「閩粵奸民」數萬人。而官軍至今對髡賊的底細所知甚少,連髡賊首領的名字都不知道。

    官府的唯一情報來源就是塘報和各種市井傳言。

    「鐵船可以浮在海上,快船無槳帆可行,這豈不是成了妖孽」何如賓一貫對此不甚相信,只是收到了湯允文的塘報才算是勉強信了三分,但是將領為了推卸責任或者鼓吹戰功,誇大敵情是尋常之事。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軍雖知己卻不知彼。」常青雲嘆息道。

    「那位孫天標即是從臨高逃回,必然對髡賊底細所知甚多,何不將其調來軍前聽用?」一個幕僚建議道。

    「先生所言極是。」何如賓點頭,孫天標即是從臨高逃回,又是軍官,瞭解的情況一定很多,有他在帳前聽用,就能得到許多有用的資料了。「我這就向制軍大人請調此人。先委他一個外委把總的銜。」

    常青雲道:「鎮台大人此去剿賊,必收全功。這是不用說得了,只是還要剿賊剿得好看。若像當年俞大帥那樣興師動眾,最後只落一個迫敵全師退去的結果,遠不如雙嶼大捷之威了。」

    何如賓原對海外之人就有極大的戒心,當初只是以軍勢迫走逐紅毛人,就是因為文武官員認為戰力懸殊,縱然開戰得勝,損折過大亦不能向朝廷交待。現在經常青雲一說,想到王尊德不過是行當年的故伎。

    常青雲卻認為,髡賊有大鐵船和鐵快船,若是只迫他們拆毀城寨而走,他們必然會另擇地點再次築堡,這種海外蠻夷,衝破萬里海浪捨生忘死的來中華貿易,豈能輕易善罷甘休?必然會另覓巢穴。當年荷蘭人雖然迫於官軍勢大才撤退,到底是也是得了允許商人去台灣貿易的許諾。而且他們馬上就轉向台灣修築城堡去了。迄今紅毛番夷依然是大明沿海之患。

    「先生的意思?」

    「髡賊擅舟楫,我軍雖不可與之海上浪戰,卻可以奇兵之策破之。」常青雲很與把握的說道。

    一個幕僚笑道:「莫非要效諸葛武侯故伎?」

    「髡賊船隻多為鐵製,難付丙丁。」另外一個幕僚搖頭表示不讚成。

    常青雲的奇兵卻原來不是火攻船這一傳統型的中國水戰利器,大明和大清水師抵禦外侮的主要手段。他的奇兵是水底混江龍??一種傳統型的中國製造的水雷。要按照某些書上的說法水底混江龍是原始的錨雷,其意義與「一窩蜂」是現代火箭炮鼻祖一個樣。

    不過這種錨雷由於發火機構有嚴重的問題,而且布設困難,始終也沒發揮出實際的用處,漸漸的就成了書上的一件「神器」了。

    何如賓當然知道這樣東西,明末是個中國火器大爆發的時代,只要識得幾個字的人都在談火器的發明創造,雖然多數隻不過象宋應星說得那樣,是指望靠這個陞官發財。

    水底混江龍根本沒有實用價值,這點何如賓知道的很清楚。但是常青雲的奇兵卻是一種改良版的混江龍??類似漂雷。

    常青雲當即在桌子上用茶水為墨,畫了一個草圖。大致就是將火藥裝在陶罐裡密封好,然後四面交叉綁竹子,不但提供浮力還容易掛住船隻。筏子上面再覆蓋稻草之類。由專門擅水性的兵勇鳧水推送到髡賊的船旁,再引燃導火索。

    「或不必用兵勇,只派小船,乘夜色潮水入港之時,於港外釋放百十個混江龍,隨潮水漂送入港,混江龍內改用悶香引火。」常青雲說。

    這樣施放漂雷當然沒有準頭可言,所以要多放,一次放出一二百個,就算沒有掛到船隻,只要到時候一爆,也能起到驚擾髡賊的作用。如果能炸沉炸傷髡賊引以為長城的大鐵船,髡賊就只能投降了。

    常青雲的這項新戰術引起了幕僚們的一陣議論。這混江龍的意義他們當然明白,若是在博鋪大量施放混江龍,髡賊的船隻不但會遭毀損,而且餘下的船隻也不敢在港內多做逗留。必然會提前求和。

    何如賓心想這個東西不知有沒有作用?但是所費無幾。何如賓不大相信這東西能夠炸沉大鐵船,但是能炸沉幾艘鐵快船也是大功一件了。當下就答應讓人先試制一批。

    「此物還是以擅水性的兵勇推送入港最好。」常青雲建議,「鎮台大人不如建一水雷團營,選百十個熟稔水性的水勇操練,必能收奇功」

    一個本地的幕僚說道:「本省有?民賤戶,此輩平日居於水上漂泊不定,做奸為盜者甚多。然水性極佳,不如編募為水勇,驅以施放混江龍之用。收以毒攻毒之效,即間有傷亡,也不足惜。既不致有損天威,並可為地方除害。」

    由此開頭,幕僚們說起了火器。明末本來就是個人人談火器的時代,各種書籍很多,亦不難取得,所以幕僚們多半能說出些子丑寅卯來。何如賓也是此道中人,還有著作,一談起來更是頭頭是道。因為傳聞髡賊的火器厲害,人人都想找出幾種更厲害的法子來克制住敵人。

    何如賓沉吟片刻,招募水勇這樣的事情,他一個人做不得主,需要總督和巡撫的首肯。不過這倒不失為一個克敵制勝的辦法。招募二三百水勇,所費不多。就算那混江龍無用,也可用之廝殺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15
第七十八節 紅夷大炮

    正在說話,忽然有親兵來稟告,祭炮典禮已經準備好了。為了對付髡賊的火器,佛山新送來十位新鑄的紅夷大炮。何如賓要人擇定黃道吉日,親自祭炮試炮。

    今天正是黃道吉日,何如賓帶著幕僚們來到校場,手下的主要將領們都來齊了,呂易忠也來了,正在張望。只見十尊青光閃閃的大炮裝在新製成的老榆木雙輪雙腿炮車上,顯得非常惇厚結實。大炮前面擺好一張供桌,上有紅紙牌位,上書「大將軍炮之神位」。牌位前擺著三牲供品,清酒,香爐、燭台等物。

    何如賓帶著守備銜火器營主將李陌刀沐手焚香,向炮神虔誠三拜。又誦讀了事前由幕僚擬就的一篇禱詞,然後拿起酒壺斟滿杯子,澆在地上。十名炮手先向總兵等跪下行禮,然後走到炮前,又跪下叩了三個頭,這才過來推炮。

    下面就是演炮了──所謂「開炮大吉」。新鑄大炮照例要試放,這在軍器製造中是再尋常的事情,但是大炮一經使用,使得在原來中國使用的攻城機械、投石機之類的傳統武器立即相形遜色,不免就染上了神秘色彩,搞出種種儀式來,從元代開始大炮就有了封號和祭祀之例。

    何如賓對祭炮很是重視。一方面是他認為這樣有助於提高士氣,另一方面也想知道本省製造的紅夷大炮威力如何。他是較早接觸紅夷大炮的,天啟年間第一次引進紅夷大炮的時候,他就看過試射,學過西洋炮術,自己還搞了一本火器書籍,

    當時仿製紅夷大炮的技術已經相當成熟,李洛由的鑄造場裡造出的大炮即有從澳門借來的大炮作樣,又有他家裡窩藏著個德國傳教士馬陽春隨時指點,李洛由從臨高回來之後,按照自己在臨高炮廠的所見所聞和身邊的歐洲人的指點,自己搞了些土設備,也應用了鏜刀鏜光炮膛的技術。所以鑄出的紅夷大炮明顯優於其他炮場。

    「這些炮鑄得好。」他讚歎道。他已經看出這批炮是比較輕型的紅夷大炮,「此是何人所鑄?」

    「回大人的話:這是佛山的李家鑄場鑄得。」李陌刀稟道,「他家鑄場與別家不同,鑄炮尤其精良。」

    何如賓想了想問:「是那個李洛由嗎?」

    「正是。聽聞他鑄炮很是巴結,專門請撫軍下了書子,讓佛郎機人借炮給他仿製。」

    「難怪他的炮造得好,這李大掌櫃是半個洋夷。」何如賓笑道,「聽聞他少時在濠境給佛郎機洋和尚當侍童,與洋和尚頗為親暱。與佛郎機人情分到底不同」

    眾人哈哈大笑。大家都知道何如賓對洋教十分反感,對本身是基督徒,又與澳門的基督教會有深厚關係的人當然是非常討厭。

    「請鎮台示下,」李陌刀叉手道,「是否即刻演炮?」得到何如賓的同意之後,李陌刀揮動手中令旗:

    「大人有命,即刻試炮」

    隨著一聲令下,十名炮手立刻跑過來,將其中一門大炮推出。紅夷大炮很重,就算是這樣發射五斤重炮彈的輕型火炮,炮身也有一千五百斤,當時製造炮車為了負重耐用,用料特別粗重,炮輪上還加了許多鐵釘鐵箍,整門火炮非常笨重,十名炮手推動起來也相當的吃力。

    炮手們將火炮推到位,其中一人首先用銃規量角。紅夷大炮實際上是加農炮,一般都以較小的射角射擊以求最大射程。

    炮手高聲報導:「銃規高六分」隨後一名炮手用錘子錘打墊塞在身管和炮架之間的三角形楔木,使得炮身漸漸升高。

    銃規高六分,大致相當于于45度射角,是滑膛加農炮最大射程時候採用的仰角。

    「炮身高六分,彈可及一千零五十三步。」何如賓向幕僚們和眾將道,「若是七分,彈反短步。」他自己編寫過《西洋火攻神器》,對這套東西倒背如流。

    李陌刀恭恭敬敬道:「大人所見極是。」

    待得炮身仰起到位,炮手又喊道:「用藥二斤六兩」

    另外二名炮手趕快從土坑裡提來一個瓷罐,這種瓷罐子是專用來裝火藥的,內外都有釉面,有束頸用來拴固,外面還用藤竹做得套子以便搬用。炮手打開封罐膠泥,揭開封口的瓷碟,用木質的量藥勺一勺一勺的量取火藥,倒入炮膛,一個炮手用長杵將火藥捅進炮膛底部,向接近炮膛底部的火門裡插進用紙加火藥做的引線,繼續裝藥,捅緊,又裝上一個木碼,這才裝入鐵彈。

    李陌刀請眾人等後退十丈之外,其餘眾多將士也都退到遠處,做好了萬一的準備。李陌刀只後退一丈遠,將手中小旗一揮,說聲:

    「點」

    一個炮手用火把點燃了引線,炮手們立刻退到李陌刀身邊,神情緊張,一齊注視嘶嘶冒著火花迅速燃短的引線。

    大炮雖然威力很大,但是當時的大炮鑄造缺少工藝管理,鑄炮材料也良莠不齊,質量不能保證;缺少經驗的炮手,學習的是翻譯的時候毫不考慮度量衡換算的西洋炮術書籍……這使得很多火炮第一次發射就會炸膛。往往會死傷許多人。

    引線冒著嘶嘶的火花往火門中燃去,突然,火門紅光一閃,緊接著炮口噴出火光,發出一聲巨響。眾人只覺得腳下土地一震,霎時間大炮前一片濃煙。在大炮響時,幕僚們和將士們都本能地將腰身一貓,炮手們也往下猛一蹲。

    李陌刀彎著腰,他看見紅光時趕快張開嘴巴。炮響之後,他迅速跑近大炮,查看了一番又用手摸一摸,放下心來,趕緊過來稟告:

    「大人炮身完好無損。」

    何如賓和幕僚、將佐們走近來了。檢視炮身、炮架,堅固如初。很是滿意。過了一刻工夫,有親兵從二里外的土丘旁飛馬馳回稟報:炮彈飛過了土丘,打斷土丘後面的一棵樹。

    「髡賊號稱火器犀利,比此炮如何?」何如賓笑道。

    「髡賊之炮再犀利也不過如此。」常青雲道。

    「呵呵,這還是五斤彈的小炮而已,若是放射十五斤彈的大炮,一炮即可糜爛三四里。髡賊的火器再犀利最多也就如此了。」何如賓胸有成竹,「李守備,現在火器營有多少大炮?」

    「回稟大人:加上這十位紅夷大炮,新舊炮共計一百六十四位。」

    「虎蹲炮之類不算在內了。去掉這些小炮,有多少?」

    「回稟大人:有三十八位。」

    「好」何如賓頗為滿意,「這裡有工部送來最新鑄造的西洋炮彈實樣,你一一試放看看。若有用處,即刻命炮廠多多趕製。」

    「是,大人。」

    這批新樣炮彈是在湯若望的主持下鑄造的,分發遼東、京畿、山東、福建、廣東等處裝備紅夷大炮諸軍試放。

    這批炮彈名稱各異,有所謂吼龍彈、煉彈、鑽彈、鑿彈各種名色。林林總總,摸樣奇怪。李陌刀一一裝填試放,但是大家看不出新送來的怪異炮彈有什麼具體的作用,而且射程都短了許多。只有吼龍彈發射時候發出的巨大呼嘯聲讓大家認為有一定的威懾的作用。

    至於打出去之後會一份為二,當中有鏈子的維繫的鏈彈;兩個半球當中是固定的鐵槓的分彈,四個半球用鏈子維繫在當中的鐵紐的上的闊彈,看上去威力都很大,但是射程卻近得多,幕僚們覺得與其發射這些炮彈不如直接發射球彈和散彈。

    「李守備,你以為這些炮彈如何?」何如賓問道。

    「大人,吼龍彈聲如龍吼,有威懾敵膽之用。然也非正道。至於其他……」李陌刀覺得這些奇形怪狀的炮彈都沒什麼用處,「卑職以為用亦可,然費工費料,射又不及遠。」

    「洋和尚就知道鼓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來哄騙人。」何如賓笑道,「咱們不用這堆亂七八糟的玩意。」

    何如賓隨後巡視了火器營。這個火器營是為了對付髡賊而特意新設的,調集了許多火炮,又新造了不少炮車。何如賓見火器營營伍整齊,甲仗器械精良,士卒或是操練或是維護器械,忙忙碌碌,並無游手懈怠之兵,感覺很是滿意。

    「李守備」

    「大人」李陌刀趕緊上去。

    「你帶兵有方啊」

    「全仰大人虎威」

    如賓點點頭,「聽聞你擅用火器,髡賊向有火器犀利之名,你怎麼看?」

    「回稟大人,」李陌刀小心翼翼道,「髡賊的火器,卑職從未見過,只聽說他們有巨炮,一炮可達十餘里。以卑職之見,此類傳聞多有誇大之處。」

    「何以見得?」

    「卑職從軍已有十六年。以三眼銃手做起,經手大小火器不計其數。但凡火器之射程,多有誇大之處。以卑職歷年用炮所見,中佛郎機炮,射程不過二百步,虎蹲炮,不過三四十步。而書中均雲可達數里,數十里。即以紅夷大炮而言,雖有一千斤、二千斤、五千斤之別,實則發彈最遠亦不過三里之遙。炮巨則亦未必射遠。」

    何如賓對他的這番話語頗為讚賞,認為是有實戰經驗的人才能說出的話,他打量了下這個三十來歲的軍官。此人長著一張國字臉,身材高大精壯,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個善上陣廝殺的將才。

    「上陣廝殺過麼?」

    「回稟大人,卑職當年曾隨淅兵營備御周大人征過薩爾滸。東路軍敗後,卑職帶著弟兄們死守高崗,以火器禦敵,至天色將晚,虜兵懈怠之際,方才一鼓作氣突出重圍。」李陌刀對這一段歷史很是自得。

    「遼東固守,賴火器之力甚大。」何如賓問,「現髡賊火器不在我之下,敵我共險,火器該如何佈置?」

    李陌刀興奮的臉都發紅了,總兵大人向他垂詢謀劃,說出去可是大大有面子的事情。這事情他早就想過多次,這時候定了定神道:

    「以卑職淺見,髡賊雖有數萬人馬,不是閩粵奸民便是裹挾的百姓,烏合之眾而。必不敢與我軍野戰。髡賊之計,無非是效紅毛於澎湖的之故伎,立堅寨,安重炮,以守一隅之地。我兵常圍之後。敵我炮程相差無幾,我兵可掘壕而前至敵寨牆前半裡、一里之地方止。壕須寬深,行得了炮車。我炮自壕底前行,抵近寨門寨牆發炮,我炮可及敵,敵炮不能傷我。」

    「若髡賊出城奪炮如何?」

    「每處炮位,佈置步兵兩隊,配虎蹲炮、三眼銃。隨時預備廝殺。我兵有深壕可蔽身,敵炮不能及,若有兵力不支,隨時可派新銳替補。」

    他看了一眼何如賓,趕緊又說道:「卑職班門弄斧,一點愚見。」

    何如賓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戰法:平地挖溝,還要讓炮車兵士在溝底行走。原想斥為「荒謬」在一想此法也未必無用,若髡賊不肯退去,倒也可以一試。

    但是他並不說好或者不好。面無表情的在眾星捧月中離開了。

    李陌刀小心翼翼的恭送總兵離開。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說辭是讓總兵大人高興還是不高興,有沒有對他的胃口。何總兵本人是他十六年的行伍巴結到一個守備銜,最近好不容易又當了營將,對自己的前程很是關心。

    「老爺兵主爺對火器營可還滿意?」何如賓一走,他身邊幾個親信的千總把總湊了過來。

    「老子怎麼知道?」李陌刀不耐煩道,「你們一個個把弟兄們帶好了就是看樣子,這次征髡賊我們火器營要大干一場了。」

    手下們散去之後,李陌刀看了一眼等著士兵們回收的各種奇形怪狀的炮彈。他走過去蹲在地上,仔細的看著洋和尚主持鑄造的炮彈。儘管新炮彈發射的時候表現不佳,但是李陌刀隱隱約約的感到,這些炮彈是各有它們自己的用途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要是身邊有個通西洋炮術的人就能問個明白了。」李陌刀心想。

    論及西洋炮術,何鎮當然是兩廣軍中的第一人,但是他只是個小小的守備,怎麼敢去隨便請教鎮台大人。

    「炮膛刷洗乾淨了就準備套馬回營。」他吩咐士兵們刷洗炮膛,收拾物件。

    士兵們牽來新近置辦來的川馬,套上大炮。川馬體小力弱。這種炮車製造的非常笨重不說,而且沒有火炮前車,牽引的馬匹不但要往前拉,還要承擔壓在背部的重量。利用畜力的效率很差,非得七八匹馬才能勉強牽引。李陌刀知道本地蒙古馬很稀罕,江南和廣東也不養騾子,只好用川馬湊數。

    「這馬的力氣太小了,還不如騾子。」他身邊一個把總說。

    「這是南方的小川馬,比山東的驢子還小。」李陌刀說,「拉起車來還抵不過一頭驢子。走山道馱運貨物還成,拉車拉炮都不行。」

    「卑職看此地牛很多,不如用牛。」

    「牛太慢了。」他搖頭,「而且容易受驚。戰場上炮銃一發,牛一驚豈不是立刻就要壞事。」

    不過,牛有長力,力氣也比這勉強拖動大炮的川馬來得大。不過營裡超過一千斤的大炮就有三十多位,每位用牛四頭就得要一百多頭牛,還有配有相應的民夫。這筆額外的開銷也不知道何鎮願意不願意。

    回到營寨安頓完大炮,李陌刀又去了亞鞋娘山下的火藥工場,離著軍營炮台大概五六里遠,有一大片窩棚,是製造火藥的作坊。那裡日夜不停地從各地用船運來製造火藥的材料:硫磺、木炭和硝石,間或也運來一些其他東西,有曬乾的人糞便,烏頭之類有毒的中草藥,還有石灰桐油之類。

    李陌刀身為火器營的主將,對火藥的供應最為關注。官軍雖然不缺火藥,但是火藥的質量卻是千差萬別。差得火藥只能冒出一股黑煙,炮彈出炮膛就掉下來的事情也發生過,有時候藥性太強,直接炸膛,往往令炮手死傷慘重。

    這次出征,何如賓委他兼辦製造火藥彈丸。他統帶火器營,火藥彈丸是事關生死的事情,不能不重視。

    棚子裡架著許多大鐵鍋,正在熬煮著什麼,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李陌刀知道這是在提純硝和硫磺。

    不遠處三個石製的大碾盤,用川馬牽著,碾碎木炭;有許多民夫在那兒「咚、咚」搗碎灰燼,還有許多人在篩灰燼,篩出細的黑色的粉末。又有人按著規定的比例,在木炭粉中加進硫磺、硝等東西,製成火藥。

    製成的火藥粉被裝入石槽裡,工匠們用粗大的木杵不斷的在石槽裡舂著火藥粉,有老匠人坐在一旁,時時用手搓捻藥末,加入一些清水。火藥粉要舂得越細越好,李陌刀記得書上是規定要舂五千下以上,也不知道工匠們是怎麼計數的、

    另有一些工匠用向攤開的火藥粉末噴灑著用麥子浸泡出來的略有粘性的水,然後再用竹篩子搖出各種粗細不同的顆粒火藥。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15
第七十九節 髡賊的底細

     顆粒火藥比起粉末狀的火藥來說是上了一個台階,粉狀火藥容易吸潮,而且在儲存運輸的途中因為顛簸而逐漸分成,造成上層木炭粉多,下層硫磺粉多。造成混合不均勻,這對火藥的威力和安全來說都有不利的因素。

    李陌刀饒有興趣的看著工匠們的造粒,邊打聽其中的細節。原來這門技術也是西洋人傳進來的,工匠說這樣的火藥不但爆發確實,而且不易受潮,比起原先使用的粉末狀火藥要好多了。

    「這又是西洋人的主意」李陌刀心裡有種期望,希望乾脆能遇到一個西洋人,當面向他請教這些西洋火器的用途。

    「造了多少火藥了?」他問。

    火藥局的管事稟告道:「回稟老爺,如今已經造了一萬斤了。多是擊藥,亦有少量的爆藥。還有毒火藥和藥餅子。」

    「這太少了。一萬斤不頂用。」

    「是,只是要用的麻桿炭不好找,正換用柳木炭。」管事的說,「如今造火藥與以前不同,硝石硫磺均得提純了才能用。光提生磺要用牛油豬油,十斤就要費去二三斤,籌措起來頗費時日。」

    從火藥局的土圍裡出來,三四里外黑煙衝天,這裡是鐵匠營所在地,軍中兵器大多是鐵製,官軍雖然武器有官府專門設局製造,但是軍中還是攜帶有一部分鐵匠工具、鐵料和木炭,用來隨時修理武器,必要的時候也能趕製些消耗大的武器,比如箭頭鐵子之類。現在鐵匠營日日夜夜都在趕製炮子彈丸。

    營地裡,一個棚子裡叮叮噹噹在打造修理刀劍矛槍,而露天有七八座融鐵爐子,爐火熊熊在融化生鐵,澆注炮子。地上滿是大小泥模。

    李陌刀見一邊的堆料場上堆滿了各種鐵料,有從鐵場買來的鐵磚、鐵棒,也有軍中汰換下來的各種兵器物件。用廢了的坩堝和打碎的泥模堆成了數尺高的小丘。新鑄的各種炮子彈丸用藤筐盛放,已經堆了好幾畝地大小。李陌刀知道小筐子裝得是大炮子,大筐裝的是群子。

    管營千總見他到來趕緊出來迎接。和火藥一樣,李陌刀對盡快製造更多的炮子彈丸有迫切的要求。打仗的時候炮子消耗很大,何況這次還是準備常圍敵人,萬一出現火器營無炮子彈丸可用誤了戰機,他的腦袋可就不保了。

    他看了下筐裡的大炮子,炮彈鑄得水平參差不齊,有的很圓,有的卻圓徑差異很大。彈體的光潔度也不一樣。一些大炮子表面十分粗糙,近乎蜂窩一般。更要命的是一樣的五斤炮子,大小居然還略有不同,有的差異極大,一看尺寸就有很大的誤差

    「這大炮子得分一分。」他對著迎接他的掌管鐵匠營的千總說道,「得最圓最光的才能給紅夷大炮用。其他的只能當封門子。還有就是這尺寸,大的大,小的小。也得分一下。」

    李陌刀知道這樣的大炮子用做虎蹲炮之類的舊式火炮的封門子問題不大,但是用在佛郎機炮或者紅夷大炮這樣的火炮上就會出現發射澀滯的問題,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引起炸膛的事故。

    多年點放火器的經驗告訴他,彈丸如果不夠光滑渾圓,鑄造再好的火炮也會出現漏氣,炮彈打不遠甚至更可怕的炸膛。

    第二天,何如賓正在大帳中與幕僚們說話,忽然有人來報,從瓊山有人應募,自稱其系臨高土著,曾與髡賊打過仗,對髡賊底細知道極清楚,願來軍前報效。

    「好,行文廣州,將此人速速遞解過來。」何如賓精神一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招募到一個臨高本地人,更不用說此人還自稱和髡賊打過仗了。

    「據瓊州知府報稱:此人叫苟承絢,曾經因『交通匪類』而被省裡革去秀才功名,還被縣裡通緝,恐怕不是良善之輩。」

    「交通匪類?」何如賓心想莫非此人曾經為髡賊幹過事?若是這樣更能駕馭了。若是個秀才,他還得客客氣氣,既然是交通匪類的逃犯,那就是要他方就方,要他圓就圓了,「讓瓊州府盡快把人送來。」

    苟承絢是在幾個月前逃出臨高的。他在秋賦時原本等著士紳地主們一旦鬧起了就從中渾水摸魚,大鬧一番,讓髡賊好好的吃一番苦頭,沒想到黃稟坤不屑與他結盟。自己幹了起來,結果一敗塗地,讓髡賊的丈田的計畫成了事。

    乘虛而入的鬧事不成,他在臨高縣城內也待不下去了。隨著穿越集團接收縣衙,對臨高縣城的大規模清理整頓也開始了。原來在城中苟且的乞丐游民一概捕拿。苟承絢知道繼續偽裝成乞丐留在城裡是不行的了,萬一給髡賊抓去,就算不暴露身份也得被抓去採石挖沙,挨符有地的鞭子。當下趕緊從隱蔽處起出衣服和少量的銀兩,在賴家兄弟的掩護下逃出了縣城。

    眼見在臨高待不下去了,苟承絢只能準備出逃。他讓在縣學幹活的賴小繼續潛伏在城裡,自己帶著賴大跑到了瓊山縣城暫時安定下來。但是去抱龐山去投奔結義兄弟的苟循禮始終沒有下落。沒了父親的消息,家財盡失,報仇無門的苟承絢在絕望中幾乎想投水自盡,幸而有賴大隨在身邊時時勸解。

    在瓊山聽說朝廷要進剿臨高,原本已經絕望了的苟承絢終於覺得老天開眼了,看到有招募知曉髡賊內情的人,他立刻就應募了。

    苟承絢在瓊山被盤問一陣之後,就和賴大二人一起被瓊山知縣送到了廣州的大營。

    他是象犯人一樣披枷帶鎖的被送到虎門大營的,下了船放給他開了枷鎖,讓他一處營帳內等候。

    苟承絢心裡七上八下,看樣子官府對他很不客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有「交通匪類」罪名的事情已經被官府知曉?這件事情是無論如何也要辯白的。

    還沒容他歇一口氣,就有親兵來傳:

    「總兵大人有命:傳苟承絢進來」

    「是,請副爺在前引路。」苟承絢不僅心裡一陣緊張──這可是他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官。

    他不禁渾身一顫,匆匆地整了一下衣冠,隨著親兵向中軍走去。站立轅門口的一群親兵橫著刀把他擋住。一個親兵小頭目將他通身打量一眼,問道:

    「你就是苟承絢?」

    「是,小人就是苟承絢。」他低聲回答,聲音有點顫。

    「可有帶刀劍在身?」

    「小人是一介書生……」

    「屁話少說,有帶沒有?」看門的親兵頭目一臉的不耐煩。

    「沒有,真得沒有。」苟承絢連忙辯白。

    親兵頭目仍然不放心,在他的身上搜了搜,才放他走進轅門。中軍把他帶到何如賓的案前跪下。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似的,不敢抬頭,說道:

    「小民苟承絢參見鎮台大人」

    「就是你揭榜應募,說瞭解髡賊內情的?」

    「正是小人。」

    「你說你知道髡賊內情,就要著實為朝廷效力,朝廷自然會重用你。」何如賓打量了他一番,覺得此人面目奸猾,並非良善之輩。他並不叫苟承絢起來,只是緩緩的喝著茶,半響才問:

    「你自稱髡賊的底細你全知道,你自己是什麼人?」

    「回大人,小人姓苟……」苟承絢先說了自己的身世,當然沒敢說苟家在臨高的光輝歷史──海盜的窩家,地方惡霸。連自己曾經是秀才的事情都不敢說,生怕問起革除功名的事情──要知道他現在還是官府指名緝拿的要犯。只說苟家是普通的土豪,髡賊登陸伊始,手中無糧無丁,便動了苟家莊的主意,集合人馬將莊子打破,殺了他大伯全家,搶走糧食財物,裹挾了全部村民,只有他和父親兩個隻身逃出。

    說到慘痛處,苟承絢暗暗落淚。但是在這中軍轅門之內,他不敢哭泣。只是將前因後果講授了一遍。

    何如賓見他說得咬牙切齒,雙目發赤。知道其所言不虛,不大可能是髡賊派來臥底的奸細方才問道:

    「你父子二人,均是臨高縣指名緝拿『交通匪類』的要犯,你有何話說?從實道來」

    苟承絢腦子轟隆一聲,他最怕的就是這個。他定了定神,方才磕頭哭訴道:

    「小的實屬冤枉」說這話的時候他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第一個就是要不要把吳明晉勾結髡賊的事情說出來?乘他的心思是要狠狠的咬一口這個縣令的,但是他又不敢。所謂官官相護,誰知道這吳明晉有是什麼後台,萬一攀咬起來,當官得要滅了他的口真比捏死個螞蟻還要容易。

    現今只有把一切罪過都推脫到髡賊身上,等自己能博得官府的充分信任之後再報仇雪恨也不遲。

    「小人是被髡賊冤枉的。」苟承絢悲悲切切的編造了一個故事,說髡賊打破了他家的莊子之後害怕官府追究,便收買縣中劣吏,故意將海盜的旗幟文書和印信栽贓於他云云。

    至於這個劣吏是誰倒沒有關係,反正縣裡的胥吏們不是給髡賊殺了就是徹底從賊了,不怕他們反咬一口。

    「吳老爺誤聽宵小之言,以為小人全家與海盜勾結。小人確係冤枉,還請大人明鑑」說著連連磕頭。

    何如賓不管他是不是冤枉,不過借此敲打他一下,讓他服服帖帖聽候驅使。見他磕頭如搗蒜,便道:

    「是否冤枉,待破得髡賊之後必給你一個交待只是你要盡心竭力,就算待罪之身,亦可將功折罪。確有大功的,博一個出身亦不難。」

    「謝總兵大人宏恩」苟承絢聽得不但不再追究他的罪名,若是有功還能得個功名,不由得感激涕零,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小人一定盡心竭力,以報大人天高地厚之恩」

    「髡賊的火器號稱犀利,你可曾見識過?」

    「回大人的話。」苟承絢小心翼翼道,「髡賊的火器確實犀利。最為犀利的,便是他們的鳥銃和排槍了。」

    當下說這種鳥銃分為兩種,一種是給投效的假髡所用,一種卻是真髡自用。不管真髡假髡,所配鳥銃均不需火繩,抬手就可放槍。

    「假髡所用槍支,號為密泥。與官兵所用鳥銃相類。只是放槍之時不用火繩,亦不用引線棒香。只在火門放一銅片即可開槍,雖風雨大作亦可放銃。每銃只用一子,威力卻極大,不但可洞穿鐵甲,射程也在四百步之外。」

    中軍大帳中諸人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情。鳥銃能放到四百步之外,這還能叫鳥銃麼?連中號佛郎機炮都打不到這麼遠。

    接著苟承絢又說真髡用的鳥銃更為厲害,不需施放一次便裝一次彈。凡彈、藥均存在槍身的鐵盒之中,士兵隨手就放,號為連珠鳥銃。

    這下大家更不相信了。苟承絢知道眾人對他所說並不信任,趕緊表白:

    「髡賊登陸數日,吳令即督全縣鄉勇數千猛攻敵營,奈何敵人鳥銃彈如雨下,鄉勇不及靠近便死傷大半,此事在臨高盡人皆知,非小人誆騙諸位大人。」

    「排槍又是何物?」

    「排槍是十多管鳥銃連成一體,銃手以手扣發,鳥銃即能連發,或連發三響四響,或連發七八響,亦有一次全發的。彈丸威力與密泥無異──四百步外可洞穿鐵甲。」

    大帳中響起了一陣驚訝的慨嘆聲,明人雖然沒見識過連發槍,但是速射武器的威力還是意識得到的。

    坐在一旁的常青雲忍不住道:「一派胡言世上一應火器,無火繩無引線,又不用棒香點火門,如何引燃火藥?放一銅片就能發火,豈非妖物」

    其他幕僚也很是懷疑。畢竟這太超越了時人的常識了。倒是呂易忠比較持重,道:「海外頗有奇異之物,如:水晶鏡子、自發火機、鐵快船之類。髡賊又以奇巧陰技著稱,有這等火器也不奇怪。」

    何如賓見苟承絢不敢言語,便道:「你不用害怕,只管說來。」

    「是承絢見有人為他辯解,總兵大人也沒有駁斥他的話,膽氣又壯了起來,「澳洲……不,髡賊的火器,實則用藥與大明無異,只是他們的火藥製造更精,另有幾種秘藥,用在銃炮之上,專能不畏風雨,自引發火。」

    「此種秘藥你可知道如何製造?」

    「秘藥均在髡賊的百仞寨中製造。一切造辦均由真髡經手,假髡只能做些下手的活計。故而小人不知製法。」

    接著苟承絢又說髡賊的陸師士卒一律不穿鎧甲,只著布短衣,戴藤盔,亦無人使用刀矛盾牌之類,全用密泥快槍,槍上裝有三棱短矛,十分銳利。

    「……髡賊遠用槍擊,近用三棱短矛刺殺。」

    聽說髡賊不著鎧甲,只是穿布衣戴藤盔,幾個將領不由鄙視的笑了起來。因為早就傳聞髡賊的人馬是不穿鎧甲的──連棉甲都沒有,至於戴藤盔更是稀奇,難道是傚法三國演義裡的藤甲兵麼?

    「髡賊全軍用鳥銃,難道不操練刀矛?」

    「是,小人只見過髡賊施放鳥銃,兼或操練刺擊之術。倒是其裹挾的百姓,有習用長矛的。」

    「聽聞髡賊在博鋪烽燧之上設有巨炮一位,施放可達十里。你可知曉?」

    「小人知曉,烽燧上有一位,大鐵船甲板上亦有一位。」

    「一炮十里,可有此事?」

    苟承絢見到過這二門炮試射的狀況,博鋪的海軍要塞炮兵每個月都要實彈射擊一次。他是親眼目睹過炮彈的驚人射程的,但是剛才官員們的反應讓他有點猶豫是不是順著他們的意思把射程說小一些。然而說小了,到時候髡賊一開炮,自己的謊言就會立刻暴露,說不定直接就會被官軍「推出斬首」。他想了一下才說,「小人未曾親見,然每次施放,聲震十里。據人說確能將炮子放至十里外。」

    何如賓又問:「髡賊陸師水師,各有多少人馬?其中真髡多少?」

    「回大人的話,髡賊陸師有萬餘人。」苟承絢當然知道澳洲人沒有這麼多的軍隊,但是他決心誇大一些,免得萬一說少了惹怒了官老爺,「水師亦有萬人。」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其中真髡甚少,不過千餘人,全為閩粵海上奸民及各處裹挾的百姓。」

    「髡賊的大炮有多少?」

    「就小人所見,幾乎到處都是。」苟承絢說,臨高當地隨處可以看到澳洲人的大炮──沿路的炮樓很多都安置有一門小炮。至於野戰所用的大炮,他見過有十多位。他還告訴何如賓等人:髡賊的大炮比紅夷大炮要輕便,炮身不粗,炮架亦很輕便,用馬匹可以輕易的拖動。最小的小炮車,用一匹川馬就能拉動著飛跑。

    「髡賊無騾馬,只用民夫假髡拉炮,一炮需數十人,故而野戰只用輕炮,不用重炮。」

    「這麼說,髡賊並無紅夷大炮了?」

    「就小人所見,確係沒有。」苟承絢遲疑了下說道。

    「髡賊大炮威力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17
第八十節 續髡賊的底細

    「髡賊大炮雖不重,威力卻不可小覬。」當下苟承絢將當初閱兵的時候展示炮火威力的場面說了一遍。說到炮擊的時候目標區的劇烈爆炸的時候他還縮了下脖子。

    「髡賊不過預埋硫磺火硝在土丘下,放射炮子引燃罷了。」何如賓笑著對左右說,「此種伎倆,並不新鮮,不過嚇唬無知土人罷了。」

    幕僚將領們又是一番「鎮台大人高見」、「洞若觀火」、「先機燭照」……之類的讚譽之詞。

    「你說你自己和髡賊打過仗,髡賊接仗時用何陣法,破寨攻城又多用何法?如何廝殺,一一道明」

    苟承絢暗暗叫苦,所謂和髡賊打過仗,那是無稽之談。當初苟家莊被屠的時候,他早就隨著父親逃走,哪裡見過澳洲人如何攻寨。只是後來才從人口中知道他們是用放火藥炸門的方式最後破寨的。

    至於澳洲人野戰,黃守統帶著縣裡的鄉勇攻百仞寨的時候,苟家莊出了十多名鄉勇,所以他自己雖未親自臨陣,但是從回來的鄉勇口中還是知道了不少內容,大概還能糊弄一下。

    他當下把穿越集團進攻苟家莊和黃守統帶鄉勇民壯攻擊百仞寨的經過講述了一遍,其中當然有許多他胡編的內容在內,但是苟承絢多少是個秀才,文理口才勝過一般鄉下土豪和百姓,所以說得還頗有條理,在場的幕僚和將軍們聽得很仔細。

    何如賓又問了幾個軍事方面的問題,苟承絢其實對穿越集團在軍事方面瞭解的很有限,他畢竟只是個老百姓而已,為了避嫌也不太敢經常去訓練場和港口附近看熱鬧。基本上是靠聽街頭巷議的聊天,就算這樣已經是對「髡賊」軍事瞭解很多的人了。

    苟承絢其實瞭解更多的是穿越集團在民政、基礎建設、社會關係方面的情報,但是何如賓對此興趣不大,髡賊修路挖河築壩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何如賓的問題,有的他知道些,便儘量多講,有的並不清楚,但是他也隨口胡編一番,又揀著所知道的大明人士感到新奇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繪一番。比如髡賊蓄養了一批女人專門負責照料病人,還有髡賊軍中亦有女子,單獨編為一隊,供奔走傳信之用等等。

    「髡賊自稱大宋後裔,我看就算是真得,在海外久了,也染上了海外蠻夷之風。」一個幕僚說,

    「髡賊真是一夥貪淫好色之徒」常青雲忍不住評論道,「軍中竟役使女子軍中乃至陽之地,女子混跡其間,有違天道,豈有不敗之理」

    「此言差矣軍中有女子,古亦有之,不足為奇。」呂易忠到了何如賓幕中雖然何如賓對他十分客氣,而且厚給餽贈,但是明顯把他是「榮養」起來,真正議事的時候並不和他多談。這讓一貫以「知兵」著稱的呂贊畫很不高興,特別是常青雲,依仗是總兵心腹,平時風頭最健,這回他決定狠狠的殺殺他的銳氣,當下評論道,「遠至唐之平陽公主,近有我朝的秦宣撫。去歲秦宣撫帶兵勤王,蒙皇上在平台召見一次,賜給她四首御製詩,至今海內傳為美談。髡賊有幾個女子從軍又有何奇?」

    這頂帽子不但大而且重,即有古人又有時人,當時的秦良玉名聲極大,又受過皇帝的封賜,常青雲連自辯的餘地都沒有了。臉皮漲得通紅,訕訕不語了。

    因為有本朝的例子,呂易忠又搬出了皇帝的牌頭,沒有人敢再說女子在營有違天道之類的話了。

    「大人有所不知,髡賊之中,女官女將甚多。」苟承絢見諸位大人們對此事很有興趣,知道話入了港,趕緊又將穿越集團中出名的女元老們一一道來。穿越集團裡的女元老雖然也有幾十個,但是苟承絢這樣的並非在體制內的土著來說,他們最熟悉的也就是經常在外面露面的幾個,比如李梅、杜雯、董微微這幾個了。

    「……髡賊女子泰半身材高大,多在五尺以上。他們自稱華夏苗裔,然與中國女子殊為不同??」

    苟承絢偷偷看了看幕僚和將領們的神情,看他們並沒有露出不耐煩或者惱怒的神情,這才繼續說髡賊女子不僅個子高,而且體量較中國女子為大,膚色也很白淨,全是天足,奔走自如。一樣讀書認字,甚至亦習用火器……

    他說得口沫橫飛,內中加了不少道聽途說,胡編亂造的成分,眾人也聽得入神,常青雲心道這細腰寬肩豐乳肥臀又是膚白大眼的之髡賊女子不知是何摸樣,想著心中不由得一陣燥動。盤算著一旦功成,須得設法尋幾個真髡女子仔細審問一番。

    直到何如賓咳嗽了一聲,苟承絢這番關於「髡賊女子」的說辭方才告一段落。

    「你久在臨高,臨高的縉紳們與髡賊相處如何?民心可用否?」

    苟繼承精神大振:自己只要咬死某戶與髡賊勾結,到時朝廷大軍一到,這戶人家輕則破財,重則就有滅門之禍。倒不失為一個挾私報復,中飽私囊的大好機會。

    正因為如此,他不得不慎重從事。他因為隨父申告,在廣東各地逗留了一年多,眼界大為開闊,直到地方縉紳的勢力極大,很多小小的鄉宦看上去貌不驚人,家財亦不算多,卻由千絲萬縷的關係聯通著本省和南北兩京的中樞官員。同年、同鄉、世誼、師友……勾結成一張張就是朝廷大員也要顧忌的網絡,自己若是攀咬失當,只會給自己招來牢獄乃至殺身之禍。

    與髡賊勾結最深的幾戶,苟承絢早就暗暗記下,原本就預備著官軍一到臨高,就藉機大敲一筆竹槓,還有幾戶雖然和髡賊談不上什麼勾結,不過隨著大流供應糧餉丁壯而已。但是平日裡或者得罪過苟家,或者家境富裕,都列入了苟承絢的「勾引髡賊」的名單裡。

    首先他想治得就是黃守統,這老匹夫過去對苟家一直懷有敵意。幾次在縣令面前說過自家的壞話。苟承絢還知道,黃守統曾經和前任縣令有過秘議,準備將苟家上下一舉捉拿,辦一個窩藏匪類之罪。幸而前任縣令怕抓了苟家會招來海盜的報復,這才撂下手。

    這次要是能把黃守統這個老混蛋打成「投賊」,這黃家寨就得萬劫不復苟承絢暗暗這樣期望。

    但是黃守統不是普通人物,他自己多次和官軍配合打過黎人,御過海盜,在當地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海南官軍得他的力甚多。他的二兒子有功名,當初攻百仞寨也是他出的頭,三兒子還給髡賊打死了,這在臨高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要攀咬他很難。

    最近因為丈田的事情,黃守統的二兒子黃稟坤還和劉大霖又掛上了關係。一個劉大霖的說話份量可比自己強得多了。想到這裡,他決定暫不指名道姓的說出是誰勾結髡賊,先預留個地步。

    苟承絢小心翼翼道:「臨高雖然是南陲之地,然朝廷天威尤在。縉紳暗中勾結者有之,公然投賊者小人未嘗見之,若是細加邏查,未必沒有事機辦得隱蔽的……」

    苟承絢微微的抬起頭來,看了何如賓一眼,見他似笑非笑並無表示,知道總兵大人也不想這麼快就確定誰是「從賊」,明白了官長的心思。「只待朝廷天兵一到,縉紳們自然會竭誠報效朝廷。」

    「這麼說,臨高的民心可用?」

    苟承絢知道臨高的多數百姓雖然害怕官軍到了臨高之後自己受到株連,但是對官府絕無好感可言,許多人因為剛剛過上相對穩定的生活,對官府的進剿甚至抱有很大的反感。就算是地方上的縉紳大戶有這樣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比起髡賊盤踞臨高,他們更害怕官軍到來隨意搶糧殺人勒索財物。至於澳洲人自己的屬民,更是對官府仇視。頗有同仇敵愾的氣焰。官府在臨高連民心都沒有,哪裡談得上「可用」。

    但是這種話他是不敢說出來,只好非常委婉的說道:

    「臨高百姓盼王師如久旱盼甘霖。只是髡賊在臨高勢大滔天,平日裡嚴刑峻法,邏查密探又多。言語稍有不慎就被抓去做苦工,且髡賊火器犀利,破寨易如反掌,即使縉紳大戶之家,亦得虛與委蛇,要糧要丁不敢稍有怠慢。」

    「吳令還在縣城之中,大明官府尚在,百姓們為何如此害怕髡賊?」

    苟承絢一聽這是給吳明晉上眼藥的機會到了,趕緊道:「吳老爺雖據守縣城不失,但他困守孤城,政令不出城門,髡賊在臨高縣內幾入無人之地。」

    何如賓只「嗯」了一聲。吳明晉失職也好,不失職也好,都和他無干。他最關心的是臨高當地糧食以及鄉勇的情況。

    苟承絢說縣內存糧不多,去年遭了風災,文瀾河漲水,淹沒不少田地。秋糧減產很多。

    「既然減產很多,髡賊的糧食從何而來?」

    「髡賊從大陸掠來百姓為其屯田種地,髡賊種地自有秘法,收糧較尋常百姓多得多。」苟承絢知道軍隊打仗是上上下下發橫財的機會,為了鼓舞人心,他當即說得天花亂墜,什麼髡賊在寨中有儲有大量的糧米,還有許多從雷州運來的糖,至於各種澳洲貨物更是堆積如山……這番說辭讓在場的人都流露出貪婪之色。澳洲人之富,在廣東已經有了一點小名氣,特別是這次查抄紫字號的三家產業,據說查獲財貨無數,凡是經辦的人多少都發了一筆小財。臨高這裡既然是他們的大本營,財貨肯定是不計其數。

    至於鄉勇,苟承絢說本地的鄉勇雖不少,然而因為勢單力薄,又敵不過髡賊的火器,只在寨內守備。

    何如賓和幕僚將領們又問了髡賊在臨高的佈置。苟承絢說髡賊在臨高有五處營寨,並非只有一處博鋪營寨。這一消息引起了他很大的重視,因為迄今為止,塘報上凡是說到髡賊的營地,都只提及博鋪一處,從來沒有提到還有另外幾處的。

    何如賓當下叫人取來地圖,要他一一註明地點。

    「小人不識輿圖……」

    「無礙,你且將地名說出。」何如賓關照一名專管地圖的師爺來,按照他說得地點在地圖上勾出。

    「髡賊的大營共有五處,曰百仞、曰博鋪、曰馬裊、曰高山、曰南寶。另有箭樓堡寨多處。」苟承絢見總兵如此重視,不由得精神振奮,賣弄起來。

    師爺在地圖上按照他說的地名一一圈出地點。再呈上到案前。

    何如賓粗粗一看,暗暗吃了一驚。如果這苟承絢說得不錯,那麼髡賊在臨高的深入程度遠遠超過了原來的估計,他們並不象西洋人那樣只是佔據河口沿海的港口就算了要知道這南寶已經到了黎區的邊界上了,已經是臨高縣的腹地了。

    「髡賊以百仞為腹心要地,真髡大部居住其中。」苟承絢說,「據聞偽督文德四、馬千竹亦居住期中。髡賊一切號令均自百仞寨中所出。此寨戒備極嚴,高牆深溝,另有鐵刺網環繞。連他們信用的假髡也不能入。寨外其立一市場,勾引商販經營……」

    何如賓突然面色一沉,斥道:「大膽」

    苟承絢原說得起勁,忽然何如賓一聲怒斥,嚇得立刻跪伏在地不敢言語。

    何如賓因為呂易忠在場,苟承絢這麼一說就推翻了原本髡賊是以博鋪為大本營的說法。而這是總督定下的調子。現在這個臨高土著竟然公然說再離縣城不到十幾里的地方有個百仞寨,那裡才是髡賊的老營。

    此人所說十有**是實,但是否定領導的判斷這是不行的??古今皆然。

    「髡賊之老營,本鎮早有所聞,即在博鋪,你的所謂百仞堅寨從何而來?莫非你欺瞞本鎮。」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苟承絢連連磕頭,心中念頭卻轉得飛快,說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何大人要否定百仞寨的存在?這百仞城規模守禦在整個臨高的澳洲人營寨中是首屈一指的。就算他不說,官軍派遣的細作也能看得到。

    他心思極其靈活,瞬間就下了決定:不管何如賓發怒的緣由是什麼,必須順著他的話說。他趕緊道:

    「是,是,小人愚昧。這原是小人道聽途說,一時不能明辨胡言亂語。不過確有百仞一寨,有髡賊數百人據守。」

    何如賓斜睨了一眼呂易忠,見他只是拈鬚點頭而已。知道苟承絢的這番話還算得體。這才把語氣緩了下來:「你繼續說」

    「是承絢磕了個頭,當下說了幾處營寨的方位和設防情況。南寶和高山嶺兩處營寨他並沒有親自窺視過??南寶聽說是在開礦採石,他怕自己貿然去了會被抓夫,至於高山嶺,雖然就是苟家莊的舊址上,但是聽說此地設防非常嚴密,完全禁止無關的土著前往。所以他也不敢去窺視。

    但是他從剛才何如賓的態度就揣摩到官軍並不希望髡賊有許多營寨,當下將南寶、高山嶺等處都說成規模不大的小寨子,每處有幾百假髡駐守。但是馬裊這個地方他不敢再這樣說,因為他離開臨高的時候曾經經過馬裊,親眼看到了當地已經築起了團城、堡壘,也集結了大量的軍隊。若是讓官軍起了輕視之心,在馬裊吃了一個敗仗自己人頭就要不保。

    好在自從他見機的塊,承認了博鋪才是髡賊的老營之後,何如賓沒有再發怒的跡象。他才大著膽子把話說完。

    呂易忠忽然問道:「你說髡賊的首腦叫……」

    「回稟大人,一個叫馬千竹,一個叫文德四。」

    「此二人你可見過?」

    「小人只在遠處見過。」苟承絢這倒是說得真話。他根本不敢湊得穿越眾太近。更不用說是其中的大頭目了。

    「此二人在其國內,授何職?有無爵位?為何不避萬里波濤之險,率領髡賊到我大明襲擾?」比起何如賓呂易忠更在意髡賊的來歷,「據聞他們自稱華夏苗裔,可有此事?」

    苟承絢道:「回稟大人,髡賊確係自稱華夏苗裔。他們識得漢字,只是書寫全用俗體。據其自稱:他們是宋人之後,當年先祖崖山兵敗之後,率部曲船隻一路向南,歷經艱險,遇一大島,名為澳洲,見其水土豐美,遂在澳洲立國,號為『澳宋』。」

    這個傳聞早就傳到過廣東,但是沒有說得這麼詳細,呂易忠起了很大的興趣。

    「即以宋為國號,國主可是宋帝后裔?」

    「小人不知。」苟承絢這些也是道聽途說來得。

    旁有幕僚說道:「若是宋室後裔,如何能髡發短服?豈非以夷變夏。」

    「在夷則入夷,在華夏則入華夏。」呂易忠搖頭晃腦道,「久居海外蠻夷之地,亦是難免的。」

    「依學生看來,這伙髡賊不過冒用宋室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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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節賴大出馬

    苟承絢小心翼翼,不敢接口,待得他們的一番華夷之討論結束,這才繼續道:「文德嗣據聞官職是『主席』,至於馬千矚卻是『國務卿』,二人的爵位喚作『執委』。」

    這二人的名字和頭銜他沒有說錯,因為佈告欄和文書上都有寫過。

    「或雲,這伙髡賊在澳宋國內均是高官顯宦之後,因國內有變,在澳洲國內立足不成,這才率領部曲坐船逃出。他們久慕中華的富庶,故而萬里來國。」

    「他們即是宋人後裔,何不當初就進表內附。」一個幕僚道,「朝廷原本必會優撫。」

    「髡賊在海外習得奇技淫巧,以為靠著鐵船火器就能稱霸一隅。這不是欺我大明無人?唯有痛加剿洗,軫滅醜類,才能絕此等海外蠻夷窺覬中華之心」說話的人年紀很輕,不過二十七八歲,他不是何如賓的幕僚,而是左參政分守海南道趙汝義的幕僚錢太沖,專程被派到廣州來負責雙方聯絡事宜。

    錢太沖此人十七歲就考取了秀才,而且是堂堂正正的廩生,在家鄉頗有文名,很得了一批在鄉縉紳們的賞識,然而自此之後,他連舉四次鄉試不第。自覺在家鄉無臉見人,乾脆出來游幕了。

    此人頗有學問才學,平日裡自視甚高,雖然靠著同鄉和師友引薦到了施邦曜幕中,但是與其他幕友關係並不融洽。趙汝義乾脆打發他到廣州,到何如賓軍中負責雙方聯絡事宜。

    他這番慷慨激昂的表示讓大家不得不一起表態說確實應該如此云云。

    接著幕僚和將領們又問了些話,何如賓這才關照親兵將他帶下去,送到自己老營內看守起來。

    「帶他下去,給他酒飯。要好生看待。」

    苟承絢這才把懸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下來,這見官過堂的味道果然不是好受的。他趕緊又磕了好幾個頭,這才小心翼翼的隨著親兵退了出去。

    他被安排到一處專門的帳篷裡,賴大也在這裡等候。一會有親兵過來,給他拿來了幾套替換的衣服,特別是有方巾?衫這樣的讀書人的衣服,這讓時而偽裝成乞丐,時而打扮成農夫的苟承絢覺得有了一個好兆頭:總兵大人看來對自己的答話很滿意,否則絕不會如此善待自己。

    賴大也得了幾套新衣。主僕兩人洗澡更衣,一時暢快淋漓,接著又有兵丁拿來飯菜,兩人吃了一個飽。苟承絢躺在草鋪之上,想著自己隨官軍回到臨高之後要如何的報復,如何的勒索,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不覺沉沉睡去。

    第二天,常青雲來看他,與之晤談。因為他是已革秀才,也算半個衣冠中人,常青雲很是客氣,沒有要他跪著回話,說話也比較隨意。

    雙方客套一番之後,常青雲又就昨天不及細問的細節問題對他進行詢問和澄清,苟承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一說了個明白,又把縣裡主要縉紳大戶的抄了一個名錄出來。每家家業如何,有無蓄養鄉勇之類一一註明。

    常青雲得了這份單子心中大喜:有了這份名單,到了臨高就能按圖索驥,要各家大戶們供應軍需,各家各戶應給多少孝敬,也大致能夠心中有數。他見苟承絢昨日在大帳之中對答如流,而且應對得體,知道此人不簡單。起了籠絡之心。當下笑著對苟承絢道:「請教苟兄表字。」

    「不敢,」苟承絢見他面色歡喜,又請教他的表字,知道已然入港。有了總兵大人的心腹幕僚的引薦庇護,自己不但肯定能夠脫罪,只要巴結的好,今後的功名利祿也能有保證了。「小人表字仲尾。」

    「鎮台大人對你很是看重。說你不愧是大明的忠義之士。」常青雲因為下一步還要苟承絢賣命,所以先捏造了幾句,「大人有心想保舉你個功名--」

    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下,看看苟承絢的反應,見他雙目放光,知道已經著了套,這才繼續道,「只是你至今還是通緝的要犯,又被革掉了秀才功名……」

    「小弟是受了髡賊的陷害,」苟承絢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會若是身邊有銀子,趕緊奉上五十、一百兩,托這幕僚疏通,肯定能把這「要犯」的帽子摘掉,但他現在是囊空如洗,根本拿出錢來,「不瞞兄台,小弟在臨高頗有田產家業,只要驅走髡賊,小弟收回家業,必當重重酬勞……」

    「哎,仲尾兄說此話就見外了。」常青雲笑道,「只要鎮台大人此去一戰功成,你的罪名就能洗刷乾淨,還能得個優敘。」

    苟承絢到底官場經驗不足,被他幾句話已經勾得五迷三道,「是,是小弟一定效犬馬之勞」

    常青雲這才說出來意:何如賓要他回臨高去,打探軍情發動鄉勇接應官軍。

    「仲尾兄是臨高土著,此次挾總督文告回臨高發動縉紳鄉勇,正所謂風雲際會,建功立業之大好機會」

    苟承絢心中大驚。才出龍潭,又要回虎穴。這是把他往死地裡送啊在臨高他可是個人見人厭,狗見狗嫌的人物,連自己老婆和老丈人都不待見自己。要不是當初毀容易裝,早就給髡賊抓去絞死了。

    現在何總兵居然又要他潛回臨高,他深知澳洲人的厲害,內控外防,勝過朝廷百倍,本地的縉紳大戶,就算對髡賊再不滿的,也不敢公然對抗他們。而且大家素來害怕髡賊有千里傳音的妖術,就算是私下的密談亦有可能會被偵知。

    自己回到臨高只要稍有動作,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他顫抖著應道:「小人多謝鎮台大人的恩遇,只是這髡賊不同於別賊……」

    常青雲面色一變:「仲尾兄,這是軍中,你可知道軍法無情」

    「是,是,」苟承絢嚇得腿腳發軟,莫說自己是是被通緝的要犯,就算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安一個「髡賊細作」的罪名,一聲令下推出斬首亦是頃刻之事。「還請兄台為小弟緩頰,」他立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髡賊恨小弟入骨,一經拿獲,即刻就要凌遲處死……」他知道自己這樣的空口哀求並不頂事,趕緊又說,自己知道髡賊在臨高扶持的幾家大商戶的底細,這幾家大商戶的底細他只告訴常青雲一人,「以為兄台之功」。

    常青雲見這樣尚且逼不出什麼油水來,暗罵:「鄉下蠻子窮鬼」

    借此敲詐的機會沒有了。但是他不能真把苟承絢逼得太緊,畢竟何如賓沒有明確要求派苟承絢去臨高。萬一此人真得回臨高之後被捕殺,官軍進臨高就少了一個重要的耳目,臨高衛所的孫天標雖然正星夜從肇慶趕來,但是此人畢竟是軍戶,對民情瞭解有限,遠不如苟承絢這樣的伏地蟲有用。

    再者苟承絢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在這裡又沒有家眷家業可以拘束,把他逼急了大可一走了之,或者直接去投奔髡賊出賣官軍消息。

    所謂派遣苟承絢去臨高發動鄉勇接應官軍之議,何如賓原是無可無不可,並無成議。常青雲不過是借此虛言恐嚇,冀圖擠一點油水出來。

    看到他的確毫無油水可言,常青雲只好退一步,準備用替他在何如賓面前說情來作個人情了。

    當下他沉吟片刻道:「此事似有轉圜餘地,只是鎮台大人的鈞命……」他故意做出為難的神色來,以便讓苟承絢能夠承他的情面。

    苟承絢趕緊道:「青雲兄,小弟有從人賴大,此人心思敏捷,又是臨高土著,可當此任。」

    常青雲見他願意派人替代,也樂得來個順水推舟,不過又說了一番為難的話,讓苟承絢苦苦哀求了半天才算是答應下來。

    好不容易送走了常青雲,苟承絢趕緊把額頭上的汗擦了一擦,這官家的厲害他算是領教了??比起裝聾作啞的縣令,簡直個個都是此人不吐骨頭的老虎。苟承絢愈發覺得官家的可怖。

    當下把賴大叫來,將剛才的事情一一說道。苟承絢嘆息道:「我也無法,只能暫時委屈你出去躲一陣了。」

    不管是自己還是賴大,就算拿著聖旨去臨高也不見得能動員起鄉勇來接應官軍。大戶們不實打實的看到髡賊敗退逃走是不會出手的。所以他的算盤是讓賴大先渡海到瓊山去,然後躲藏起來,等到大軍向臨高開進,再尾隨而至。

    只要局面一明朗,大約就會有鄉勇出動,到時候賴大混跡其間也就能交待得過去了。

    沒想到賴大卻不讚成他的計畫:

    「相公,這樣是絕瞞不過老爺們的。」賴大道,「小人願意去臨高」

    「你去臨高?」苟承絢詫異道,「你去了不是白白送死麼?那伙大戶原本就對苟家有隙,現在又懾於髡賊之威,斷然不敢接應官軍的。」他現在手下可供驅使的只剩下賴家兄弟二人了,要是給哪家希望討好髡賊的大戶拿了送給髡賊,賴大不是小命不保就是得去挖石頭了。

    「這也未必。」賴大道,「大戶們除了少數幾家死心塌地的跟著髡賊之外,大多不過是牆頭草。官軍要來進剿,他們豈能不怕?」

    只要怕就好辦,自己回到臨高,把總督和總兵的關書文告一拿出來,大戶們不敢立刻響應,但是也絕對不敢對自己不利。

    「……髡賊在臨高三年,大戶們總有和髡賊勾結的事情。官軍克復臨高之後,朝廷委下善後官員來,第一步就是要清查漢奸。他們手中若是有官府的關書,到時候不但沒有助逆反叛之罪,還有維持地方之功……」

    苟承絢明白他的意思了:這件事情確實有風險,但是收益卻很大。不由得對自己這個形容猥瑣的家僕刮目相看。

    「想不到你年紀不大,胸中竟有如此丘壑」

    「小的也是被逼的」賴大雙眼冒火,「自從陷寨之後,小的兄弟兩個僥倖逃出性命,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報仇之事……」

    苟承絢知道賴大如此仇恨髡賊,除了失掉了過去豪奴身份,不能作威作福還要被人作踐之外,還有個重要原因是他想要的女人初晴被髡賊掠走了??初晴是苟二家的丫鬟,原來已經許了賴大了。苟家覆滅之後聽說是落在一個專管農場的吳姓髡賊之手。此人身邊三妻四妾,又霸佔了初晴。賴大幾次在路上看到初晴,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卻不敢上前說一句話,甚至要故意避開。此種奪妻之恨,怨毒無比。

    賴大繼續道:「……只要小人不給髡賊拿住,大戶們那裡絕無風險。順便還能打探些軍情」

    「好此事就委給你辦理了」苟承絢故作大方道,「大戶們的一應餽贈,我一概不要,全部賞你」

    「謝相公厚賜」賴大馬上跪下磕了個頭,「官軍克服臨高之後,以相公之能又是本地的土著,官府善後事宜豈能少了相公?小人此去先為相公打個前站,到時候那伙大戶們還不是要他圓就圓,要他方就方」

    「你第一家去找誰?」

    「黃家寨。」

    苟承絢心有不甘,他原是準備攀咬黃家一個「附賊」的罪名,讓其徹底破家。

    「相公」賴大知道他的心思,「黃家我們扳不動的光他一個三兒子當初被髡賊殺了這件事,就立於不敗之地了黃家寨兵強馬壯,和髡賊又有血仇,要他們發動鄉勇接應並非難事。」

    苟承絢想了想也的確是,不由得洩了氣。只得恨恨的罵了幾句黃老狗黃匹夫之類的話。又嘆氣道:「我只恨爹爹無有下落,不然他和胡伯父的一支人馬亦可助力。」

    「髡賊既然沒有拿到胡老爺,老爺自然也就平安。」賴大寬慰他,「小的回去之後,再暗中尋訪就是」

    當下商議停當,常青雲又去總兵面前周旋了一番,何如賓原就對此事不感興趣,見有人願意去冒險,反正也不費自己一兵一卒。當即將所需文書發給,又賞了十兩銀子。賴大將發給的關書文告折成長條,用油紙包好外面又用布縫緊,這才縫入自己的腰帶之中。自有人安排搭乘渡海的兵船趕赴瓊山。

    馬裊的司令部作戰室裡,參謀們正圍繞著一張巨大的沙盤桌進行著戰場作業。何鳴和營以上軍官正在附近稍高的看台上俯瞰整個沙盤。這個沙盤是根據舊時空帶來的電子地圖再加上特偵隊、勘探隊的實地勘探修正後製作出來的,不但比例精確,而且對細節的表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這是一群比例模型愛好者製作的,連沙盤上的一座橋樑,一座村莊??儘管小得可憐,也有做舊處理。

    這副沙盤表現的是從臨高到瓊山縣的地形地貌。這一區域被濃縮在這張巨大的沙盤之上。

    要在那裡與進剿的明軍會戰,這是參謀部要決定的第一個問題。

    何鳴和他手下的大多數軍官都認為,境內禦敵是不可行的,伏波軍必須在臨高境外將明軍粉碎,同時確保能抓獲大部分俘虜。

    第一個選擇是在瓊山縣城附近會戰,伏波軍乘明軍剛剛集結完畢,立足未穩之際,以船隻和陸地徒步機動,突然出現在瓊山縣城下,將何明軍全軍擊潰,擊潰之後的敵人必然會退入瓊山縣城,伏波軍隨即破城抓俘虜。

    這個方案最大優點是俘虜逃散的少,可以確保大部分潰兵被捕獲。缺點是部隊要攜帶重武器和給養走百十公里到瓊山。雖然可以用船隻運一部分,但是部隊還是要攜帶必須的裝備,經過這一長距離行軍,士兵會非常疲憊。

    最後如果破瓊山的話,大明就有州縣失陷,而且瓊山是瓊州府的首縣,失陷府城的震動遠比一個縣城大的多。而且瓊山城裡還有一位按察副使分巡海南道,破城之日,要自盡殉國的就不是簡單的一個七品縣令,還得有瓊州知府,分巡海南道等重要官員一起殉葬。這件事情就會鬧得非常大。

    所以這個方案很快就被否決了。

    第二個方案在澄邁縣縣城腳下,依託游老虎營寨擊潰明軍,行軍距離可以縮短。缺點是明軍有的會逃往瓊山,有的會逃進澄邁,有的會四散奔逃。

    第三個方案是在馬梟以南地區的山口。在兩側山上設伏,以馬梟小團城為正面支撐點,有望戰場俘獲大部分明軍,優點是本方幾乎是以逸待勞,而且戰場設施非常全面。缺點是逃散明軍可能有部分竄入臨高境內。

    評估下來,眾人認為在澄邁境內迎敵是比較理想的選擇。這裡地理位置適中,伏波軍能夠機動距離不長,不需要消耗太多的運輸力量,後送傷員和俘虜也比較方便。

    官軍來攻臨高,以其機動能力和後勤狀況來說,必然是通過驛路前進。

    從瓊山縣城出來,驛路途經濱濂、業裡、北鋪、道堂再到澄邁縣城。伏波軍可以在這條驛路的任何一點迎接戰官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18
第八十二節 作戰方案

    「最合適的地點,第一是在澄邁縣城腳下,第二是在瓊山-澄邁半途之中的石山。」東門吹雨拿著教鞭指點著著兩處地方。

    「根據地圖資料和特偵隊的偵查,石山海拔為圓錐體型單體死火山,坡度從31度至55度,植被以落葉、常綠混合林為主。距最近的驛道在此攔截官軍,伏波軍能擁有地形的優勢。」

    隨著東門吹雨的教鞭指向,軍官們的把目光投射到沙盤上的一個小山丘上,驛路正在山腳下蜿蜒通過,山坡南麓有大片的空地。

    「請看幻燈。」

    隨著他的聲音,幕牆上出現了實地拍攝的石山的照片,包括山形、山勢,與驛路之間的距離和方位等各個角度的現場照片。

    在場的人剛剛看過沙盤的地形圖,現在再看實地照片,兩相對照起來,更有具體的印象了。

    「石山向東距瓊山縣城十七公里,向西距澄邁縣城十六公里,相當於瓊山到澄邁的中段。在此作戰我方有一定的地理優勢,炮兵可以安置在山頂。在山頂設立觀察所,配備高倍望遠鏡可以監視方圓十多公里狀況。」

    大家目不轉睛的看著幻燈,有人開始議論在哪裡佈陣。

    從沙盤和照片看,山北有大片的空地,主力在這裡列陣足以迫使明軍大隊會戰。加上炮兵的火力支援,優勢非常明顯。

    「這裡會戰,敵人一旦潰散,就會四散奔跑。」有人提出了異議,「這裡是內陸地區,而且是連綿的丘陵區,從照片上看植被相當茂密,敵人一旦潰散抓俘虜就很難了。」

    「我們的士兵,是按照排隊槍斃戰術訓練出來的。」付三思咳嗽了一聲,他是前PLA的連長,在新兵營混過很久,訓練士兵很有一套。現任訓練總監。因為專業軍人不夠,這次陸軍擴編他就暫時代理第五營的營長,「現在陸軍中大約有一半的士兵是最近三個月內招募的,大部分對在複雜地形下進行散兵作戰還比較陌生。一旦展開追擊攔截行動,戰列步兵幾乎無用,只能依靠擲彈兵和輕步兵。」

    「我看,還是在澄邁城下會戰好,」朱全興道,此人三十來歲,小職員出身,絡腮鬍,小眼睛,他是新編的步兵第六營營長,一點沒有實戰經驗也沒有。靠著對排隊槍斃的狂熱苦練隊列戰術,才當上了代營長。

    澄邁城下地形平坦,對訓練不足的部隊來說容易展開機動和作戰,而且澄邁縣城距海很近,能夠得到海軍的支援,相比之下,石山距離海岸線有20多公里,海軍連看熱鬧都辦不到。更不用說支援了。

    「這是澄邁縣城和周邊環境的照片。」東門吹雨將幻燈換成了澄邁縣城。澄邁縣城坐落在距離海邊不過三四公里的河邊上,驛路從南邊過來,經過澄邁縣的南門再折向西去。

    在這裡擊潰敵人,潰軍一部分會企圖衝入澄邁縣城,依託城池固守待援,一部分則會沿著驛路向瓊山縣方向潰退。

    按照參謀部擬定的多個方案中的一個,就是將在石山或者其他有利地形附近附近預先埋伏佈置少量部隊和火炮組成攔截線,待敵人潰逃到這裡的時候進行攔截,同時乘勢迫使敗軍投降。

    但是這種方案會造成進一步的分兵,在總體兵力不足的狀況下,少量部隊組成單薄封鎖線能否阻擋的了一心逃命的潰軍是有很大的疑問的。

    參謀部的另外一個方案:利用伏波軍的機動力和戰場控制力,在澄邁城下擊潰敵軍之後,使用部隊機動作戰──必要時配合武裝農用車,封鎖逃往瓊山方向的驛路,在澄邁縣城方向空出缺口,迫使其潰軍大部分逃入澄邁縣城。

    這樣就形成了籠城作戰的態勢。一萬多人馬逃進小小的澄邁,裡無糧草外無救兵,在伏波軍的優勢炮兵火力下,很快就能迫使其投降,即使不投降,也能很快破城。

    這樣雖然破了大明一座縣城,但是畢竟也只是一座縣城而已。死掉個縣太爺,震動不會太大。等戰鬥結束之後,大可退出縣城,讓後來官員宣稱「克復」。

    「我個人有個意見。」有人舉起了手。

    「請說吧。」東門吹雨看此人是四營長朱鳴夏,留著極短的頭髮,皮膚黝黑粗糙。非常精悍,此人是武警出身,對班排戰術非常老道。

    「首先敵人未必會投降。如果敵人不投降,攻城必然出現較大傷亡。」他站起來說,「我們的確有炮兵優勢,但是僅僅使用12磅加農炮和24磅榴彈炮的火力,顯然不能擊毀城牆。士兵還是要依靠爬城來突入城內。如果敵人較為頑強,在我軍爬城和入城之後的巷戰就能給我軍帶來較多的損失。」

    他大步走到沙盤前:「我的建議是,將敵軍擊潰之後,利用我軍機動力高的特點,在擊潰敵人之後將明軍殘部迅速擠壓到『絕地』,形成包圍全殲。少量軍隊包圍大股潰逃的敵軍,這在軍事史上並不罕見。」

    眾人聚精會神的看著他的教鞭移動。

    「我研究了下參謀部準備的地理資料,有一處地方非常適合。」他指著沙盤上縣城南邊的河汊子三角地,「這塊地方三面環水,敵人一旦進去之後就很難突圍。我軍就能以較少的兵力有效的形成對敵圍困。」

    「這地方太小了,而且河流深度不夠。」東門吹雨說,「根據偵察隊的報告,現在這條河的平均深度只有1可以勉強涉渡。」

    「那就將其壓到海邊。」朱鳴夏說。

    這個提議引起了多數人的首肯,首先大家都覺得命令士兵扛著梯子去爬城很可能會遭遇較大的傷亡,其次逼敵人退到海邊可以得到海軍戰艦的支援。敵人在海陸兩路圍攻和海軍戰艦優勢的炮火下,士氣會進一步跌落,很容易大批投降。

    參謀部馬上研究了下,將方案做了修正。

    澄邁縣西北有一個叫做小英場的小半島,將敵人逼入這個地方,伏波軍只需要海軍艦艇和少量的步兵就能形成圍困態勢。

    最後何鳴決定在澄邁縣城下展開和明軍的會戰,其決心是:在澄邁縣城南面展開主力,在戰鬥中擊潰明軍主力,隨後以機動兵力迫使敵人退往海邊小英場或者縣城內,達到聚殲的目的。

    決定了投入會戰的總兵力為五個步兵營。步兵第1、3、4、5、6營。除去被調往三亞的步兵第2營、留守臨高的臨高警備營和訓練新兵的步兵教導隊之外,伏波軍的步兵部隊傾巢出動。

    炮兵出動三個野戰炮兵連,另外由炮兵教導隊組成一個補充連,該連除了炮兵學兵之外,還攜帶多達20門火炮作為替換後備之用。

    特偵隊除了葉孟言分隊之外,增調由北煒親自指揮一個分隊。

    潘達指揮工兵連。他原本想再編制一支基建工程兵部隊,但是時間不等人,執委會就決定將在澄邁縣境內築路的工程隊連人帶設備暫時隸屬於他。

    伏波軍的輔助部隊規模龐大,包括炊事兵、運輸隊、衛生隊和擔架隊,這部分大多由徵調來的民兵擔任。編成野戰軍後勤縱隊。賈莫非擔任後勤縱隊總指揮,此人原先在物流業供職,組織物資轉運有相當的經驗。

    全部參戰兵力為一萬人。其中步兵四千五百人,炮兵七百五十人,工兵二百人。另有步炮兵工輜各兵科學員四百人,其餘為運輸、衛生、後方警戒、軍工等輔助人員。

    海軍出動二艘8154,四艘雙桅戰艦,十二艘單桅三角帆巡邏艇,同時在博鋪隨時待命一個海兵營作為總預備隊,視情況投入戰鬥。

    野戰軍根據事先發佈的編制條例,對所有部隊進行了整編和調整,正式定下的基本戰術單位步兵營編製為:每營8個連:擲彈兵和輕步兵各1個連,其餘為戰列步兵連。這是排隊槍斃時代的典型編制。擲彈兵不僅要「身材健壯,勇敢善戰」,而且是真正的「擲彈」。至於輕步兵,排隊槍斃時代的標準是使用線膛步槍,個子矮小靈活,受過散兵作戰訓練的士兵組成。但是由於伏波軍已經全員裝備線膛步槍,而且散兵戰術也是全員訓練的,所以輕步兵就僅僅成為一種專門進行散兵戰的兵種稱號而已。

    每個步兵連由3名軍官,5名士官,1名鼓手、1名笛手,90名士兵組成。這樣全營戰鬥人員大概在800人左右。大致可以完成獨當一面的作戰任務。

    為了激勵士兵的榮譽感,給擲彈兵和輕步兵以特殊的服飾裝飾物,擲彈兵分發了紅色的飾索,輕步兵是綠色的。掛在穿著簡陋的灰色制服的士兵身上幾乎談不上美感。

    「先湊合一下,等打完仗我們就換裝。士兵穿得簡直就是和麵粉口袋一樣。一點不威武。」文德嗣視察了部隊之後對服裝問題大發議論,「軍官的樣子也太土了,光有個指揮刀。一點都區別不出來。排隊槍斃作戰,軍官、士官的位置一定要非常醒目,這樣才能鼓舞起士氣來」

    「給軍官的頭盔上裝個羽毛?」何鳴的腦子還轉不過彎來,他依稀記得看過的電影裡,排隊槍斃時代的軍官帽子上是有羽毛或者類似雞毛撢子一樣的東西插著。

    「太難看了,要要合適的帽子或者頭盔才能用羽毛,安全帽上插個羽毛像什麼樣子」文德嗣不滿的說,「暫時在頭盔上用個花結做裝飾。找找看資料,我記得有人對這個很有研究的」

    在完成編制之後,元老院在馬裊舉行了隆重的授予軍旗儀式,向各營授予了陸軍旗。

    軍旗為大紅色,正中為象徵著從放射出光芒的蟲洞的中伸展開的黃色大五角星,五角星上是向上舉起的緊握的拳頭,象徵帝國武裝力量。書寫有本營番號的白色長條布縫製在緊靠旗杆的地方。旗杆為白色長桿,旗杆頂端是銅製雙頭鷹,象徵注視著東西半球的帝國強權。雙頭鷹站立在銅製橡樹葉花環上,花環中間是羅馬字的部隊番號。在雙頭鷹之下可以額外裝飾金色綬帶,用來標註本營的榮譽稱號和所獲勛章。

    除了營軍旗之外,每個營還可以擁有自己的營旗,圖案不限,作為本營的特殊標誌。這引起了一陣圖騰狂熱,參戰的五個營有人用動物的,有人有圖案的,一時間鬧了個不亦樂乎,由於各營的營長和連長的審美趣味各不相同,諸如雙熊內褲旗,升龍打嗝旗之類奇異旗幟紛紛出台,鑑於爭吵一時間沒有結果,總參謀部只得暫時要求大家不要就此問題繼續無休止的討論下去──等打完仗再說。

    營以下的步兵連亦配發連旗,尺寸較營軍旗小。連旗不像營軍旗一樣象徵著元老院的權力,只是部隊標誌而已。

    軍旗授予儀式結束之後,野戰軍在馬裊進行了閱兵儀式,全軍以半營為單位進行了步兵分列式,演習場上煙塵滾滾,炮聲隆隆。附近的百姓們都知道,臨高的澳洲人或者髡賊就要和官軍大打出手了。

    隨著伏波軍在馬裊秣兵勵馬。集結在廣州的官軍在準備了二個多月之後終於在1630年的六月開始了大規模的渡海行動。

    不管是埋伏在瓊山縣城和海口千戶所之外的特偵隊的偵查分隊,還是瓊山縣內的情報組織,乃至在廣州的情報人員,都在發出官軍主力已經開始渡海集結的警告。

    瓊山、澄邁、文昌等地的衛所操軍和鄉勇也在向海口方向進行集結。根據最新的報告稱,官軍將陽曆的六月底在海口進行大閱祭旗。

    按照一般的慣例,大閱祭旗之後,軍隊就會隨後出發--一場大戰已經迫在眉睫。

    號炮的聲音驚醒了正在酣睡的苟承絢。他趕緊爬了起來。穿上衣服。賴大自告奮勇去臨高打探軍情發動鄉勇之後,他的處境愈發轉好,雖然沒有明確的宣佈,但是何如賓似乎已經將他作為客卿看待,不但撥給他一名五十多歲老頭兵供他差遣,供給也比一開始豐厚的多。雖然比不上正式的幕僚,但是起碼比一般當兵的吃得好。

    因為他算不上正式的幕僚,又不是軍官,所以點卯會議之類照例不需要參加,何如賓只在需要他諮詢的時候才會召他前去。苟承絢的日子過得很是隨意。

    六月底,他隨著何如賓的中軍渡海來到瓊州府。回到瓊州府之後他幾乎每天每夜都在極度的興奮中度過,想到自己二年多來如同老鼠一般東躲西藏,不但要冒著髡賊搜捕的危險,還受盡了他人的白眼,如今就要隨著大軍打回老家去,其中的興奮之情難以言表。

    從他的中軍渡海開始,從瓊州東北部各縣調集來的衛所操軍和鄉勇先後抵達瓊山大營。

    何如賓將大軍集結在瓊山縣城外,為了表達自己不辭艱辛,親赴戎機的態度,他把自己的帥帳設在城外,而不是去佔用城內的房屋。

    縣城外的田野上,官軍的營寨一座連著一座,日日夜夜鼓角連天,人喊馬嘶,一副戰前的緊張氣氛。

    苟承絢所在的軍營是何如賓的中軍營所在地,坐落在一片小山坡上。向陽背風。站在帳前,可以俯瞰中軍寨前的整個校場。

    雖然正式的操演和祭旗要到辰時才開始,但是本來還在各自營帳內熟睡的將士們,已經被剛才那一陣炮聲和號角聲所驚醒,紛紛從營帳內鑽出來。於是,各個營寨裡又重新變得萬頭攢動,人喊馬嘶。

    士兵們有急急整束衣裝的,有站急著奔到茅草叢中解手方便,動作快得已經圍著伙伕拿著飯碗準備吃飯,還有收拾刀槍的,戴盔穿甲的,擦洗火器的,給戰馬備鞍的……如此等等。隨著他們的活動,各種各樣的說話聲、腳步聲、器物的碰擊聲,鬧哄哄地響成一片。

    苟承絢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心想官軍軍威如此之盛,髡賊火器再利害恐怕也難以抵擋。他興奮的張望著。

    只見一支支的小股人馬已經開始向校場集結過去了,甲仗整齊的是從大陸調集來的營兵,武器鎧甲老舊的是本地的衛所軍,只穿著布號衣,拿著五花八門兵器的是鄉勇。不管是哪路人馬,他們都舉著各式各樣的旗幟。

    「嗚--嗚--嗚--」悠長的號聲又一次鳴響起來。苟承絢眺望望去,發現在校場上已經築起了一座土台,大約閱兵和祭旗要用。台上支起了布幔,擺上了座椅。左右兩邊,則插滿許多大大小小的旗幟。一道寬闊的台階從前沿斜著延伸到地面。在將壇的左前方,還矗立著一根巨型旗杆。一面中軍坐纛正迎著晨風舒捲著,發出獵獵的聲響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19
第八十三節 祭旗開戰

    這時天已大亮,瓊州府、海南道的主要文武官員和地方名流陸續來到。轎子和馬匹不斷的到來。土台周圍成了紗帽、方巾的萃集之地。他們對於能夠躬逢今日的盛典想必都感到十分榮耀和興奮,一邊矜持的寒暄著,一邊伸長了脖頸張望,等候著主帥的出現。

    土台之上,已經擺好兩把虎皮座椅。一把是鎮守廣東總兵官何如賓的座位,另一把是左參政分守海南道監軍趙汝義的座位。

    忽然,一陣號角響起,何如賓和趙汝義的隨從人馬開始進入校場,兩人在土台前下馬,前呼後擁的登上了土台。

    土台下四周是何如賓的親將親兵和家丁,足有三四百人,一個個頂盔貫甲,刀矛整齊的嚴陣以待。何如賓、趙汝義在將領和幕僚的簇擁下,已經在正當中的交椅上就座。何如賓正側著身子向趙汝義說著什麼。趙汝義則不動聲色地坐著,微微仰起瘦長的面孔,捻三縷清須,只是微微點頭,顯得陰冷而自負。在他們的兩旁,按左文右武的習慣站立著兩排身份較高的文武官員和幕僚,照例全都垂手屏息,擺出一派恭謹肅穆的樣子。

    校場上,已經雲集了許多兵馬,被邀請來的當地縉紳們一面拈著鬍子一面發出驚訝的慨嘆聲。他們小聲的議論著指點著校場上飄動的種種旗幟,誰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兵馬。

    內中年歲大的,還能依稀記得萬曆年間征馬矢之役時候官軍渡海清剿的盛況,現在這一次比起當年似乎亦不遜色??官軍渡海號稱五萬人馬。

    雲集在這裡的人馬除去何如賓的鎮標和家丁,制標和撫標一部之外,廣東明軍共有四個參將一個游擊所部到了瓊山:分別是潮州參將,瓊崖參將,雷廉參將,潮州參將和廣東練兵游擊將軍。

    這五個將軍和明末日漸氾濫的空頭副將、參將、游擊不同,是實打實的各有防區有頭銜的經制武官。基本上全廣東的主力人馬除了防瑤的東西山參將之外,幾乎是傾巢出動了。這樣的陣勢,瓊州的官紳百姓們已經幾十年沒有見識過了。

    苟承絢在山坡上遠遠的看著,他的地勢高,可以看得很清楚。正在觀看,只聽有人在一疊聲的喊叫著,

    「冤枉啊冤枉啊小人是良民百姓呀」

    他微微一怔,回過頭去,原來是幾個脫光了上身五花大綁,渾身都是被拷打傷痕的囚犯,正被幾個士兵押解著,驅趕著向校場走去。他們一邊踉踉蹌蹌的走,一邊喊叫著。

    「小人是普通的商販,去臨高只是買賣點針頭線腦,求老爺饒命啊」

    「小人不是細作啊,冤枉啊,冤枉啊」

    苟承絢以為是抓到了奸細,倒是他身後的老軍小聲道:「這是要拉去砍頭祭旗的。」接著又嘆息了聲,「聽說都是些小買賣人,因為去過臨高被抓的。」

    「哦,原來是去髡賊做買賣的該殺」苟承絢突然尖叫了一聲。要不是那麼多人貪圖髡賊的蠅頭小利,髡賊怎麼會如此的猖獗,又能聚攏起萬餘人馬。聽說當時破苟家莊的時候,鹽場村也去了許多人,幫著髡賊搬運軍器,破寨之後搬運苟家莊的財物乃至拆房都有他們的份。這次回到臨高,一定要把鹽場村全村屠滅,一個不留他暗想,女人也不能容她們活命

    「雖說有些冤枉,但亦屬咎由自取」有個聲音在不遠處說道。苟承絢轉過頭去一看,此人正是在趙汝義的幕僚錢太沖。苟承絢趕緊奉承道:「兄台所言極是」

    錢太沖冷哼了一聲,他看不大起這個已革秀才。他今天沒有去校場??功名太低,又無官職,到了校場上也只能站得遠遠的站班伺候。錢太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如何受得了這般輕視?乾脆就在這中軍營寨裡看個熱鬧。

    他一向自視甚高,知道趙汝義願意請他做幕僚不是仰慕他的道德文章,而是礙著同鄉介紹的情面才收納自己。初到瓊州這個南蠻之地,還容不得他想出有什麼可以大展手腳令人刮目相看的舉措來就給趙參政打發到廣州去了??明顯沒把他當回事。

    在幾次剿賊的方略會議上,錢太沖一直躍躍欲試,想獻上幾個計策,博得眾人的另眼相看。但是他毫無軍事經驗可言,又沒讀過兵書,就算紙上談兵也力有未逮,只好大談民心、人心之類,惹得眾人對他很是討厭。

    苟承絢這種人他原本是懶得搭理的,但是他有心要在臨高戰後的善後事務上嶄露頭角,對這個難得的臨高土著亦不得不假以辭色了。

    「他們不過是貪圖些小利,所以才去臨高做買賣。硬說他們是髡賊的探子,也的確過分了些。」錢太沖說,「然而,正所謂鄉野小民畏刑,才須懼之以嚴刑若是任其隨波逐利,不加懲戒,其他愚民便會視官府為柔仁可欺,紛紛傚尤。不出一年半載月,必定人心大變,不待髡賊作亂,瓊州非我所有矣」

    他這般豪氣干雲的說著,苟承絢只有畢恭畢敬的聽著。小民畏刑逐利這點他是非常的贊同的,正要思量著說幾句什麼話才能讓他滿意,忽然號炮聲又響了起來。

    剛才的幾個囚犯,被推推搡搡到校場的旗杆下,這幾個百姓,有來往於臨高的小商販,也有不慎在瓊山說了幾句髡賊的好話的人。都被作為髡賊的奸細捉拿了。

    他們被喝令跪下。幾個牌刀手過來,隨著號炮聲,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一一落地,擺在旗杆下。

    緊接著,二十四面大軍鼓敲打起來,鼓聲低沉,節奏簡練毫無修飾;反而具有一種令人懾服的威力。當擂擊到激昂之際,連天地都彷彿震動起來。隨著震攝人心的鼓聲和突然響起的號角聲,一面紅旗在帥台上舉了起來。

    烏雲般聚擁在遠處的軍隊緩緩的行動起來了,猶如暴雨前隱隱約約的雷聲一般,將士們的腳步聲變得宏大起來,手執大刀的牌刀手、背著弓箭的弓箭手、長矛斜指天空的長槍手、扛著三眼銃和鳥銃的火器手……一隊又一隊的各按一定的隊形,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來,無數的旗幟在士兵們踏起的煙塵中飄揚。

    號角嗚咽,鼓聲隆隆,參加閱兵的人馬是渡海明軍中的最精銳的一部分,共計七千人。甲仗齊整,裝備精良,頗有點排山倒海的氣勢。

    錢太沖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參加這麼大規模的閱兵,他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心中也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他捏緊了手中的扇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煙塵中的行進的人馬。

    這支兵馬倒是猶堪一戰錢太沖想,朝廷還是有精兵良將的。游幕的路上見到的官軍不是疲兵惰卒就是驕兵悍將。現在看到如此精銳的人馬,他不由得對這次剿髡大為放心,覺得取勝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大家都紛紛說髡賊紀律森嚴,行伍整齊,我看也不過如此,未必能勝過何鎮台麾下的精銳」

    「是,髡賊除槍炮火器之外,擊刺步伐俱非所嫻,不過依仗船堅炮利爾。」苟承絢也被這聲勢驚人的大閱看得震撼無比。他說這話一半是逢迎錢太沖,一半也是真心話。苟承絢見到大軍如此的氣勢,覺得全滅髡賊醜類不成問題。

    閱兵結束,這時候將台上黃旗舉起,鼓聲又隆隆地響起來,全體將士驀地放開喉嚨,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一聲鑼響,校場上頓時又變得鴉雀無聲。

    「要操演陣法了」錢太沖興沖沖的說道。

    不大一會,只見一名參將匆匆來到帥台上,將一本陣法冊子雙手呈給了趙汝義。

    鼓聲再一次急促的敲打起來,原本列成方陣的隊伍開始急速的跑動,方形的陣式轉眼間變成了長蛇狀的縱隊。錢太沖看到這一隊形變化不僅迅速,而且整齊有序,絲毫不亂。不覺暗暗叫了一聲:「好」何總兵不愧是宿將,手下人馬果然精銳

    接著,隨著鑼鼓旗號的變化,這幾千人馬不斷的變化隊形,操演陣法,鼓聲時起時伏,陣法也一變再變,時而一字長蛇陣,時而兩儀陣,時而太極陣,時而連環陣,時而車懸陣……一連變了十幾種式樣。幾千頂盔貫甲的士兵扛著武器在灰塵中來回奔跑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錢太沖大開眼界,興致也越來越高。他心底裡生出了一股豪邁奮發之情來,不由的大叫一聲:「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苟承絢被他嚇了一跳,以為他得了失心瘋。趕緊挪遠了幾步。

    操練繼續進行著。

    ……

    就在他們看地如痴如醉的時候,不遠處的山上,一架大型高倍望遠鏡也在注視著校場的熱鬧場面。

    一封封電報不斷的通過無線電傳送到設在馬裊的野戰軍司令部。

    「敵軍總規模二萬二千。主力約八千。」

    「敵軍包括大約二千名鄉勇。」

    「紅夷大炮二十門。」

    ……

    安裝了高倍焦距鏡頭的攝像機拍攝著官軍的整個操練過程。當晚,何鳴等全體營以上軍官在馬裊的司令部裡看到了特偵隊員送來的錄像U盤。二名隊員從瓊山以急行軍速度徒步趕到澄邁,再由余志潛親自開摩托車送到馬裊來。

    隨著屏幕上出現了壯觀的軍事操演,大家漸漸看得入了神,議論起來:

    「真壯觀!什麼古裝大片,差得十萬八千里了」東門吹雨吃驚的說道。

    「是啊,光那砍人頭的場面就很壯觀,五個人一下就腦袋就掉下來了簡直就和殺雞一樣」

    「何如賓的主力還是很精銳的麼隊列走得不壞,就是還不夠整齊。」

    「這大型團體操比北朝鮮差得遠了。」

    ……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了一番之後認為,明軍的單兵素質還成,軍隊總體士氣也不壞,但是操練的內容顯然過時又陳舊。

    「他們還是在玩團體操一樣的變陣,其實一字長蛇陣之類東西,就算在現在這個時空也沒多少用處了,純粹流於形式。至於什麼疊羅漢,翻觔斗之類,基本就和雜技差不多了。」

    「不管他們練什麼,按照大圖書館那幫人的說法,大閱祭旗之後,出兵就指日可待了。我們也該出動了。」何鳴說,「明天按照類標準供應給早飯6點準時開拔。現在我們對表,」他說著舉起了手。

    「大家趕快去休息吧,到天明錢還有幾個小時可以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在澄邁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解散」

    早晨5點30分,何鳴從草鋪上起來穿好衣服。勤務兵給他打來洗臉水。洗臉盥洗一結束,他很快的把勤務兵端來的稀飯吃了下去。一吃完早飯他立刻下令:「擊鼓吹號」

    緊接著,在他帳篷外執勤的鼓手就擂鼓傳令。頃刻間,軍號聲,戰鼓聲響徹雲霄。整個馬裊營地沸騰起來

    過了五分鐘,響起了「裝車」的鼓點。瞬時間,軍官和士兵們的帳篷全部拔營捲起。又過了十分鐘,先頭部隊敲戰鬥行軍鼓??第;士兵們連續行軍五個小時,掉隊的士兵由後衛隊收容。中午他們在路邊短暫休息吃午飯,所有人都吃乾糧。二十分鐘之後,部隊繼續前進。下午五點的多的時候,海風送來了一陣令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味。

    海軍的船隻已經提前幾小時將野戰炊事車送到了澄邁大營。現在平整過的土地上,野戰炊事車冒著裊裊的青煙,一口口緊蓋著鍋蓋的保溫鍋裡傳來的是米飯和「亂燉」的香味??後者是各種蔬菜和肉食燉在一起的。

    疲憊不堪的士兵們聞到飯菜的香味,精神振作起來。加快步伐來到預設的營寨。

    游老虎在參謀部定下澄邁會戰的計畫之後,他留在馬裊的另外幾個連全數開到澄邁縣城下形成了對澄邁的包圍。工程隊開始了大規模的戰場建設活動,可容納一萬人的營地已經準備就緒。

    田涼帶著連隊開進了宿營地,他是這次擴軍中被突擊提拔成少尉的,雖然從入伍到當少尉還不到三年,按照穿越集團看來是坐了火箭,但是在他看來,自己的提拔已經慢到了根上了。

    當年的同期,最快的阮小二早就是海軍少尉了,就算是陸軍中同一批晉陞為下士的人中間,許多人也早已提成了陸軍少尉,自己卻始終輪不到晉陞軍官。

    軍官當然比軍士要好,不僅待遇上差了一個等級,而且走出去的地位也不大相同。光那嘩啦嘩啦作響的軍官指揮刀掛在腰上,走到街上大夥都要多看幾眼。田涼一直想能掛上指揮刀,到百仞總醫院去看看郭芙。他心裡,早把郭芙當成了自己的老婆。

    但是二年多來,除了偶然的幾次路遇之外,他就沒有再見到過這個當年一起流浪乞討的夥伴,連和她話都沒有說過一次。田涼覺得,每次遇到郭芙,她都比以前更漂亮。特別是那修身的藍色連衣裙,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讓田涼好幾個晚上都失眠。

    他開始覺得自慚形愧,覺得一個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士官沒法配郭芙了,他比以前更迫切的希望當上軍官了。

    田涼陞官的心雖然很大,也知道自己學習能力太差,連一本《步兵操典》都背不下了,每次軍事技能考核又一直墊底。要不是這次擴軍,天知道他的這個萬年上士要當到哪一天。

    和官軍打仗,他一點不害怕。田涼在伏波軍裡待了二年多,清楚的知道伏波軍的優勢遠遠不是官軍所能比擬的。手下的士兵們經過相當長時間的訓練,熟悉自己的武器,對這種有著強大威力的武器充滿了信心,又被魏愛文等人反覆洗腦,灌輸了濃厚的「吃水不忘打井人」的意識,深刻體會到保衛臨高政權就是保衛自己的利益。而且廣泛宣傳的關於官軍在遼東和內地的敗績和搶劫、殺良冒功的事蹟使得士兵對官軍即仇恨又鄙視。

    晉陞為軍官之後,他第一次掛上指揮刀,換上了軍官的肩章,就興沖沖的到百仞總醫院去找郭芙,得到的消息卻是郭芙已經調到三亞去了。

    這個消息讓他鬱悶了很久。三亞這個地方他知道,是在海南島的最南邊,和這裡差著好幾百里地,就算坐船也得走七天。自己是軍人,沒有假期是不可能去這麼遠得地方的。

    當下只好把與郭芙相會的念頭放棄了。

    這次要和官軍開仗,他決定無論如何要立個功,得一枚勛章,最好是三等功勛以上的,這樣他的工資就能上調一部分,再加上三等功的獎金和自己的積蓄,大致能夠付個首付了……

    他一邊胡思亂想,卻把自己的手中的工作忘記得乾乾淨淨。直到連長的傳令兵過來詢問營帳卸下工作為什麼還不開始才慌了手腳,趕快帶著人去安排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0
第八十四節 進兵

    伏波軍野戰軍在公曆1630年的6月29日全軍進駐澄邁城下的大營。()何鳴將營寨設在澄邁縣城西北二公里處。離開驛路不到二百米的距離。官軍想從驛路上通過往臨高去就必須攻佔這裡。

    大營是按照棱堡式的防禦體系築成的一個五角形狀的大型營地。整個營地被一人多高的土堤保衛著,土堤上架設有火炮和掩體,堤下是深深的壕溝和鹿砦。土堤上照例修築了高高的?望塔。借助高倍望遠鏡,整個澄邁縣城周邊十多公里之內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何鳴命令:即刻切斷澄邁縣城澄邁縣城與外界的一切聯繫。縣城的三座城門外已經設下了潛伏哨,任何企圖進出城的人都會被捉拿。

    城裡見城門出入已無可能,官府便派人從城牆上縋城出入。北煒命令特偵隊的狙擊手們帶著瞄準鏡的拴動步槍埋伏在周圍,隨後的幾天裡凡是企圖縋城出入的人全部被擊斃在城下。接著又有人企圖夜晚縋城,但是黑夜裡還是會響起致命的槍聲,到早晨的時候,企圖出城的人往往橫屍在城牆下。無論多麼漆黑的夜晚也不能保護他們。

    從被打死的縋城人員看,他們幾乎無一例外都攜帶著緊急塘報。繳獲的塘報火速送到司令部拆看,除了裡面老生常談的求援和虛吹戰果之外,他們已經將城頭上看到的一切,事無鉅細的全部寫進了塘報。

    何鳴下令:「即刻封鎖城頭,不許敵人窺探我軍」


    隨著步槍的一聲脆響,一個在趴在城垛間正在窺視城下的鄉勇晃動了一下倒了下去。

    「命中胸部中彈」在?望塔上用高倍望遠鏡監視城牆上動向的士兵大聲說。

    「現在是7:2,你們要加油啊。」北煒笑著說。他身後站著五六個特偵隊的戰士。步兵第1營的輕步兵連連長楊增站在他身邊。身後也有幾個掛著綠色飾索的輕步兵。

    他們站得位置,是離開城牆差不多有二百米距離的一個小土丘。這個距離上,澄邁城頭上的弓箭和火器都無能為力。

    特偵隊和輕步兵站在這裡,原本是執行清掃城頭敵軍的任務??何鳴命令不許敵人窺探城下的野戰軍動向,各營的輕步兵就用精確射擊的方式來清理城頭的敵人,同時練習實戰射術。結果卻成了特偵隊和輕步兵之間的一次比賽。靶子是所有站在澄邁城牆上的民壯和鄉勇。

    「特偵隊用得槍比我們好,」楊增有點不服氣。特偵隊用得是澳洲快槍,不論射速還是精度、射程都高出他們用的米尼步槍一大截,而且放槍的時候還沒有煙。有的槍還有鏡子,能在遠得不可思議的距離上打中目標。

    「哦,行,我也用米尼槍好了。」北煒說著把手裡的步槍丟給身後的士兵,換了一支米尼步槍。

    從這支米尼步槍槍托上烙有WLB的英文字母來看,這應該是最早的一批用舊時空的無縫鋼管和零件組裝的步槍。槍支保養的很好。北煒看了下,槍托上還有一個J+的標記,這是高精度步槍的標誌,表示這支步槍可以給狙擊手使用。

    「這支槍不錯」他稱讚道,問楊增「你的?」

    楊增說:「是我的。現在這種槍只有輕步兵連裡的神射手才有裝備了。」

    北煒比劃了下,拿過一發紙包彈,熟練的給槍裝上彈藥??特偵隊同樣也進行米尼步槍的射擊訓練,甚至還用繳獲的五花八門的英國產、葡萄牙產、日本產和大明自制的鳥銃、三眼銃進行過射擊訓練,為得是在緊急狀況下能夠使用手邊各種武器進行射擊。

    北煒把槍連著貼腮幾次,又試著瞄準了下,這才喊道:「指示目標」

    「前方2點方向」哨塔上的士兵喊道。

    米尼步槍的槍管迅速指向這個方向,接著北煒就在城垛後面看到一個人影一晃,他沒有開槍,凝神的注意著附近的城垛。

    果然在三四個城垛旁他看到了人影,幾乎完全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在瞬間就完成了姿態的調整,扣動了扳機。

    子彈擦過正在窺探的鄉勇,擊碎了城垛上的一塊磚頭,鄉勇嚇得直接趴到了地上。

    土丘上響起了一陣笑聲。北煒微笑著搖了搖頭:「差一點」

    米尼步槍的精度到底無法和這樣步槍相提並論,如果他用的是,甚至是一支栓動步槍也好,一槍不中他很快就能補一槍。米尼步槍就沒這個可能了。

    「我來」楊增躍躍慾試。他拿回自己的J+米尼步槍,重新裝彈,「指示目標」

    觀察哨報告:「敵人,前方11點方向。」

    楊增凝神屏氣。

    「命中肩中彈」

    「這小子算他躲得快」楊增說,「躲到垛口後面去了」

    「敵人正在移動一門火炮」塔樓上觀察哨忽然喊道。「9點方向」

    「自由射擊」北煒命令。

    槍聲凌亂的響了起來,因為是自由開火,在判斷被射殺目標是誰開的槍上就起了很大的爭議。土丘上不時就某個目標是被誰射殺的起爭論。

    正在移動火炮的民壯們紛紛中彈倒下,餘下的人趴在城垛下面不敢動彈。

    「快,快推炮」後面的一個衛所操軍的把總揮著刀,用斬首威脅,逼著民壯們繼續移動火炮。

    民壯們幾乎是把身體趴在地上才勉強把大炮移動到正對土丘的發射位置上。

    北煒並不發出進入隱蔽壕的命令,澄邁城上最大的火炮不過幾門碗口大炮,這是明代中葉的大炮,還不如中號佛郎機炮,射程充其量只有一百米,炮子根本打不到土丘上。

    果然,匆忙點放的大炮除了在城牆上冒出一股濃煙,稍稍遮蔽了狙擊手的視線之外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煙霧散去之後,一輪新的射擊又使得炮手倒下去好幾個。那個把總不甘心的躲在城垛後面,揮著刀逼迫其他的民壯上來繼續開炮。

    北煒在望遠鏡裡看得到把總的刀一直在城垛之間揮動,但是他的人始終不露出一點點來,看來是個相當狡猾的傢伙。

    他有點可憐那些面黃肌瘦的民壯和鄉勇了,一批批的被逼迫著來白白送死就算只是被擊傷,在明代的醫療條件下死亡的可能性也很大。

    「拿我的308步槍」北煒命令。

    一支ig-308半自動步槍到了他手裡,這種槍使用的是NA子彈,發射動能和穿透力遠遠大於米尼彈和43彈。

    他舉起步槍,那把刀還在城垛間揮舞著,似乎還在威逼民壯們繼續裝炮。他估算了下距離、風力和人體的尺寸,稍稍調整槍口扣動了扳機。

    楊增等人只看到隨著槍聲城垛上飛濺起灰塵和磚石的碎片,瞬間城垛後噴出了雨點般的鮮血。

    血點一直噴到了南門城樓的磚牆上。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接著大家一起歡呼起來。城牆上一片死寂。

    這種恐怖的比賽將城牆上所有的防禦者一掃而空。民壯和鄉勇只能趴在城垛後面,偷偷的通過射孔窺視髡賊們的狀況,即使是這樣也是不保險的,不止一次,子彈直接穿過窄小的射孔將正在窺視的鄉勇的腦袋打碎。

    從7月3日開始,澄邁城中的士氣開始崩潰,民壯和鄉勇紛紛鼓噪,不願意登城防守,澄邁縣令在一片混亂中企圖自殺,後來還是師爺勸告他不必急於殉城??看髡賊的樣子並無要攻下城池的樣子,不如再等等看。

    特偵隊隨後以澄邁縣城為中心,建立起半徑10公里的遮蔽層,任何進入這個遮蔽層的官府細作、塘馬乃至普通百姓一體擒拿或者捕殺,

    何鳴的思路很清楚:敵眾我寡。以野戰軍的戰鬥力和武器優勢,在澄邁城外全軍列陣一戰擊潰何如賓所部並無難題。難點在於要確保抓到大部分俘虜。這就迫使他必須在其他方向埋伏下一部分部隊,使敵人不能退回瓊山,更不能四散潰逃。

    澄邁縣城周圍的大體態勢是,澄邁縣城坐落在一條小河的南岸,距離海岸線大約三公里,這條河流不僅是縣城的護城河,還在城南形成了一片河汊子三角地。不過這條河流非常的淺,在雨季沒有到來前水深至多只有1米,無法形成有效的障礙。縣城的西北面是一處叫做小英場的半島,半島上有一個荒廢的村落,村子有一處水井,不過根據戰前偵察,水井已經被斥鹵污染,人不適合飲用。從瓊山過來的驛路從縣城南門外經過,再折向西北方向。

    經過反覆的衡量,他決定只用2個營在炮兵的支援下在大營堅守阻截明軍通過驛路。第3營在縣城以東的山地待命,伺機截斷官軍的退路,同時迫使其繼續向大隊靠攏,第5營在城南埋伏伺機展開進攻。大致形成一個對明軍的包圍。

    當然,以野戰軍的兵力來說這樣的包圍是不嚴密的,只是依靠伏波軍士兵有較好的機動力和強大的火力才能做到以較少的兵力來機動攔截敵人。對方如果有一二個組織能力出眾,判斷力較好的將帥,就能及時組織人馬破圍而出。所以他還要在手裡留下最後一個步兵第6營作為預備隊。

    作戰思路很簡單:攔截明軍,擊潰明軍,然後將其殘部逼向海岸線。

    以2個營1800名步兵攔截近20000敵軍,僅僅從數字對比上已經是件很驚人的事情了,何鳴認為問題不會太大,配合足夠的炮兵和防禦工事,雖然可能贏得不夠輕鬆,但是足夠抵擋敵人。

    「何如賓手下人馬再多,也不可能一股腦的全送上來衝鋒??再說這裡也擺不開陣勢。他必然只能以少數精銳部隊來進攻。」何鳴向軍官們解釋他的作戰決心,「敵人很難包抄展開側翼進攻:大營以北,我們有海軍的炮火支援,他想派遣部隊迂迴到大營的北面進攻就要落入海軍和我們營寨上的雙重炮火之下,腹背受敵。」

    計畫確定之後,負責堅守陣地的1營和4營對大營的陣地進行了加固,除了炮兵營的火炮之外,炮兵學兵帶來的備用火炮也被佈置在營寨上用來攔截敵軍。少數幾門第第5營。作為機動火力使用。

    接著他把北煒叫來了:「你是不是能夠保證半徑10公里遮斷?」

    「可以。」北煒毫不猶豫的說道,「我已經佈置多個潛伏哨和巡邏隊,保證20公里方圓內無人可以偵查到我們的動向。」

    「兵力夠嗎?」

    「勉強夠,我已經命令全特偵隊除了訓練分隊和三亞分隊之外的所有分隊即刻到澄邁聽候調用??他們晚上就到。這幾個分隊一來,遮斷會更加可靠。」

    「這事至關重要。」何鳴再三強調。他的一切計畫都是建立在部隊的機動上的。伏波軍的機動力再強也是靠兩條腿,所以埋伏的部隊不能離開會戰區域太遠,否則很難及時趕到參加戰鬥。既然在近處埋伏,就必須完全遮斷敵人的一切偵查,使之不能掌握動向。

    按照歷史資料組的提供的材料,明軍在正常行軍的時候放24塘,大約20里遠,探馬前後左右放30里。而且明軍的探馬全系騎兵,機動力還是很可觀的。另外,明軍還可能已經先期派遣了細作來探視。所以遮斷敵人耳目就成為一件緊要的事情。

    見過北煒之後,陳海陽也登岸來和他商量協同的事情,雙方約定了聯絡信號和方式,陳海陽還下令拆卸戰艦上的十挺打字機,隨射手和彈藥一起登岸協助防守。

    到這時候,野戰軍各部已經完全做好了戰鬥準備,各部隊不但知道自己的作戰計畫,對即將展開大戰的戰場也做了實地的踏勘,以免有任何遺漏的地方。

    7月3日上午,特偵隊在瓊山的偵察兵發來了:「敵軍全軍出動」的報告。第二次反圍剿正式拉開了序幕。

    何如賓的大軍從瓊山出發,沿著驛路一路向前開拔。在打仗上,他的態度依然是以持重為上的,為此他一出瓊山,就派出大批探馬和細作打探情況。

    潮州參將童以振率領著十幾員偏將,二千多名士兵走在前邊。最前面是他手下千總何湛然率領的三百名騎兵,準備在路上一旦遇到敵人就迅速攻擊,掩護後面的大隊步兵和火器展開。

    騎兵是很有用的兵種,但是廣東沒有許多騎兵可用,所以全軍止帶了八百騎。何如賓認為在海南騎兵用處不大,這次又多半以圍困攻城戰為主,騎兵多帶亦無用。而且各處的消息都說髡賊缺少騾馬,不構成威脅。

    惠州參將嚴遵誥率領二千士兵斷後。他們之前是的總鎮火器營千總李佰刀率領的火器營,重炮大多用牛牽引,又有很多車輛,所以行進速度很慢,走在倒數第二。在火器營之前是雲梯營。這是專門用來攻城奪寨的專業部隊,六百名雲梯兵帶著拆卸開來的雲梯和許多器械。萬一需要直接攻寨就由雲梯兵來擔任突擊前鋒。

    鎮標營中軍守備孫昌祚,葉正芳率領著十幾員親將,一千五百名標營士兵和五百名何如賓的家丁護衛老營。趙汝義和幕僚們隨老營行動,因為是出兵打仗他表示要騎馬行軍,但是何如賓還是關照為他準備了轎子和三班轎伕隨時聽用。

    何如賓帶著他的親兵和一部分主要將領走在老營之前。驛路上人喊馬嘶,煙塵滾滾。儘管前幾天接連下雨,但是這幾天天氣稍好,陽光便非常灼熱,加上路上灰塵很大,許多士兵沒走多少路就把隨身瓦罐和皮囊裡的水喝光了。

    幾乎每到一條河水清澈的河流邊,士兵和馬匹就會擠到河邊去喝水。人擠馬嘶,亂作一團。

    「告訴各位將軍,人馬快走」何如賓催促著手下的將領們,不讓士兵們在河邊逗留太久,免得擾亂行伍,被敵人乘隙突襲。

    但是敵人顯然沒有突襲的打算,包括全軍涉水渡河的這樣的高危險狀態下,探馬也沒有發現近處有敵人活動的蹤跡。

    放出去的24塘塘馬不斷的送回四面平安的報告。何如賓稍稍放心。

    「傳令各軍,不許拖延」他命令道。

    瓊山-澄邁之間的里程正常行進只有半日路程,如果按照官軍平均每天走二三十里的速度,這點路可以走上三四天。但是海南和別處不同,沿途州縣很少不說,農村也非常貧瘠,除非像瓊山、儋州之類有儲備有大量糧食的官倉的州縣。否則根本無力供應一支大軍,如果按照還照老規矩慢騰騰的行軍,反而會把軍隊攜帶的糧食提前耗盡。何如賓吩咐眾將,督促各部盡快前進。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1
第八十五節 遭遇戰

    驛路開始逐漸從海邊轉向內陸,走了許久。何如賓看日已西斜,估計已經到了申初時分。他眺望四周,遠近都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山地,距離驛路不遠的地方是一座小山,草木繁盛。他一提馬韁,策馬走到驛路旁的一個小山坡上的,他的親兵和將領們也趕緊跟了過來。

    他騎的是一匹蒙古駿馬,非常神駿。鞍子、轡頭和馬鐙都是黃銅所制,出發前親兵已經為他擦得閃閃發亮,在陽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左手拉著韁繩,右手提著鞭子,注視著望著身邊源源不斷的前進的人馬和大旗,一種志得意滿的感覺充斥了心胸。

    「湯參將」他叫了一聲。

    「卑將在」

    「此地離開澄邁還有多遠?」

    「回稟鎮台大人,還有三十里。」湯允文在馬上叉手道,「此處名為石山。」

    何如賓看了一眼這座小山,離驛路大約一百多丈。是一處控遏驛路的好地方。若是髡賊在這裡埋伏人馬的話,他必然要經歷一番苦戰才能通過。但是剛才探馬已經來探過,此處並無任何伏兵。

    「髡賊不知兵。」何如賓評道,「此處若設一營寨,派人把守。我軍必得先攻下此山方能繼續進兵。」

    「大人所言極是。」常青雲滿臉塵土,屁股磨得很疼,但是他還是緊隨何如賓本部,沒有在老營隊伍裡。就是希望在這樣的時候能夠說上幾句話,表現下他的見識和「勤勉忠事」的態度。

    「此處地形要緊。在此設一糧台」何如賓吩咐道。

    進剿定下的方略是長圍,二萬多人的軍食供應是一件非常緊要的事情。最為方便的海路運輸礙於髡賊的「堅船快炮」無法運糧,陸地運糧不管距離遠近總是相當煩難的,特別是海南的驛路狀況實在太糟糕。靠著征發來的民夫肩挑車推幾百里路來接濟糧食很是困難。因而明軍採取的是逐段設置糧台,層層轉運的模式。

    石山有一定的地形優勢,路途又適中,是設立轉運糧台的最佳地點之一。

    當下命令一名千總率領五百名士兵在此立下營寨,建立糧台,負責轉運糧食。他還準備解澄邁之圍之後在澄邁縣城內設置第二座轉運糧台。這樣每隔離四五十里就設置一座糧台,留駐士兵把守,不但糧草能源源不斷的運到軍中,還能保證他的後路安全。

    大軍隨後就在石山宿營。澄邁縣城外有髡賊的人馬,何如賓決定在這裡休息一晚,讓士兵們養精蓄銳,明日再到澄邁。以免飢疲之師抵擋不住以逸待勞的髡賊,萬一在城下打個小敗仗對士氣的影響很壞。

    「明日午後,我軍即到澄邁縣城下。」何如賓在晚上的會議上對眾將和幕僚道,「據澄邁塘報雲,髡賊在城下已經開築土圍,且立下了營寨,人馬約有二千,又有火炮,防守必定堅固,我軍須得一鼓作氣將其拿下,不得稍有挫折」

    「喏」眾將一起大聲答應。

    趙汝義道:「地方官員,諱過飾功,但凡逆賊土匪,無不誇大十倍數十倍。就算他寨中有二千多人,亦多半是裹挾的百姓。我兵必能一鼓而下。」

    「大人所言極是。然而還是以小心謹慎為上。」何如賓問中軍守備葉正芳,「葉將軍,取澄邁的最新塘報來。」

    葉正芳道:「回稟大人,澄邁的塘報已經有三四天沒有到了。恐髡賊已將全城圍困,斷絕了交通。」

    「如此更要慎重」何如賓心中覺得有些隱約的不安,「明日加派探馬」

    太陽照在頭頂上,熱辣辣的。

    外委把總鐘效不知道多少次的把曬得滾燙的頭盔從頭上取了下來。他在小路邊的樹蔭下停住了馬匹,後面的幾個騎兵跟了過來。

    「把總爺怎麼不走了?」他手下的一個弟兄問。

    「還走個屁,這麼熱。這鬼地方歇會再說」鐘效咒罵著,他的鎧甲在太陽下不但熱而且沉得要命,皮革連綴的地方還不斷的散發出噁心的臭味。他奉命帶領幾個弟兄充當探馬,隨時偵查打探敵情。

    他摘掉了頭盔才覺得好受些。不僅嘆了口氣。這打仗真是件難熬的事情,擔驚受怕不說,光是這行軍就要了他半條小命了。

    「把總爺,這頭盔小的來拿吧。」他身邊的一個姓許的親兵諂媚的說。

    「好,接著。」鐘效把頭盔丟到他手裡,「老子鬆快鬆快這鬼地方,連找人要口水喝都找不到。」

    他們帶得水剛才已經全部喝光了。一時半會也看不到可以補充清水的地方。

    「這兒有水。」許親兵趕緊遞上一隻竹筒,「今天出馬之前小的多帶了幾個。您是我們的主心骨,不能稍有差池啊。」

    「好小子,真能幹」鐘效誇獎著。其他幾個士兵心裡暗罵不要臉──這個人平日裡總是眯著一張笑臉,畢恭畢敬的把把總當主子一樣伺候的舒舒服服。給自己撈了不少好處。

    鐘效這一小隊騎兵,從本隊分出,離開驛路,向南面出發巡邏探查有沒有敵人活動的跡象。

    他們一口氣走了十幾里地。一路走來,除了偶然能見到幾個在農田裡耕作的百姓之外,連一個人都沒看到。他想抓幾個百姓問話,但是百姓們一看到頂盔貫甲的官兵立刻連滾帶爬的逃走了。水田裡馬匹很難追趕,只氣得他罵娘。

    既然抓不到百姓問話,他只好帶著弟兄緩緩策馬前行。在人煙茂密的廣東待慣了,到了海南就覺得這裡異常的荒涼,到處有沒有開墾的荒地,沿途村落稀少,遇到幾個村莊,裡面的百姓們早就帶著細軟傢伙逃得精光。

    「哪有什麼髡賊的蹤影」鐘效罵道,「他們這會大概都在博鋪吃喝玩樂,睡小娘呢」

    「把總爺說得是」姓許的親兵附和道,「髡賊哪裡敢出來廝殺,他們就敢遠遠的放火器罷了。」

    「走,再去那邊山丘的樹林邊看看」鐘效喝過水精神振奮了不少。

    「東南方向4點方向500米處,敵騎五人正向西北方向移動」待在大樹上觀察的一個偵察兵小聲的報告著。

    陳思根原本已經有點睡著了──聽到報告他慢慢的轉動身子挪到了觀察位置。他帶著三個偵察兵從昨天晚上起起就埋伏在這座小山丘上的隱蔽壕裡觀察周邊的動靜。

    給他的命令是消滅所有出現在他們巡邏範圍內,少於十人的官軍隊伍。對可疑人物,即使不是官軍裝束亦可捕殺。

    由於缺少機動能力,特偵隊的屏蔽巡邏只能靠兩條腿。儘管特偵隊員在體力和耐力上是平常人的數倍,但是在一個寬廣的地域內攔截小股的偵查騎兵還是相當費力。

    北煒決定採用分片包干的制度,將屏蔽區域劃分成片。每四人組成一個小隊,每2隊負責一小片區域。2隊輪流進行潛伏蹲守和武裝巡邏。各小隊使用對講機保持彼此之間的聯繫,隨時通報情況。如果遇到距離較遠超出步槍火力範圍或者官軍人馬較多,則只報告其動向,由專門的機動隊來收拾他們──機動隊是用用摩托車和安裝了機槍的農用車組成的。

    陳思根帶著人在這裡選擇了一處制高點,設下了觀察哨。一個戰士在大樹頂部的枝葉裡用望遠鏡觀察周邊情況。

    他拿出自己的望遠鏡按照哨兵的指示觀察著:500米外的確有五名明軍騎兵正沒精打采的走過來,鎧甲,掛在馬鞍上的頭盔和佩刀都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不要急,他們正向我們走過來,放到100米處再開火。」陳思根命令道,「通報給第1隊的人叫他們注意。」

    眼看著五騎敵人已經走到了距自己不到100米處,陳思根做了個「準備射擊」的手勢。然後將手中的拉到眼前,仔細的瞄準了打頭的一個軍官摸樣的騎士。

    就在鐘效再一次極目眺望遠處的時候,他的耳畔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

    一顆子彈從他耳畔飛過,鐘效大吃一驚:這裡有髡賊埋伏當下不敢多想,趕緊撥轉馬頭,準備逃命。

    這時候,又響起了好幾聲槍響,他身邊的二個騎兵摔下馬去。剛才還在羅里囉嗦的說話許親兵這會已經趴在地上半個後腦勺被揭開了,血漿腦漿流了一地。鐘效嚇得差點跌下馬來

    「快走」他的身子低低的伏下,抱住馬脖子,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

    「混蛋」陳思根咒罵了一聲,迅速調整了半個密位,又一次扣動了扳機。

    這發子彈準確的擊中了鐘效的肩胛骨,打得他的身體向前猛得一沖,子彈從嘴裡鑽了出來,巨大的衝擊力把半個下巴撕裂了下來。屍體從馬上跌到了泥地裡。

    另外二個騎兵在慌亂中撥轉馬頭逃命,子彈很快追上了他們,二個人先後中彈落馬。

    「可惜」陳思根看著二匹落荒而去的空鞍戰馬,不由得罵了一聲。這幾匹可都是本地少有的蒙古馬

    「快,把馬匹給拉回來,屍體拉到溝裡去」他接著命令,「匯報,B12區消滅明軍偵騎五人。」

    特偵隊對明軍探馬的屏蔽,使得官軍很快失去了一切消息,何如賓又連著派出幾批探馬去,都不見回來。這樣走了十幾里路,一個探馬也沒回來。他感到不妙,命令全軍停止前進。

    「這裡離澄邁縣城還有多遠?」

    得到的回答是還有十二里路。何如賓感到躊躇,以他的經驗來看,自己的塘馬突然消失,說明敵人的偵騎也在積極活動,竭力使自己得不到對方的動向。

    看來敵人並不打算在臨高乖乖的被他圍困,而是準備在澄邁縣城下和他大戰一場了。

    「這髡賊還不好弄嘞。」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擔心。髡賊不是沒有騎兵麼?光靠步兵是不可能將他派出的探馬全部消滅掉,一個都不放回來的。

    將領們都在等他的命令,再過一個半時辰天色就要黑下來了,二萬大軍和輜重還在路上,天黑之前如果不能抵達澄邁就只能就地宿營了──時間不容他猶豫。

    「童將軍」他下令,「你立刻派三百騎往澄邁去,另派步兵五百跑步尾隨。天黑前在澄邁縣城外立寨,接應大軍」

    童以振見大帥面色凝重,知道此刻有兵威凶險,當下派千總何湛然率領三百騎向澄邁縣城疾馳而去。為了以防萬一,他沒有派五百步兵,而是自己親自率領家丁和一千步兵緊隨其後。

    在驛路上擔任屏蔽的葉孟言分隊的特偵隊員們看到驛路上一下來了三百多騎兵,知道單憑自己四人一隊分散開來的小股兵力無法抵禦,當下讓開大路放騎兵過去。

    「敵人大隊人馬過來了。騎兵三四百人」葉孟言在對講機裡叫道,「後面煙塵很大,還有還有部隊過來。」

    「不要與其糾纏,全隊邊襲擾射擊邊退出屏蔽區域。放敵人到縣城」

    「明白」

    葉孟言舉起步槍,向著在道路上疾馳的騎兵扣動扳機,接著他身邊的隊員也一個接著一個的開火了。

    淒厲的槍聲中,不斷有騎兵中彈落馬。這突如其來的射擊讓何湛然大吃一驚,因為他根本沒看到有人放鳥銃的跡象。但是從槍聲中他知道對方人數不多,最多有三四十人,必然是為了襲擾拖延他的人馬前進,他大喝一聲,「隨我沖」當即不顧不斷有人中彈落馬,直朝澄邁縣城而去。

    葉孟言分隊的三四個小隊在路兩旁的一陣夾射,讓何湛然在驛路上丟下了二十多騎。葉孟言原想再打一個伏擊,但是後面明軍的步兵已經漫山遍野的衝了過來。童以振聽見前面槍響,判斷敵軍已經展開,命令步兵散開結成陣型,自己親自率領幾十名騎馬的家丁衝在前面。

    葉孟言原來覺得敵人不過如此,在步槍下簡直就是不堪一擊,這會看到滿地都是明軍的步兵湧來,旗旛招展,刀槍如林,他的心臟一陣狂跳,媽的這也太壯觀了吧心想這會要有挺機槍怕也扛不住──人太多了

    「快撤退」當下他命令全分隊各自撤退,他舉起-D步槍也不瞄準,朝著後續湧來的明軍連著放空了一個20發彈夾,趕緊下到溝裡逃走。

    特偵隊的撤退路線是經過事先勘察過得,儘量利用地形地貌以避開敵人的追兵。由於特偵隊使用的武器都是發射無煙藥子彈,全員又裝備迷彩服,明軍很難在荒郊野嶺把他們的位置識別出來。

    童以振的人馬在葉孟言小隊的最後一次攔阻射擊中損失了十幾人,包括他的一名親將也被打死。敵人毫無蹤影的射擊讓他心中十分畏懼。但是後面的人馬在不斷湧來,他只好硬著頭皮率領人馬向縣城撲去。

    何如賓聽到前面的槍聲和喊殺聲,知道前鋒已經接敵,趕緊命指揮制標營的游擊李光迅速帶制標趕去增援。他親自率領家丁和鎮標在後面接應。

    「告訴嚴將軍,要他壓住後隊人馬緩緩前行,千萬不要自己先亂了陣腳」

    後隊不僅有大量輜重,還有鄉勇和本地的操軍,這些部隊很不可靠,稍有動搖就會爭相潰逃。所以他特別關照一番。傳完命令,他親自帶著家丁緊隨李光的人馬前進。

    何湛然的騎兵第一個抵達澄邁南門外,佔領了游老虎放棄的空寨。原來在各處城門外執行封鎖射擊的輕步兵已經退出陣地,向城西北的大營退去。

    何湛然見有三百多步兵正在撤退,只走出了不到二三里路,趕快帶著騎兵衝殺過去。

    楊增指揮的步兵第1營的第1輕步兵連是最早撤出陣地的,但是第5輕步兵連接到命令遲緩了十多分鐘,在城下擔任封鎖指揮的楊增為了接應5營的輕步兵,在半途中多等了一會,結果被明軍飛速趕來的騎兵咬住了。

    楊增眼見騎兵已經滾滾而來,立刻抽出指揮刀,大吼著下令:「上刺刀方陣隊形」

    軍鼓急速的敲打起來。

    原本正在撤退的第1輕步兵連立刻轉身站在前面,第5輕步兵連一分為二,左右各佈置一半士兵。第3輕步兵連背對他們。

    楊增發現左右兩翼的步兵不夠,他深怕兩翼火力太弱被敵人突破,當即命令前後的連隊各撥一個排分別轉到兩翼。

    因為人數偏少,因此方陣只是簡單的列成每邊縱深三列。第一列單腿跪在前面,將上了刺刀的步槍斜指向上。後面兩列步槍平舉。隨時準備開火。

    這一系列的機動動作只用了不到三分鐘,敵人瞬間已經衝到了方陣前,騎兵全速衝擊力量使得受過無數次步騎對抗訓練的士兵們亦開始動搖起來。

    就在這危急的時候楊增大喊一聲:「標尺歸0」他的指揮刀往下面一劈,「開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2
第八十六節 雙贏的戰鬥

     方陣的邊緣噴射出一道白色的煙幕,向前猛衝的明軍騎兵立刻在彈雨下人仰馬翻,猶如一股海浪猛得砸碎在礁石上,餘下的騎兵不敢再往前衝,紛紛向方陣兩邊分開,企圖從側後包抄砍殺步兵。方陣兩翼的士兵抓住這個機會向陣前縱馬掠過的騎兵不斷開火,頂盔貫甲的騎兵在米尼步槍的輪番射擊下傷亡慘重。不過幾分鐘功夫,方陣四周已經丟下了幾十具人馬的屍體。

    何湛然策馬後退到了幾十丈,收攏了人馬,準備再衝一次。這時候楊增喊道:「標尺100米,開火」

    已經集結完畢的騎兵隊還沒有發起衝鋒就再一次被密集的彈雨覆蓋,頃刻間幾十名騎兵倒下了。其他人完全被驚呆了──誰也沒料到敵人的火器真能打得這麼遠,這麼狠,鐵甲沒有任何作用。一個把總的護心鏡被打得粉碎,另一個把總的頭盔連著半邊腦袋被打得飛了出去。

    明軍騎兵稍稍後退,又分成兩股從兩翼包抄過來,這次他們的速度很快,大約知道髡賊的鳥銃射程遠,所以每個人都是縱馬快奔,希望用速度來抵消敵人的瞄準。

    排槍再次響起又有二十多名騎兵落馬。這時候何湛然突然調轉馬頭,率領全部騎兵直衝方陣──原來他以為髡賊用得是鳥銃戰法裡的「三段擊」,現在三排槍放完,敵人必然有個較長的裝彈時間,他打算利用這個空隙撞開方陣。他的一個親信小頭目帶著幾個親兵衝在最前面,準備不顧生死的直接撞擊刺刀陣,殺開一條血路。

    但是髡賊的鳥銃又一次響起了整齊的排射。衝鋒猶如狂浪之於礁石,騎兵的浪潮被撞得粉碎,潰不成軍的騎兵一直退到了二百米外米尼步槍才停止了射擊。何湛然已經損失了差不多一半人,餘下的人無心再戰,紛紛策馬逃離了戰場。何湛然一邊咒罵,一邊斬殺了一名逃跑的騎兵,正當他在幾百米外企圖重新集結人馬的時候。空氣中響起了炮聲。

    一枚又一枚帶著紅光的炮彈飛過了輕步兵的方陣,突然在空中爆開了,朝著地面猛得拋射出88枚霰彈的彈雨,正在集結的騎兵被凌厲的彈雨所覆蓋,一片一片的倒下去,人馬的嘶喊,慘叫和呻吟混雜在一起。

    一枚彈丸幾乎擦著何湛然射到地上,掀起的泥土拋了一頭一臉,硝煙的辛辣味刺得他睜不開眼。他知道髡賊的火器厲害,但是沒想到這麼厲害。炮彈居然能在空中炸開接著就拋出一片彈雨他已經不敢再戰,手邊也只剩下四五十騎了,不但處於絕對的劣勢,而且二里多外的髡賊土寨軍鼓急敲,已經開出了一支人馬。何湛然圈轉馬頭,大聲呼喊士兵們逃走。

    「停止射擊」張柏林放下瞭望遠鏡,遠處只剩下不多的騎兵的正向縣城方向逃去,他不由的把懸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下來,「沒想到方陣真得有用」

    騎兵突擊後撤的步兵的時候,他就想過讓炮手發射榴霰彈攔截騎兵,但是敵人的騎兵跑得這樣的快,很快就到了步兵方陣前面,此時開炮很容易誤傷己方。

    楊增看到敵人退去,這才松了一口氣,這時候他已經渾身是汗,在騎兵第一次衝擊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會小命不保。

    「穩住保持隊形」他舉著指揮刀不斷的喊叫著,壓住陣腳。他記得在學習的時候聽教官講過,敵人騎兵衝擊方陣的時候可能還會有第二波、第三波騎兵在等候,只等你隊形稍稍一亂,就會立刻衝殺過來破壞破壞方陣。騎兵全速衝擊的氣勢讓他一度極其膽寒。如果不是長期不斷的訓練使得士兵們已經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一般的麻木感,士兵們恐怕早就亂了陣腳。

    他不敢變換隊形,命令以方陣隊形緩緩向大營方向退去。

    「穩住,穩住」他揮舞著指揮刀,另外兩個連長也竭力的維持著退卻的秩序,這時候他聽到後面響起了輕快的擲彈兵進行曲的笛子吹奏聲。一隊高大的擲彈兵整齊有序從後方開來,在他們身旁列出了一個整齊的雙列橫隊,掩護他們退入營寨。

    一直撤到大營門口,土圍上的炮兵和步兵們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除了一部分軍官和軍事曾經參加過博鋪保衛戰和剿匪作戰之外,這支新型的軍隊還從來沒有這樣堂堂正正的擺開陣勢和敵人打過一仗。現在他們看到了自己每天在教練場上反反覆覆操練的結果:三百名步兵對抗三百名騎兵,騎兵沒有佔到哪怕一絲一毫的便宜,反倒丟下了一地的死人死馬。土著士兵和軍官們對自己的軍隊和武器更是信心百倍。

    楊增回到營寨裡就被立即叫到何鳴的面前,他哆嗦著給最高長官敬了個禮:

    「我把連隊都帶回來了沒有傷亡」

    「幹得好」何鳴狠狠的打了他一拳,讓這小個子差點跌倒在地,「給他記功一等功」

    童以振帶著家丁和步兵隨後趕到戰場的時候,看到了潰不成軍的何湛然所部,他們亂哄哄的潰退下來,多數人丟掉了頭盔和武器,很多人身上帶著可怕的傷口,跑著跑著就從馬上栽下來了。

    童以振大吃一驚,前哨打了敗仗不足為奇,但是這是三百精騎,擊破三四倍於他們的步兵是綽綽有餘的,現在居然敗了下來,而且敗得還如此之慘。

    何湛然狼狽不堪的被帶到他的面前:「卑將無能──」

    「敵軍有多少騎兵?」他顧不得聽他的請罪之辭,「現在何處。」

    「髡賊無有騎兵,只是,只是……」何湛然勉強嚥下一口因為狂奔和硝煙而變得苦澀的唾沫,「火器十分厲害」

    他把自己衝擊方陣在二百步外就遭到準確的連續的射擊到被能在空中炸開拋射炮子的炮彈轟擊的事情一一稟明:

    「髡賊不但火器犀利,其行伍之嚴整,絕非一般海匪可比。」

    「你先退下」童以振並不很相信他的話,軍官打了敗仗總是誇大敵人的兵力和善戰,但是何湛然的敗狀如此之慘,似乎又不像是假話。

    前鋒受了挫折,他決定不直接率兵衝入戰場,免得被士氣正旺的敵人迎頭痛擊。他已經從敗兵們口中知道,髡賊放棄了在南門的營寨和圍困澄邁的土圍,全軍退到了西北面靠近海岸的一處大營中。

    他立即命令一部分有馬的家丁和親兵,在自己手下一個名叫宋銘的小將帶領下迅速佔領南門外的髡賊丟下的空寨,立起他的大旗來。接著他又叫來一個親兵:

    「速去稟告大帥我已奪下髡賊南門大寨破澄邁之圍」

    隨後他催促步兵盡快趕路,他帶著人馬來到澄邁南門下,關照城上守軍速速開門。城上的守軍目睹了剛才官軍騎兵的慘敗,原本已經絕望,忽然看到驛路方向煙塵滾滾,大批官軍正在源源不斷的湧來,知道官軍終於來援,城樓上趴著指揮民壯抵抗的縣令縣丞等人一個個熱淚盈眶,紛紛朝北向著京城方向磕頭,山呼萬歲。

    縣內軍民當下打開南門,童以振帶著本部人馬立刻入城。迅速接管四城防禦,接著部下們趕緊四處圈佔房屋,一時間縣城裡雞飛狗跳,士兵和軍官們忙著到處圈佔房屋,索取供應。

    一時間滿城都是叫罵、哀求、慘叫和哭號的聲音。有些人家被士兵們從家裡趕了出來,有人幹脆乘機搶劫起城中的百姓來,亦有入屋侵犯女子的,一時間縣城內亂作一團,百姓們的哭號和官兵的斥罵吼叫混作一團。

    澄邁縣令劉敬選嘴唇煞白,帶著書辦和衙役哆裡哆嗦的在縣衙門口支應不斷來向他需索的官兵們。他挨了幾個耳光,嘴唇已經破了,幾個書辦和佐雜官縮在他身後。

    縉紳們一個個心驚膽顫,原本他們一個個出人出錢死守縣城的時候,日日夜夜都巴望著官軍來救,沒想到這救星卻和土匪差不多,看到縣令都吃了幾個大頭兵的耳光,各人更是擔心自己的身家小命不保。

    「將軍,下官澄邁縣正堂劉敬選──」他剛開了個頭就被童以振打斷了:

    「好了,好了,一會鎮台大人就要到了,速速把你的衙門打掃出來,迎候鎮台大人」

    「是,是,這是下官職分所在。」劉敬選知道朝廷已經派出大軍來進剿髡賊,總以為只是支應糧草的事情,沒想到髡賊居然要和官軍在城下決戰,他不由得暗暗叫苦--他當過幾任縣令,知道地方官最為難的事情就支應過路的達官顯宦和軍隊了,兩者都和土匪差不多。知縣因為被勒逼不過病死,甚至自殺的都有過。現在官軍居然要在城中駐紮,一時間臉色變得死灰,身後的官吏和士紳們也顯得非常不安。

    「只是,只是,貴部兄弟的軍紀,還請將軍維持。」他哆嗦著說道。

    童將軍看了看滿城亂哄哄的情景,不遠處還倒著幾具被割掉了首級的屍體,從穿著看這幾個人並非髡賊。

    「軍紀本將自然會維持,不過糧草供應亦要盡心才是。」

    「是,是,下官──」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幾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哭叫著朝他撲來,口中大喊冤枉。

    「這是什麼世道啊」女人邊哭邊號,「男人當民壯守城送了命,還沒下葬又被人砍了腦袋……」

    童以振知道這是手下人在砍首級作為戰功。這種事情在軍中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他只是咳嗽了一聲,關照士兵把女人趕走。

    這時候一個衙役匆匆趕來:「老爺,老爺」他跑得滿臉通紅,連帽子都掉了,「副爺們……」他看到縣令身邊有許多士兵還有幾個將軍,趕緊改口道:「北城,北城,起火了」

    劉敬選大吃一驚,只見城中已經已有幾處起了火頭。他趕緊道,「快,快,打鑼,叫水社出龍」他又回頭望了一眼已經呆如木雞的衙役們,揮了下袖子跺腳道,「你們也快去」

    「這群爛崽,鬧得太不像話了」童參將見兵士們如此胡來,深怕被人告發,遭到言官的彈劾,還有婦女的哭叫聲,大敵當前的,鬧得太過火要出事。當下命令一名親將帶著幾十個親兵奉著他的令箭滿城巡視,當街斬了幾個搶劫殺人的亂兵才將秩序維持下來。

    半個時辰之後,李光的制標營一部也到了澄邁縣城下,但是他進城的企圖被童部制止了──童參將手下的潮州兵們似乎認為這座城市是他們的戰利品,不許他人染指。雙方白刃相見,劍拔弩張,要不是雙方將領趕快出來制止,潮州兵和肇慶兵在城門口幾乎釀成衝突。

    何鳴站在塔樓上,用高倍望遠鏡看著正不斷湧來的明軍。他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如同水銀洩地一般,填滿了整個澄邁縣城周邊的空地,

    無數的隊伍,數不盡的旗幟,鎧甲的鏗鏘碰擊聲,士兵們的腳步聲,風吹打著旗幟的獵獵聲,猶如一股大潮正在洶湧的向這裡湧來。

    夕陽西下,陽光照射在從東面過來的滾滾大軍身上,鎧甲和矛尖光芒閃閃,軍鼓、號角和觱篥聲四起,伴隨蒼茫的暮色。一種難以言語的威壓感濃重的壓迫在他的心上。

    如果說何鳴是上過戰場,打過越南鬼子,聞過火藥味。那麼野戰軍中的許多元老軍官就算是部隊出身也從來沒有打過仗。每個人都從理性的角度上都知道明軍這樣的中古時代的軍隊是不可能勝過一支近代化軍隊的,但是眼看著這支大軍源源不斷地湧來。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有人甚至覺得頭暈,乾脆放下瞭望遠鏡不再看。

    一名將軍登上一塊巨大的石頭,無數戴著頭盔的人頭在他四周湧動向前。他猶如站在驚濤駭浪的大海之中的一塊礁石上。將軍向前眺望著,手中的令旗猛得向前一指。

    二萬多人馬紛紛抵達縣城下,佔領了縣城周邊的空地和丘陵山頭。步兵在設立營柵,安放炮架,全軍一共列了三處營壘,外邊掘了長壕。與伏波軍對壘。

    何如賓是在天黑前才抵達澄邁縣城的,他沒有入駐縣城,而是將大營設在縣城西門外。他和趙汝義一起,首先驗看了斬獲的首級。

    不但首級稀少,遠遠和童參將報稱的斬殺三百餘人對不上,而且這批所謂「髡賊」的首級的頭髮大多剪得七零八落。有的頭髮上還殘留著血跡,有的首級已經發黑,一看就是死後一二天才剪掉的頭髮。

    何如賓久歷戎機,一看就知道其中的貓膩,至於趙汝義也是非常精明能幹之人。但是大戰在即,需要將士用命,兩人都默不作聲。驗看之後即命軍政司為出力人員記功。

    驗看首級結束之後,他們即帶著幕僚和將領們登上了澄邁的北城。眺望在海邊紮營的髡賊軍營。

    湯允文獻上了他從澳門買來得荷蘭望遠鏡。何如賓拉開鏡筒向髡賊大營望去:

    大約四里地外的髡賊的營寨用一道一人高的土堤環繞,大營的形狀並不是圓形或者方形,而是凸出好些個大型的尖角。他不理解這樣的環繞整個營寨的一個個凸出的尖角到底有什麼用處,但是知道荷蘭人築堡也是這般佈置。

    土堤上安設有許多柳條編的圓筐,一捆一捆的竹子連綴在一起,構成一座座堡壘,還有許多用架子搭建起來的高高的塔樓矗立,最高的比縣城還要高。上面有人影晃動。整座營壘外部掘有壕溝,防禦非常嚴密。

    遠處的海上有燈光,似乎有許多船隻停泊著。湯允文告訴他,這些都是髡賊的水師炮船。

    看營地的規模大小,髡賊的人馬至少在一萬以上。何如賓沒有想到敵人會傾巢而出在澄邁縣城下和他決一死戰。而且髡賊的戰鬥力似乎也不容小覷。童參將所部是經過苦戰才把髡賊步兵逐出營寨的,騎兵還損失了二百多人。

    他看到距離髡賊大營以東大約四五里的海岸線上有一個類似村落的地方:「此是何處?」

    「回稟鎮台大人,」被叫來奉陪的縣令劉敬選趕緊道,「此是小英場,原有一處村落,萬曆年間地震全毀了。如今已無人居住。」

    「沙將軍你遣一千人進駐小英場。攔住髡賊沿岸竄犯瓊山之路」他下令道。

    廣州衛指揮撫標營游擊沙見璧趕緊應了一聲,立刻下城去安排了。

    仔細觀察了一陣,何如賓看不出髡賊營寨的的弱處何在。知道明天的戰鬥敵人大營將會是一塊非常難啃的骨頭,損兵折將在所難免。

    但是只要在這裡擊破髡賊主力,臨高也就一鼓而下了。這部分兵力恐怕就是髡賊所有的陸師了。對方的戰術無非也是據堅寨用火器死守的模式,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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