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81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3
第八十七節 迎戰

  「鎮台大人,髡賊背海立營,已是陷入了絕地」常青雲道,「其敢於如此,無非仗其水師掩護。我軍今夜乘夜色黑暗之際,派水雷團營之練勇自小英場出發,放出混江龍,即可將其戰艦大破……」

    何如賓的確在戰前招募組織了一個三百人的水雷團勇,還製造了五百個混江龍。因為預備著圍攻博鋪的時候才用,所以大部分水雷和準備施放水雷的舢板在白沙水寨裡沒有運來,只是隨軍帶一百個而已。

    「無有舢板,如何施放?」有幕僚提出質疑。

    常青雲胸有成竹道:「不要緊。只要遣人在小英場將水雷放下,順水流施放即可──學生見小英場突入海中,施放水雷必無問題……」

    湯允文終於忍不住道:「常先生瓊州海峽的海流,這幾個月都是從西往東的。」

    每年的夏季,瓊州海峽都是吹西南季風,海流亦按照風向,在髡賊大營以東的小英場施放的水雷根本就不可能漂送過去,倒是有可能給漂到瓊山縣去。

    「哦,」常青雲微微一窘,馬上又道,「水流方向不正亦無妨。團勇多是疍家,水性精熟,乘夜色下水,推送水雷到髡賊戰船旁就是。」

    何如賓卻對這個建議不感興趣,敵人的炮船無非是掩護髡賊大營的側後。只要明天能擊破敵軍營寨,那些漂在海上的炮船就沒什麼用處。當年荷蘭人的大夾板船上那麼多的炮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明的軍隊包圍澎湖島上他們的堡壘,並不能出一點力。只要自己的人馬沒有昏頭跑到海邊上去就是了。

    他關照手下眾將,今日讓士兵好好休息,明天準備廝殺,又命令各營要注意守望,防備敵人偷營。臨下城樓的時候他看到敵人營寨上已經是燈火通明,軍鼓和喇叭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呼應著,看得出防守的非常森嚴,營寨中的紀律也很好。他不禁對敵人是否是一群「烏合之眾」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第二天天剛亮,伏波軍的大營裡的起床號就嘹喨的吹了起來,何鳴很早就起來準備戰鬥。吃完早飯之後從臨高來了最後一支增援部隊:由元老組成的「狙擊手隊」。其中集合了所有擅長射擊的元老,有北美分舵的槍械愛好者,也有以前在射擊訓練隊待過的前射擊運動員。他們雖然不能直接上陣衝殺,但是在精確射擊上卻有本時空無人可比的本領。

    這十來個人用得武器五花八門,但幾乎全是由北美分舵帶來的拴動步槍。在北美價錢便宜量又足的莫辛-納干佔據了半壁江山,而錢水廷與眾不同的背著瑞士製造的31直拴步槍,這是一種精度很高的拴動步槍,周韋森帶的是一支雷鳴頓700步槍,所有的狙擊槍都裝了6倍瞄準鏡。隨著狙擊隊一起來的是文宣部的攝影師們。準備攝製一部紀錄片來宣揚伏波軍的赫赫武功。

    特偵隊的隊長們無一例外都有數碼DV,但都是家用級的機器。而這次丁丁等人帶來的半專業級數碼攝像機。帶有專業級的長焦鏡頭。

    何鳴關照將狙擊隊分散到各處的塔樓上,一部分人安置在土堤的炮壘工事了──狙擊手的威力是不會低於一門大炮的。另外再給每名元老配三名學員,作為觀測員和警衛。除非有指令,否則他們可以自由選擇開火目標──將領和軍官是第一目標。

    儘管丁丁一再要求要到第一線去拍攝,何鳴還是沒有派他上土堤,而是安排他在自己所在的指揮台上搭建拍攝軌道。

    「我不怕危險,拍攝這種紀實影片,一定要沖在第一線才行。」

    「你在前面礙手礙腳。」何鳴毫不客氣的說,「還有,一會你只管拍,不許說話。」

    「打掃戰場的時候我要去第一線……」

    「到時候會安排你去的。」

    分配狙擊手和攝影師完畢,何鳴把營一級主官全部召集起來開了一個戰前會議。會議上通報了昨晚明軍已經佔領小英場的動向。當然,這對即將展開的戰鬥沒有影響。

    會議行將結束的時候他看著已經在司令部裡集合的元老軍官們:很多人眼睛周圍發暗,顯然是沒有睡好。對於初次上戰場的人來說是很自然的事情。

    「同志們,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他簡短的對大家說道,「為了這一天,大家在操場上帶著新兵苦苦的訓練了二年,現在正是體現你們訓練成果的時候。」他掃了眾人一眼,「按預訂計畫執行解散」

    全體軍官一起敬禮。

    何鳴立正還禮,最後說:「去戰鬥吧,同志們」

    營壘之上,兩個步兵營已經被帶到了胸牆後面,每個連都指定了戰鬥位置。給連長的命令非常簡單:

    「在這裡戰鬥到底」

    每個人領到了200發彈藥。後方在前幾天又送來了五百支後備用的米尼槍,以備萬一戰鬥過於激烈槍支損壞太多無槍可用。士兵們都在抓緊最後的時間擦拭著槍支,檢查彈藥。軍官們來來回回的檢查著工事和士兵的裝具。

    魏愛文帶著警衛員在堤岸上巡視,不時的和士兵們談幾句話,用一種安詳鎮定的態度來安撫士兵們的情緒。其實他自己心裡也非常緊張。但是他竭力讓自己顯得從容鎮定。

    兩面營軍旗在兩處凸角堡上分別樹立著,步兵第3營長游老虎和步兵第5營營長付三思。他們在兩個關鍵性的凸角堡上直接指揮部隊。這兩個人都穿著全新的軍裝,佩戴著所有曾經獲得過的榮譽的標誌。游老虎坐在椅子上,雙手柱著文總的邊軍長刀。付三思則若有所思的抽著煙,手邊放著一支刺刀已經打開的。

    所有的火炮,不管是炮兵連的還是後備炮,昨天已經一門不剩的全部被拉到了土堤上,安放在炮壘裡。十挺海軍贊助的「打字機」也安放在一些關鍵性的位置上。其中幾挺被裝倒手推車上用來進行機動防禦。穿著藍色制服的水兵站在自己的陣位上,一面海軍的藍白兩色旗幟飄揚著。

    野戰軍的軍旗在營寨中央飄動。何鳴帶著參謀們已經登上了處在營寨中心部分的高台上。有線電話、對講機和電報把他和所有的部隊聯繫在一起。

    作為全軍預備隊的第6步兵營在高台下列成方隊。

    「全體坐下」朱全興大聲命令著,隨後他自己也坐在地上,等候投入戰鬥的命令。

    一個連又一個連,一面軍旗又一面軍旗,1800名步兵,穿著灰色的制服,手裡緊握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在他們身後是2000名民兵,全部手持長矛,隨時準備投入最後的廝殺。

    四周靜悄悄的,整個野戰軍的營寨裡現在已經完全安靜下來,沒有鼓號,也沒有人聲喧嘩,除了偶然急匆匆走過的傳令兵和命令聲之外,只有軍旗的獵獵飄揚聲傳來。

    楊增站在土堤上,手裡握著指揮刀。儘管天氣並不好,但是他依然能看清楚遠處正從各個營寨中不斷湧出正在列陣的官兵。人馬集合之後。以一聲號炮為信號,全軍向海邊開來。無論從元老還是從土著軍官的角度來看,明軍的陣列都很難說嚴整,但是氣勢驚人。黑壓壓的向這邊壓了過來

    明軍推進了幾里,隨著一聲悠長的號角聲,行進中的隊伍停在距離大寨三里的地方。弓箭手和火器手走到前排,一排人半跪著,一排人站著,準備隨時放箭放銃。後面是成排的長槍手,牌刀手在兩翼,隨時準備廝殺。

    他們就好像黑雲那麼多楊增想著不由得握緊了指揮刀,今天會有一場惡戰

    站在澄邁縣城城頭的何如賓手下的文武官員們也有這樣的預感,髡賊的大營土堤上已經佈滿了士兵,但是卻一點喧嘩的聲音都沒有傳過來,對方安靜極了,似乎已經嚴陣以待,要迎頭痛擊來進攻的官軍。這種感覺讓很多人不高興。

    錢太沖擠在幕僚人群裡,伸著脖子看著遠處的髡賊營壘。他為一夥海上的強盜居然能修築起如此大規模又嚴整的軍營感到驚訝,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築營方式──用土堆成一條不過一人高的大堤,四周凸出許多個大尖角出來,這樣的營寨如何踞守?到底是海外蠻夷啊他這樣想著,心裡卻在斟酌著準備在戰後向趙大人呈送的《善後六章》。這篇文章是他在最近幾天每晚抽空寫得,他把自己從書上看來和從旁人那裡聽來的各種兵亂之後的撫民善後之法進行了一番梳理,再根據他從苟承絢那裡聽來的關於臨高的情況進行選擇整理,最後羅列成這篇長篇大論。一共分為六章,分別是:「撫民」、「賑濟」、「開荒」、「募商」、「緝兇」和「慰忠」。錢太沖把自己的這篇文章讀了又讀,時而為自己感到寫得精妙的句子讚歎一番。

    在南門的營寨裡,宋銘宋千總已經做好了出擊的準備,童以振給了他一百騎,他知道一會將會由他這支騎兵去打頭陣,試探敵人的營寨。這是個極危險的任務,因為聽說敵人的火器非常厲害──昨天何千總的慘敗證明了傳言非虛。這次試探很可能會有去無回。

    這一百騎已經在壕溝外列好了陣勢,每個騎兵都帶了弓箭,準備抵近營牆之後放箭騷擾敵人,試探敵人的防守力度,找出營寨的弱點。如果敵人的騎兵應戰的話,他們就立刻退回來。

    三聲號炮響過,他看到城頭上已經掛出紅旗來。立刻舉起長槍,高喊一聲:「殺呀」第一個策馬衝了出去。後面是一百騎。旗手和十幾個親兵緊跟著他。

    頓時馬蹄動地,喊殺震天。在紮寨的各營人馬,吶喊擂鼓助威。聲勢驚人。土堤上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穩住穩住」土堤上的軍官們拔出指揮刀吼叫著,何鳴下令:「炮兵不要開炮,放近了用步槍打」

    宋銘的騎兵頃刻之間已經衝到了土堤前,敵人並沒有派出騎兵或者步兵來應戰,連火器都沒有射擊──要是大明的軍隊,敵人離著寨牆一百來丈的時候就有火器手在亂放火器了。暗暗納罕,他因為昨天聽何千總說得敵人火器射程很遠,不敢沖得太近,準備稍稍靠近土堤之後快速的放一輪箭就撤回去。

    他剛剛策馬衝過兩個凸角,翻身摘弓時候,耳畔響起了槍聲。

    從兩個凸角的各一邊發射出來的槍彈從左右兩翼同時橫掃過整個騎兵隊,奔馳中的騎兵頃刻之間就倒下了二十多人。宋銘的親兵有七八個落馬,大旗上也被穿了無數的洞。他不敢遲疑,往馬臀上加了一鞭,立刻衝了出來。

    何如賓看得清清楚楚,敵人的大營防守得非常嚴密,部隊要攻擊就必須突入兩個凸角之間,不論攻擊哪個凸角的側面,都會遭到旁邊凸角上的火力的側後打擊,如果單獨攻擊凸角正面,正面太過狹窄的根本無法展開兵力。

    原來凸角堡壘是這麼個用處何如賓知道荷蘭人是這樣修築堡壘的,也聽人說過這種堡壘的好處。但是心裡總有幾分懷疑。現在眼見為實了。對手是一支以優勢火器裝備起來的軍隊的時候,這種堡壘的優勢真是太明顯了

    現在髡賊的大炮還沒有開炮,只是鳥銃的一次排射就顯示出如此的威力。何如賓心中暗暗憂慮。但是他並不流露出任何擔心的神情,依然保持一種冷漠嚴肅的大將臨危不懼的摸樣。他把童以振叫來:

    「童將軍,你為朝廷效力的時候到了。你帶全軍攻髡賊南門」

    童以振領了將令,從城樓下來回到自己的營寨。宋銘的人馬剛剛回來,丟了差不多三十騎,餘下的人也有不少受傷。

    宋銘看到他來,趕緊過來叉手行禮。

    「不必多禮,你先帶著弟兄們休整片刻,一會還要為朝廷出力」

    童以振知道宋銘是一員驍將,極不怕死,每次衝鋒都是在第一個,經常不顧一切危險的蠻幹,人稱「送命將軍」。看到他在如此危險的前後夾射之後還能逃出性命來,不禁奇怪此人的命竟然這樣的大。

    「是大人」宋銘道,「髡賊火器極猛……」

    「本將知道」童以振並不多言,他身披鐵甲,頭戴鐵盔,立刻翻身上馬。喝了一聲:「槍來」

    一名親兵立刻將一桿長槍遞給他,他看了看遠處的營寨,將長槍一舉大吼一聲,縱槍躍馬,衝了出去直取大營的南門。他麾下的潮州兵們向前湧去,而雷廉參將趙千駟帶著二千人馬也同時從縣城東面殺出,兩路合擊髡賊大營。

    一時間鼓聲動地,喊殺連天。大小旗幟滿山遍野,在暗沉沉的雲下隨風招展。轉眼之間,他們已經衝出差不多幾百米的距離。

    何鳴拿起電話:「炮兵射擊」

    張柏林早就在等著這個命令了。一聽到這個命令立刻命令:「開炮」

    所有的火炮早就標定了射擊距離,裝填好了彈藥。一聲令下炮長們同時站起身來緊握拉火繩,往側後猛得一拉。

    十多門正對敵人衝擊方向的大炮噴射出長長的白煙。紅色的炮彈呼嘯著朝著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飛去。12磅實心彈以每秒457米的初速向1000米外的敵人飛去。一團團的黑影帶著呼嘯聲砸在人群之中,頓時血肉橫飛,落在地上的炮彈被土地彈起來,跳躍著向後滾動,在陣形中犁開一條條血肉模糊的溝渠。

    明軍並沒有被炮火阻擋住,士兵們如同潮水一般的向前湧去,將領們策馬喊叫著,在隊伍中來回奔馳著督促士兵向前猛攻。第二輪炮彈又飛了過來,成排成排的士兵被跳動的炮彈打掉了頭顱,撕開了身體,扯斷了手臂和腿腳。鮮血橫飛,到處是支離破碎的屍體和慘叫的傷員。有時候炮彈似乎已經慢得伸出一隻腳就能踩住它,但是它還是毫不留情的把一條條小腿從人的身上扯落下來。

    12磅加農炮發射之後的後坐力大得驚人,一門炮足足後退了六七米遠。為了節約炮兵的體力,免得打到後面脫力無法維持發射速度,每門炮都準備了三個由代畜輸卒組成的推炮組幫忙輪流推炮復位,火炮一停下來,這些人馬上趕上去肩推臂拉的將火炮復位。

    拿著炮刷的一炮手立刻將炮刷帶著清膛用的螺旋金屬桿的一端插進炮膛裡用力攪動了幾下,將幾片焦黑破爛的棉布鉤了出來,包裝發射藥的棉布事先都浸泡過發煙硝酸,應該在開火時和發射藥一起燒掉的,但是每次發射總會有一部分殘留。清膛之後,一炮手倒轉炮刷,在水桶裡蘸了一下插進炮管裡開始反覆抽動來清洗炮膛。

    「清膛完畢」

    「裝填實心彈一發,目標距離940米」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4
第八十八節 炮戰

    站在裝載著彈藥箱旁的六炮手立刻打開彈藥箱蓋,從貼在蓋子內側的一張表格上搜索著他需要的數字,然後大聲的回答:

    「射角4度40分」

    站立在炮尾左右兩側的三炮手立刻旋轉手柄將火炮調整到正確的角度──機械部門開發的新炮架不但可以調整射擊方向,還改進了仰角調整系統,將角度指示儀直接安裝在炮尾,三炮手轉動手柄就能迅速調整到位。減少了四炮手和一炮手的工作。與此同時六炮手從彈藥箱裡取出一發炮彈交給等在一邊的五炮手。炮彈是老式的定裝彈:球形炮彈是用布條和棉布包裹的發射藥包捆在一起,五炮手將炮彈裝進一個藤筐裡,然後搬運到一炮手身邊由他檢查。

    「彈藥正確裝填」

    二炮手結果炮彈將藥包朝向炮尾,把炮彈裝進炮膛,拿著推彈器的三炮手立刻把推彈器插進炮口,將炮彈一直推到膛底。站在炮尾左側的四號炮手把一根長錐子通過炮尾的火門刺進炮膛,捅破了藥包外面的包布,取出一個拉火管,用拉火繩上的鉤子鉤住拉火管上面的拉環之後把它插進火門內。

    「準備完畢」

    這一連串眼花繚亂的複雜動作只用了短短的幾十秒,6個炮手之間的動作配合要非常熟練才能做到忙而不亂。一個訓練有素的M1857火炮的炮組在急速射擊的時候可以達到一分鐘4發。不過這樣很快火炮就會因為過熱而無法射擊了。現在土堤上的炮兵採用的是一分鐘一發的持續性射速進行射擊。

    「放」

    四炮手立刻用力拉動手裡的拉火繩。隨著一聲巨響和一道長長散發出去的火光,整門火炮和圍在火炮邊上的炮手們就被一團巨大的白煙籠罩了,巨大的後坐力推動的火炮就向後方竄了出去。

    「M1857,價格便宜量又足。」站在張柏林身邊的正舉著望遠鏡看得林深河喃喃自語。他號稱是來佔地檢驗武器裝備性能和炮兵訓練成果,實際是來看熱鬧的。順便在看看還能鼓搗出什麼新玩意來。

    實心彈的殺傷效果非常令人滿意,但是在如此洶湧的人潮中,似乎還難以迫使敵人潰逃。兩支明軍人馬還在吶喊著向大營衝來,

    「別急」林深河故作鎮定的說,「按照南北戰爭的經驗,步兵起碼要堅持到100米內吃了霰彈才會潰逃……」

    「老大,這是明軍,不是聯邦軍或者邦聯軍。」張柏林因為所有的前膛炮射術戰術都是他教得,把林深河視為專家中的專家,「明軍這種中古時代的軍隊不是應該很快就崩潰了嗎?」

    「明軍被炮一打就會崩潰不是我說得。」林身河聳聳肩,「不過被炮擊就會全軍崩潰大約只有大清才能辦得到了。」

    按照他的觀察,炮擊的密度相對於湧來的人群來說還是少了點。這個炮火密度在南北戰爭時代也就是一般的水平。

    「快快拉」火器營的士兵們吼叫著,不斷的鞭打著被征發來的民夫和牛馬,一門門的紅夷大炮在斥罵、呻吟、哀號和牛馬的嘶鳴聲中被拖向炮位。昨晚這些大炮已經作為防禦武器安設在各個營寨的壕溝後面。由於火炮離髡賊的營寨足足有四里多遠,炮彈根本打不到。李陌刀組織人馬拖運火炮,以求儘量靠近之後再開炮。

    但是前面人馬的調動阻塞了火器營的前進,直到潮州兵們開始進攻,才算把道路讓開。李佰刀不敢遲疑,趕緊催促士兵們推炮。

    「敵人在運送火炮。」從觀察哨傳來了消息。

    「在哪裡?」應愈把帽子往頭上一推,舉起望遠鏡看著,「看到了」他大叫道,隨後他拿起電話:

    「柏林,你右前方官軍正在推紅夷大炮趕快給他們一頓炮彈」

    「裝填實心彈,目標距離1320米」張柏林親自上陣,舉著望遠鏡測矩,「全連急速射」

    幾分鐘之後,張柏林組織的一個炮兵連立刻向火器營正在移動中的紅夷大炮開火。

    12磅拿破崙炮的發射的實心彈接二連三的向火器營劈頭蓋腦的砸了下來。第一輪炮彈砸在離開火器營不遠的正在列陣的步兵隊伍裡,引起了一陣混亂。李陌刀大驚失色的看著土堤上發射的炮彈拖著煙霧飛越了前面的正在衝鋒的步兵,直挺挺的向這裡落下來

    「糟了」他的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第二輪炮彈已經朝著火器營的隊伍劈頭蓋腦的砸了下來。

    一顆炮彈落在不遠處,隨後彈跳著向隊伍飛來。直接將一頭牛打成兩段,隨後血糊糊的炮彈又跳起來把幾個民夫帶倒在地,留下一地的殘肢碎肉。接著又有幾顆炮彈落在隊伍裡。整個火器營人喊馬嘶牛叫的亂成一團,脫韁的馬,受驚的牛在隊伍裡亂竄,無情的踩踏著到地受傷的士兵們。大炮翻倒在地,有一門炮車直接被炮彈擊中,炮身被打得仰面樹起再重重的栽倒,把幾個倒霉蛋砸得腦漿迸裂。堅固到笨重的炮車只是被飛來的炮彈一擦就散了架。

    李陌刀眼看著威力最大的紅夷大炮不是傾翻在地就是炮車被炮彈擊毀陷入泥土動彈不得,牛馬死傷纍纍不說,受驚的牛瞪著血紅的眼睛四處狂奔,四周的步兵被牛馬衝撞,隊列大亂。有人在罵「撲街」,有人在罵「X老母」,

    幸好12磅火炮的急速射維持時間不算太長,李佰刀這才檢出一條小命來。他的火器營裡最有價值最有威力的紅夷大炮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斷成兩截,有的炮身開裂,有的炮車毀壞,大炮深深的陷入了泥地。得用很大的人力才能把火炮挖出來。

    李陌刀已經知道敵人炮火射程遠超自己,不能再打將火炮推近了發射的主意──再往前恐怕連炮也架不起來。

    當下收拾殘兵退了回去,準備用二位可以施放十五斤炮彈的四千斤大炮了。這兩位紅夷大炮最遠可以到到三里之外。但是能打中什麼就很難說了。

    「明軍開炮了」觀察哨在步話機裡叫了起來。張柏林一驚下意識的蹲下了身子,只見兩個黑影劃破煙霧已經朝這裡飛了過來,但是這兩枚炮彈一前一後都落在離開壕溝還很遠的地方,只激起大量的泥土。接著又是兩枚炮彈飛來,一枚在地上彈跳了幾下,終於落到了壕溝裡。

    應愈用步話機呼叫觀察哨:「找出敵人的炮位」

    很快火器營發射炮火的地方就被找了出來,測距顯示,他們在差不多2100米的地方開炮。

    「這麼遠的話紅夷大炮的射程根本搆不著。」林深河說。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兩門紅夷大炮的放了好幾炮,炮彈卻沒有一堤上,最遠的不過是靠著炮彈彈跳滾動進了壕溝而已。

    李陌刀眼看著炮彈打出去之後連敵人的土皮都沒沾到,心中大為著急。大呼「再加藥」

    炮手原本已經按照銃尺的數字裝填了最多的火藥,現在聽說還要加藥,一個個大驚失色。因為大炮炸膛在當時的軍中是經常的事情,一旦大炮炸裂,周圍的炮手就算當場沒有被炸死,也很難活命。

    「加藥」李陌刀拔出佩刀朝空中一劈,「違令者-斬」

    在斬首的威脅下,炮手們多加了三分之一的火藥。李陌刀為了表示自己不怕多裝藥,親自點放大炮。

    四千斤紅夷大炮猛得爆發出一聲巨響,沉重的跑車幾乎是蹦跳著向後退去。兩名躲避不及的士兵當即被撞得口吐鮮血倒地而亡。

    這枚炮彈終於飛過了差不多二公里的距離,命中了營寨的一處凸角堡,但是這時候彈道已經低到了只能猛得撞在凸角的壘壁上,打下一塊泥土而已。

    「敵炮兵方位……」觀察哨透過濃密的硝煙終於發現了李陌刀的紅夷大炮發射時的煙霧。

    「打掉敵人的炮位」應愈下令,「我不要敵人的火炮干擾。」

    但是即使是林深河也無法保證能用M1857在2000米的距離上立刻擊毀這二個孤零零的炮位。連著發射了幾枚炮彈都偏差的很遠。大家正在忙亂的瞄準和計算的時候,忽然火器營炮位方向傳來了一聲巨響,一股濃煙直衝天空。

    「敵人炮位發生不明爆炸」觀察哨報告道。

    「是不是火藥庫炸了?」張柏林趕緊舉起望遠鏡。

    林深河搖頭:「火藥庫爆炸要猛烈得多。我看是炸膛了。」

    他估計的沒有錯,在連著「超強裝藥」發射了二次之後,一門大炮突然炸膛了。爆炸的衝擊波和碎片頃刻殺死了周圍的十多個人,李陌刀被衝擊波衝出去十多米摔倒在一匹死馬上才逃過一劫。

    李陌刀支撐著身子爬了起來,腦袋暈乎乎的,耳朵嗡嗡作響。他使勁搖了搖腦袋,發現周圍的士兵們全逃散了,連那位完好的紅夷大炮也被丟下不管了。他的幾個親兵跑來把他架起來。李陌刀還想繼續裝填開炮,結果發現這門完好的大炮其實炮身上已經出現了裂紋。再開一炮自己也必死無疑。把他氣得把佩刀在空中亂砍。

    空氣中又一次響起了髡賊炮彈飛來的呼嘯聲。一個親兵趕緊奪下他的刀,說道:「守備大人快避一避,髡賊又要開炮了。」另外幾個人將他架起來往後跑去。

    「敵人的炮兵陣地已經完了。」張柏林給應愈打電話。

    「很好,快組織炮火攔阻敵人的步兵」

    12磅加農炮的火力雖然猛烈,但是並沒有使得敵人很快動搖,儘管每次炮彈落地之後產生的巨大殺傷效果都使得一部分士兵動搖潰退,但是他們很快就在軍官的驅使下重新湧了上來。大隊的官軍已經湧到了離土堤五百米的地方。伏波軍的榴彈炮也加入到轟鳴的行列裡,開花彈不斷的落在隊伍中。儘管殺傷效果一般,但是炮彈落地能夠爆炸還是使官兵們產生了極大的動搖。

    當他們在炮火下終於逼近到距離寨牆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寨牆上伏波軍的步兵軍官們同時舉起了指揮刀:

    「標尺300米──放」

    幾百支米尼步槍發出噼噼啪啪的槍聲,密集彈雨席捲了整個前鋒,幾百人當即被中彈倒地。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使得早已動搖的步兵終於支撐不住,衝向敵軍的道路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遙遠和危險。童以振連斬了幾名潰軍,還是阻擋不住潮水般退回的士兵。他正在大聲呼喊,要將領們維持住,不許士兵潰逃。但是一發子彈忽然將他的馬擊倒,他頓時跌在地上,他身邊的親兵們趕緊把他架起來,童參將馬上跳上第二匹馬,但是這時候他的掌旗官的鎧甲忽然在他眼前爆裂開來,掌旗官哼都沒哼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這下讓他肝膽俱裂,髡賊正在用什麼他看不到的火器射擊。他知道自己已經處於非常危險的地步,再也不堅持要繼續攻擊了,任由親兵家丁們護衛著撤了下去。主將一退,士兵們跑地更快。硝煙散去,只丟下一地的旗幟甲仗和屍體。

    土堤上的士兵們爆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歡呼聲,許多人原本已經做好了殊死戰鬥的準備,沒想到官軍會這樣快的就敗退下去。驕傲、藐視和自豪感充滿了他們的心胸,許多人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歡呼著他們的第一次勝利

    何如賓眼睜睜的看著四千戰兵在連敵人的土堤都沒有靠近就在髡賊的炮火下潰退下來。他寄予厚望,認為可以和髡賊的火炮相媲美的火器營居然連炮位都沒架起來就被敵人的大炮打得人仰馬翻。他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這樣的仗還怎麼打?連近身肉搏的機會都沒有他已經看出來,髡賊的大炮比紅夷大炮打得遠,打得準,而且發射的速度也快得多。比起很久才能放一炮的紅夷大炮,髡賊設在土堤上的大炮幾乎是一刻不停的在發射著濃煙烈火,把彈丸雨點般的傾瀉在官兵的頭上。

    「啟稟大人」一名親兵急匆匆的跑來跪下,「雷廉參將趙將軍陣亡了」

    「什麼?」何如賓吃了一驚,趕緊舉起望遠鏡朝著趙千駟主攻的方向望去,那二千人正在潰不成軍的往回逃跑。

    還沒有接戰就死了一員大將他趕緊問:「趙將軍是怎麼陣亡的?」

    「回稟大人,是中了鳥槍……」

    「胡說」何如賓再也無法遏制自己的驚慌,「本鎮看得清楚,他的大旗離寨牆足有六七百步,如何能中鳥槍?」

    親兵不知道為什麼大人對到底中了什麼陣亡的如此計較,趕緊稟道:「小人不敢胡說,趙將軍屍體已經搶回,正在營中,確係中了鳥槍。」

    「滾」他怒喝一聲,喘了一口粗氣,大聲傳令:「擊鼓」

    隨著鼓聲,從營寨中開出了新一波的生力軍。這是練兵游擊的人馬,還有制標和撫標。堪稱是這次征伐中最精銳的人馬了。當然他還有鎮標兵和五百家丁,但是這是他的本錢,不到最緊要關頭他是不會動用的。

    他將三個營的營將叫來,面授機宜。

    「大夥都瞧見了。」他陰沉著面孔,「髡賊的大炮很厲害。打得遠,打得準。李陌刀的火器營沒開炮就給打殘了──指望不上了。你們一會擺開陣勢的時候要記得,隊伍要擺得松。一隊一隊的要分開。不要再像童、趙兩位將軍那樣人擠人,密密麻麻的往上衝了」

    「卑將們明白」

    何如賓緩緩道,「哪位將軍的人馬首先登寨,本鎮就給他記頭功」

    何鳴看到官軍還沒有接近大寨就潰散了感到十分意外,他暗暗的記過數,整個土堤上的大炮發射最多的一門也才發射五十多發炮彈。炮火遠遠談不上密集的地步,四五千人馬就這樣退回去了。就算是中古時代的軍隊吧,當年祖魯人打英國人好像也打得屍橫遍野才潰散的。看來明軍的戰鬥意志不高。不過他聽說大圖書館歷史研究組的人說過,明軍的精銳和一般部隊差別是很大的。

    「剛才發動進攻的是雷廉參將、潮州參將兩部。」東門吹雨已經拿到了最新的觀察哨彙總過來的報告,

    「根據觀察哨觀察:至少有31名千總及千總以上明軍軍官參加了進攻。我方確認擊斃5人,疑似擊斃7人。根據狙擊手報告,雷廉參將趙千駟在戰鬥中被狙擊手擊中,目前生死不明。」

    聽說狙擊手擊中了一名主要參將,何鳴點了點頭,狙擊手的威力果的然不可小覷。畢竟火炮再厲害也做不到這樣的精確打擊。

    「炮兵共發射炮彈493發,實心彈371發,榴彈12翻過一頁,「消滅紅夷大炮十一門。」

    「我方傷亡和損失裝備數字。」

    「輕傷五人,無死亡,無損失。」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5
第八十九節 土堤激戰

    戰鬥的狀況果然和參謀部估計的一樣。何鳴想。但著明軍只敗了一陣而已,對方旗幟沒亂,人馬也沒有動搖的跡象,從鼓聲和軍旗的移動情況看,敵人正在加緊調兵遣將。這一陣,敵人肯定會調動精銳主力來全力攻擊了。

    「敵人在調動新得部隊。」觀察哨不斷的傳來新得情報,「敵人在從城裡運東西出來」

    何如賓調兵遣將,積極準備著第二次進攻。為了抵禦髡賊的火器優勢,將火器營和輜重營的大批雞公車集中起來,上面堆積了許多裝滿了沙土的口袋和草包,都用水淋濕了。有的車上還裝上了從縣城中拆卸來大量的厚重的門板,連縣衙裡的幾扇厚厚的包著鐵皮的大門都被拆了下來。劉敬選按照中軍的命令,親自帶著衙役到處拆木板,收集手推車和口袋,免得「貽誤軍機」。軍中的木匠、鐵匠急急忙忙的進行著改裝。

    再厚的門板,哪怕包上了鐵皮也抵擋不了炮彈,這點基本的道理何如賓還是懂得,他單行的是敵人的鳥銃。

    從昨天開始的幾次接戰來看,髡賊的炮利之外,鳥槍也很「利」,光這三百步外取人性命的威力就能讓士兵喪膽。髡賊炮再多,也不過二三十門,和人手一支的鳥銃比起來,威脅反而不算太大。

    土袋和門板在衝鋒的時候用來掩護士兵,抵擋鉛子,等到了壕溝下面,就可以用它們來越過壕溝。借助千里鏡何如賓看得很清楚:髡賊的土堤很寬,但是並不高,充其量不過二丈高,上面除了一道低矮的沙袋堆砌起來的矮牆之外沒有防禦工事。至於那些用木桿搭建起來的塔樓太過單薄,不可能裝有大炮,最多有幾名鳥銃射手而已,構不成大的威脅。

    何鳴一邊注視著明軍的動向一邊命令給士兵們分發高熱量乾糧和水──下午的戰鬥很可能會非常激烈,而且持續時間會很長。

    「趕快吃飯,準備打仗」

    第二次攻擊在午後展開了,展開進攻的是這次討伐中明軍的精銳,中央是撫標的一千五百名標營戰兵,由號稱猛將的游擊王道濟指揮。他的左翼是制標游擊李光的一千制標戰兵,右翼是練兵游擊王熙的一千二百戰兵。

    炮聲一響,只有車輪滾滾,幾百輛雞公車或者堆滿土包或者樹立著木板在前開路,後面是以長列縱隊跟隨著的官軍步兵。

    官軍將領們已經見識到了伏波軍的炮火優勢,這次不再採用密集的隊形一起往上湧,而是讓人馬分散成為較為稀疏的隊,縱隊與縱隊之間拉開距離,免得髡賊一炮下來就能打出一條血肉胡同來。

    一波又一波的人馬在軍鼓聲中湧動著向前,煙塵滾滾,將領們騎著馬在隊伍中大聲的吆喝著,驅趕著部隊前進,他們身後大旗飄揚,簇擁是人數不等的親兵和家丁,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隨時準備護衛自己的主將與敵人或者與逃兵廝殺。

    土堤上的大炮又開火了。大炮的發射時的濃煙和火光使得所有的明軍將領和官員都震動了一下,他們已經知道,隨著那些濃煙和火光,將會有什麼用的事情發生在正在空地上奔跑著前進的士兵將佐身上。每個人都在凝息屏氣的注視著戰場。

    炮彈的黑影發出可怕的呼嘯聲,接二連三的落在隊列裡,什麼也阻擋不住這些黑色的跳動著的鐵球。一旦落到隊伍裡就會響起一陣慘叫和哀號。硝煙散去,地上只留下一攤一攤的屍體和斷肢碎肉。炮彈即將要墜地的時候速度已經慢得彷彿伸手就可以接到。一個魯莽的把總用自己的鐵槍向上一舉,象撥打箭矢一般猛得揮舞著,不知死活的想把炮彈打落在地。炮彈打斷了矛尖,一股巨大的力通過槍桿傳導到的他胳膊上生生的撕裂了半個身子。有人轉身就想逃走,卻給後面督陣的軍官們瞬間砍殺。

    「往前衝,往前衝」將領們在發號施令,他們自己也不安全,除了不問官位大小碰到就死的炮彈之外,不時有人會突然墜馬,有些人騎著馬盤旋著,裝模作樣的揮舞刀劍吼叫著,但是自己再也不往前走。

    隨著隊伍愈來愈逼近土堤,火炮的發射也愈來愈密集。隨著明軍衝到了距離五百米的地方,炮兵開始發射榴霰彈和榴彈,炮彈或者在空中爆炸或者在落地而炸,碎片和鐵彈將成排成群的士兵擊倒。

    「快衝快衝」軍官們揮舞著刀,「往土堤下衝」

    士兵們發出轟然的號叫聲,猶如垂死的野獸一般向前快速向前湧去。黑壓壓的隊形向著土堤前猛衝。伏波軍的炮手都脫光了膀子,盡著一切力量快速的發射著炮彈。炮聲此起彼伏,整個土堤上已經完全被白色的濃煙所籠罩,只有突出在上面的哨塔猶如一座座雲端上的閣樓一般浮動在煙霧之上。雲層下面是驚濤駭浪一般翻滾著正在逼近的人群。哨塔上的狙擊手們已經失去了一開始慢慢的裝彈,親自尋找目標,仔細瞄準射擊,搖搖頭或者點點頭再往自己身邊的木板上畫一個記號的悠閒勁道。每個人都是快速的拉栓瞄準擊發,然後趕快再尋找第二個目標。

    「目標300米,霰彈」張柏林終於喊出了裝填霰彈的口令。戰鬥終於進入到近身戰的水平了。十幾門大炮迅速裝上了霰彈發射。

    「放」

    27枚霰彈隨著炮口的每一次跳動後退出去,構成了一道密集的彈幕。許多士兵還沒有接近到壕溝就被擊斃了。

    「步兵射擊」何鳴眼看著官軍不顧炮火,已經逼近了壕溝。有的士兵已經將土袋,雞公車和陣亡士兵的屍體往裡面投,要填塞出一條道路來。雖然他們很快就成片的霰彈擊斃,但是後續的人馬正在源源不斷的湧來。

    「標尺150米,放」

    火炮發射的煙霧太濃了,沒有人看得清楚目標,步兵就裝定了標尺,並不瞄準直接一排又一排的打著齊射,清脆的槍聲接連不斷的響著,很多人沒有靠近壕溝就被中了槍倒下,有人向後退,但是何如賓已經加派二千人馬緊隨著衝了過來,滾滾的人群再一次充滿了戰場。前隊頂著後隊的向前猛撲。

    「衝呀殺過壕溝去賞銀五兩,登上寨牆賞十兩」幾個軍官帶著親兵策馬沿著已經混亂的官軍隊列飛奔著吼叫著鼓勵士氣。

    「都給老子沖斬髡賊一級賞銀二兩斬髡賊主任者賞銀五十兩,畏縮不前,怯戰後退者,斬」

    王道濟身先士卒,衝在前面,他身邊的家丁和親兵已經死傷了一半,掌旗官也換了二個人,但是他還是第一個把隊伍帶到了壕溝邊。一些弓箭手已經在壕溝邊張弓搭箭,發射出密集的箭矢。土堤上出現了第一波傷亡。三眼銃手也跟著發射三眼銃。

    田涼站在本連的右側,他的耳朵幾乎被槍炮聲震聾了。他看到連長──不顧死活的乾脆跳到了矮牆上,揮舞著手裡的指揮刀吼叫著,聲音幾乎壓住了全連排槍的射擊聲。這時候五六支羽箭從煙霧中射了出來,其中一支射中了連長,他哼了一聲就從土堤上摔了下去,頃刻就被官兵砍去了首級。

    士兵們驚呆了,一時間居然忘記了開槍。田涼吃驚的指揮刀都差點落到了地上──連長這個一貫軍事訓練考核都名列前茅,敢打敢沖的人就這樣死了

    「快,田少尉,該你上了」連司務長看到田涼還在發呆,趕緊把他連推帶搡的弄到連旗下。

    田涼一時間差點連喊的口令都忘記了。發現本營有連長陣亡趕緊跑過了督戰的游老虎狠狠的踢了他一腳:

    「發什麼楞開槍」

    田涼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指揮刀猛得往下一劈。

    「齊射放」

    一陣海風吹來,將濃厚的硝煙吹散開。一道紅色火蛇沿著土堤翻飛著,到了壕溝邊正在放箭填溝的士兵們在左右兩翼的火力夾射下紛紛栽倒在壕溝裡,但是第二批人又湧了過來。

    付三思注意端著SKS步槍,一邊注意著整個營的狀況,一邊不時拿起槍射擊幾發子彈。他專打壕溝邊的軍官和弓箭手這樣的投射兵。他的槍法很準,而且射擊的時候不受外界影響,基本上是一槍一個。

    眼看著壕溝有幾段已經被屍體和沙包填滿,愈來愈多的明軍湧到了寨牆下,儘管他們避開了正面的火力,但是從另一面斜面發射的步槍火力依然將他們成批的擊倒。

    然而隨著大量弓箭手和火器手衝到壕溝旁進行掩護射擊,土堤上的傷亡也增加了。付三思感到時機已到,從手邊拿起一個手榴彈,拉環投彈一氣呵成。

    「投彈」他在手榴彈出手的同時大聲命令著。

    「投彈投彈」一疊聲的命令在土堤上傳遞著。正在射箭和填溝的士兵們只看到土堤上丟下許多小鐵疙瘩。

    手榴彈接二連三的爆炸著,儘管裝填黑火藥的手榴彈殺傷效果一般,但是許多手榴彈一起投擲的威力和聲勢還是很驚人的。接著又是第二排第三排手榴彈不斷的投下,這個距離上霰彈已經不能發揮作用,只能向縱深發射。手榴彈成了最好的武器。擁擠在壕溝旁,土堤下的官軍士兵在手榴彈雨下幾乎毫無躲藏之處,紛紛倒斃。

    前一批人還沒有倒下,後一批人已經在將領們的驅趕下湧了過來,士兵們一批又一批倒斃在凸角堡之間的空地上,土堤上的每次排射都如同一把鐮刀迅速的收割掉一批人的性命。煙霧籠罩著土堤,遠處的人只能看到步槍和火炮發射時的火光。

    土堤上的傷亡愈來愈多了,許多步兵中了箭和三眼銃發射的鐵子,衛生員不斷的拉走倒下的傷亡者。土堤上的步兵陣線開始薄弱起來了,火力也隨之稀疏。

    第一批官兵趁著火力開始稀疏,已經拔掉砍掉了斜插在土坡上的標準竹籤,雖然他們不斷有人中槍滾落下去,但是後面的人依然一批一批的湧來。已經用梯子或者乾脆就是手足並用的的爬了上來,他們立刻被步兵的刺刀解決了,但是爬上的人愈來愈多了,有的三眼銃手也爬了上來,發射完之後就用這沉重的鐵器當鐵棍用,許多沖寨的官兵邊爬邊向土堤上投擲燃燒的火罐,這種陶瓷火罐儘管不能爆炸,但是落地之後的火焰和煙霧也造成了防守者一定的混亂。步兵們開始被逼得步步後退,陣腳大亂。一個把總猛得跳上土堤,他的長刀一刀砍斷了一名步兵的步槍,將他刺倒。隨後又砍倒了另一個撲上來的步兵。兩個拿著長矛撲上來的民兵在他揮刀亂砍的氣勢下居然連連後退。眼看著他身後上來的官兵愈來愈多,把總的膽氣愈發壯,猛衝幾步,將已經潰不成軍的民兵逼退,伸手就將一面軍旗插到了土堤之上。城上城下的明軍士氣大振,同時發出一陣激烈的嚎叫聲,捨生忘死的衝向這裡,眼看著就要在土堤上打開一個突破口。原本還拿著民版半自動M14的一槍一個過癮的林深河大呼一聲,手中拿著上了刺刀的M14衝了過來,眼看雙方就要近身格鬥,只見他往旁一閃,大喊:「放!」

    他身後的一挺裝在手推車上的打字機立刻發出巨大的吼叫聲,密集灼熱的鉛彈將所有爬上土堤的官兵一掃而空,一個人的腦袋當即被打碎,一個被鉛彈撕成了幾快。僥倖沒被擊中的也連滾帶爬的從土堤上逃了下去。

    到處都出現了突破口,但是民兵和各營的預備隊不斷的封閉突破口,將突破防禦佔領土堤的官兵打下去,戰鬥進入到白熱化的地步:一邊是正在進行白刃戰鬥殊死較量的人群,一邊炮火和排槍還在一刻不停的噴吐著火光和濃煙。

    田涼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個突破口是王道濟的家丁和親兵擊中全力猛撲的地方。他臨時指揮的連已經傷亡了三分之一的人。官兵乘機爬上了土堤展開了白刃交手。他的指揮刀在激戰中不知道掉了哪裡去,左輪手槍打完子彈之後來不及裝填一個官兵就朝他衝來,情急之下他把左輪槍猛得摔到了對方的臉上,順手撿起一根三眼火銃輪了起來兜頭一下打得敵人腦漿迸裂。

    他來不及再找武器,官兵們已經湧到了他的面前,生死關頭他的軍事條令已經忘得精光,只是憑著一股求生的慾望,揮舞著這個沉重的鐵傢伙左右開弓猛砸了過去,當者披靡。這時候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大腿,田涼慘叫了一聲跌倒在土堤的屍堆裡了。一個官兵見他腰裡掛著刀鞘,知道是個官,跳過去揮舞著腰刀就要砍下他的腦袋,但是立刻被後面湧來挽救自己代理連長的步兵們用刺刀刺死了。雙方在田涼倒下去的地方進行著來回的搏殺。

    指揮台上的參謀人員們開始沉不住氣了,眼看著敵人愈來愈多的登上土堤開始了白刃戰鬥──有的戰鬥就在大炮旁展開。

    「投入預備隊吧。」朱全興親自跑來請戰

    「再等一會,還堅持的住。」何鳴拿起望遠鏡仔細的觀察土堤上的每一處突破口。不錯,官兵在很多地方登上了土堤,但是每個缺口都有伏波軍和民兵在接戰,他深信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兵是能夠擊退這不多的官兵。

    游老虎在戰鬥中充分發揮了他被人稱作「一根筋」的作用,他帶著一種快樂的吼叫聲衝入一個個突破口,毫無章法的用邊軍長刀亂砍,在大量砍殺官兵的同時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砍掉,但是他的瘋狂勁帶動了一大批民兵和步兵的士氣,他們一湧而上跟隨著他猛砍猛衝,一個又一個突破口的進行封閉。事實證明,官兵對一對一的白刃戰的堅決性遠不如伏波軍訓練有素的步兵。經常發生三五個步兵用刺刀就把一群官兵打退的戰例。

    午後2點的時候,儘管王道濟不顧傷亡的一次又一次的組織人馬猛攻,但是士兵們在壕溝旁中炮著彈,死傷很多。土堤上的防禦也漸漸形成了彈性。民兵填補了傷亡步兵的空白,用長矛將勉強爬上土堤的官兵戳下去,打字機在封閉突破口的戰鬥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可怕的連發怪物徹底的摧毀了任何企圖佔據土堤上的突破口的決心,如雨點般傾瀉的鉛彈將湧進來的官兵一掃而空。而火炮的射擊又將後續人馬不時的截斷,登上土堤的官兵得不到及時的增援,無法打開突破口而被逐一趕了下來。

    王道濟還在呼喊著登寨,這時候米尼步槍的子彈擊中了他。他搖晃了一下從馬上栽了下來。士兵們終於再也無法堅持,發出一聲呼嘯往後逃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6
第九十節 第一天的勝利

    王熙和李光的人馬也隨後潰逃,李光身邊親兵全部死光,連大旗都差點丟了。他自己身中一彈,好不容易才被人救了回來。王熙在指揮人馬跨越壕溝的時候就陣亡了。

    何如賓眼見人馬在土堤下翻滾湧動著,不斷的攻上土堤又不斷被逼下來,心中暗暗焦急。這時候他看到派去後續增援的練兵游擊的人馬正在紛紛撤退下來,不由得心中大怒,正要下令擊鼓催促進攻,只見已經攻到壕溝邊的人馬也在後退。頃刻之間,戰場上的四五千人馬如同雪崩一樣完全潰散開了,滿地都是丟盔棄甲的潰兵。

    「要不要讓埋伏部隊出動?」

    「不,敵人的老本還沒用完,何如賓的本部鎮標和家丁都沒有出動。」何鳴看著戰場的局勢,「明天何如賓非得把老底用出來。我們依託陣地徹底打殘他們,等他們灰心喪氣草木皆兵的時候再一鼓作氣擊潰敵人」

    澄邁城頭,接到廣東練兵游擊王熙、撫標營游擊王道濟先後陣亡的消息,觀戰的官佐將領們的氣氛低落到極點。樂觀的氣氛一掃而空:今天一天僅廣東的經制武將就陣亡了兩員,其他千總及千總以上武將陣亡達到二十多人。這樣慘重的損失已經夠得上「慘敗」的標準了。

    何如賓滿頭的冷汗,如此慘重的損失若不能全滅髡賊,他已經很難向總督向朝廷交代了。他命令:「擊鼓」他決定這次投入自己的鎮標和家丁,一舉突破敵寨。

    還是趙汝義攔住了他:「我軍受挫,今日士氣已衰,再攻不過徒傷士卒而已。將軍不可逞一時之氣。好在我軍元氣尚在,暫且收兵,明日再戰。」

    收兵鑼聲響徹在整個戰場上空,其實就是不打鑼。官軍的攻勢也已經潰敗了。伏波軍在官軍的大股人馬潰逃之後漸漸的停止了射擊。那些受了傷還能走動的官兵一瘸一拐的逃了回去。

    硝煙漸漸的從戰場上散去,只有這個時候,雙方才能清楚的看到這場將近3個小時的廝殺的結果。壕溝內外到處填滿了屍體,土堤下的屍體尤其密集,有的地方已經被堆疊起半人多高。土堤上,甚至土堤的斜面上也到處掛著屍體,血沿著土堤汩汩的往下流淌著,猶如一條條黑色的小溪。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汗臭和硝煙的氣味籠罩在戰場上空,令人作嘔。

    伏波軍的步兵和民兵們,一個個衣衫破爛,滿臉滿身的煙塵,有的人還帶著傷。他們用步槍支撐住身子,有的人失去的了步槍就提著撿來的官兵的長槍和大刀,望著正在潰逃的官兵,表情呆滯的猶如剛做了一場夢一般。

    看到明軍收隊,一隊隊的退回到營寨之中。剛剛回過神來的伏波軍士兵們這才爆發出一陣陣勝利的歡呼聲──他們擊潰了官兵精銳四五千的人的猛攻,屹立不倒。歡呼聲一陣接一陣的沿著土堤傳送著,響徹在整個戰場的上空。

    比起土著軍官和士兵們,感情豐富的元老軍官們一個個幾乎喜極而泣──這支他們親手建立起來,苦苦訓練了二年的軍隊,終於表現出他們是一支真正能夠戰鬥軍隊,而非只是在檢閱場上走出整齊隊列的隊伍了。何鳴注意到好幾個元老軍官都在擦著眼睛,不由得笑道:

    「怎麼?一個個都要哭了?象娘們似得」

    「我這是……高興……」魏愛文一貫以德意志式的鐵血硬漢面貌示人,這會也忍不住擦著眼睛,「我們的軍隊……終於成功啦我們不會敗了我們贏啦」

    「小魏啊,你還一天到晚吹什麼意志的勝利呢,這會還流貓尿。」游老虎扛著染滿了鮮血的邊軍長刀,得意洋洋的說道,他渾身上下到處是鮮血,連臉上都有,他卻一點不擦拭,似乎是在炫耀自己不顧後果的貼身肉搏,「你看我,一口氣砍了十幾個腦袋下來……」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突然跌倒在地。在場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隨軍醫生張土木趕緊看了下他的狀況。

    「沒大礙,傷口失血加上脫力。」說著他打開隨身的醫藥箱,給游老虎注射了一針,「把他抬到衛生所去」

    「老游還真是猛……」

    「這樣猛遲早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張土木說,「渾身都是傷口,不深,不過血流多了一樣要送命。」

    東門吹雨說:「這樣游老虎明天就不能參加戰鬥了,得趕緊任命三營代理營長。」

    「讓林深河代理好了。他今天表現的不錯。」東門吹雨說,「他和我提了好幾次了,想把關係轉到部隊來,而不是一天到晚當軍械工程師。我覺得可以。他對排隊槍斃這套不是很熟悉麼。」

    「不,他對三營不熟悉。」何鳴考慮了下,「余志潛代理第三營營長,林深河先補他的連長職位。戰後再重新調整。這仗打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見分曉了。」

    儘管明軍還有著大量的人馬,但是何鳴知道敵人士氣已衰,明天的就算何如賓用來他的家丁和鎮標也不大可能像今天這樣猛烈了──最關鍵是自己的士兵們已經有了必勝信念。在即將到來的決戰中會更加勇猛的戰鬥了。

    哨塔上的狙擊手們全部下來了,他們在混戰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不但擊斃了許多軍官,不止一次的打亂了官兵進攻的組織,還在最危急的時候直接用步槍封鎖突破口。這會他們一個個滿臉硝煙,手指腫脹,有人的手上還流了血。但是每個人都意氣風發,提著裝著大把的子彈殼的口袋,興高采烈的討論著自己的戰績。

    「我打掉了起碼三個軍官還有那個大將」

    「那個大將明明是我打中的起碼是個總兵」

    「屁總兵才一個人。你打中的最多是個把總。」

    ……

    元老狙擊隊的總成績是247次擊殺,這個成績相當不俗。不過正如周韋森說,敵人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一起,你很難打不中。他自稱在1000米外射殺了一名將軍,但是錢水廷則堅持認為是他的打中的。兩個人產生了激烈的爭論。

    錢水廷的總擊殺是14人,不過他做的記錄最為詳盡,紙上有弓箭、長槍、三眼銃、軍旗、頭盔之類各式各樣的符號以代表其擊殺的目標類型。周韋森笑話他畫圖的時間太長結果放槍的時間就少了。

    丁丁從一個炮壘裡爬了出來──今天他認為自己充分瞭解了什麼叫「九死一生」,幾十年後他經常會對自己某個叫不出名字的孫子賣弄當天的勇猛:什麼敵人朝他殺來,他一直到敵人衝到他面前一米的時候還在拍攝,身子連動都沒動;他一個人用攝影機的三腳架打死了七八個官兵;他和某個官兵大將單挑,將他擊倒在地,對方臨死前還說「服了」之類。

    實際上丁丁的處境確實很危險。他原本在司令台上拍攝,第一次進攻結束之後,他為了卻更好更直觀的素材,將專業機交給了助手,自己帶著個DV上了土堤,在哨塔上拍攝了一陣,然後又進了一處供狙擊手使用的炮壘。原本以為官兵會像第一次進攻一樣在土堤下直接崩潰,沒想到敵人還是衝了上來。最激烈的時候,官兵和伏波軍步兵就在炮壘外進行白刃交手。官兵幾次想突入他正在拍攝的炮壘,都被保護他的戰士用刺刀趕了出去。

    直到敵人全部退走,丁丁又歇了好一會才從炮壘裡出來,手裡還痙攣的抓著DV。

    這太刺激了……太刺激了……」他喃喃自語。

    炮壘裡實拍的DV畫面非常之刺激,因為過於血腥暴力,以至於在公開放映的時候不得不剪掉了一部分。

    衛生隊和士兵們在土堤上清理著激戰後的戰場。不管死人活人見人就踢一腳,能動的不問官兵還是自己人全部上擔架。

    田涼被衛生員們從屍堆裡找了出來,他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在踢他,他動彈了一下。

    「少尉還活著」有個聲音在遠處說。

    「快運到包紮所去。」

    接著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套上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固定了不能動彈,然後被人挪動到了擔架上。挪動的時候牽動了他的傷口,讓他尖叫了一聲。

    有人馬上往他的嘴裡灌了些清涼的液體,帶著濃濃藥味。他感到渾身一陣舒服,傷口也不疼了,接著就昏睡了。

    伏波軍的總傷亡人數,包括民兵在內達到300多名,死亡100多人,其中四分之一是軍官和軍士。這個傷亡比率讓何鳴等人有喜有憂。軍官軍士陣亡的多說明身先士卒已經深入人心,但是苦心培養出來的骨幹就這樣損失掉又讓人感到非常的惋惜。

    武器的損失非常嚴重,不僅損壞了幾百支步槍,許多長矛,還損壞了三門火炮。彈藥消耗更是驚人。

    張土木的衛生所裡忙成了一團,六七百名雙方傷員集中到了衛生所大帳篷外的空地上,成排的擔架排列在地上,伏波軍的輕傷員蹲在一邊抽菸聊天,也有人一動不動的坐著,似乎已經死了,但是有人一碰他們就會疼得哼哼起來。

    官兵傷員帶著陰沉的目光坐在一起,除了疼得受不了的人之外沒人敢叫喚。他們恐懼的看著渾身是血的髡賊在大帳篷裡進進出出,裡面不時還傳出慘叫。

    張土木的袖子挽起,兩條胳膊上全是血跡,他穿得白罩袍上濺滿了鮮血,活像個屠夫。他身邊的衛生員也差不多,一個個渾身血跡──他已經做了好幾台手術了。

    游老虎被抬進了帳篷,被抬上了一張乾淨的急救台上,血和消毒水的濃烈氣味把他弄醒了。他看到衛生員們正拿著大剪刀在他雙腿間比劃,不由嚇了一跳,趕緊護住關鍵部位。

    「幹什麼?」

    「給你脫衣服。」張土木說,「不然怎麼處理傷口?」

    「我『那兒』沒傷口,拜託他別拿著剪刀晃來晃去好不好?剪壞了沒處裝新得」

    「沒事,他剪得多了。」張土木開著玩笑,「幫中校好好清理傷口。」

    當刺激性的消毒液接觸到傷口的時候游老虎臉色發白,但是他為了保證自己的硬漢形象寧挺著不出喊出來。

    「沒必要,疼就喊嘛。」張土木麻利的檢查著傷口,「記錄左右胳膊、左右肩膀、胸部、左右大腿有多處撕裂膚傷,左肋一處刃器撕裂深傷,未見臟器,沒有骨折。」說完他命令,「立刻注射破傷風,你頭暈麼?」

    「暈」

    「你流血不少,不過還沒到危險的地步,不然我就得發動士兵給你獻血了──靜脈注射葡萄糖鹽水500再來一針嗎啡」

    「嗎啡不要了。」游老虎不想和這玩意搭邊。

    「一會給你縫合傷口的時候你就想它了,」張土木關照衛生員,「我先去處理下其他人,縫合傷口的事情我親自做。」

    張土木丟下游老虎,又給一個被捅了肚子的士兵做了緊急手術。這手術能做下來他都覺得奇怪,因為當年他就是過不了手術關才道急診上混事的。

    「張大夫一個中了三眼銃的」衛生員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給寧大夫抬去」

    禿頂,微胖的寧靜海看著這個渾身都是窟窿血流得滿地都是的傷員,抱怨道:「這是第幾個了?沒有光機拍片根本取不完彈頭……」

    「你先救他的命,拍片到馬裊再說。」張土木說,「這傢伙看樣子要輸血。」

    「血壓,心跳正在下降」衛生員喊道。

    「快,顛茄注射輸液」寧靜海叫了一聲,隨手翻開傷員脖子上的身份牌,「型血,把型血民兵叫四五個來抽血」

    醫療部門還沒有建立起全程的血液供應體系,採用的是「獻血員」的方式來供應臨床用血。手術時用的血漿全部是靠衛生員和民兵中血檢合格者現場獻血。必要時候再從健康的民兵和勞工中抽取。

    田涼被抬到了楊寶貴面前。他剛剛縫合完一個士兵的傷口,正在清洗消毒著雙手。

    「左腿穿刺傷」楊寶貴瞥了一眼喊到,「準備取箭頭注射破傷風」

    手術刀割開他的肌肉,鉗子小心翼翼的從他的腿上拔出了斷裂的箭頭。楊寶貴仔細的檢查著有沒有碎裂的部分遺落在傷口裡,然後給他的清洗消毒。

    田涼呻吟了一聲,甦醒了過來。

    「怎麼樣?少尉。」楊寶貴說,「腿上中了一箭,你運氣好,沒傷到大血管也沒碰到骨頭,一打兩穿,休息一個月就能繼續活蹦亂跳了。」

    楊寶貴處理傷口的手藝很是精湛,沒人看得出他實際上是個獸醫。他跟到大營來是準備戰鬥結束的時候給明軍丟下的騾馬治療傷口。眼下暫時先客串下軍醫。

    大部分傷員傷勢不重,清理傷口之後縫合,由於有破傷風針劑和抗生素兩大法寶,許多士兵的性命能夠得以保全。有了輸血、輸液、外科手術的幫助,使得原本許多重傷必死的士兵也得以活命。

    「……在第二次反圍剿作戰中,衛生部第一次大規模運用自制的藥品和器械對傷病員進行了救治。這也是自制抗生素和破傷風血清的首次投入戰場救傷,在廣大醫護人員的努力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挽救了許多人的生命……」(《衛生志?第一卷》)

    自制的破傷風血清採用的是馬血清,為了搞馬血,衛生部和尼克很打了一番嘴皮官司,在確保抽馬血不會影響馬匹健康的前提下才搞到了足夠的馬血清。消耗了大量資源製造出來的破傷風血清到底有多少實際療效,沒有比在戰鬥中使用更能檢驗出效果了。

    被俘虜的官兵傷員也得到了救治,這首先是出於「人道主義」,其次是出於「實用主義」──每個人都是寶貴的勞動力。臨高政權最缺的就是人。

    「雷恩你別唸經了,」張土木忙得腳不點地,看到負責檢疫防疫的雷恩在給一個重傷的士兵做什麼臨終祈禱,不由火冒了上來,「馬上要打掃戰場了,你是帶隊的,快去報到」

    「……以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阿門。」他給奄奄一息的傷員畫了個十字,扭頭道,「烈士需要精神的撫慰……」

    「大夫……首長……俺還活著……」傷員說著,「張大夫說……俺死不了」。

    「哦──是這樣啊,上帝是無處不在……」

    「你快去吧」張土木連連催促,雷恩不情願的站了起來,所謂打掃戰場就是去清理掩埋屍體,這活計即噁心又費力,誰叫自己是預防醫療方向,疫病的消殺與控制專業呢。而自己還要做冒牌的基督徒吳院長指派的任務。據說是為了擴大教會的影響。為此他已經給好幾個垂死的官兵重傷員做了告解。邊做邊嘀咕自己到底做得是不是合適。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6
第九十一節 夜襲

    在輕步兵的掩護下,打掃戰場的衛生隊和民兵打開寨門走了出來,他們首先收拾裝殮土堤前陣亡的己方陣亡者。許多從土堤上倒下去的伏波軍陣亡者已經被砍掉了頭顱,掛在脖子上的身份牌也隨之遺失了,只能從縫在衣服上的布票查詢他們的名字和部隊逐一登記裝殮。隨後開始清理陣亡的官兵的屍體,包括那些倒在壕溝裡的屍體也一具一具的用鉤桿拖出來。天氣已經熱了起來,這麼多屍體丟在地上一旦腐敗很快就會引起瘟疫。

    明軍看到髡賊打開寨門大舉而出,以為要發動反攻,紛紛登上寨牆準備廝殺。然而只見髡賊的步兵出寨之後推進了三百步就停下來列陣。後面又出來許多穿著白袍子的人來,他們一個個頭臉都被白布兜帽包圍,手裡拿著長長的桿子。將一具具的屍體勾住拉到一起,再用手推車運到深溝裡掩埋──工兵隊埋下一列火藥,很快爆破出一條深溝來用來掩埋屍體。

    在屍堆中不時可以發現被丟棄的官兵傷員,只要還能動彈的,都一一裝上手推車運回寨子裡去救治。

    令何鳴和元老們感到遺憾的是,官軍居然沒有丟下一個千總極其以上級別的軍官的屍體,更不用說傷員了。連他們的個人使用的姓字旗也沒撿到幾面。

    散落在地上的明軍遺落的刀槍軍器,何鳴並不要求回收,但是丟棄在地上的軍旗則一面不留的全部收集起來──這可是戰功的標記。

    「髡賊居然不砍首級」官兵們好奇的注視著敵人的行動,不僅不砍首級,還把傷員都帶了回去。當時的軍隊,作戰中一但受傷就有喪命的危險,更何況是無力行走的重傷。一般軍隊在獲勝之後打掃戰場的時候,不論敵我,只要是重傷員一般都是就地補刀。

    為了安全起見,伏波軍收殮屍體打掃戰場的行動只推進到距離土堤二百多米的地方。這一段距離內也是屍體遺留最多的地方。

    就在衛生隊忙著清理戰場的時候,原本濃厚的雲層中閃耀著電光,一陣陣沉悶的雷聲滾滾傳來。一場暴雨就要來臨了。

    大戰之後常常會有暴雨,特別是在這樣六七月水汽豐富,雲層密集的季節裡,大量塵土和硝煙提供了充分的凝結核。

    「這下屍體可要泡得發脹了,」雷恩帶著草草了事的衛生隊撤了回來,他皺著眉頭說,「明天太陽一出來,戰場上的味道我想著都覺得害怕。」

    「先這樣湊合下,以後再處理吧。」何鳴似乎聞到了當年往諒山挺進的時候沿路的屍臭。「營寨裡也要撒消毒水。」

    雷恩把自己身上散發著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罩袍脫下來,連油布靴子一起丟進了正在熊熊燃燒的鍋爐裡,這台鍋爐正在燒著開水供應部隊。

    「步兵6營擔任警戒,注意防雨其他部隊立刻開飯然後休息。」何鳴大聲的命令著,「告訴後勤部門,要確保每個帳篷和窩棚都是干燥的。」

    「明白。」謝澍敬了個禮轉身小跑著去了。營寨裡的廣場上響著點名的聲音,很快步兵三營和五營就把每個營的缺額報了上來,陣亡和受傷的軍官和軍士要馬上補充起來,提升有功的士兵升級。士兵的缺額由民兵遞補。這樣明天各部隊又能齊裝滿員的上戰場了。

    隨著一陣猛烈的滾雷聲,稀稀疏疏的豆大雨點落在地上,楊起泥土和血腥的氣味,一陣寒風吹來,眾人都打了一個冷戰,一場大雨傾盆而下,伴隨著轟鳴的雷聲,一時間天地間金蛇狂舞,白色的雨簾籠罩著天地,嘩啦啦的雨聲使得彼此說話的聲音都要聽不清了。

    何鳴的勤務兵早就把雨具帶著,雨點一下就給他披上了。何鳴沒有急著回司令部去,問:「傷員有沒有遮蔽?」

    「已經給傷員搭了雨棚和大帳篷。」

    雷聲漸漸的遠了,但是雨勢愈來愈大,離開十來步的距離就看不清人和物了,何鳴還是巡視著一遍各處,看到各個地方已經安排妥帖之後才走了下來回到司令部裡,他關照派一名軍官在特偵隊的護送下去探望兩個潛伏的步兵營。

    負責潛伏的第1營和第4營都在野外,何鳴見雨勢如此之大,生怕他們在野外不能宿營,甚至有遭遇山洪的危險。

    「告訴他們不僅要注意安全還要注意隱蔽」何鳴關照使者,「防止敵人夜間偷襲。」

    不過兩位營長都匯報目前宿營地很安全,士兵們也沒有遭遇水淹,正在休息。

    澄邁的城樓裡此時一片愁雲。今天一整天的戰鬥都說明了髡賊不但火器精銳,而且戰力極強。雖然確切的數字還沒有出來,但是全部傷亡超過二千人是肯定的。這對於一支二萬多人的軍隊來說已經是非常嚴重。整個大營中士氣低落。許多人害怕明天會被趕去和髡賊交戰,已然存了逃亡的念頭。只是天降大雨,外面漆黑一團才沒有發生大規模的逃亡。

    何如賓一面命令可靠的部隊控制道路和要隘,一面召集將佐們會議撫慰眾將,要大家不要灰心喪氣,等候明日決戰。趙汝義也說了些要眾將精忠報國的話。又臨時升任了幾員將領,要他們統帶失去主將的人馬。又把那些損失最為嚴重的部隊調到較為側後的地方去駐守,換上新銳的人馬到一線。

    他接著又命人斬了十幾名遊騎拿獲的潰散後不回營企圖往瓊山逃跑的潰兵逃卒,首級號令全營。接著這殺人之威又派親信幕僚和將領到最不可靠的操軍和鄉勇中宣慰,軟硬兼施的要他們「齊心用命」。料理完這一切之後,他才回到大帳。趙汝義正坐在帳中捻著自己的鬍子。何如賓知道他看似鎮定,實則心中非常害怕。

    「寅之將軍,明日一戰可有幾分勝算。」趙汝義問。

    「只有六七分而已」何如賓道,「我軍今日受挫,軍心頗為動搖。髡賊士氣正旺……」

    餘下的話他沒有說下去,在座的人都清楚其中的潛台詞:明天的戰鬥恐怕是敗多勝少。

    趙汝義咳嗽了一聲,道:「髡賊火器犀利,士氣又旺,我軍斷不可與其野地浪戰。依學生之見,不如深挖溝,高築牆,以耗髡賊之銳氣。」

    何如賓卻不言聲,這個戰法在對付一般的敵人,甚至在對付朝廷的大敵東虜的時候都是有用的,官軍火器多,步兵多,掘壕立寨以火器固守,只要官兵上下一心,將士用命一般總能守住。不失為一個好的戰術。

    但是髡賊卻和明軍交過手的任何敵人都不相同。甚至與髡賊最相似的紅毛人也不一樣。敵人有比他們射得更遠更準的大炮,掘壕固守只會被敵人從遠處慢慢的用炮擊,不等到敵人進攻就會全軍士氣崩潰了。

    「趙大人,髡賊的大炮遠在我之上,掘壕固守,敵炮可及我,我炮不及敵。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趙汝義一聽確有道理:「只是明日再攻,恐怕……」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只是嘆了一口氣。

    有個幕僚道:「大人不必擔心,他的炮再遠,亦得出寨列炮,敵兵人少,不過依著火器犀利,未必敢出寨列炮。」

    這時候常青雲卻插上來道:「大人髡賊今日小挫我兵鋒,必然兵惰將驕,疏於防範。今晚又是大雨如注,敵人火器斷不能用,請大人遣一勇將,以重金募死士數百,傚法雪夜襲蔡州之事,必可大破髡賊」

    他說得斬釘截鐵。何如賓暗道:「書生之見」這麼大的雨,派遣幾百人摸黑出去行動困難不說,連方向都未必摸得準。

    但是常青雲的「大雨如注,火器斷不能用這句話打動了他。在他看來,今日還是敗在髡賊火器強大之下的。

    最好明天亦能下雨。何如賓暗想。

    趙汝義卻對這個提議起了很大的興趣,周圍的幕僚和將佐也認為有機會──他們覺得只要髡賊不能施放火器,他們就沒什麼了不起。就算不能破賊,讓敵人吃個大虧,搬回一局還是有可能的。

    「外面雨勢如何?」

    「已經稍稍轉小。」出去探視的小校回稟道。

    何如賓起身站到城樓上扶廊沿看去,幾里地之外的髡賊大營土堤上燈籠點得通明,顯然戒備森嚴,指望偷營劫寨已無可能。但是敵人火器不能使用,己方以白兵相搏未必沒有機會小勝一場。

    現在雨已小。何如賓想,馬上派人去劫寨的話,倘能得手,將髡賊全軍乘機擊潰整個戰局就徹底扭轉過來了,若是不能破寨,小勝一場也能鼓舞士氣。

    於是他馬上派人將其他將領找來,商議劫營之事。大家認為:今天攻寨失利之後,髡賊絕對料不到明軍會去劫營,更不用說現在正下大雨,雨夜雖然行動不便,但這是敵我共險,髡賊不能用火器就只能亂戰,官兵的白刃刺擊的功夫就能顯示出來,說不定就此擊潰髡賊也未嘗可知。

    當下決定由何如賓的鎮標兵五百人為先鋒冒雨搶登,惠州參將嚴遵誥率一千人接應。若是攻寨順利,就以起花為號,何如賓親率主力隨後猛攻。

    嚴遵誥讓大家飽餐一頓,隨後卷旗息鼓,悄悄的移動到前寨。為了便於在雨天泥地裡行動,首登的五百人卸掉了鎧甲,也不帶長槍,只帶朴刀和小盾。另外準備許多輕便的梯子。所有士兵的鞋子上全部用稻草繩纏繞幾處,以免攀登時候濕滑不能著力。各部集結完畢之後,立即冒雨出發,鎮標中軍守備,游擊葉正芳率領精兵居前,嚴遵誥帶著幾名游擊率領一千人準備接應。他命令大家不准舉火,不准喧嘩,在雨夜中悄無聲息地迅速向敵營奔去。

    何如賓另外悄悄的預備了二千人,準備一旦夜襲得手,就立刻親率主力猛攻,一舉破寨。

    葉正芳率領人馬悄悄的走過好幾里,耳畔只聽得雨聲刷刷,土堤上儘管有燈火,四下卻一片漆黑。他暗喜敵人的燈火通明,等於敵人在明我軍在暗,還為進攻的隊伍指明了方向,要不然黑燈瞎火的雨地裡要找到正確的方向幾乎是不可能的。

    眼見著全軍已經悄悄的的摸到了土堤下,後續的人馬也摸了上來,葉正芳不由得大喜。白天幾千人馬要突破這段距離留下了無數的屍體,現在居然一兵不損就摸到了土堤下,看了髡賊果然是懈怠了他靜聽片刻,土堤上依舊毫無動靜,只有火把的在雨絲中燃燒時的嘶嘶聲。

    「架梯」他小聲的命令道。十幾把雲梯慢慢的樹起來,往土堤上靠了上去。

    四周忽然變得雪亮。頃刻間官兵們以為在一瞬間天亮了,就在他們錯愕的一瞬間,一個宏亮的聲音傳到了耳中:

    「放」

    排槍頃刻間席捲了凸角堡之間準備劫寨的官兵,強烈的光束照射得土堤下的官兵頭暈眼花,強烈的舞台用探照燈的光芒掃過密集的雨絲,使得四周的一切都變得白花花的。被打蒙了官兵一時間連逃命的方向也辨認,就紛紛在排槍下斃命。

    「走」葉正芳驚魂未定,知道髡賊早有防範,不敢再多逗留,一聲鑼響,官兵們爭相潰逃。土堤上的白色光束卻緊緊的跟隨著敗兵,一時間官兵大亂,在壕溝前自相踐踏,死傷很多,幸而後面嚴遵誥所部還沒過壕溝,一看光柱四射,還以為髡賊用了什麼妖法,接著火槍轟鳴,嚴遵誥知道所謂「雨天火器無用」對髡賊不是一句真理。

    髡賊的鳥銃在大雨中轟鳴,官兵的弓箭卻再雨天很難使用,嚴遵誥帶的一千人馬即不能攻又不能接應掩護,眼見著白色的光柱亂晃,越過壕溝壕溝往他的人馬中照去,還沒等他下令,一排亂槍打來,正等著過壕溝的官兵當即倒下一批。其他人頓時一哄而散,嚴遵誥自己也被親兵簇擁著逃走了。

    葉正芳在混亂中在親兵親將的護衛下,奪路而逃。好不容易才逃過了壕溝,這時土堤上排槍停歇,只聽有一個聲如巨吼的聲音喊道:

    「下面的人聽著拋下刀槍,脫光衣服雙手放在頭上蹲下否則一個不留」

    亂作一團的官兵早就被探照燈照得頭暈眼花,又被排槍打了個失魂落魄,趕緊一個個丟下手中武器,高舉雙手蹲在土堤之下,不敢抬頭仰視。

    有個軍官見自己在光柱的邊緣,便悄悄的挪動幾步,企圖隱入黑暗中。土堤上立刻響起一聲槍響,頓時被擊斃在空地上,眾人一見哪裡還敢挪動半分,一個個再也不敢動彈。

    土堤上放下了三張梯子。

    「十人一隊,一隊一隊的爬上來。有受傷的,一概帶上來」

    脫得精赤溜溜的官兵們被大雨澆得渾身打哆嗦,有個小軍官便喊道:「上面行個方便,多放幾把梯子下來,兄弟們上下沒個遮掩,這雨又涼……」

    「出兵放馬,為朝廷效力,講究精忠報國。死都不怕,你們還怕著涼?」土堤上有人笑著答話。

    「屁得精忠報國老子是為了吃糧拿餉,」小軍官見上面有人接話,兵痞子的本色又發作了,「雖說大家各為其主刀槍無眼,這會看在都是穿號褂子吃糧的份上,通融則個」

    「好說兄弟膽子不小,不知高姓大名?」

    「不敢,小性蔣,賤名佑功。」

    「好,這就多放二張梯子下來。」

    於是降兵們就順著這五張梯子,十人一隊的往上抖抖索索的爬去,上面的步兵荷槍實彈的監視,民兵們準備著一捆一捆的繩子,俘虜上來就捆上右胳膊,十個人捆成一串再押下去。士兵和民兵們看著官兵赤身裸體,個個露蛋光腚,被大雨澆得狼狽不堪的摸樣,不由得笑了起來,笑聲愈來愈大,穿透雨幕,傳到官兵大營這裡來了。白天遭遇了挫敗的官兵們聽到了槍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髡賊笑成這樣,又不敢打聽,只在黑暗中悄悄的議論。許多中下級的將佐和士兵都意識到這次征髡是徹底失敗了,至少看不到有打贏的機會。

    十人一串的隊伍在刺刀的押解下一隊一隊的安置到營寨一角的戰俘營裡。在一個個竹棚裡生起了許多火堆,但是並不發給衣物,只讓俘虜們靠著火堆取暖。傷員經過簡單的診療一一嚴重的就抬走救治。

    蔣佑功一邊烤著火,一邊打哆嗦。他看關押他們的地方很是簡陋,正是大營的一角,兩面是土堤,另外兩面挖著溝,溝裡全是尖尖的竹籤,四面燈火通明,敵樓上面髡兵拿著的鳥銃上刺刀在閃閃發亮,一看就是殺氣騰騰。

    十幾個烏黑的鐵皮桶被提了過來,裡面熱氣騰騰的,還拿來了一疊疊的木碗。

    「來,每人拿個碗,準備喝湯」伙伕敲打著鐵皮桶,大聲的吆喝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7
第九十二節 一戰石山

     因為十人一個捆成一隊,稍有不慎就會一起摔倒在地,所以粥是分到人手上的。蔣佑功拿到的碗入手就很輕,仔細一看才是椰子殼。伙伕往每個人的碗裡倒上一勺薑湯。

    這顯然是怕他們生病才發得,蔣佑功知道髡賊絕不會要他們死,便放心大膽喝了湯要倒下睡覺了。

    「把總爺」和他捆在一起的士兵小聲問,「髡賊幹嘛脫了咱們的衣服?」

    「總不見得是要你去做兔子」蔣佑功說。他也覺得可疑,沒聽說當俘虜要扒光衣服的──幾件破爛的號褂髡賊要去做什麼?再說那些號褂都丟在土堤下面了,也沒去拿。

    負責物流轉運的賈莫非統計,這次不成功的偷襲提供了三百多名健康的俘虜。

    「明天雨一停就把他們裝上船運回臨高去。」賈莫非說,「走陸路恐怕會遭遇官軍遊騎的攔截。反正有船,運人又快又方便。」

    「和傷員裝一起?」

    「當然不是,傷員另外有船,俘虜船條件差多了,甲板下面一個大統艙,上面網格艙蓋一關就好。反正也只有半天。」

    整個夜襲的慘敗幾乎是發生在何如賓等人的眼皮底下,土堤上晃動的光柱,排槍和巨大的人聲,都讓這位將軍產生了極大的不安。髡賊的火器在雨天一樣能發射這點已經不再能讓他震撼了。突然亮起的雪亮的光芒和在雨夜漆黑的天空和野地裡逡巡著的白色光柱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水平。何如賓手足冰涼:這仗還怎麼打?

    逃回來的葉正芳和嚴遵誥兩人補充了許多細節,包括敵人顯然是早有準備,敵人燈光極亮。一下子就讓官兵頭暈目眩,連眼睛都睜不開……

    整個城樓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每個人都在尋思:這仗還能怎麼打?大家都期望別人拿出一個辦法來。

    「大人學生以為應立寨固守」錢太沖一直沒找到進言的機會,現在終於有機會開了口。今天幾次戰鬥他在城頭上觀戰。戰鬥給他的刺激非常之大。髡賊的「火器犀利」和戰法給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顯然,髡賊不是鄭芝龍、劉香之流,只是善於海戰,步戰上也絕不遜色。他意識到今天投入戰鬥的髡賊步兵人數並不多,但是面對如此之多的官兵在寨牆上打得如此頑強,死戰不退,顯然並不僅僅靠著「火器犀利」四個字。

    難道髡賊這樣的海外賊人亦有忠義之心。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按照塘報來說,髡賊中大多是「閩粵奸民」、「漢奸」投充的假髡。這樣無父無君之輩也有忠義麼?一定是真髡許以重利才讓他們如此捨生忘死。

    想到這裡他稍稍感到安心。在錢太沖看來「忠義」這個詞和蠻夷是不相干的。戰鬥結束之後,他知道自己的《善後六策》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麼用處──明天繼續進攻取勝的把握極少。他心中早就有所盤算,當聽到何如賓不想立寨堅守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出來進言了。

    按照他的說法:雙方互相立寨對持,對官軍來說是有利的,畢竟何如賓有全省之力在後支撐,而髡賊所有不過一縣之地,臨高又是人少地瘠的地方。髡賊一萬大軍集中在澄邁,又需要許多人力轉運糧草,時間一長供應必然困難。相持數月,等到髡賊糧草漸漸難以為繼,必然不戰而亂。

    「……髡賊炮火再強,亦不過二十多位。總不能時時開炮轟擊我寨。我兵眾多,可許以重金,多募死士,抄掠髡賊糧道,日久,則髡賊必不戰自亂」

    這個方案其實還是老一套的持重進兵的方略。何如賓原本不過是對這個年輕書生的提議姑妄聽之,現在卻忽然燃起了希望:沒錯不過,長圍退敵原本就是總督大人的機宜。只不過原先的計畫就是準備在博鋪圍困敵人營寨,最後迫其退走的。現在是把地方換到了澄邁──

    但是要與髡賊長期在這裡相持,就必須保證糧食的轉運安全。軍中一旦缺糧,軍心浮動,十萬大軍全軍崩潰也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他與眾將會議,要大家掘壕固守,準備與髡賊長期相持。石山是瓊山到澄邁之間的重要中途糧台,何如賓命嚴遵誥帶二千人馬去那裡保護糧台和沿途的軍糧運輸,又派幕僚到瓊山坐辦糧草轉運。又向王尊德修書一封,報告官軍已解澄邁之圍,斬獲髡賊甚多,但是髡賊結寨憑火器死守,官軍屢攻不能得手,正在修築長圍準備將髡賊全軍圍困在澄邁,希望再調紅夷大炮十幾位來。至於糧餉亦得抓緊轉運。

    第二天一早,官軍沒有按照預想發動全面進攻,而是全軍出動,在澄邁城下挖壕立寨,加固工事。

    何鳴看到官兵忙著加固工事,知道敵人已然喪失了銳氣,不敢再出來作戰,準備和他們長期相持作戰。這固然是件好事,但是敵軍二萬人馬蝟集在一起,自己全部兵力不到對方的一半,恐怕也很難形成有效的包圍。

    「我軍不能和敵人長期在澄邁打相持戰。打相持戰的結果是我們吃虧。」在作戰會議上,東門吹雨說,「敵人儘管後勤手段落後,卻有廣東全省的財力物力支援,只要王尊德願意,他可以想和我們對峙多久就多久。這對我們的財政來說是災難性的。」

    「原來還指望何如賓今天再攻一次,把他的主力打殘,乘機將他全軍擊潰看來是沒指望了。」何鳴搖頭說,「現在我們得打一仗圍困戰了。」

    人少的一方圍困人多的一方,在戰爭史上當然不算罕見,但是伏波軍的兵力畢竟太少。何鳴對此非常的擔心。

    這時,特偵隊送來報告,匯報有大約二千人馬已經離開大營,向瓊山方向運動。

    「敵人要開始撤退了?」

    「不,何如賓斷然不敢就此撤退的。」何鳴判斷道,「他這樣趕修工事是要和我們長期對峙。這股人馬很可能是用來保衛糧站的。」

    「敵人也有可能是明修棧道。」有人提醒。

    「有此可能。不過既然敵人要保護糧道,我們就掐斷糧道。」何鳴看了下地圖,下了決心。「給我叫通步兵1營、4營」

    正午剛過,何如賓等人正在籌劃佈置設防的體系。忽然接到探馬稟報:說是數千髡賊已經截斷了澄邁到石山之間的大道,嚴遵誥所部被擊潰,現正往澄邁方向潰逃

    「嚴將軍呢?」

    「生死不明」探馬顫聲道,「潰兵中未見嚴將軍的大旗。」

    「再探」何如賓一時失色,髡賊出其不意的截斷了後方的道路,他立刻命令中軍守備游擊孫昌祚奉他的大令帶五百人馬沿途收集潰兵。隨後又命人請趙汝義和主要將領們來集會商議。

    「嚴參將一敗,我軍危在旦夕,」何如賓沉聲道,「敵軍即破嚴將軍所部,轉身就會攻石山,奪我糧台」

    髡賊一舉殺敗嚴遵誥的部下,下一步必然是襲佔石山。石山只有五百兵據守,敵人即能擊破二千之眾,攻下石山亦非難事。石山一失糧道就斷了。糧道一斷全軍崩潰就在眼前

    這個可怕的前景讓所有在場的人渾身發冷。

    何如賓當即佈置各營防務,命令各軍謹守營盤,不許喧嘩奔走,更不許擅自退出防地。

    「眾位將軍,如今我們已身處不測之地」何如賓厲聲道,「我們營盤扎得穩,大局還未到不可挽回之時,髡賊不過仗著器械精良,先聲奪人髡賊兵少食少,我軍只要奪回石山,護住糧道就能反敗為勝」

    當下他命令駐紮在小英場的撫標營游擊沙見璧立刻率領全軍退出小英場。

    「你即帶本部人馬向石山而去,將髡賊擊潰,確保石山安全。」何如賓說,「若敵軍將石山奪去,你亦要將此地奪回。」

    「卑將明白」沙見璧知道其中的輕重。

    「我再給你二千人馬。」

    沙見璧剛剛率領人馬出動。壞消息很快傳來:石山已經失陷髡賊擊破嚴遵誥所部之後,立刻返身攻佔了石山,將存在石山的軍糧全部奪去。

    「髡賊三千人已在石山列陣」探馬再次來報,「且有大炮」

    「大炮?」

    「是,據潰兵所言,髡賊帶有大炮數位,威力極大。嚴將軍未知其有大炮,猝不及防,中炮陣亡了」

    何如賓無心再聽,這一連串的壞消息使他幾乎陷於絕望。但是他努力保持鎮靜,繼續部署兵力,防備髡賊乘亂圍攻他的大營。因為聽說敵人有大炮,又命李光速帶二千人隨後增援沙見璧。

    沙見璧率領三千人打開營門,急急忙忙沿著驛路往石山而去。這麼大的動靜當然瞞不住觀察哨和特偵隊員。幾分鐘之後,在石山附近構築陣地的步兵第1和第4營就接到了這個消息。

    朱鳴夏和第1步兵營營長熊茂璋正在打掃戰場修築工事。這2個步兵營一早接到命令之後即刻以急行軍速度趕到石山。熊茂璋的第1營用帶來的3門12磅山地榴彈炮的炮擊加上一次堅決的刺刀衝鋒就奪取了石山的明軍營寨,抓到三百多名俘虜,繳獲在糧台積存的糧食七八萬斤並幾百輛運糧的雞公車。隨後第1步兵營在石山腳下列陣。

    嚴遵誥率領的二千人馬一路急行,路上不斷的遭到特偵隊的襲擾和狙擊。多名將領喪命。人心大亂。幸而士兵們知道這是往安全的瓊山方向去得,大家都存著只要能趕到石山,就有了更多活命的機會才拚命趕路。嚴遵誥因為要趕在髡賊完成守備之前趕到石山所以催促部隊一路急行軍,步兵掉隊很多。最後他只帶著一千二百人趕到了石山。

    紅旗招展,一道灰色的戰列線已經在石山腳下嚴整以待。嚴遵誥見敵人尚未構築起營寨,只有一道壕溝掩護全軍而已,兵員也不過一千人左右。但是自己並無兵力優勢。髡賊的火器優勢他昨天已經見識過,立即開戰勝算極小。

    當下他退到石山對面的一處小丘上,準備紮營,等待後續部隊的到來再做打算。

    但是伏波軍已經沒有時間給他這個機會了。中午11點,在2門12磅山地榴彈炮的伴隨支援下,朱鳴夏指揮第4步兵營以連縱隊從石山側翼突然殺出對嚴遵誥部發動了猛攻。

    嚴遵誥猝不及防──在特偵隊的不斷襲擾和屏蔽之下,他根本不能掌握附近的敵軍動向。此刻人困馬乏,將士們士氣低落,忽然側翼出來一支生力軍攻來,他趕緊命令一個千總帶三百人去迎戰,為得是將敵人的勢頭暫時拖一拖,贏得時間來列陣。

    這三百人在第4營的猛攻下一經接戰就潰敗下來,嚴遵誥只好親自率領主力迎戰。他的人馬抵擋不住伏波軍的火力被迫往後退去,葉正芳帶著親兵家丁到處督戰,勉強維持住人馬的秩序,但是全部兵馬還是被逼迫著往石山腳下退去。

    第4營猶如一個鐵錘,而山腳下列成橫隊的第1營就是鐵砧,這一千多名飢疲之兵根本經不住這樣的前後夾攻,全軍在石山腳下被夾的粉碎。餘部七八百人全部當了俘虜。只有掉隊的士兵才僥倖脫逃了。

    熊茂璋坐在石山腳下構築的矮牆上抽著煙斗,他部下的士兵們脫光了膀子,正在挖著壕溝──壕溝要進一步的加深加寬才能有效的遏制敵人的衝擊。遠處地上堆滿了清理戰場繳獲的刀槍武器、盔甲和旗幟。捆綁成一串一串的光屁股俘虜正在押解之下往山上的原先的明軍營寨走去。那裡現在是2個營的臨時總部。

    朱鳴夏騎著一匹繳獲的棗紅色蒙古馬來回的奔馳,這是一匹將領的坐騎,十分神駿。朱鳴夏皮膚黝黑,頭髮剃得很短。顯得很精悍的摸樣。他腰裡掛著的不是標準的伏波軍陸軍軍官指揮刀,而是他自己在舊時空定製的摺疊花紋鋼唐刀,裝飾的很漂亮。

    「這馬不錯。」他把馬騎到矮牆邊,翻身下馬,「就是馬具不行,老式的馬鞍我不習慣。」

    「我們是步兵軍官,」熊茂璋吐出一個個煙圈,「你要不當龍騎兵吧。」

    「我倒是想當也得有馬不是。」朱鳴夏遺憾的拍了拍馬,讓一個俘降的官兵馬伕把馬牽走送到山上的寨子裡去。

    「電台裡說了,官兵又有五千人過來了,三千人在前,二千人在後接應。我們一共一千八,剛才還傷亡了一百人。」

    「問題不大。」朱鳴夏打開自己的地圖包,攤開地圖,「敵人發了急,用了最犯忌的添油戰術。我們就繼續打他個以逸待勞。三千對一千八,我們還是有勝算的。」

    總得來說戰術不變。第1步兵營依託簡單的野戰工事進行據守,吸引官兵猛攻正面,在戰鬥進入膠著狀態之後,由第4步兵營從側後殺出,直接席捲其側翼,將其重創擊潰。只要有特偵隊對官軍進行的強大的屏蔽,官兵就很難發現這樣簡單的戰術配合。他們就只能像盲人騎瞎馬一樣往第1營的預設陣地上猛衝然後撞個頭破血流。

    「我們只要不讓他們往瓊山去就好,也不用全殲,俘虜也不必急著抓──抓多了沒法處置。這會官軍大營還在,放敗兵往澄邁逃跑讓何如賓派人收容好了。打殘了部隊是驚弓之鳥根本派不上用處,反而會拖累他全軍的士氣。」

    「就這麼辦」熊茂璋點點頭,「你現在還有多少彈藥?我彈藥不多了了,每個步兵只有一百發子彈了。」

    「我勻給你每人二十發。我是突擊部隊,一個人留五十發足夠了。到時候直接刺刀見紅」朱鳴夏說著寫了張條子,關照勤務兵:「去,給營軍需官,讓他立刻送二萬發子彈過來。」

    「可惜炮彈不夠了,我們還是人少了點。」

    在戰鬥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的4門12磅山地榴彈炮儘管攜帶輕便,幾個人就能輕易拖動,但是炮彈和火藥的份量卻一點不少,剛才戰鬥中已經消耗了一多半。

    「沒事,還有手榴彈。」朱鳴夏信心很足,在他看來有大炮無非是戰鬥的更順利,傷亡更小些,但是戰鬥的結局並無懸念。

    「兩位營長發現明軍大將的屍體了。」有個下士急匆匆的來報告。

    「哦?去看看」朱鳴夏頓時來了精神,兩個人一起向正在打掃戰場的衛生隊走去。

    一具穿著鎧甲的屍體躺在擔架上,看相貌大約三四十歲的摸樣。身上的鎧甲很精緻,應該是鱗片甲的一種,不是步兵所服用的粗糙的僅僅用鐵片連綴起來鐵甲,他和熊茂璋對鎧甲所知甚少,但是從鎧甲的紋樣、裝飾和鑲邊用的錦緞就知道這副鎧甲絕非普通軍官所能服用,肯定是一名大將。

    當下從降兵降將中找來幾個人辨認,很快就認出這就是前來增援糧台的惠州參將嚴遵誥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8
第九十三節 二戰石山

「是個參將。」朱鳴夏不無遺憾,「我還以為起碼是個副將……」

    熊茂璋蹲在屍體千端詳了半天說:「全廣東才一個副將,聽大圖書館的人說這會總兵副將參將都值錢的很。不比後來滿街都是總兵副總兵。」

    「惠州參將,惠州參將……」朱鳴夏想了半天想了起來,這不是在《敵情通報》裡提到的來圍剿的明軍五個參將一個游擊中的一個嗎?當時通報的時候明確說明過,這六個將領屬於各自建牙的朝廷經制武將,和一般的參將游擊不能同日而語。

    要這樣說得話,這次戰鬥差不多救是擊斃了敵人一個少將師長的水平。

    自己第一次指揮戰鬥,就取得了這麼一個大勝,朱鳴夏不由得暗暗高興,禁不住的連聲說「好」、「好」。

    他身邊幾個士兵看到營長如此高興,知道必然是斬獲官軍一員大將,按照當時的慣例是要斬首獻功的。一個士兵旁邊撿起一柄大刀,就要將首級砍下來。

    「不要砍。」朱鳴夏攔住了他,「他是為國捐軀,好好的裝殮起來,以軍禮安葬」

    下午4點,沙見璧所帶的三千人馬已經出現在離石山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他因為嚴遵誥催促人馬快走,造成許多步兵掉隊,最後不得不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和髡賊交戰而失利,所以並不催促手下人馬快走,沿途還蒐集了許多嚴部的潰兵,從他們口中知道了整個戰鬥的過程。

    但是他除了驛路前後左右目光所及範圍之外的情況卻一點也得不到,不管他派出多少探馬和細作,沒有一個能夠回來的。有一個帶傷的探馬曾經狂奔回來,但是還沒到他的近前就突然中鳥銃死了。

    最令他張煌的是,他居然不知道是哪裡放得鳥銃──沒有煙霧,沒有人。他派出一隊步兵在探馬落馬的周圍四百步裡來回搜索,最後一無所獲。只有探馬身上兩個小小的黑洞說明他是被人放鳥銃打死的。

    對不見煙不見人甚至聽不到響的鳥銃的恐懼已經從幾天前開始了,官兵們暗暗叫它「無影炮」。

    沙見璧所部一路行軍,也挨了不少「無影炮」,沿途損失了四五十個軍官和士兵,弄得上上下下人心惶惶。要不是知道後面還有李光的二千人馬在趕來增援,這三千人大約走不到石山就要一哄而散了。

    在這樣的慌亂中盲目走大半天,前鋒報告:石山已在四五里之外了。

    「敵軍在何處佈陣?」

    「就在石山之下。」前鋒的千總稟告道。

    他在馬鐙上站直了身子,石山上有一處營寨,正飄揚的髡賊的紅旗。這是原先官兵的糧台的一部分。原本草木蔥蘢的石山現在已經變得光禿禿了,明軍和伏波軍都進行了清掃射界的工作。一道灰色的陣列橫布在山腳下,攔住了驛路。

    這條陣列非常的單薄。沙見璧看山腳下的列陣的髡賊不過一千人,卻擺出了一條二百步的陣線,這簡直就是瘋了如此單薄的縱深,豈不是被人一沖就破了?髡賊對自己的火器自信到這樣的地步?要知道澄邁他們是據守著土堤的

    但是前一天的慘敗使得官軍早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沙見璧連靠得太近也不敢,深怕中了「無影炮」。當下吩咐人就地立陣,準備交戰。

    沙見璧把手下的偏將千總們召集起來。

    「大夥看到了,髡賊不過一千人,陣列有也單薄。倉促之間不過依託壕溝矮牆列陣。咱們集中全軍人馬猛攻,就能給他擠破了陣」沙見璧故作信心百倍的樣子,「我瞧了,他那個一字長蛇陣只有二排人,火器再厲害也就能打幾排槍」

    「沙將軍」有個千總道,「聽嚴將軍的敗卒言,髡賊一部列陣一部埋伏,待我兵猛攻就出伏兵擊我側翼……」

    「無礙。」沙見璧道,「我欲用車輪戰法。三千人馬分為三隊。」

    三隊人馬交替進攻,中軍待戰應付突發情況,一隊上前廝殺,一隊在陣後放箭掩護,等到前隊疲怠,就由後隊接替。

    沙見璧認為這樣第一可以使髡賊不得休息──敵人畢竟人少,沒有輪換,就算他們火器精純,連著放火器也會使得士卒疲憊。等到敵人放槍稀疏之時,再兩隊人馬齊出,一舉將敵陣擊潰。

    「……敵人伏兵一出,我軍即以中軍一千人迎戰。按潰兵所言,髡賊伏兵不過千人。且髡賊作戰,皆預設營寨,以火器制我,白刃擊刺具非其所長,我兵以長矛大刀相戰,敵軍所用不過是鳥銃上之短刃爾,必不能久戰」說著他厲聲道,「毛將軍」

    「卑將在」一名偏將立刻應聲。

    「你帶一千人為前鋒先攻,」沙見璧面授機宜,「髡賊火器放射極快,隊伍無需齊整隻要沖得快。讓將士們多帶弓箭,到壕溝邊先放射一輪再衝陣──髡賊無甲,中箭者非死即傷。」

    這位毛將軍不是沙見璧的本部人馬,他原是練兵游擊屬下,臨時撥在沙的手下,知道沙見璧是要讓他帶人去衝頭陣,把大功留給自己的中軍。但是他不敢違令,只得帶兵整隊去了。

    「趙將軍」

    「卑將在」

    「你帶一千人在毛將軍後一里接應,亦要多帶弓箭。毛將軍若是人馬不支退下來,由你續攻」他拍了拍趙將軍的肩膀,「毛將軍把髡賊沖一陣,你再帶著人馬上去必能奏功」

    趙將軍勉強擠出笑容,道:「多謝沙將軍栽培」心中卻暗罵沙見璧要他們衝在前面滾釘板,自己帶著人馬準備撿現成的功勞。

    沙見璧並非完全是打著把趙、毛二將送上虎口的主意,但是他本部人馬不多,而且行伍完整沒有吃過敗仗,士氣不錯。要放到關鍵的時候用──髡賊的伏兵在哪裡他還一點消息也沒有,手中沒有一支能戰又靠得住的人馬是不行的。

    於是官軍趕快在道路上立寨,將人馬分作三隊準備戰鬥。沙見璧所部沿路還收容了嚴遵誥的殘部二百多人。他命一個把總暫時管帶,留在中軍聽用。

    熊茂璋在石山腳下的設置的陣地由一道半人高的胸牆組成。胸牆前是一道深深的壕溝,壕溝前面又是許多臨時採集堆積起來的鹿砦,包括很多在糧台繳獲的雞公車。步兵第1營就在矮牆後面展開隊形,直接攔截任何企圖通過石山腳下驛道的軍隊。

    步兵第1營展開的是一個標準的雙列橫隊──米尼步槍的射擊速度比燧發槍快得多,當然無需採用三列橫隊。熊茂璋將全營的6個戰列步兵連展開成150米橫隊。營擲彈兵連在全營之後擔任預備隊,必要的時候掩護側翼。第1輕步兵連和步兵第4營的輕步兵連被單獨抽出來組成守備隊,和後勤部隊一起防禦石山上的營寨,同時掩護第1步兵營的一翼。

    攜帶來的4門12磅山地榴彈炮2門直接加強給步兵第1營,另2門安排在石山頂的營寨中,隨時視情況進行炮火支援。

    熊茂璋拿著望遠鏡觀察著幾里地之外的官兵人馬,按照特偵隊的報告,這批敵人一共有三千人,後面隔著大概十幾里地還跟著二千人。不過陳思根說得明白:「後面那二千人明顯是來打醬油。」走走停停,戰意並不強烈。

    「要盡快把這三千人打垮,」熊茂璋對朱鳴夏說,「不然等後續的二千人磨蹭到了,敵人人多了就不好啃了。」

    朱鳴夏沒有說話,他看著望遠鏡裡正在列隊的官兵:「看起來敵人主攻方向還是你的陣地。不過得防著他們攻山上的寨子。」

    熊茂璋把頭盔往腦袋上一戴:「我得去陣地上了,不然不放心。」

    他們正說著話的時候,官軍的旗門炮聲一響,一千人馬就在一名偏將的率領下攻了過來。待到他們衝出一里多地,又是一聲號炮,又是一隊官軍出陣向第1營的陣地殺來。

    「敵人是要車輪戰。」朱鳴夏說,他繼續注視著官軍的動態,只見第一隊人馬勢頭非常猛,很快就衝到了離陣地不到一百多米的地方。士兵們邊跑邊射箭,因為距離太遠根本形不成威脅。熊茂璋的6個戰列步兵連在150米的距離上同時開火,子彈橫掃狂奔的隊列,官兵人仰馬翻,還沒靠近壕溝就亂了陣腳,接著第二列步兵齊射,濃煙中朱鳴夏發覺有的敵人已經潰退下去了。

    朱鳴夏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對勁,敵人應該不會就這樣簡單的重複正面強攻的戰術。慎重起見,他沒有要石山寨裡的2門山地榴開火,準備在關鍵的時候進行炮火支援。

    沙見璧的前鋒營中有許多昨天已經被打破了膽的官兵,現在要面對面的往髡賊的火器上撞,官兵們顯得非常畏縮。挨了幾排齊射之後更是不肯向前。軍官和將領們拚命的呼喊催促,用砍頭威脅用銀子激勵,好不容易才讓人馬繼續往上進攻。

    這時候第二隊官軍又湧了上來。

    「放箭!放箭」

    官兵匆忙射出一排羽箭,但是大多數人還沒有進入到射程就亂放一起,幾乎沒有一枝箭落入隊列中,大多掉落在壕溝和鹿砦上。

    「穩住標尺120米」軍官們不斷地修正著射擊距離,「放」

    排槍轟鳴著,硝煙瀰漫,官兵始終連壕溝都不能接近,每次勉強進入到一百米距離內就被排槍擊潰,儘管士兵不斷的被軍官催促著衝上來,但是很快就再一次的潰退了。有時候他們在幾個勇敢的軍官的帶領下能突擊到壕溝前,但是這時候那12磅山地榴的雙份霰彈就會無情的將他們全部擊斃在壕溝邊。

    硝煙瀰漫,喊殺聲,呻吟聲和呼喊聲籠罩了整個石山。戰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了,不管沙見璧和手下的偏將們如何的激勵督促將士們衝鋒,官兵的突擊還是變得愈來愈無力了。特別是山地榴開始用榴彈轟擊800米之外的官兵隊列之後,官兵不得不每次都讓隊伍退到二里之外才能重新集結列陣。士兵們在這一來一回的路程上消耗了大量的體力。許多官兵從中午開始就在路上行軍,大半天時間,糧水未進此時攻了幾次已經筋疲力盡,有些士兵乾脆倒在路邊不肯動彈。

    沙見璧見自己的所謂車輪戰法根本不見效果──攻了小半個時辰,也輪換了幾次隊伍,除了白白的在髡賊壕溝前丟下一地屍體之外毫無進展,敵人的排槍依然打得又穩又狠,絲毫不見有稀疏下去的時候,心中大為焦急。這樣耗下去不等敵人伏兵四出,自己就要全軍崩潰了。

    他轉而命令全軍猛攻石山上的寨子。寨子裡只有二個輕步兵連和一部分後勤兵,但是卻有2門榴彈炮支援,榴彈、霰彈、實心彈劈頭蓋腦的將企圖爬山奪寨的官兵打了下去。

    儘管有一名官軍小將非常勇猛,在他的帶動下,十幾個悍兵跟著他一度衝到了距離寨牆外十幾米的地方。正當他揮起旗幟,起身往寨牆上猛撲過去的時候,一門12磅山地榴發射的霰彈打在了他的身上。

    攻擊山寨的官兵還不斷的遭到山下列陣的髡賊步兵的鳥銃的騷擾射擊。官軍拚命仰攻了幾次,隨著在山坡上丟下的屍體愈來愈多,攻擊的勢頭亦愈來愈弱,攻擊山寨的隊伍再一次退了下來──不過這次他們連半山腰都沒到,虛應故事的吶喊了幾聲,山寨裡一放鳥銃就連滾帶爬的退下來了。

    沙見璧本部人馬一直沒有出動,他見手下人馬銳氣已失,不要說擊潰髡賊奪回石山,連面前的一隊髡賊人馬也奈何不得,白白死傷了許多人馬,豈不被上司見責?他把眼睛一瞪,大聲命令說:「叫趙將軍毛將軍拚命攻打,一定要打通驛路,否則提頭來見」

    「回稟將軍,毛將軍已經陣亡了。」一個向他來稟告的小將氣喘吁吁的說道。

    沙見璧聽說已經陣亡了一員偏將,心中更加惶恐。他喘了口粗氣,見面前的小將雖然盔歪甲斜,但是人長得很是魁梧壯實,一張圓臉尖下巴上悉悉索索幾根鬍鬚,翻鼻孔小眼睛。看上去也還精悍。

    「你叫什麼名字?」

    「卑將曹相蛟原是毛將軍手下的一名偏將……」

    「好,曹將軍本將現在就命你為前鋒營守備,統帶毛將軍所部,」他的馬鞭一指石山下的步兵第1營的陣線,「你即刻帶隊從水田裡迂迴過去攻其戰陣一翼只要你擊破敵陣,我就在鎮台大人面前保舉你」

    「謝將軍栽培卑將一定奮勇向前」曹相蛟原本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時候被他幾句話一激,又有了陞官的指望,頓時精神百倍。當下跨上馬,提著大刀就去衝陣。

    發出這一連串的命令之後,他也知道靠著曹相蛟這個愣頭青去衝陣並無多少把握,非他自己親率將士們上陣猛攻不可。

    於是他大叫道:「擂鼓排隊」

    雖然到目前為止髡賊伏兵還沒有出現,他也顧不得許多了。他想,只要將戰陣衝開,髡賊伏兵出來,他也來得及返身迎戰。沙見璧認為只要不是進攻髡賊的營寨,雙方白兵相交髡賊絕非官兵的對手。

    在震耳欲聾的戰鼓聲中,沙見璧翻身上馬,親兵趕快將他的大刀送來。他提著刀,自己的中軍和親兵家丁們已明盔亮甲排好隊,等候出發。

    沙見璧站在馬鐙上極目眺望,只見曹相蛟的人馬已經繞到水田裡,正在往髡賊陣列的一翼運動,只是水田泥濘,行動速度很慢,不時還有人中槍著炮的倒下,但是曹相蛟揮舞著大刀,督促著將士們快走。而趙將軍所部還在有氣無力的進行著攻擊。

    他緊張的等待著曹相蛟的迂迴成功,大概一頓飯的功夫,他看到曹相蛟的旗幟已經出現在髡賊陣列的側翼,槍炮聲隆隆,煙霧瀰漫,知道曹相蛟的攻擊已經開始。他將大刀一揮,高呼一聲:「殺呀衝破髡賊大陣,每人賞銀五兩」他手下的將士們發出一聲嚎叫。跟著他從正面猛得衝殺過去。

    曹相蛟的迂迴確實給步兵第1營帶來了威脅,熊茂璋馬上命令充當預備隊的營擲彈兵連立刻轉到側翼列陣,兩輪排射擊退了官兵的第一次衝鋒,隨後朱鳴夏命山上的2門山地榴開火。

    「用榴霰彈打」水稻田裡實心彈不能跳動,殺傷力又有限,霰彈射程不夠,空中開花的榴霰彈就成為最佳的遠距離殺傷武器。一發又一發的榴霰彈很快將曹相蛟的人馬又趕了回去。泥濘的稻田使得士兵很難快速行動紛紛倒在擲彈兵的精確射擊之下。

    沙見璧的中軍甩開已經混亂的趙將軍所部,全軍一鼓作氣朝著戰列中央撲去。準備乘著曹相蛟在側翼干擾吸引髡賊火力的時候一舉突破陣線。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9
第九十四節 對峙

  「雙份霰彈放」隨著炮兵軍官的口令,2門12磅山地榴夾雜在步槍的排射中同時開了火。彈丸的暴風雨橫掃過整個隊列,這次衝鋒也毫無懸念的崩潰了。

    沙見璧率領中軍又兩次猛攻步兵1營,但是每次都被打退,眼看著官軍的本隊行伍也漸漸混亂,許多士兵不願再往髡賊的槍口上去撞,頂撞軍官的命令,有人甚至動起了刀子。他的一員偏將原想去整頓隊伍也被人拖下馬來殺死。

    他喘著粗氣,感到事已不可為,眼下只有退兵到一處安全的地方等著後續部隊的到來,雙方合兵一處再做打算了。當下命人吹螺,讓各部稍稍往後退卻集結起來。

    就在他要退卻的時候,早就在等待機會的朱鳴夏立刻下令在山後潛伏待命的第4營故伎重演,突然殺出,直接橫掃官軍側翼。

    原本就軍心動搖的軍隊忽然遭到這樣一股生力軍的攻擊,許多人稍加抵抗之後就扭頭就跑,這種逃跑是帶有傳染性的,官兵有組織和有秩序的退卻終止了,跟著是一片混亂,爭著逃命,互相踐踏。逃走的士兵們不僅丟下了旗幟、武器,連頭盔都丟得一乾二淨。

    沙見璧連斬了幾個士兵,仍然制止不住全線崩潰的可怕局面,只好不再管手下將士們的性命如何,也無暇考慮喪師之後的問罪等等問題,帶著幾十名親兵落荒而逃。

    官兵逃跑的度很快,以至於步兵第4營幾乎不能將其合圍,他們只攔截住了一部分官兵。高音喇叭不斷的喊著「降者免死」,許多人筋疲力盡,只能丟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朱鳴夏親自帶著部隊追殺了兩三公里路,又捕獲了好幾百筋疲力盡的士兵,繳獲許多物資甲仗,這才停止追擊。趕快把部隊收攏。

    「打集合鼓收攏部隊。」

    鼓手們迅站成一排開始擊鼓,十來分鐘後,原本已經散開的部隊開始從各個方向向軍旗方向考慮了。

    特偵隊已經在向他出警告:敵人的後續人馬已經離他不遠了。

    他思量了片刻,敵人後續部隊正在開來,按照特偵隊的報告也有二千人,如果繼續剛才的防守反擊模式,士兵們從上午開始已經連續作戰了差不多一天,體力和彈藥消耗很大,再打一仗未必能有前二次那樣容易,而且石山下正在打掃戰場捕捉俘虜,官兵一旦投入新得兵力,這些事情就會全部中斷。

    考慮到這裡,他當機立斷:決定直接帶第4營直接迎戰增援部隊,尾隨潰兵追擊,利用潰兵將增援部隊衝亂,然後直接投入戰鬥將其全軍擊潰。

    他看著部隊已經集結完畢,用對講機叫通了熊茂璋:

    「我去迎戰後續部隊了,你趕緊帶人抓俘虜打掃戰場」

    說著他立刻全領全營,吶喊著朝著驛路上沙見璧潰敗的方向猛追了下去。

    沙見璧帶著潰兵推下去十多里,原本以為敵人已經止步不追了,他正要收拾人馬和李光的增援軍隊會合,這時候只聽後隊又是一陣廝殺吶喊的聲音,尤其是其中有髡賊特有的號角和小鼓的聲。他知道此時再跑,不但自己要全軍覆沒,連李光的二千人也會被自己的敗軍衝亂,他當即命人在驛路旁的一處小山丘上立起自己的大旗,親自帶著家丁和親兵們收攏部隊。

    但是後隊的槍炮廝殺聲已經在不斷的逼近,毫無鬥志的官兵不願繼續廝殺,紛紛往下潰去。沙見璧連斬了幾名逃卒依然止不住潰逃。正在沒奈何間,只見曹相蛟渾身是血的從後面退了下來,他的前鋒營守備沒當多久人馬就全部潰散了,他靠著幾個親兵的殊死救護易才從水稻田裡逃了出來,剛才在路上好不容易又集結起一些人馬,聽到敵人追擊的聲音的時候他又領兵回身抵擋,很快被擊潰。曹相蛟被一子彈打傷,好不容易才掙紮著逃到這裡。

    「將軍快走!」曹相蛟大喊道,「髡賊又追上來了卑將再在這裡抵擋一陣」說著大呼著揮刀又返了回去。

    沙見璧還想再支撐一陣,但是他身邊的將士們已經亂了陣腳,也不管他是不是下令,直接簇擁了他就往後逃去。

    曹相蛟帶著自己的親兵在驛路上站了一會,眼看著潮水一樣的敗兵從身邊湧過。直到路上已經沒有人馬。他這才領著自己的幾個親兵丟掉旗幟往路邊的小樹林裡逃去。

    朱鳴夏的追擊,使得官兵的潰軍始終不能停下來整頓,這樣一路潰敗出去七八里路的,將李光帶來的二千人也全部沖垮,李光企圖收拾人亦被亂兵裹著往澄邁方向退去,朱鳴夏天帶著部隊緊緊追趕。又追出去五六里路,捕獲了大量的俘虜。

    圍繞石山生的一系列戰鬥中官兵損失慘重,不僅損失了大量甲仗武器和馬匹,前後三次增援石山的七千人只退回來不到三千多人。沒有回來的不是橫屍戰場就是被髡賊捉去。還損失了一員參將。這使得原先將領和幕僚們眾口一詞的「髡賊不擅野戰」的說法完全破產。大批潰兵逃回到營中使得澄邁營寨裡的士氣跌落到底點。許多將領和軍官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逃命。營寨中一片嘈雜混亂之聲。何如賓和趙汝義二人費盡心思,派人宣慰彈壓,又將全部敗兵單獨收容成立一營,以免他們到處混說。

    負責彈壓的葉正芳在各營斬殺了二十多個正在鼓動逃跑的士兵和下級軍官。何如賓的鎮標和家丁元氣未損依然保持著鎮定,使得整個大營一度混亂的氣氛終於安定下來。

    何如賓將軍中主要將領全部集中到大帳中會議,討論對策。諸將一部分主張立刻全師東還,從石山衝開一條道路回瓊山安營休整,一部分主張就地對峙,明日再派人馬去攻打石山。沙見璧認為髡賊兵力不濟。據守石山的實際不過二千人,如果一次出動五千人進攻,同時命令在瓊山的留守部隊前後夾攻,完全可以迫使髡賊放棄石山。

    但是大家對這個算術並不認可,因為今天一共派出了七千人,一樣被打得大敗。再派遣五千人又能有什麼用處?

    「今日我軍犯了輕敵之忌。」何如賓道,「嚴將軍、沙將軍和李將軍所部是分三次投入戰場,每次我軍均不佔優,敵軍以火器據寨死守,以逸待勞,我軍長途跋涉之餘以飢疲之兵攻戰,原本就力不從心,故而不能破敵。」

    何如賓對戰場形勢的判斷還是很準備的,他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因為一時急躁,犯下了「添油」的錯誤。他不願就此退兵,一旦退回瓊山,髡賊捲土重來必將澄邁攻佔,自己喪師失地,損折大將,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他力主在本地堅守,繼續派重兵打通與瓊山之間的聯繫。他估計髡賊的兵力糧草有限,不可能長期分兵,只要雙方僵持下去,髡賊必然要從石山退兵。

    盤點糧草軍中還有十幾日的存糧,而澄邁縣內的糧庫也有不少存糧,統算起來全軍還能支撐半個月

    「只是這糧草……」趙汝義有點懷疑的問道。半個月的糧草儲備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放心。

    「三五天內,先全力將糧道打通」何如賓道,「必要時候,再從海路運糧」

    「髡賊水師厲害,恐怕不能如意啊。」

    「這是備而不用之策。」何如賓說著叫了一聲:

    「湯將軍」

    湯允文知道這「好差事」必然是要找到自己頭上,當即站出來應了一聲:「卑將在」

    「水師從瓊山運糧,可有把握?」

    湯允文不敢說「沒有把握」,只好說:「此事可辦,然卑將所部船隻,歷年修船之費始終未足,可用之船亦不多……」

    「海口尚有釘封的商船和漁船,你皆可調用。」

    「是」湯允文道,「請大帥即給令箭,卑將即刻派人回去辦理。」

    何如賓道:「不,你親自回去辦理。我給你十天時間。必得將糧草送到否則休怪本鎮指名嚴參」

    「是,卑將必不辱命」湯允文又喜又憂。喜得是自己脫離了這個必敗無疑的絕地??他和其他將領幕僚不一樣,充分知道髡賊的軍事力量之強,官軍此次必敗無疑。憂得是海路供應糧食雖然不是絕無可能,但是能否在十天內供應得上卻沒有把握,官軍一旦大敗,自己沒能按期供應糧食就會成為何如賓推脫責任的藉口。到時候百口莫辯。

    當晚,湯允文就帶著自己的少數親隨在小英場悄悄坐上一艘漁船,乘著夜色沿著海岸線悄然離開,往瓊山而去。他的人馬由白沙寨千總陳人傑率領

    為了接應海上的糧草,何如賓決定重新佔領小英場。這次官兵充分吸取了教訓,不僅派出了二千人馬,還加強了許多火器,準備死守。

    隨後的二三天官軍全軍偃旗息鼓,並不出寨廝殺,何如賓只督促眾將不斷的修寨挖溝,重新整頓部伍。準備這樣休整幾天之後就親自率領鎮標和家丁為主力的重兵集團,一舉將石山的髡賊全軍擊潰,奪回石山,重建糧道。

    營寨中忙忙碌碌,一片肅殺的氣氛,澄邁縣城內的一處院落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這是本縣的富人家的寨子,主人姓宋,亦有一個監生的身份。這次伏波軍圍攻澄邁,他守城出力最多,官軍一來他也很是巴結,將自己的私宅一部分拿出來供軍中的大官們居住。將軍們因為要掌握軍隊,同時要表現自己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意思,所以只有文官和幕僚們住了進來。宋監生也以這班幕僚作為「護身符」,招待供應很是慇勤。

    此時常青雲、錢太沖和十來個平日裡較通聲氣的幕僚在宅子的主人宋宗會的作陪下,正在這所宅邸的花園內喝茶乘涼。這位監生老爺頗為風雅,又有幾個錢,宅邸亦有些許的泉石點綴,稍具園林之勝,在這南陲之地屬於十分難得的了。

    因為是身赴戎機,幕僚們不敢公然招伎侑酒,只是在花園裡擺下幾張桌子,擺些茶果點心,在月夜下閒談

    因為戰事不利,連著損折了好幾員大將,糧道又被切斷,全軍的處境很是危險,除了少數人還能飲啖自如,平常說笑之外,大多數幕僚憂心忡忡。在瓊山時候的樂觀的氣氛一掃而空。

    好些個人都意識到這次的討伐髡賊之役是敗了,只是沒有人敢這樣公然說出來而已。也有些人至今不願意承認髡賊的能力僅僅限於「奇技yin巧」了,即使在野戰中伏波軍在石山連續擊敗三支官軍人馬,他們也認為這純粹是靠了「石山險要」之類的客觀因素。至於石山是不是「險要」,當時是如何戰鬥的,他們一概不感興趣。

    錢太沖比這些人要務實的多,他最近一直在大帳中聽取軍議,也親身去拜訪過參加過戰鬥的低級將校們,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許多第一手的資料,知道髡賊不但火器精純,而且行伍整齊,紀律森嚴,打起仗來比官軍毫不遜色。他覺得這是一個大敵,因為過去廣東這裡的海主土匪從來就沒有這樣的人馬,髡賊倒有點象佛郎機人的樣子,但是佛郎機人也好,紅毛人也好,也不能集中起這麼多的軍隊,和朝廷大軍展開攻防野戰。

    這會他就抓著苟承絢不放,要他談談髡賊的事情。特別是髡賊的火器,是錢太沖等人比較在意的。苟承絢只好將他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特別是髡賊所用的鳥銃和火炮,因為時代的差距太大,不能不給錢太沖等人留下極具衝擊力的感受。

    「這麼說來,髡賊的火器大多是在臨高製作得了?」錢太沖認真得問。

    「正是。」苟承絢點頭,「炮、鳥銃、子藥彈丸,無一不是。」

    「朝廷自天啟年間用西洋人所造紅夷大炮亦是軍國利器。沒想到髡賊的火炮居然還能精進到如此地步。」有一個幕僚嘆息道,「彈丸能爆碎傷人,弟在《武備志》中亦有所見,算不得稀罕,只是這能在空中爆開的彈丸真是恆古未聞。」

    「武備志中的那些所謂轟天霹靂猛火炮到底管不管用只有天知道。」錢太沖嗤之以鼻,「除了嘉靖年間的兵仗局造過之外已經很久未見了。」

    「弟以為此種開花炮不外過是宋元『猛火炮』,我朝之『萬人敵』之意。不過當初用投石機,如今用炮打而已。」常青雲也算是懂火器的,立刻補充道,「若論泰西的造炮,也不過當初大宋的突火槍之遺意……」

    「『不過』,『而已』,說了又說,奈何還是要西洋人來幫著造炮」錢太衝激動的一拍桌子,「如今髡賊的槍炮火器比之泰西人又更上一層樓。我輩徒喚奈何」

    大家覺得很突兀,不知道這秀才為何如此的激動。錢太沖大約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喝了一口茶不言語了。

    一位年長的幕僚說道:「髡賊火器雖利,亦不過一縣之地,不足為慮。最為可慮者,其部下之假髡居然甘為其出生入死,冒鋒矢之險。此等迷惑人心之術方是朝廷的大患啊。」

    當下眾人又哀嘆了一陣「小人趨利」、「世風日下」之類的話語。

    錢太沖用堅定的口吻說:「不過,當今積弊,又何止此數端以弟之愚見,仍以為與其一枝一節求治,實不若治其根本。所謂本,即是『教化』……」

    他口沫橫飛的說了半天,在幕僚們之間起了一陣討論。又有人談起了「氣」和「心」,又有人談起了王陽明的「心學」,正聊得起勁,忽然縣城外傳來一陣蒼涼的號角聲,聲震穹宇。將他們的討論打斷了。眾人這才意識到他們此時談論這些不但可笑而且荒誕。

    常青雲回過來又在講他的「水雷破敵」之法。在他看來,髡賊的什麼快船鐵艦遇到他所力主的「混江龍」就會灰飛煙滅,髡賊水師一破,糧道即刻就能打通。

    「石山那個地方,髡賊願意佔著就佔著。等那幾萬斤糧食耗盡,髡賊這三千人馬就是孤軍,不戰自亂。」常青雲說得口沫橫飛。

    眾人卻知道他的所謂水雷團營多少有點異想天開的成分,若是在圍困博鋪的時候倒還有些用處,現在髡賊的船隻都只是近岸下錨而已,何況眼下水流相反。大家也不搭理他。只有錢太沖冷笑了一聲:

    「海路糧道一通,恐怕又要漂沒無數了。到時候能到澄邁之錢糧,恐怕十有五六就不錯了。」他說,「弟以為還是應打通糧道為上上策。」

    「是啊,若是不能打通糧道,城內糧少,恐怕支應不了多少日子。」宋宗會終於找到了一個插嘴的機會。他和這伙幕僚不同,他的一家一業都在澄邁,官兵征髡賊的成敗直接關係到他的家業和人身安全,不能不關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29
第九十五節 火燒連營

     澄邁縣內的糧食,原來還有幾萬斤的庫存,如今官兵已將縣庫內的糧食封存準備作為軍用,又命大戶「獻糧」。宋宗會是本縣首富,當然是大大的肥羊,不僅被迫獻了一百石糧食,還「樂捐」白銀五百兩,讓他叫苦不迭。客兵入境往往紀律很壞,儘管有將帥彈壓著,城內還是不時發生勒索商舖大戶,甚至有殺傷搶劫的事情發生。要不是趙汝義和幕僚們都住他家,他這澄邁首戶也早成了副爺們的一塊肥肉了。

    「石山的髡賊孤懸敵後,等糧盡了自然就退兵。糧道一通還愁什麼軍食!你們休要庸人自擾」呂易忠吃了半塊點心,「你是本縣團勇的副團總,只要好好出力,論功行賞必有保舉。」他說著抖了下袖子,把上面的糕點屑抖落下去。何如賓到現在是連打幾個敗仗,呂易忠卻依然泰然處之,他覺得這不過是暫時的挫折,無非因為一開始過於輕敵造成的,每次會議呂易忠的論點都是簡單的「相持」──打消耗戰。以廣東全省之力來打一個臨高,就算是拖也把臨高的髡賊拖死了。

    「是宗會依然愁眉苦臉,他身上背著個「首富」的名義,各種破財的差事總是會落到他頭上,要不是前些年搞了個「監生」的功名,恐怕自己這點家業早就給官府折騰完了。

    苟承絢坐在錢太沖的桌子上一言不發。他身份低微又沒有無正式的幕僚身份,很少人理會他。他心機很深,知道這夥人對自己不甚看重,又是從髡賊那裡逃過來得,戰事順利還好說,若是戰事不順,說不定就會被當成「奸細」砍頭。所以一路上秉承著儘量少開口的宗旨。幕僚們中間除了錢太沖抱著個要給臨高「善後」的念頭而時常和他談論臨高的地理民情之外,平日竟像沒有這人存在一般。

    他的情緒是非常低落的,苟承絢原本對官軍的征伐還抱著希望:認為髡賊兵少,而且臨高的百姓聽到官軍到來也不敢再為他們賣命,勢單力薄的髡賊很可能會被迫退走。他還很有番想法:只等官軍到了臨高之後他就要出面發動士紳,組成團勇幫助官軍作戰。包括他準備卑詞懇請黃守統出來當團總,請劉大霖出來當「善後局」總辦。苟承絢覺得這樣一來,自己以「幫辦」的名義出面,不僅可以實際掌握一部分權力,還能使自己將來在臨高重新建立起權力來打好基礎。

    但是官軍在澄邁硬碰硬的和髡賊打了幾仗之後,苟承絢知道這仗最多能打成不敗不勝的平局,要攻到臨高去迫使髡賊退走恐怕是辦不到了。他非常愁悶,又擔心賴大──他深怕賴大回到臨高去倒是找到了父親和胡伯父,拉起旗幟來接應官軍,結果官軍不至,反而惹來殺身之禍。

    此時他一個人悶聲不語的喝茶,想著這次伐髡失敗之後自己又該如何是好。何總兵是靠不住了,原先就沒拿自己當回事,兵敗之後朝廷一追究他就完了,自己想指望何總兵報仇雪恨重振家業是不可能的了……

    忽然,外面傳來了「轟」的一響,聲音十分清晰。炮聲沉悶,不是髡賊的大炮聲響,是官軍的紅夷大炮的聲音。

    隨後,又接連響了兩聲,大家聽清楚了,炮聲似乎就是在南城那邊。在座的幕僚們不由得一怔,都專注地側起了耳朵。

    「什麼事?」大家覺得很是詫異,這幾天髡賊和官軍都沒有出動打仗,炮也沒響過。現在已將近亥末,正是夜深人靜之時,月色又朦朧──難道是髡賊前來劫寨?眾人一下緊張起來。

    「轟轟轟」又是幾聲悶響傳來。這一回可以聽得很清楚,除了城門上在開炮之外,城外各寨也在開炮。

    「是炮聲,開炮了」錢太沖首先站起來,揮舞著胳膊喊道。

    其他人卻依然坐著沒動:「是炮聲?」「沒錯吧?」「莫非、莫非是髡賊劫寨?」終於,大家再也不保持矜持的態度,「哄」的一聲,紛紛站了起來。

    「不錯,是打炮」

    「快,派人去看看」

    當下派了一個伺候的僕人去外面打聽消息。眾人有些擔心,髡賊突然來劫寨的話實在是太奇怪了澄邁城裡城外還有將近二萬官兵,髡賊合兵亦不過萬人。難道他們突然得了援兵。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無礙,我兵吊斗森嚴,城內城外固若金湯,髡賊若是來劫寨,只會碰個頭破血流……」呂易忠剛說了這一句,只聽得外面「呯」的一響,炮聲尖利,隨後又帶著呼嘯聲。瞬間又是一聲巨響。

    「髡賊打了」五六張嘴一齊大叫起來,這炮聲正是前幾天他們已經聽熟了的炮聲。而且這隨後的巨響是髡賊的開花炮的聲音。大家一下子緊張起來。

    呂易忠一時面色有點發白,故作鎮定道:「髡賊放炮,……哈哈……哈哈……」

    外面又接二連三的響起了轟隆隆的炮聲。這時候大家再也待不住了,錢太沖一揮手:「走,出門看看去」說完,抬腿往外就走。其餘的人連忙一窩蜂地跟著,一起走出花園,走到宋宅的正門院裡。

    這當會已近午夜,月亮隱沒在漂浮的雲朵後面,時隱時現。一大片巨大的連綿不斷的雲朵被染上了一層詭異的銀邊,不過,這景象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為此刻佔滿眾人心思的,是院牆外面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除了不斷傳來的炮聲之外,還有大街上紛亂的人聲、狗吠聲,亂哄哄地響成一片。

    聽得到街上到處傳來緊張的呼喊聲,鎧甲武器的碰撞聲和斥罵哭叫的聲音。遠處忽然響起了號角聲,悠長的鳴響著。

    派出去打探的僕人慌裡慌張的跑了進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宋宗會慌亂的問道。

    「回老爺的話,外面亂哄哄的,說是、說是髡賊運來了巨炮,正要炮轟官兵營寨」

    「什麼?」

    「哦哦,也有的在說:石山的髡賊從另一邊打了過來,要在澄邁夾擊官兵」

    這兩個消息都有可能性。大家正在倉皇間,呂易忠表示不以為然:

    「什麼巨炮,若有巨炮,髡賊不會早早的運來,何必等到今日方用。此時是半夜,就算有巨炮,難道髡賊都是一雙夜目,能黑夜視物不成?」

    「對,必是髡賊晚間襲擾」有人附和說。

    「哎,還是趕快出去瞧瞧吧」錢太沖不甘這樣坐視空論。也不等大家答應,他就當先領著僕人向外走去。

    大街上果然一片喧囂。夜色中只見士兵和團勇、民壯們拿著刀槍,舉著燈籠火把奔走。眺望城樓之上已經是燈火通明。一些護衛宋宅的士兵們一群群的圍在一起,一邊小聲議論著,一邊伸長脖子,向炮響的方向張望。而轟轟的炮聲和開花炮彈的爆炸聲,還輕一下重一下地從遠處不斷傳來……

    他們攔下一個把總,這才知道海上來了許多亮點,似乎是髡賊的水師來增援了,剛才的炮聲就是小英場的官軍大炮在攔截髡賊的船隻。

    「怎麼?髡賊要奪小英場?」

    「標下不知,只是大家都在這麼傳說。」把總說著帶著人趕緊走了

    錢太沖提議乾脆上城門樓去看看,這樣站在街上什麼也看不清。有人生怕上了城樓被髡賊炮火打中不敢應聲,有人卻願意去,當下去了一半人。

    他們都是軍中幕僚,守衛城樓的把總認得錢太沖等人便放他們上去了。登上城樓觀望。外面黑沉沉的並無異樣,只是海邊燈火點點,似乎是來了許多船隻。不時可以看到火光一閃,傳來沉悶的炮聲。小英場這裡也有炮火的閃光,似乎雙方正在炮戰。

    「髡賊深夜行船……」還沒等常青雲說下去,只聽有人驚叫了一聲,大家循聲望去,海邊的天空中升起了一道明亮的火光,似乎是一團火球正在空中飛行。

    「彗星」有人叫了起來。

    但是馬上他們就發現這不是彗星,這個亮點的速度很慢,而且高度在不斷的降低,似乎正朝著縣城而來。眾人被嚇得不知所措。只見這一團火光掠過城門樓,一頭撞在城外,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隨即傳來,火光四射。

    「這是什麼鬼東西?」常青雲驚叫起來。

    這時候,從海邊升騰起愈來愈多的光點,密密麻麻的向著小英場和附近的官兵營寨飛來。

    「敵放火箭」常青雲讀過不少火器書籍,頓時明白過來了,這是髡賊是施放火箭。除了書本之外,他從來沒見過真正施放過火箭。眼瞧著空中的火光愈來愈密集,猶如火雨一般,頓時驚得呆住了。

    拖著橘色火光的火箭正不斷的從海邊飛起,成排成群的向著小英場落下,猶如一場巨大的火雨正在小英場降下。原本只有少數燈火的營寨,此時不斷的升騰起巨大的火光和爆炸聲。一團團的火焰在漆黑的夜空下不時升起,有的地方顯然已經燃燒起來。

    忽然從小英場方向升起了一團巨大的火焰,一聲沉悶如滾雷一般的爆炸聲傳來。眾人心中一驚,知道多半是官兵營寨中的火藥庫爆炸了。

    隨著火藥庫的爆炸,小英場那邊的火光也愈來愈大,照得海邊一片通明。而髡賊的火箭依然不斷的從空中墜到營寨中,加劇了其中的混亂。錢太沖失聲道:「小英場要失守了」

    果然,從小英場方向奔出了大團的人群,在火光的掩映下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正是守衛小英場的官兵,此時正換亂不堪的向大營方向潰逃。

    「髡賊是要斷我海路之糧」錢太沖驚叫起來,雖然他不認為海路運糧是個好辦法,但是髡賊突然火燒小英場其目的是不言自明。

    「這,這如何是好?」有人扶著城垛,著急的直跺腳。

    「這就看……」

    常青雲的話只說了一半,從髡賊的大營方向也飛騰起火光,十幾個光點正朝著縣城和大營方向破空而來。

    「火箭」城樓上的士兵驚叫一聲,紛紛藏身城垛下躲藏,一場火雨頃刻間就向城外的營寨上墜落下來。

    錢太沖高喊一聲:「大家快躲避」說著自己已經往城垛下一縮,其他人有的連滾帶爬的往城樓中跑去,有的往馬道上跑,想跑下城去。天黑心慌,幕僚們又都是寬袍大袖的儒衫,混亂中被踩了袍角的,拉住袖子的,摔倒踐踏,哭聲大作。

    「真是斯文掃地」錢太沖看著同伴們有的跌倒在地,髮髻散亂,有人只顧逃命,連鞋子都不要了,還有人因為慌不擇路,一腳踩空,連滾帶爬的從馬道上滾了下去……

    第一波火箭帶著嘶嘶聲不斷的射入官軍的營寨之中,營中頓時大亂起來,一時間水鑼猛敲,到處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錢太沖從城垛間探出頭去,只見營寨裡四處火起,已然是亂作一團了。正在驚恐間,只聽空中又有火箭破空的聲音,這次不斷從髡賊大營中發射出無數火箭來,海邊的髡賊船隻上也向這邊發射出許多火箭來。

    一時間火箭如雨而下,整個營寨完全陷入了混亂之中,士兵們再也顧不得救火,紛紛躲避。錢太沖愈看愈心驚:髡賊的火箭猶如普通的箭矢一般,似乎是源源不絕的放射過來。營寨之中別說集合人馬準備廝殺,就是躲藏也沒有個地方。

    髡賊的火箭似乎有意避開了縣城,但是還是有許多射偏的火箭擊中了城牆,有的打中了敵樓,有的命中了城樓,還有不少越過了城牆落在居民區裡引起了火災,城中亦慌亂起來,到處敲水鑼救火。

    幸好髡賊似乎不以縣城為目標,只是猛射城下的官軍營寨。許多營寨起火,到處是一片混亂的摸樣。

    錢太沖看得明白,火箭雖然一輪又一輪的飛來,但是大小似乎不同,落地之後也不一樣的,有的只是飛灑出火種,燒燃物件,有的卻是霹靂一聲的開花爆炸。他暗暗尋思,難道這裡面有兩種彈頭?再想到海邊離縣城這裡足足有十里路,髡賊的火箭居然也能射及,想到這裡他不由暗暗心驚,如果這樣的話髡賊的火箭豈不是攻城略寨的利器了

    忽然一個身影連滾帶爬的到了他身邊,定睛一看,卻是常青雲。

    常青雲聲調裡帶著哭腔,說:「完……完了,我兵敗了這回可全完了」

    火箭攻擊持續了小半個時辰,隨後就突然停止了。但是整個官軍營寨已經成了煙燻火燎之勢,許多營寨搶救不及燃起了大火,無法再救,將領們只能將人馬拉到損失較小的營寨中,各營人心惶惶失去了鬥志。

    錢太沖見火勢已漸漸小了,亂哄哄的鬧聲也低了下去,髡賊那邊並無乘隙攻寨的跡象,知道今夜並無危險,便和常青雲兩人悄悄的往城下走去。同僚們有的失去了網巾帽子,有的沒了鞋子,有的衣衫撕爛開綻,一個個狼狽不堪。要在往常大家一定會互相取笑一番,此時卻無人說笑。眼下形勢之嚴重就算不通兵略的人也感覺得到。

    錢太沖見馬道上有個黑乎乎的東西,似乎就是髡賊射進城來的火箭。他趕緊過去撿起來,只覺得外殼還是熱烘烘的。他端詳了一下,是個圓筒形的物件,直徑大約2寸,全為鐵製,前面已經碎裂開來,只有個黑乎乎的大口,後面卻有許多小孔,還有三塊傾斜的螺旋鐵板。看上去十分精妙。

    他正在端詳,常青雲拉了他一把:「這破鐵殼子有甚可看,我們速速回去」

    錢太沖只好先提著這麼個鐵傢伙往城下而去。

    下得城樓來,只見城門已經緊閉。從城中各處來了許多步兵,帶著兵器與城外的官兵對罵。城外喧嘩聲亂成一團。原來城外的官兵失去了營寨想要進城,但是城裡的官兵卻擔心敗兵湧入之後城內秩序大亂,以未接到將令為名,拒絕打開城門。

    回到宋宗會的宅子裡,沒有上城樓的人還在焦急的等待著消息,剛才猛烈的火箭攻擊他們也看到了,但是沒有像城樓上的人看得那麼清楚直觀。現在聽說髡賊的火箭射得這樣的猛烈,威力又是如此之大,一個個張煌失色。

    「髡賊火箭真是厲害萬分燒了城內好些房子」正在說話議論間,宋宗會匆匆趕來,他剛剛帶著城內的團勇民壯在救火維持秩序,忙到剛剛才停歇下來。渾身都是菸灰污漬,說起話來聲音發抖。

    「髡賊沒有乘勢攻寨,是其失策……」火攻結束之後才故作鎮定的呂易忠還要評點。

    「你錯了,髡賊天一亮必然全師來攻,難不成我兵還能再戰?」錢太沖冷冷道,「我兵這回是敗了明日全軍必走,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5:30
第九十六節 敗走

     呂易忠大怒,心想你個狂生不過是個秀才而已,一味持才放曠,指著鼻子斥責道:「你個狂悖之徒,再要胡言亂語,辦你個擾亂軍心之罪」

    「哼,軍心還要我擾亂麼?」錢太沖毫不買賬,正要反唇相譏,有人過來尋找他們。

    「諸位先生,請速去大營會議」

    出城的時候,錢太沖發覺城門口的諸軍已經全部換成了鎮標的人馬,個個刀槍出鞘十分嚴整。滾滾

    一行人的馬匹從城門洞滾滾而過,城門口的官兵在他們出去之後並不關閉城門,城門繼續打開著,方便人馬進出。

    中軍營寨裡,雖然何如賓的家丁和鎮標還保持著相當的穩定,但是這一場火箭雨使得營中的士氣已經降低到最低。許多人都在竊竊私語,認為肯定要退兵了。

    大帳之中,各營主將已經到了。他們現在已經深切知道髡賊火器的厲害,在這裡安營紮寨毫無安全感,而且牆造得再高,壕挖得再深也不抵用,髡賊的火箭能從十多里外射過來,一射就是成百,這仗是沒法再打了。

    眾將毫無戰意,主帥也覺得打不下去了。何如賓知道此時繼續堅持在澄邁安營與髡賊對峙已經毫無意義,現在軍中士氣已經瓦解,糧道又不能很快恢復。不如乘著兵力尚未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先行退到瓊山就糧,起碼還有能向上塞責的餘地。不過退兵這樣的決定他無權一個人做出,他把目光轉向趙汝義。

    趙汝義早就想退兵了──這次討伐髡賊是明擺著必敗無疑了,剛才的火攻嚇得他差點靈魂出竅。這樣不論前線後方的無差別遠程攻擊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他的一個僕人在火箭攻擊中被一枚火箭直接命中當場死去。他更希望早點脫離這樣的絕地,眼見諸將都持退兵之意。也就順水推舟的同意了。

    接下來又討論各營退卻的順序和聯絡的旗號、方式,何如賓知道此次退兵回去自己恐怕很難向總督向朝廷交待了,不由得面色晦暗,任由大家商議,自己不置一詞。趙汝義見他面色不好,生怕他一時想不開瘋了或者自殺──主將一死,這二萬人馬頓時就要潰散。所以他大聲對眾將道:

    「我兵伐賊連勝,現石山小挫,大軍且回瓊山就食再做計較」

    當下他又說了許多鼓舞諸將士氣的話,這才把大帳中的氣氛稍稍挽回一些。決定撤退的時間定在明天一早,以免夜間突圍各部看不清楚造成混亂和迷路。

    規定由陳人傑帶著瓊崖參將的本部人馬和海南本地的操軍、鄉勇走在最前面負責開路。五個參將中以湯允文的人馬最為完整,隊伍中又大多是本地人,地形熟悉。操軍和鄉勇家鄉營盤多在瓊山、文昌一帶,讓他們進攻臨高鬥志不高,但是奪路而還的戰鬥意志應該還是有得。

    各部緊隨其後且戰且走。殿後的人馬由鎮標營中軍守備,游擊孫昌祚率領。何如賓撥給他二千人馬,其中有何如賓的騎馬家丁一百人和宋銘的一百騎。孫昌祚知道這二百騎是鎮台大人給他保命用得。當下十分感激,表示自己將會率領人馬死戰殿後。

    殿軍中還有李陌刀的火器營。這個失掉了大炮的火器營在大家看來已經毫無作用,於是李陌刀就只能帶著火器營據守營寨,最後一個退出大營撤退了。何如賓給他的指示是若是道路被截斷撤不下去,就直接退入澄邁縣城中協守。

    諸將辭出後,何如賓關照趙汝義:「大人且在本鎮老營休息,待天亮之後再隨老營撤退。」

    趙汝義卻道:「學生還有些行李在城中沒有收拾……」

    「本鎮即遣人去辦理。」

    「不,不,」趙汝義連忙道,「其中有許多文稿書籍,學生不去,幾個下僕無知,恐怕理不清楚。」

    「好,請老先生速去速回。」

    趙汝義帶著奴僕飛馬趕回城內的宋宅,幕僚們也紛紛跟著回來了。這群人一回來,宋宅並幕僚們寄居的城中各家大戶院內就亂成了一團。趙汝義這次監軍,原是準備好好的沿路搜刮一番的,等到了臨高,又能取得許多髡賊的玩器寶物。所以帶了許多空箱和僕役。雖然這次兵敗得太快,慾壑未填,但是軍中將校的孝敬、沿途士紳的奉獻,這次進得澄邁之後他又得了澄邁縣令和縣內士紳們的許多禮物。宋宗會因為要求他庇護,也送他白銀五十兩,本朝名家字畫一幅。

    他一回到宋宅,即命僕人們立刻就財貨全部裝箱捆紮,又著人即刻去征發民夫車輛,準備逃走。

    幕僚們雖然不是官,但是沿路也得到了多少不等的餽贈,也要一一裝箱帶走,他們不比趙汝義,帶著七八十個僕役──顯赫如呂易忠的,帶著三四十個僕人,一般的如錢太沖這樣的窮秀才,只有一個小僮僕而已。於是有的人只揀細軟裝箱,有的卻連饋送的幾匹當地的棉布都要帶走。一時間亂七八糟,人聲鼎沸。各家的傭人乘著收拾行李之際,乾脆在宋宅的客院內隨意搬運財物,連桌上的擺設、牆上的字畫,乃至床上的帳幔一應全部包裹而走。宋家的傭人們一時都呼「這是遭了官賊了」宋會宗見場面如此混亂,一面吩咐家人們將家眷老幼送到內院,一面讓全家丁壯們準備好棍棒刀槍,準備萬一的時候抵擋亂兵搶劫,自己趕緊去找常青雲。

    常青雲正督促著幾個僕人將行李物件捆紮搬運。他一面大聲的指揮著僕役,一面又不斷的斥責他們辦事不麻利。有個僕人不小心將捆紮好的行李散開,幾匹本地特產吉貝布散了一地。常青雲又接著連聲咆哮。

    「突然收拾行李,這是何道理?」他驚慌不安,其實宋會宗已經猜到官軍要逃命,但是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這只是移營。

    常青雲因為這他幾天招待甚為慇勤,便小聲對他道:「實不相瞞,軍中糧草不濟,又被髡賊的火箭燒了一陣,我兵就要退回瓊山去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宋宗會差點沒暈過去──官軍一跑,這縣城怎麼辦?

    「即要退回瓊山,不知何時再來澄邁?」

    「這是軍機大事,我等如何知道?」常青雲道,「以我之見,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這個,這個,」宋宗會大急,官兵一去,髡賊大軍即在城下,陷落城池豈非是朝夕可待的事情,「不知留下多少兵馬守禦城池?」

    常青雲不耐煩道:「軍機大事,學生亦不知。」

    宋宗會呆立半晌,直到有個幕僚跑來要他幫忙征發幾輛雞公車並民夫為自己運輸行李方才緩過神來。連忙隨口答應著,一溜煙的往縣衙奔去。

    劉敬選正在縣衙內急得沒頭蒼蠅一般,剛才的火箭攻擊讓他擔驚受怕,生怕髡賊乘機攻城,一面督促著團勇民壯滅火,一面親自帶人登城查看情況,眼見著外面官軍營寨多處起火,人馬喧嘩。他的心沉到了底。好不容易等到四處火頭已滅,髡賊也沒有攻城。他才下城回衙門,讓人煮了夜宵在吃。

    一碗米粉尚未下肚,就得到了消息,說城外城內的各處營寨都在喧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劉敬選趕緊將碗一放吩咐人絞熱手巾來,他準備擦一把就出去查詢。僕人的手巾剛剛拿來,宋宗會就匆匆到來了。

    他來不及和縣令老爺見禮客套,趕緊將官軍準備天一亮就全師撤回瓊山的消息告訴了他。

    「此話當真?」劉敬選幾乎跳了起來,連嘴角還沒擦掉的米粉也不顧了,「我兵要走?」

    「當真」宋宗會將城中的幕僚和軍官正在收拾行李的事情一一稟告,又將常青雲的話說了一番。這才嘆息道:「常先生說出來的不會有假。」

    「這可如何是好?」劉敬選臉都白了,「官兵一走,髡賊必來攻城,髡賊火器這般的厲害……」說到這裡他已經說不下去了,雖然當初他們守了澄邁幾十天,但那只是髡賊圍而不打,並非不能攻陷城池。

    「我看只有我們闔城縉紳一起攀轅請留了……」

    劉敬選知道這辦法根本算不上辦法。現在糧道斷絕,又遭髡賊火攻,軍心大亂。何總兵手下幾萬人的生死還有他自己的腦袋難道不比這座小小的縣城要緊?失陷縣城對他來說的確有罪,但絕非死罪。有什麼必要留在這個絕地和本縣軍民共命?

    想到這裡,劉敬選流淚道:「我看這個法子是不中用的了,只是可憐這滿城的縉紳百姓」他長吁短嘆,聲言一旦破城自己一定要自殺殉國云云。

    「我看老爺還是速去何鎮台老營,效以利弊,讓鎮台大人留一支人馬幫忙守城為上。」衙門裡的同僚們建議。

    「城內糧草多半被官軍征發得去了,就算有兵守城,沒有糧供應也守不住的。」劉敬選嘆氣道。

    宋宗會想得卻不是這個,而是官兵一旦逃跑臨走之前不免就要在城中大肆搶劫一番,雖然何如賓帶得是本省的人馬,也難保他能彈壓的住手下。想到這裡他覺得還不如不要官兵──既然二萬官軍面對髡賊還要逃走,留下五百一千人又有什麼用呢?髡賊若要陷城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情。

    衙門裡的官兒是守土有責,不得不死守,但是他們這樣的縉紳百姓卻沒必要跟著死抗到底。心裡已經起了萬一髡賊要攻城就準備投降的心思。當下只是隨聲附和了幾聲,卻不再多言。

    正在議論間,有小校飛馬來傳命令:要全縣立刻備辦乾糧二萬斤,同時徵集民夫和雞公車。天亮前送到大營。

    「備辦乾糧還好說,下官即刻安排各戶升火做飯,只是這民夫和雞公車──如今都困在城裡,下官片紙不出城門,如何備辦呢?」劉敬選急道。

    「這是大人的命令,與小的無干。」小校翻著眼睛說道,「天亮之前必須辦妥」說著他又飛身上馬而去。

    劉敬選急得團團轉,澄邁雖然雖然在海南算個大縣,縣城內能徵集到的丁壯也不過幾百人而已。連守城的團勇多半都是近城的各村寨提供的。蒸二萬斤乾糧也不是須臾可辦的差事。他又要星夜召集縉紳會議。還是宋宗會嘀咕了一聲:「天亮即走,何須煩言?」

    劉敬選知道他的意思,他有些顧慮:「若是將軍追問起來如何是好?」

    宋宗會冷笑一聲:「到時候怕來不及來過問此事了。」他接著低聲說現在只叫女人們升火做乾糧等天一亮就把乾糧運出去就是了。

    「……連乾糧亦不必做足,一則時間不夠,二來到諸軍已是歸心似箭,天一亮必然爭先而走,哪裡還會有有時間安安穩穩的等縣裡的乾糧送到……」宋宗會小聲說,有個幾千斤乾糧塞責一下就是了,犯不著多浪費縣裡的存糧。

    劉敬選聽了宋宗會的建議一面安排人去做乾糧,一面叫人虛應事故的敲鑼徵集民伕,城中的百姓紛紛躲藏起來。宋宗會又將團勇們全部集中起來,分候在三處城門,只等城門口的官軍一走,就立刻搶關城門。以免官兵乘亂打劫。

    縣城裡的人正在緊張的準備,原本駐在城中的一部分軍隊和幕僚軍官們也紛紛往城外而去。有人乘機便在城中搶劫起來,城中又有幾處火起,還有砍殺喊叫哀求的亂聲。縣衙前的大街上倒著幾具被亂兵殺死的屍體。縣衙的大門已經關上,上了粗重的門閂,又加了頂門槓。劉敬選帶著幾十個民壯在大堂上護持大印。他心中十分害怕,剛才已經不止一遭有零星小股的亂兵闖入縣衙晃著明晃晃的刀槍要他發給「開拔銀子」,也有軍官帶著親兵來,很客氣的要他「暫支馬料錢」,他不僅害怕官兵會搶劫縣庫讓他無法交代,也為在後衙的妻子、小妾們擔心,生怕亂兵闖了進去將她們侮辱。

    何如賓不知道城中已經將官兵看走寇仇一般,他正派人催促城中的軍隊和幕僚們快些出城,同時將各部收攏到老營附近。他下令粗笨的器械一概拋棄不要,只帶糧草和輕便的火器。火器營剩下的大炮,他關照李陌刀都架到營壘上,掩護撤退的時候把子藥全部放光就丟掉。

    趙汝義小聲道:「丟棄甲仗器械太多恐不好交代。依學生看,不如全數送入澄邁縣城內,另留五百人協守城池即可。」

    何如賓深以為然,當下吩咐將準備丟棄的甲仗器械全部運到縣城裡,還留下一名千總和五百士兵協守城池。

    轉眼天色已經濛濛亮,何如賓立刻下令全軍拔營啟程。陳人傑帶著瓊崖參將的人馬和本地的操軍團勇走在最前面,隨後是各路殘兵敗將一萬人,然後才是他的本部精銳二千人掩護老營和輜重。

    雖然事先他已經關照將用不上的笨重器械和多餘的甲仗兵器送入澄邁縣城內,但是事出倉促,許多營寨內的官兵急於要逃命,根本沒有收拾就退出了營寨,各寨中丟棄的武器甲仗到處都是。

    他聽到稟報說陳人傑部已經整隊出發,心中稍稍安定,他最怕將士們在惶恐緊張之餘爭相逃命,這樣撤退的秩序就會大亂,就算髡賊只有二三千人也能乘機將官軍打個大敗。所以何如賓非常的緊張,不時要人出去探查各路人馬的退兵情況。

    髡賊的探馬厲害,每每將他派出的塘馬攔截,連細作也極少能回來的,而且幾次戰鬥都沒有抓到一個俘虜,髡賊方面的情況竟深似大海,半點消息都傳不過來。何如賓知道自己猶如盲人瞎馬,只能靠著一步一步的摸索來打仗,處境非常的危險。

    陳人傑的隊伍出發之後不久,後續的人馬也一隊一隊的出發了。他接到前隊一切平安人馬已經走出三四里之外的消息,稍感放心。他心中想著退到瓊山之後下一步該如何處置,怎麼向制軍大人稟告──他知道趙汝義肯定會在這上面敲詐他一筆銀子……正在盤算間,忽然聽見外面一連串的炮聲隆隆,密集的幾乎數不清聲響。他一驚,不知道髡賊哪裡來了這麼多的大炮。隨後是人喊馬嘶,一片混亂。他大驚立刻站起身來急忙外問道:

    「外面何事?」

    「髡賊攻來了」一個親兵匆匆稟告道,「東面正在放炮」

    何如賓的心一沉,東面正是陳人傑的前隊撤退的方向。難道髡賊已經在路上設置了防線,要阻攔官軍退兵?

    片刻之間,外面的炮聲、槍聲愈來愈激烈,營寨中的嘈雜聲也愈來愈大,連他的標營中也開始出現波動。他正要遣人再探,中軍守備葉正芳匆匆進來稟告:

    「前軍前軍」他似乎是驚恐的喘不過氣來,「前軍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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