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99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09
第一百七十八節 破寨之後

    甦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外面的天色是濛濛亮的──已經天亮了嗎?她還記得她逃回客棧的時候是黃昏時分。這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草堆上。鼻端有馬糞的臭味,還聽到了耳畔有熟悉的馬匹呼吸聲──是她的馬。

    過了片刻,她的神智清楚了些,發覺自己正躺在客棧的牲口棚裡──廣東這裡很少蓄養牲畜,客棧不過是為了客人聊備一格。地方不大,只能栓十來匹馬騾驢。此時此刻,牲口棚裡只喲他們的一匹馬,其他地方影影綽綽的都坐著人。

    「你醒了?」蔣鎖欣喜道,「喝點水。」說著端來一個碗,青霞從早晨開始一直在作戰,期間基本沒喝過水,此刻只覺得又累又渴,喉嚨幹得冒煙,喝了一口,似乎是加了藥療熬製的茶水,微微發苦,滿口生津,真如瓊漿玉液一般。一口氣喝了下去。

    「不著急,這裡還有很多。」蔣鎖拿了個茶壺又到了一碗,「這黑心的老闆──昨天晚上又跑回來了。問他要碗水還不肯。老子拿刀一拍他才拿了一桶水出來──當我們馬用呢!」說著他得意的笑了,「我們拿著刀槍打仗,他不拿幾個錢出來也就罷了,連碗水都不給喝。我一腳就把木桶踹到他身上,這不,茶水點心都有了。」說著又拿出幾塊餅餌之類的點心給他,「吃點吧。」

    水喝下去之後,心情平復了一點,飢餓感隨之感到了。肚子裡一陣的嘰裡咕嚕。青霞面色一紅,連吃了二塊點心下去──這才想到還沒問問其他人的情況。

    「江娘怎麼樣了?」

    蔣鎖見她吃得很快,又拿出一塊來:「你再吃些,我這裡還有。」然後又說:「在那邊躺著呢,她被髡賊戳了一刀,傷在腿上,現在沒法子請大夫──外面亂得很。」蔣鎖道小聲道,「髡賊已經破了寨。」

    青霞一聽趕緊問道:「羅宅呢?」

    「破了。聽說打到最後,後來放了火。髡賊把裡面圍得水洩不通,消息一點也傳不出來。只看見一隊隊的俘虜從那邊押送出來往打穀場上送,師父大約不要緊,最多給髡賊抓住了──髡賊不亂殺人,連鄉勇家丁只要放下武器頭像的也一概不殺。只是聽說羅家的人被殺自盡得很多,羅老爺大概也完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語氣裡透出了快意。

    青霞聽說父親無礙,略略有些放心,聽說羅老爺可能已經死了,卻又一片茫然。羅老爺與她從來沒有私下裡單獨說過一句話,只不過看重她的武藝,送了她一張弓。正因為這樣,她對羅老爺的思慕才會變得愈發熾熱。現在聽說他大約是死了,一種莫名的傷痛籠罩在她的心頭,一時間幾乎讓她落下了淚來。

    然而她很快就遏制住了自己。

    「周叔和幾個孩子呢?」

    「還沒下落。師姐你不要擔心,等街上的戒嚴一結束我就去找他們,幾個猴崽子只要沒死,一定能找到的。」蔣鎖遲疑了下,「不過周叔怕是凶多吉少……」

    按照江娘的說法,當時他們一股鄉勇被髡賊迎頭一排槍打亂了,大家退下去的時候,一部分鄉勇陷入了和髡賊的混戰,江娘被槍打傷,勉強逃進了一條巷子但是周叔落在了後面。

    周叔可能已經死了這個消息愈發讓青霞的消沉,但她現在等於是班主,江娘受了傷,蔣鎖太年輕,班裡的其他人下落不明,她不能躺在地上不管事。當下掙紮著站起來。

    「我得出去看看。」

    「師姐,你別出去了,你身體還沒好。再說現在街面上戒嚴還沒解除呢。」

    「沒事,」她支撐著坐了起來,身子倒沒什麼傷痛,她打小練功賣藝,磨練得一身好筋骨,休息了一晚之後精力已恢復了.成,「我到院子裡看看。你扶我一把」

    「好嘞。」蔣鎖興高采烈的扶住她的胳膊讓青霞站起身來。牲口棚裡其他躲進來避難的百姓們也一個個的坐得坐站得站,有人也想去外面看看情況,但是不敢出去,見有人願意出去,都眼巴巴的看著。

    青霞走到外面,院子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後院的門緊閉著。通往前院的門也緊閉著。她在一口水缸裡用手舀了些水稍稍擦洗了下,感覺人清爽多了。見水缸裡的影子才猛然醒悟還穿著箭袖衣──萬一髡賊懷疑她是鄉勇教師就麻煩了。她趕緊扯掉自己頭上包得帕子,但是衣服卻沒得換──替換的衣服行李都留在羅家祠堂裡。

    再查看自己身上,有些暗色的污點,大約是昨天濺上的血漬。但是在黑青色的料子上幾乎看不出來。她想了想,關照蔣鎖把武器找個地方先藏起來。

    「這裡有件『一兜圓』。」蔣鎖從草叢裡拿出一件破爛的類似斗篷的衣服,「師姐你穿箭袖太扎眼了!拿這個罩一罩就好了。」

    「好。」她穿上「一兜圓」,又在臉上手上擦抹了些鍋灰煙末。

    這時候只聽見外面傳來鑼聲:「戒嚴解除!平安無事!」的呼叫聲從遠到近的傳來。

    「師弟,你在這裡看著江娘,我出去打聽下消息,再看看能不能給江娘尋一個看紅傷的大夫。我們隨身的金瘡藥給她上了麼?」

    「上了,只是這一刀忒狠,腿上差不多就是一個對穿。不知道傷到筋骨沒有。」蔣鎖擔憂道。

    若是傷到筋骨,就不能再賣藝了。只能由班子裡照顧了。這樣成很大的累贅。

    「就算傷到了,我們也得養著她!」青霞斬釘截鐵的說道,江娘身世極其可憐,她十九歲就死了丈夫,既沒有子女,娘家婆家的人也早就去世了。十多年來一直是隨班賣藝。早就視班為家了,班子裡的人等於就是她的親人了。

    外面的鑼聲又在敲打,這次呼喊的是叫各家的家主速速去打穀場上集中,澳洲人有重要的事情「開會」,每家必須去一個人,不許推脫,更不許冒名頂替,否則「格殺勿論」。一時間院子裡開了鍋,許多人都在擔心,不知道髡賊要眾家家主集會有什麼企圖。但是又不敢不去。

    青霞卻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他們是外路人,沒人會注意他們。正好乘機去鎮裡各處看看情況。當下關照蔣鎖照顧好江娘,自己開了後門出去。

    外面的冷巷裡空蕩蕩的,沒有人經過,但是街道上的人卻漸漸多了起來。她低著頭,儘量沿著荒街冷巷走。

    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羅宅。自己的父親陷在裡面了。無論如何也得先去看看再說。同時他還想知道羅老爺是不是真得死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個男人始終放不下。

    過去佔地廣大建築森然的羅家大宅,已經變得四處冒火生煙的廢墟。氣勢巍峨的大門已經化作一片瓦礫,高厚如同城牆的院牆倒塌了許多處。到處是碎磚瓦、燒焦的木頭、破碎的兵器。有些屍體還沒有搬走,一具具的排列在大門前的空地上,上面蓋著草蓆。從露出來的腿腳和頭髮看上去都是鄉勇和家丁的屍體,也有些是穿著綾羅綢緞的女子,大約是羅家的女眷和丫鬟。青霞心中難過,暗暗唸誦了幾句佛號。

    二百多個大約是被俘的鄉勇之類的人物,正在髡賊的監視下在瓦礫上清理。不時的,還從裡面抬出一個個箱子和木桶。不管是箱子還是木桶,都是青霞從來沒見過的樣式。間或也有人把裡面的家具、布匹和草袋裝得大米搬運出來,堆積在一片四面設有拒馬的空地上。還有人專門在旁記錄點數。

    門前的空地上,樹著一座門框形狀的架子,掛著一排死人──足足有二三十個。她默念阿彌陀佛,慢慢的湊近了看,被絞死的人大多是她沒見過的。有老有少,從模樣和衣著看,應該是本鎮的紳士大戶,大約是團練公所的委員執事之類的人物。也有幾個身材精悍健壯的,一看就是練武的,不是鄉勇教師就是練目、家丁頭子之類。

    她很快就發現了羅天球,被掛在架子上的。髮髻散開了,雙眼圓睜,一種不服不願的神情還浮現在臉上。羅天球大約被抓的時候還在拚殺,衣服上沾染著血跡。青霞看得難過,但是不敢哭泣,見髡賊們都在看守俘虜打掃戰場,搬運貨物,沒有人注意這裡,她雙手合十跪下,默頌了幾句佛號,隨後飛快的站起身子走了。

    她轉到祠堂附近,這裡因為最早被鄉勇家丁們放棄,破壞不大。門口只有幾個本地人模樣的人在清理街道。青霞壯著膽子,找了個面善的老人家詢問祠堂裡的人怎麼樣了?

    「這裡沒有打仗。」老者告訴她,「沒死幾個人。不過其他人都給髡……澳洲人抓走了。」

    「都抓到哪裡去了?」青霞著急道。

    「被抓的人都給送到團練公所那邊去審問了。」老者看了看周圍,小聲問道,「小娘子!你認得羅家的人?

    青霞知道羅家在這裡名聲不好,所以謊稱自己的父親是羅家的佃戶,幾天前到鎮上來向羅家的祠堂繳祭祀用的貢品。

    「那就不要緊。澳洲人對老百姓很好。你爹只是個佃戶,說清楚了就能出來了。不會有事的。」老人安慰她。

    青霞道了謝,走到了一條冷巷裡。不由自主的掩面而泣。到底是悲還是喜?她自己也說不清。哭了一會,覺得心中鬆快了許多,這才擦了眼淚,往團練公所而去。

    團練公所這裡雖然也打了一仗,但是很快就被攻破,所以建築破壞不大。這裡如今是關押團練公所的委員、他們的家眷和狗腿子的地方。門前戒備森嚴。不許閒人出入。青霞繞了幾個圈子,也找不到合適的人詢問自己父親的消息。

    她在全鎮都走了一圈,又打聽有沒有周叔和那三個小徒弟的消息,絕望之餘,她只好去了集中停屍的鎮外的一處空地,這裡已經搭起了蘆棚。所有在戰鬥中死亡的三良鎮的人都抬到這裡,供家眷認屍領回。到時候無人認領的到時候就集中焚化了。

    青霞忍著恐懼和刺鼻的藥水味,在蘆席棚下一具具的查看。最後還是沒有發現有周叔和三個小徒弟的屍體,這讓她心情大為好轉。既然屍體裡沒有總還活著。

    一路走來,發覺店舖多半已經開門,街道上的屍體瓦礫也有人正在收拾,秩序井然。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沒有恐慌害怕的神情。看來髡賊打進寨子之後即沒有搶劫也沒有縱火。倒是紀律嚴明。但是大夫卻一個也沒有請到──鎮上所有的的大夫都被澳洲人徵去幹活了,她沒請到大夫,只好在藥店先抓了一帖藥,跑馬賣解的人手邊都有幾個治療跌打損傷,紅傷金瘡的方子。

    這樣走了一圈,回到客棧已經是中午了。她又飢又渴。回到客棧的後院裡,本地有家的百姓們已經散去了一部分,只有少數外村逃難來得,一時間還不敢走。正在後院裡三三兩兩的坐著吃乾糧,也有人在燒水的。

    青霞先去看了江娘,她的傷口用酒洗過包紮了,也上了金瘡藥,但是傷口卻已經腫了起來。青霞見她面色蒼白,臉上有汗,一摸額頭卻是在發燒,很是燙手。

    她記得父親說過,金瘡最忌發燒,一旦發燒就生死未卜了。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師弟,你給江娘拿井水敷一敷。我去熬藥。」她說。

    「我不打緊。」江娘的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紅,「班主他們怎麼樣?有下落沒有。」

    「沒尋到,不過應該不打緊。」她把去打聽到的消息和認屍的情況說了一遍。「大約是給髡賊們抓去了。審了就會放回來。」

    「我是怕周兄弟──」江娘閉起眼睛說喘息道,「他帶著團練和澳洲人面對面的交過手──澳洲人把抓到了練目和鄉勇教師都給殺了……」

    「要殺這會就殺了。不礙事的。」青霞知道周叔對江娘有些情意,不過礙著兩人面皮薄,一直沒有挑明。此時她更不願意說不中聽的話,只揀著好話安慰她。

    「但願如此。上天保佑我們這班子上上下下平安無事……」她說著話昏沉沉的睡去。

    青霞趕緊找了個破罐子正要給江娘熬藥。忽然店主和幾個夥計氣勢洶洶的來到了後院。手裡個個拿著粗大的棍棒。

    「你們!一個個都給我出來站在院子裡!」老闆不知道吃了什麼藥,氣勢忽然囂張極了。昨天他還丟下店舖逃之夭夭。今天一早回來躲著屋子裡不願意見人。竟然一下子就變成了這副摸樣。

    他們不知道這位陳店主已經當上了澳洲人新委任的本鎮的三個聯絡員之一了,現在是專門負責為澳洲人辦理住宿糧草之事,以後還要辦理「合理負擔」。

    看到蔣鎖正在院子裡,店主當即破口大罵道:「你個撲街的要飯花子!當鄉勇欺負老百姓!把他抓起來!送到澳洲老爺那裡去發落!」

    夥計們氣勢洶洶的發出一聲吼叫,但是沒有人真得撲上來──這幾個賣解的功夫他們是見識過得,貿然沖上去未必能討好。

    牲口棚裡出來幾個百姓,見這陣仗都嚇壞了,紛紛往回躲。一個老者大約是想勸和,趕緊說:「陳老闆!你就算了吧。剛破了寨子,大夥還是太太平平的別生事了……」

    「太太平平的?」陳老闆這會眉毛也豎了起來,「這小子昨天拿著刀在老子面前晃來晃去,無法無天!不收拾他還有沒有王法了?!」說著他一點老頭子,「雖然你們都是本鄉本土的街坊鄰居,也不能白住店,走人之前都給我把店錢結清了!不管大人小孩,一個人一錢銀子!天啟崇禎錢不要!」

    「老天,住牲口棚要一錢銀子一晚……」有人忍不住嘀咕起來。

    「嫌貴你就上打穀場去住!」不知道為什麼,店老闆變得凶橫無比,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手下的夥計也一起吆喝起來。

    「今天不付錢的,就不許走人!全得把房錢付出來了再走!」店主口沫橫飛,又指點蔣鎖道,「你們幾個窮鬼,老爺我大發慈悲,把馬留下就是!」

    蔣鎖到底年輕衝動,見這老闆如此的不要臉的欺負人,頓時就要抽刀子動手。

    「師弟,不要!」青霞趕緊按住他的手,冷笑道:「馬有本事你自己上來拿。別叫手下的來送命!我們這就走。」

    「不給錢就想走,給我抓起來!」店主嚎叫道,「快上,把這個人都拿下了送澳洲人!」

    然而,夥計們雖然那擺出一副狠勁,卻沒有一個人敢上來的。青霞知道此處不能在留,當下讓蔣鎖把馬牽出來,又扶了江娘,三個人便要一起離去。

    店主見對方要走,趕緊不顧一切的撲了上來把住門口,大聲的吵鬧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09
第一百七十九節 地下政府

    蔣鎖面露輕蔑的笑容,只是輕輕一堆,店主就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個狗吃屎。棍子也掉了下來。引來院子裡一群人的哄堂大笑。

    陳老闆頓時惱羞成怒,呵罵了幾聲要夥計們動手。他見自己的夥計一個畏頭縮腦的,沒一個敢上來幫忙的──這賣解的一夥功夫十分了得,動起手來自己鐵定吃虧。

    陳老闆原來沒料到這伙有把柄在身的人居然敢如此輕視自己,而且還在一群窮鬼本地人面前。他如何掉得下這個面子。當下一骨碌爬起身來,連滾帶爬的衝到一間小屋子裡去了。

    青霞啐了一口,暗暗罵了聲:「欺軟怕硬!」正要打開院門出去。忽然這陳老闆已經跑了從來,手裡提著一面鑼,拚命的敲打起來。

    清脆急促的鑼聲在空氣中迴蕩。院子裡的人一時都呆住了──這是警鑼。平日裡是有了匪警或者走水失火的時候才敲打的。一打鑼,更夫、鄉勇和水會就會趕來。如今是澳洲人的天下了,打這個鑼有什麼用?

    事實證明還是有用的。只聽得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過來了。接著外面就有人一疊聲的在喊:「哪裡打鑼?哪裡打鑼?」

    陳老闆如同見了親人一般,猛得竄了出去,將後院門一把拉開,探出半個身子尖著嗓子叫道:「首長!這裡有漏網的練目!」

    誰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院子裡的人個個如同遭了雷擊一般的呆住了。髡賊破寨之後秋毫無犯,也不隨意殺人,但是團練頭目、鄉勇教師這樣的人,抓到了必死無疑!剛才在打穀場上開會的時候還當眾絞死了三個武師。都是最近一二個月聘來當鄉勇教師的。

    青霞腦子「轟」得一聲,眼看著蔣鎖從腰間拔出短刀來就要拚命,她趕緊壓住了他的手:「使不得!」她低聲叫道。

    蔣鎖雖然血氣方剛,但是很聽師父和師姐的話。立刻住了手。將刀插了回去。這時候,一隊海兵已經湧了進來。

    佔領三良市之後不久,伏波軍重新恢復了本鎮的基本秩序,包括警鑼制度和更夫打更。並且派遣了巡邏隊在大街小巷日夜巡邏,一面搜捕漏網之魚,一面維持治安,防備有人趁火打劫。

    每個巡邏隊都配有一名當地的更夫作為嚮導和翻譯。鑼聲一響,海兵們馬上就到了。

    「什麼事?」帶隊的下士望瞭望院子裡的人,看到青霞一行人帶著武器,不由得眉頭一皺,呵斥道:「你們,把武器都放到地上!」

    青霞趕緊將腰間的短刀放下,又推了下蔣鎖。蔣鎖不甘心的把刀也取下丟在地上。對方七八個人,不管是白兵還是拳腳,他都覺得自己能對付,但是髡賊的火器十分厲害,別說還帶著江娘這個彩號,就算是三個人無損無缺的,打得出這個院子也打不出鎮子。

    陳老闆點頭哈腰的迎了上來:「首長──」

    「我是下士。」帶頭的髡賊一板一眼的說道,「你打鑼做什麼?」

    「下士老爺!」陳老闆說著亮出了自己的一塊牌子,「我是本鎮的聯……員……」他一著急忘記了聯絡員中間還有「絡」字,「這三個人都是羅天球那惡霸手下的鄉勇教師。你看那個女得,身上還帶著傷哩。」

    「是這樣。」下士看了看他們,模樣氣質果然是武師的,按照規定是要抓起來審訊之後再做定奪的。

    「帶走!」下士一揮手。

    「是!」士兵們立刻上來,就要將他們帶走。

    「副爺,我們冤枉!」青霞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民女一干人是賣解的,隨身帶有武器都是賣解用得。這店老闆看中了我們的馬匹,強行勒索不成才誣告民女一干人的,請副爺明查!」說著又連磕了幾個頭。

    「我沒權來明察,你們隨我去公所吧。」下士擺了擺了手,對著陳老闆說,「既然你是控告人,你也要去!」

    「是,是,小的這就去。」陳老闆滿臉都是笑的說道,「她這是狡辯,你看那女人,腿上還帶著紅傷呢……」

    青霞面色大變,其他還好說。江娘腿上的紅傷是沒法解釋的──不是去和交過手的,腿上怎麼會有刺刀的傷口?

    陳老闆面露得意之色,又添油加醋道:「這個女人射箭的本事極好,鬧不好還射傷過你們的兄弟。」

    青霞面色慘白,見著陳老闆喋喋不休,落阱下石,一句比一句狠,到了那所謂的公所裡哪裡還出得來。連連喊冤,又回過頭來懇求院子裡的其他百姓,要他們作證陳老闆是因為訛詐不成才誣告他們的。

    然而院子裡的百姓們知道陳老闆原來已經賣身投靠了澳洲人,哪裡還敢來趟這路渾水,一個個噤若寒蟬,默不作聲。青霞知道自己是外路人,沒有人願意出來幫忙。絕望之餘暗暗懊悔自己行事不夠老練,早知道馬匹就不要了,自己明明底子不乾淨,有給羅家當教練的事情,還要硬挺。被澳洲人抓住,打殺都不怕,但是班子裡的人都陷了進去,連個外面奔走營救的人都沒有了。

    想到這裡,她悔得肝腸寸斷,但是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可挽回的地步了,只有到了公所見機行事了。她暗暗下定決心,只要能救得了大家,自己什麼都可以犧牲。

    就在青霞一行人被捕的前一天晚上,文德嗣率領增援人員抵達了三良市。

    三良鎮是特遣艦隊打下來的最大的市鎮。此地又是東莞和臨近幾個縣的商品批發集散地,商業地位很重要。繳獲的戰利品和抓到的俘虜也最多。為此受到了特遣艦隊諸元老的極大重視。石志奇中箭的消息傳來之後文德嗣立刻啟程,帶著幾名元老和一部分民事人員抵達三良市。準備在當地做一番經營。

    文德嗣帶領的增援隊伍因為要讓運輸物資的長龍開行,所以沿途不得不拔除河道內的木樁,清理河道。一路走一路清理,一直到下午才抵達了三良市。此時戰鬥已經基本上結束了。儘管拿下羅宅花了一點時間,但是天黑前羅宅已經被佔領。

    文德嗣立刻指揮部隊對整個三良進行了「肅清」和「甄別」工作。一批人立刻被絞死。而查封抄沒財產行動一直持續到晚上才停止。

    搜捕肅清殘餘敵人的工作徹夜進行,四百多名海兵封鎖了所有的出入道路,一隊一隊的巡邏兵打著火把巡邏在每條大街小巷,搜捕著每一個企圖逃走的土著。抓到的人一律送到在打穀場和公所附近的臨時拘押營裡等待發落。

    三良市的抵抗力度是最大的,海兵們的報復也特別殘酷──儘管他們受到紀律的約束,不能在百姓們頭上發洩怒火,但是在對待鄉勇上就這麼這麼客氣了,如果哪個人稍有抵抗或者言語不遜,就會被當場一刺刀捅死。

    文德嗣簽署完第一批絞刑命令,舒展了下身子。一口氣簽署這麼多的命令,當領導也不容易啊。他站起身來,看了看火光通明的院子,院子裡已經清理完畢,廊簷下已經換上了海兵站崗。刺刀反射著院子裡的火把光芒,寒光閃閃。

    他叫來一個值班的軍官:「石支隊長在哪裡?」

    「他在臨時醫院。我這就帶您過去。」軍官畢恭畢敬的說道。

    公所的一個偏院這會已經改成了醫院。東暖閣改成了臨時手術室。一張紫檀木桌子權充手術台,四周颳起了簾幕。十幾個射燈佈置在周圍──電是外面的自行車式人力發電機提供,由海兵們輪流騎車。

    張土木給一個鄉勇做了腹部彈丸取出術,縫合了傷口──很難說這個傷員能不能活命,條件太簡陋了。不過起碼做了手術他有活命的機會,不做就必死無疑了。

    「注意護理。特別是要按時給藥。」張土木關照完衛生員之後,把自己沾滿了血跡的乳膠手套浸泡到一盆清水裡,仔細的洗乾淨,又泡入一盆酒精──要是在臨高,這些事情都有護士會幫他做,這裡就只好自己動手了。

    張土木是隨軍醫生。帶了幾個學急救外科的土著醫學生和許多器材藥品,除了打算救死扶傷之外也有個準備練手的意思。原本他是在虎門設立醫療點的,然而支隊在珠江上的巡遊戰鬥卻沒有產生多少需要他親自出馬的重傷員。最後他決定跟著支隊一起行動,沒得自己人搶救起碼可以搶救俘虜。

    抱著這個心思,這支小小的醫療隊留下一半人和器材,其他人就登船到了石志奇佔據的石灣。張土木正在石灣待得無聊,前方傳來了石志奇中箭的消息,他趕緊又帶著徒弟、器材在士兵們的護送下趕往三良鎮。

    原本以為要搶救石志奇得,不過跑去一看石志奇的還沒到需要搶救的地步,他神情萎靡的坐一張榻上,箭頭帶著一小段箭桿還留在他的身上──隨軍衛生員發覺中箭的地方離一條大動脈很近,不敢幫他切開取箭頭,只好等張土木來了。

    青霞的一箭射在他套在制服外面的「鎧甲」上──這是配發給沒有裝備防刺服的元老們的防護裝備,類似一件舊款的鋼板防彈衣,在關鍵部位插入鋼板防護。羽箭很準確的射中了他的胸前的護心鋼板,只差一點點就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臟。

    要是真得射中了,石志奇有十條命也要當場掛了。羽箭被鋼板彈開。箭頭斜斜得插入了他的肩膀。箭傷倒不嚴重,張土木給他清洗傷口,注射了破傷風。又給他服用了抗生素。

    「你運氣還不錯,」張土木在毫無麻醉的情況下給齜牙咧嘴的石志奇縫合完傷口,「差點戳到了動脈。戳到動脈你就沒救了。等著進翠崗開追悼會吧。」

    「張大夫,你咋一點同情心也沒有。」石志奇躺在病床上直哼哼,「我的骨頭沒斷吧……」

    「骨頭沒斷,不過你渾身軟組織挫傷,也夠嗆啊──要好好的休息一個階段了。回臨高之後再拍個片,看看韌帶和關節有沒有損傷──我不是骨科大夫,有些事不敢打包票。」張土木洗了下手,「從房頂上摔下來沒斷骨頭,算你走運。以後要當心了!」

    石志奇有氣無力的說道:「我輩乃是海軍陸戰隊軍官,一貫是身先士卒。」

    「呵呵,」張土木笑了笑,「實話說,你的確是你們支隊裡受傷最重的人了。」

    石志奇不由得發出一聲不知道是慚愧還是憤怒的叫聲:「前前後後死了十二個人,我自己也受傷──回去怎麼說啊,面子裡子全輸光了!」

    「是死亡十四人。在攻打寨子的時候又陣亡了二個。」張土木說,「不過受傷的全都沒事。」

    「老天。」石志奇呻吟了一聲,大約是牽動了什麼痛楚的地方,一陣齜牙咧嘴。

    張土木說:「要不要我給你吃點止疼藥?」

    「不用了。這個,你手裡的止疼藥還不是鴉片古柯之類的東西,俺堅決不沾。」石志奇說,「要不搞兩個毛片看看……」

    「筆記本沒電了。」張土木立馬回絕了,「你還是好好休息。我給你片潤世堂做得安眠藥,這可是劉三吹噓的純中藥製劑的──當然了,其實鴉片也是純中藥製劑。」

    「我不敢休息──元老就我們二個,你又沒帶過隊伍,靠土著軍官指揮我怕出漏子。」

    「我看他們的表現都很不錯,有條不紊。現在鎮上的秩序都恢復了。你就別費心了。再說文總下午就帶著d支隊來了。有他坐鎮你還不放心?」

    「文總也來了?」

    「沒錯,他忙完了大概會過來看望你。」張土木笑了笑,「就是黃爪子不在。沒人客串攝影記者,要不給你拍幾張《文總親切看望戰鬥英雄石志奇》,說不定以後還能編入小學課本呢。」

    「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石志奇知道他在調侃自己在大嶼山的「光輝事蹟」,「這照拍了與我有啥好處……」

    「你沒有好處,文總有好處。多好的宣傳題材。」

    「我有屁好處。」文總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我才不稀罕,男人就要靠實力!這種虛玩意東西沒用!」

    文德嗣果然來看望石志奇了。他的目的當然不是來拍照,而是整個三良市後續的事務的處理,他要石志奇給點意見。

    論及「行政級別」這類玩意,文德嗣要比石志奇高多了,不過彼此都是元老,而且鎮子主要是石志奇的支隊打下來得,雖然他現在受傷不能處理事務,這點形式上的尊重還是要充分表達出來的。

    「……看法我倒是沒什麼,文總您看著辦就是了。」石志奇擺出一副無限信任的模樣,「不過,要狠狠的報復,讓他們知道反抗我們伏波軍是什麼下場才行……」說到這裡他怕文總懷疑他是因為自己中了箭才要求嚴厲報復,趕緊把在河上被敵人投了一個萬人敵,整整損失了一個班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是嚥不下這口氣……十一個海兵啊,都是最棒的小夥子……就這麼沒有了……」石志奇說著說著動了感情,畢竟這些士兵是在他指揮下成長起來得。

    「嗯。」文德嗣點點頭,不過沒有表示自己到底會怎麼辦。石志奇說得這個戰例,他覺得很有必要提到參謀會議中去討論──土著們已經開始有意無意的嘗試一些不對稱條件下的戰術對抗手段了,這種苗頭必須加以注意。

    「這件事我會徹底查一下,」文德嗣說,「至於報復麼,三良抵抗的這麼頑強,正好把當地豪強們都給消滅掉。不過,」他表示擔心,「我們不能長期待在這裡,消滅了他們也無法建立政權,太可惜了。」

    「我建議搞地下黨……」石志奇說,「對外情報局不是搞了山海兩路,又鬧了個『五行旗』之類的系統。又有經商的又有搞情報的,乾脆讓江山派遣一些土著人員在這裡做生意,搭建一個地方班子,即賺錢又能提供情報。」

    利用現在武裝佔領的軍管優勢,把所有可能的對手全部清洗掉。扶植起一批賣身投靠分子作為地下黨的外圍力量。暗中控制一部分重要的市鎮。

    市鎮是城市和鄉村的紐帶,對鄉村有很強的輻射滲透能力,周邊的鄉村經濟受市鎮的影響很大。不管是未來進行的貨幣還是商品滲透,都有很好的助益。

    這個方案文德嗣曾經考慮過──包括鄔德、江山、司凱德都和他在電報中交流過對珠江沿岸的村鎮進行「收稅」行動之後的一些善後事宜。其中就談到對某些武力攻佔的大型集鎮,如果只是殺一批人,搶一批東西,搞幾個代理人弄「合理負擔」就撤走是有些可惜的。最好能利用明清政府政權不下鄉的特點,在當地乘虛而入的搞起「地下政府」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0
第一百八十節 審案

  「羅家這樣的豪紳能夠幾代人都把持三良市,當這裡的土皇帝,我們為什麼不行?」石志奇說道,「我們的人只會比這些傳統的土豪劣紳幹得更好!」

    當然,經過現代行政管理技能培訓的土著人員肯定會比以利己主義為中心的大宗豪紳們做得好。但是古代社會是一個典型的「熟人社會」,外來戶的標籤是很不容易被揭掉的。有的人家可能在當地繁衍了二三代人,在當地人看來還是外來戶。

    外來戶被排斥在當地的社會關係網之外,很難被當地人信任。當然說話也不管用。因為人少勢單,很多時候利益被欺負和侵佔。

    如果是在廣州這樣的大都市,情況還要好些。在半封閉的農村社會裡,外來戶要和平的控制當地的權力是很難做到的。

    21世紀的中國話尚且對「外地人」三個字帶有貶義的成分,更不用說社會環境封閉的多,人口幾乎不流動的17世紀了。

    在沒有本地大戶的支持下,怎麼把自己人安置下來,取得足夠的威信,這是文德嗣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現在本地抵抗他們的豪強士紳已經灰飛煙滅了,大多數人被殺,餘下得不是被掛在絞架上就是即將被掛上絞架。按照既定的行動指導方針這些人將被「肅清」──這是文件中對「處決」的委婉說法,僥倖逃脫一死的──包括他們的族人、遠方親戚、家丁……這些人多少受過點他們的恩惠,也屬於既得利益者,因而將被全部遷往臨高等待「重新安置」。民政人民委員會將把這些人口拆散之後安置到整個海南島地區。

    這些措施結束之後,三良市的「權貴階層」──就徹底被清掃了。新來地人,只要擁有足夠的資金和強大的辦事能力,就能夠很容易的在本地建立起權威來。

    ……他在考慮中半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文德嗣想到,今天是要召開全鎮大會。文德嗣趕緊坐了起來,叫勤務兵進來倒水為他盥洗。

    開大會的事情,當然用不著他親自出馬,有專門的民政人民委員會的元老去出面。文德嗣坐在臨時的辦公室裡,閱讀著桌面上迅速累積起來的各種報告和請示。

    被俘虜的鄉勇、家丁和士紳們的僕人需要甄別,大致的原則是懲辦有民憤的,一般的就地釋放。不過,誰有民憤,誰又只是有私仇,這是夾纏不清的事情,從今天一早開始,偷偷摸摸來司令部「控訴」、「告狀」還有投匿名信的事情就多了起來。民事小組專門帶了一批土著人員處理此類事情。

    打穀場的全鎮大會開得還很順利。文德嗣認為這不奇怪,刺刀下的大會哪有開得不順利的,更別說昨天到今天已經絞死的百十號人了。大會上推舉了幾名聯絡員專門負責維持本鎮治安、善後和核定徵收「合理負擔」的事務。其中既有客棧老闆陳掌櫃,也有當地的一位小草蓆行的業主李存發。最後一個是本地的唯一的寺院的主持道了和尚。道了主持的是一座子孫廟,廟產不多,幸好本鎮只有這一座廟,道了承接一切和非物質世界有關的業務。收入差不多就夠他們師徒幾個能過日子了。

    這三個人在民事小組的直接領導下工作。文德嗣下令撥給民事小組五百兩銀子並數百石大米作為費用。同時將鎮上原有的一些公益性的組織先恢復起來。救火的水會重新開了門,躲起來的更夫們也重新開始夜間打更。在戰鬥中被燒燬了房屋財產的人也領到了救濟米。隨後民事小組還準備再發救濟銀子。

    「真讓我感到吃驚。」負責巡視和處理特遣隊法律事務的仲裁庭代表姬信看到這個臨時班子已經運行起來了。陳掌櫃的負責治安,李存有管經濟和合理負擔。道了和尚管理收斂屍體,救濟貧民的慈善事務。很快一切就變得井井有條。「我來廣東之前還怕這樣公開招募聯絡員的事情土著會害怕官府報復不肯出面。」

    戰亂之後,地方的有力人士出面維持地方事務這種做法在傳統中國社會中算不上「投敵」。甚至還有『維護桑梓』的好評。這類人多半還是地方上紳士大戶,是官府原本就要依靠的基層統治合作者,當然事後捲土重來的時候也不會對他們的行為加以懲罰。這其中,當然有真心服務百姓,急公好義的正直之人,也有企圖藉此撈取利益,魚肉百姓的卑鄙小人,情況很是複雜。

    此時此刻元老們別無選擇──大多數土著百姓還沒有建立起對他們的基本信任,只好任用這些主動出來做事的人了。至於其中這些人的素質好壞只能在實踐中慢慢考察了。

    有了本地聯絡員,民事小組的善後工作迅速的開展了。民事小組開始收殮掩埋屍體,救濟貧民,搜捕漏網的「敵人」,修復被炮火破壞的建築物:私人和公用的。特別是前者──元老院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贊同私有財產不可侵犯的概念的。當然,是在不妨礙元老院和帝國的利益的前提之下。

    劉德山的宅院因為破壞的比較厲害,是第一批列入修繕名單的。一隊海兵扛著工具推著裝滿建築材料的小車浩浩蕩蕩的來到了劉宅。劉德山上午剛參加過打穀場上的全體大會,雖然知道小命和財產暫時是沒有危險,但是他對後面的「合理負擔」還心存疑慮。這筆款項到時候攤派下來,恐怕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之際正在疑忌之際,這隊人突然出現在他的宅子前,讓劉德山以為髡賊是要來炒家。這些工具大約是準備來掘開地磚,拆牆找「秘藏」的,一時嚇得動彈不得。

    「老爺,我們又見面了。」帶隊的是一個昨天來過他屋子的澳洲人,他笑著揮了下手裡的斧子,把劉德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我們說話算話,幫你修房子來了。」

    「這個……嗯……啊……」劉德山還沒反應過來,海兵們就湧進了院子,有人當下拆掉了昨天劉德山的夥計們草草訂好的門檻,把裝滿磚瓦石灰的紫電改手推車推了進來,有人手腳麻利的架上梯子,就往屋頂上爬,還有的直截了當的找夥計借用水桶,準備調石灰做泥。一個個七手八腳的動手修繕起房屋來。

    把個劉德山驚得目瞪口呆──在他的心目中當兵得人無一不是游手好閒,好吃懶做的痞子光棍,地地道道的「官匪」,不搶劫不殺人就算是紀律嚴明了,這種打完仗還來賠償老百姓損失,還能親自來幫忙修復房子的軍隊真是聞所未聞。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馬!」劉德山連連讚歎。趕緊叫人立刻去燒開水煮茶。

    「老爺,陳茶沒有了……」夥計說道,「陳茶昨天都用完了。」

    「混蛋!泡好茶!」

    劉德山在張羅著泡茶的時候,陳掌櫃的罵罵咧咧的帶著一行人來到了公所。下士說的公所,就是原先的團練公所。這裡原本是一座寺廟,荒廢之後被修繕了做了公所。裡面房屋很多,而且廳堂寬大,很適合做辦公的地方。支隊在10月26日破寨之後就在這裡設立了辦公機構。

    一行人被送到這裡,公所旁有一處很大的院子,現在便做了臨時的拘押所。一間間的廂房裡住滿了人,一個個愁眉苦臉的。

    他們三個人被單獨押送到一處院子裡。此處原來是公所的大堂。也是團練公所的委員們私設公堂,「審案」的地方。凡是鄉勇在三良市和周邊拿獲得「可疑人物」或者是哪個觸犯了老爺們的倒霉蛋,都會被拿到這裡嚴刑拷打。除了沒有衙門公堂上的牌匾儀仗之外,公案、刑具一應俱全。

    這裡現在暫時作為臨時軍事法庭,審理各種案件。仲裁庭代表姬信從早晨開始就不斷的審理著各種案子──案件大部分是本地的百姓來告狀,對象主要是過去的豪強大戶們。有來控告他們逼死人命的,有來控告強搶婦女的,還有控告強行財產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有當面來遞送狀紙喊冤的,也有偷偷的送匿名的帖子的。這些材料如今已經在公堂後面堆滿了一桌子。

    有些案子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審理了,因為當事人在破寨的時候已經死了或者當晚就被絞刑處決了。告羅天球的狀子特別得多,罪狀是更是「五毒俱全」。姬信想此人真是一典型的「惡霸地主」。

    儘管不需要審理,姬信還是讓土著辦事人員把材料都整理起來,特別是蒐集足夠多得證人證言──這可是以後的宣傳材料!

    被告還活著得,按照流程一一來抓來提審。這種即沒有法律依據,又沒有呈堂證據,只靠當事人二張嘴互相辯駁的審案模式讓姬信很不適應。因為他不得不靠自己的常識、知識、理念甚至是直覺來進行判斷。

    姬信不相信「窮人天生是好人,有錢人就是壞蛋」的理論。他很清楚在新統治者降臨的時候,不少人會藉此來掠奪別人的財產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誣告、誇大其詞的事情在這種時候肯定是屢見不鮮。

    所以他特別注意審理的公平性。他經常闡述的理論就是:「一個人有罪,不等於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扣到他的腦袋上。」這和以杜雯為首的「公檢法鐵拳論」和實用主義者們宣揚的「法律是工具論」格格不入。

    「陳聯絡員押了幾個鄉勇教師來了。」有人稟告道,「這幾個人不承認。」

    「哦。」姬信點點頭,「當然人是不承認的。」他對元老院決定把所有鄉勇教師處決的命令感到很是不滿,認為有濫殺無辜的嫌疑。但是這屬於高層面決定的事情,他無法反對。

    「帶上來問問吧。」他說著把桌子上已經辦結的案卷拿開。打開一份新得。

    青霞三個人被帶上了公堂。這裡的場面規模不下於縣衙,但是堂上卻沒有什麼人,更沒有凶神惡煞一般的衙役,只有三四個髡賊模樣的人物。居中的一個身高六尺半的壯漢,方臉,濃眉,大耳垂,皮膚很白。看上去非常官派。大約是髡賊中的大官。

    青霞趕緊拉著蔣鎖跪下來。

    「民女春霞,磕見老爺──」

    「不必下跪磕頭,站著說話。」壯漢髡賊說道,他看上去和顏悅色,不像一般官老爺那麼凶狠有官威。青霞覺得稍稍安心。

    「謝老爺。」

    「不用謝。」這個澳洲人居然笑了一下,「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做什麼營生?」

    青霞一一說來,只說自己一行人是跑馬賣解的,不敢說他們曾經當過鄉勇教師。只說自己是因為陳老闆企圖謀奪他們的馬匹財物才被誣陷的。

    「老爺明鑑!我們是賣解的藝人,四處為家,又是外路人,怎麼能當這裡的鄉勇教師?」青霞知道此時只有一口咬定絕無此事才有可能活命。

    姬信點了點頭,打量著這三個人。居中說話的女子二十來歲,個字高挑,體態勻稱,而且是大腳,顯然是練過武的。旁邊的一個小夥子十六七歲,生得矮小健壯;還有一個女子三十出頭,略有幾分姿色,面色蒼白連站也站不穩,似乎是生了病。

    這樣三個人,說他們是鄉勇教師,確實令人難以置信。

    「首長!」陳老闆立刻就跳了出來,「這三個人確確實實當過鄉勇教師,還和首長們打過仗。不信您可以問那些被抓到的鄉勇,一定有認識他們的!」他接著指著青霞,「這個女人和羅天球還有一腿!」

    青霞的面皮張得通紅,心中怒極了。身為女子在外賣藝,他的貞潔是一直受人懷疑談論的對象,所以青霞對此看得特別的重,容不得別人有半點誤解。自己守身如玉的處子之身竟然平白無故的遭人污衊,當時就要衝上來揪住陳掌櫃。看到髡賊明晃晃的刺刀才遏制住自己的怒火。轉身跪下磕了個頭。

    「民女確係是處子之身,和羅老爺從無瓜葛!這陳老闆含血噴人!請老爺明察!」

    看到這個女子的神情如此激烈,姬信知道她說得是真話。他看了一眼陳掌櫃,一臉洋洋得意的模樣。儘管法學是不談個人印象問題的,但是這兩個人的表現還是無可避免的給姬信留下了好惡。

    不管這三個是不是鄉勇教師,這個陳掌櫃顯然居心叵測。想乘機訛詐馬匹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真得。

    「青霞!你是不是處女和本案無關。」坐在桌子後面的髡賊大約對事情莫名其妙的歪樓到「處女」問題上大為不滿,他對青霞說,「你且起來。陳老闆說你們當過鄉勇教師,還上陣廝殺,可有此事?」

    「回稟老爺,絕無此事!」青霞斬釘截鐵的否認道,「我們是跑馬賣解,都是花拳繡腿的功夫,怎麼教練鄉勇?」

    陳老闆見青霞一開口就撇得乾乾淨淨,而且態度堅決,生怕澳洲人信了她的話,趕緊補充道:「首長,他們都是有真功夫的,不信您可以派人去問本鎮的百姓。這女子的箭術極好,能夠百步之外射金錢。羅天球專門請她給鄉勇們教練弓箭……」他又一指江娘,「這女人會飛刀,她腿上還有昨天受得紅傷!不是幫鄉勇打仗,哪裡來得紅傷?」

    這是一個無法抵賴的硬傷。青霞一時不知道如何辯解。

    「陳掌櫃說得可是真得?」

    「回稟老爺!民女等人是賣解練武之人,有些功夫賣藝餬口不足為奇。總不能硬說民女等人有了功夫就一定是鄉勇教師。」

    澳洲人又問江娘道:「你身上有傷?」

    江娘不敢回答,她不知道該說有還是沒有。但是她一瘸一拐的是被青霞扶進來得,無法否認。只好小聲道:「民女確實有傷。」

    「如何受得傷?」

    青霞趕緊道:「回老爺!是在練武的時候被民女失手刺傷的。」

    「首長!他們抵賴!」陳掌櫃沒料到這個年輕女子現在居然如此老練,不慌不忙的把事情要推卸得乾乾淨淨。心中大怒──此時他已經不在乎什麼馬匹了,而是覺得自己大大的沒了面子。他趕緊拿出客棧的客賬。

    「首長請看,」他指著賬本子上的名字,「這夥人是三個月前到得本鎮的,當時他們一行八人。一直住在本店裡,直到半個月前他們從本店搬走,就此住進了羅家祠堂的群房裡。祠堂又不是客棧,羅天球也不是什麼善心的人物,怎麼會平白無故的讓他們住進祠堂?此事老爺你一問便知!」他得意洋洋的說道,「而且現在只剩下了三個人!那老頭子呢?那漢子呢?還有三個小孩子,如今都去了哪裡?!」

    姬信聽到現在,知道陳掌櫃所言不虛。他默默的點點頭,問道:

    「陳掌櫃說得可有此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1
第一百八十一節 姬信的判決

  「我爹爹,周叔還有三個小徒弟是在破寨的時候失散的!」青霞說道。

    眼見陳掌櫃還要說什麼,姬信大致已經清楚了事情的經過,當下襬了擺手,「既然有傷,先送到大夫那裡治療。」

    當下關照把青霞等人先收押起來,隨身的物品行李也一律送到公所。陳掌櫃鬧了一場,沒撈到什麼東西,雖然算是出了口氣,但是他怕澳洲人萬一被這女人誘惑,到時候自己反而要吃不了兜著走,心中惴惴不安的回去了。

    姬信將手下的一個土著辦事員叫來,將材料給他,關照他立刻到俘虜中調查一下陳掌櫃的舉報材料。接著他又開始辦下一件案子了。

    二個多小時之後辦事員回來。姬信聽取了他的報告。果不其然,陳掌櫃所說的全部是真得:青霞和那個叫蔣鎖的小夥子是當過鄉勇教師,還上過碉樓打仗。連青霞箭術不凡,羅天球曾經贈送她一張弓的事情也有人說了出來。

    至於江娘,和他們裡的一個姓周的漢子一起帶著鄉勇和澳洲人接過仗,姓周的漢子在混戰中被打死,而江娘在臨時醫院的驗傷報告也證明:她確實是被刺刀刺傷的──這種武器在土著中是沒有人使用的,絕對不可能是所謂的練武時候的誤傷。

    辦事員的能力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他不僅瞭解到了情況,蒐集到了證言,還把青霞的父親和三個小徒弟的下落都找到了。他們都在戰俘營裡關押著。

    姬信審閱著這份報告,這樣看來的話,除了青霞的父親沒有捲入戰鬥,三個小徒弟最多算是鄉勇,又沒有民憤,都可以釋放。至於青霞、蔣鎖和江娘三個,按照這次的規定都難免一死。

    想到這裡,姬信不免有些憐香惜玉起來:想這幾個人死得也是在太冤了:不過掙錢混口飯吃,連最底層的「既得利益」群體都沒混上,就要陪著羅家殉葬,但是他們充當鄉勇教師,直接參與戰鬥的行為卻是事實。

    他找文德嗣談了下這個問題,意思是看看文德嗣的態度。

    「如果你是要問我的看法的話,我的看法是明確的,」文德嗣說道,「按規定辦。」

    按規定辦就是處決。他接著笑了下:「這兩個妞長得不錯?」

    「長相還好。」姬信很老實的回答道,「不過我是覺得他們有點冤……昨天處決的幾個武師,好歹還領了幾個月的餉。這幾個人連月錢都沒拿過,就是白住了羅家幾天房子,白吃了幾天飯而已……」

    「要是沒有直接參戰,我覺得處決不處決也沒關係。」文德嗣說,「不過他們既然已經直接參戰,這小妞說不定還殺傷過我們的人,就這麼饒恕他們太便宜了。當然,現在你是軍事法庭的庭長,怎麼判由你決定。我絕對不干涉。」

    「您說得也是。」姬信點點頭,在這事情上他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但是他又生怕自己的這種裁量權破壞他一貫奉行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觀念。但是就這樣下令處決這幾個人,他又覺得難以釋懷。

    文德嗣忽然笑了笑:「你要瞧上這二女人也沒什麼……」

    「沒有,我絕對沒有瞧上她們──」

    「好啦,你老哥就別自欺欺人了,要是這伙全是幾個壯漢什麼的,你還會這麼糾結嗎?最多感慨一番就算了。我們都是男人,這點憐香惜玉的心思我明白!」文德嗣說道,「這夥人裡大多是女人和孩子──我們臨高缺得就是女人和小孩子。我看你把他們就按照當鄉勇無民憤的這個思路,免其一死,沒為奴婢好了。」

    江娘在臨時醫院清理了傷口,衛生員見她的傷口發炎的厲害,不但給她外用了消炎粉,還讓她口服了磺胺片。

    江娘被送到關押他們的房子裡──這是一間大的廳堂,裡面關押著許多俘虜。青霞等人就被安置在一處的角落裡,青霞的父親和三個小徒弟已經被送到了這裡,正在抱頭痛哭之際,看到江娘也被送了回來,一行人有喜有悲:在這一場變亂中全班人終於團聚,然而周叔卻已經死了。

    「不知道髡賊要把我們怎麼樣。」青霞抹著眼淚,「他們只要一打聽,我們的事情就清清楚楚了。這裡的人也不見得就會替我們隱瞞。」

    「又能怎麼樣?大不了一死。」蔣鎖依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我看,下次上堂的時候老老實實的招了就是。」她父親嘆了口氣說道,「求澳洲老爺發個慈悲。我看他們行事很正,待老百姓也好。我們只是幾個賣藝的,用不著非殺我們不可。」

    「當官的借老百姓的人頭示威這事見得還少嗎?」蔣鎖不滿的嘟噥道,「為了活命求饒,我寧可死。」

    「你非要死你去死啊!」老頭子動了怒,他畢竟是過來人,知道性命的可貴。他數落著蔣鎖,「腦袋不是地裡的蘿蔔,掉了還能長出來!你年紀輕輕做什麼急著要去死?」

    蔣鎖不敢言語了。他覺得挺委屈。當初他是堅決反對給羅家幹活的,都是師姐情願,而師父又默許才變成今天的局面的。

    但這話說出來不但於事無補,只會白白惹人傷心。蔣鎖只好閉嘴不言。他和班子裡多數人一樣,都是無牽無掛的人,身後倒也沒什麼放不下的。然而口中即使說不怕死,想到說不定過一會就要被活活的吊在架子上蹬著腿斷氣,後脊背也起了一陣的涼氣。

    「你們別白日做夢了!」旁邊一個滿面愁容的鄉勇說道,「就憑你們給羅老爺……羅天球當過鄉勇教師這事,就夠被吊死啦。澳洲人待老百姓是不錯,可是你要是拿起刀槍和他們打過,他們殺人可就一點也不手軟了。昨天被絞死的三個鄉勇教師,都是貪圖羅老爺十八兩銀子的月錢,現在倒好,丟下一家老小自己走了──他們外路人,大約家裡還不知道人已經死了……」

    青霞哭道:「早知如此,我當時就答應了把馬匹給了陳掌櫃那個黑心的了。非要逞強,把大夥都給害了……」

    蔣鎖見她哭得傷心,也不覺得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想到自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頓時為之氣奪。

    眾人也覺得前途一片茫然,三個小徒弟也跟著稀里嘩啦的哭了起來。大廳裡的俘虜們原本就一片愁雲慘霧,被人這麼一勾引,一個個也跟著哭了起來,弄得偌大個廳堂如同靈堂一般。最後連看守的海兵進來厲聲呵斥了七八聲才算把哭聲都給止住。眾人不再說話,一個個低頭不語。

    看到江娘被送回來,眾人總算沒那麼沮喪了。趕緊將她放在草蓆上。聽說髡賊又幫她重新處理了傷口,眼下傷口不再腫痛,額頭也不是那麼熱了。

    「師姐,」蔣鎖小聲道,「你別哭了,我看髡賊不會殺我們了……他們要殺我們,何必給江娘治傷?」

    第二天一早,就有辦事員來提人,說是軍事法庭要繼續審理。點了青霞的名字便要帶走。蔣鎖怕今天過堂要動刑,師姐到底是女流,怕她受苦太甚,趕緊要求自己隨著去上堂。

    「你不用去了。沒你的事。」辦事員毫無表情的說著把青霞帶走了。

    到得堂上,姬信讓人出示了多人的證言,還有從她的隨身行李中搜獲得弓,青霞再也無法抵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言明當初父親生病,欠下了羅家的高利貸,後來又受了羅天球的恩惠,不得已才為羅家當鄉勇教師。

    「……老爺明鑑,民女實在有不得已之處。總是民女糊塗,一時不辨善惡……」說到這裡她想到了被掛在絞架上的羅天球,心中不知怎麼的一酸,落下幾滴熱淚,「一切主意都是民女出得,帶累了班中眾人,罪責都由民女一人承擔,請老爺莫要連累了好人……」

    「你知道自己糊塗就好。」姬信見她哭得傷心,梨花帶雨一般,枯槁如古井般的心思不覺也泛起一點漣漪,趕緊收住心神。吩咐將人帶下去。

    隨後他起草了判決書:蔣鎖、江娘和三個小徒弟的罪名成立。因其羅家服務時間尚短,且素無民憤,罪減一等,沒為契約奴,期限七年。即刻送往臨高聽用。老班主沒有參與戰鬥,也沒有當鄉勇,無罪釋放。

    至於每個人的行李和物品,作為私人財產繼續受到保護,可以隨身帶往臨高。武器收繳。至於班中的公有財物歸還班主。

    剩下的就是青霞了。姬信原想饒過她。但是證言對她大為不利。不僅有多名鄉勇指證她在碉樓上奮勇作戰,而且有人看到她曾經射中過好幾個海兵,其中一個似乎還是軍官──這個軍官大約就是石志奇。

    這樣的罪行,即使文總同意使用特赦的權力饒她不死,元老院中的許多人也會竭力的反對。從法律的公正性角度來說也無法自圓其說──為什麼她可以不死,其他一樣參與了抵抗戰鬥的鄉勇教師卻被處決了,他們也才來了區區一二個月,談不上有什麼民憤。

    姬信長嘆了一聲,在死刑判決書上籤了字。

    「以元老院和人民的名義,我命令對以下人員進行必要的處置。」

    他在這句話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隨後一種虛脫的無力感籠罩在他的心頭,正如當年他遇到失去妻子的變故一般。有時候,人力無法戰勝命運,有時候,人力又無法對抗社會。姬信想到這裡,落下了眼淚。

    三良市的善後工作持續了一週,在這一週時間裡,人殺得少了。不過東西得了不少。合理負擔也全部徵收了上來。文德嗣帶人搜刮了大量的戰利品和俘虜,同時在三良市還組建了「地下政府」。

    這個地下政府由李存發和道了和尚出面作為公開人物,這些日子來他們出面和澳洲人周旋,辦理供應,收斂屍體等等一系列維持地方的作為已經得到了當地百姓的認可。原本推舉出來的三個聯絡員中的客棧陳掌櫃因為屢次勒索錢財,被人舉發,在撤走的前一天也被處決了。在姬信的要求下,處決之後不再進行掛屍示眾,而是即刻收殮火化。

    地下政府的實權人物,是由對外情報局派來的一個潛伏小組。他們已經悄悄的進入東莞,在三良市繳獲的被消滅的大戶豪紳各種契約憑據,一部分已經悄悄的轉到了他們手裡。等局面稍稍平息之後潛伏人員可以堂而皇之的拿著契約來佔據這些產業了。穿越集團的黑手就藉此深入到珠三角的各個村鎮,最終達成從基層「毒化」和「改造」的目的。

    特遣支隊對珠江流域的大規模侵擾使得廣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和動搖之中。各種真假不同的消息雪片般的飛往廣州,在城中引起了極大的恐慌。大批殷實人家開始逃離廣州。李逢節原本督促著許廷發等人加強戰備,準備和髡賊打一仗再談議和的事情,沒想到髡賊不來他眼嚴陣以待的烏湧炮台,而是四處劫掠,各縣的告急文書雪片般的飛入廣州。

    到處是村鎮被攻陷的消息,到處是各地的大戶士紳被殺的消息,到處是村鎮被強行「徵稅」的消息。東莞縣令被迫向髡賊繳納「贖城費」的消息傳到他耳中的時候。李逢節對此不但沒有發怒,還稍覺欣慰──起碼縣城是保住了,不然給髡賊攻下來局面就更加難看了。

    官軍畏敵如虎,根本起不到保護百姓的作用,而戰鬥力頗強的各地鄉勇在髡賊面前也紛紛敗退。砂灣、三良、到滘、大汾……一連串的戰鬥中多村聯保的鄉勇隊伍被只有他們人數四分之一乃至只有五分之一的髡賊打得潰不成軍。原先寄託於各村鎮能夠自保,堅壁清野迫使髡賊得不到給養自行退去,現在髡賊不但掠獲大量的戰利品,而且所經過的各村鎮還不得不向他們提供給養──有了如此充分的供應,他們想待到什麼時候就能待到什麼時候了。

    李逢節焦頭爛額之餘孤注一擲,派遣虎門寨游擊陳謙率領二千名募集不久的水勇出擊,尋機消滅髡賊的小船隊,結果一出烏湧就被在附近巡弋尋找戰機的特務艇中隊抓到,八艘特務艇向這支臨時拼湊起來,使用鹽船和米艇裝備起來的水師發動進攻,第一輪炮火之後水勇們就紛紛棄船逃走,在隨後的戰鬥中,完全是烏合之眾的水勇們根本無心打仗,各自逃生。陳謙的坐船很快暴露在特務艇的炮口之下,在猛烈的炮火下船隻起火,幾乎喪命,幸而親將搶救及時才算逃出條性命來。

    這一仗,讓李逢節等人對水上戰鬥的希望完全破滅。不管是官軍水師還是募集的水勇,在髡賊的炮火下統統不頂用。他最後的希望只好寄託在李洛由身上了──他已經秘密前往濠境,與佛郎機人商談借兵之事,但是直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傳回來。

    澳門,耶穌會。

    「蘭度先生回來了?」傑蘭扎尼皺著眉頭問道。

    「是的,他說他有緊急的事情要向會長報告。」

    「讓他進來。」傑蘭扎尼記得他前不久剛剛看到金立閣的書信,上面出了盛讚「天主的光輝照耀到了他黑暗的心靈」之外,還提到這個意大利兵痞身體很差,住在澳洲人的醫院裡奄奄一息,恐怕很快就要蒙主召喚了。

    這才二個多月,他就身體復元了?傑蘭扎尼對此感到很是懷疑。他拿起一個象牙球,在手裡把玩著。

    蘭度依然是穿著他那身派頭十足的衣服走了進來,他的面色看起來好得很,一點沒有病容。讓傑蘭扎尼懷疑金立閣的觀察力是不是有點問題。

    他跪下來吻了會長的戒指。然後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

    「大人,我有重要的消息稟報。」

    傑蘭扎尼對著自己的僕人點點頭,僕人立刻消失在帷幔的後面。

    「我的孩子,你有什麼消息要這樣著急?」傑蘭扎尼有些不滿,蘭度雖然辦事得力,為耶穌會出力很大,但是他畢竟只是一名神父的世俗隨員而已,就算有什麼要緊的消息,照理也要先稟告金立閣或者陸若華,由他們向他報告才對。這樣的越級報告,未免太過狂悖。

    這個兵痞一定是得到了什麼他自認為十分重要消息,才會想到這樣做得。

    「廣州的中國官員,正企圖對澳門不利。」

    「你說什麼?!」傑蘭扎尼的手一顫。捏在手裡的象牙球差點掉了下來。

    傑蘭扎尼雖然不是澳門市政議會的一員,但卻是這個城市裡最有權力的人之一。沒有事情能夠隱瞞得了他。他知道最近一段日子,廣州派遣來得使者,正代表大明的大明官方商談讓葡萄牙人幫忙鎮壓正在珠江內河肆虐的「澳洲海盜」。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1
第一百八十二節 借兵

    這一談判目前還在進行中,澳門的葡萄牙市政會議對廣東官場的建議有一定的興趣──畢竟保證和中國的貿易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而澳洲人楊帆鳴炮大搖大擺的進入珠江口的行動也使得葡萄牙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這伙在臨高的所謂「澳洲人」,雖然迄今為止還沒有直接損害到葡萄牙人的利益──他們除了給予了少數幾艘船隻印度-臨高貿易特許權之外,在海外貿易方面沒有做出大的舉動來。與廣東的中國人的交易,大多數是葡萄牙人毫無興趣的基本民生產品糧食棉花和各種礦產金屬木材之類的大宗貨物。

    總得來說,葡萄牙人和臨高的澳洲人是進水不犯河水,彼此還各取所需──澳洲人向葡萄牙人銷售了大量質優價廉的工業品,使得葡萄牙人在很多分銷和轉銷市場上都大賺其錢。而葡萄牙人也向臨高銷售了許多的「印度貨」。這讓原本對打開中國市場感到絕望的葡萄牙人對澳洲人起了很大的興趣,認為如果能夠和澳洲人建立穩定的貿易關係,說不定可以打開通往澳洲的商品銷售渠道。

    然而澳洲人在臨高大敗明軍,隨後艦隊進入珠江的行動使得葡萄牙人警覺起來──澳洲人顯然不是一夥只滿足於盤踞在荒僻的小縣城裡的海匪或者商人。他們有著更大的企圖。

    在廣東的中國人中間,已經有一種隱隱約約的謠言傳到葡萄牙人的耳中:澳洲人是幾個世紀前出走海外的中國人,他們現在回來是要奪回祖先的王位、爵位和封地。

    傑蘭扎尼每隔幾天都能得到最新的會議進展──這毫不奇怪,廣東官場前來談判的中間人是李洛由,此人少年時候曾在耶穌會內生活學習過,儘管他在澳門有自己的公館,還是每隔幾天就會耶穌會來拜訪一下幾位他熟悉的神父。

    李洛由並不隱晦他來的目的和談判的內容。在澳門,耶穌會對著澳門市政議會有著極大的影響力。所以他認為讓耶穌會瞭解談判的過程有益無害。

    李洛由對大明官府發動對臨高的進攻感到震驚。他沒有料到官府會如此輕率的對臨高下手──難道他們就不知道事先派人去探聽一番?李洛由不無遺憾的想到,如果他們能夠親自派人去看一看,這場大戰或許就可以避免。而官兵也多保存一些元氣。以他的認識,廣東的官兵絕不是澳洲人的對手。李洛由知道,如果沒有數量優勢,大明的官兵連靠著各色人等七拼八湊起來的葡萄牙軍都未必能對付得了,何況武器質量和訓練組織比葡萄牙人還要強十倍的澳洲人。

    當廣州的豪商官紳們陷入對紫字號的爭奪,許多商戶出於各種原因斷絕與澳洲人的商業來往的時候,李洛由依然不動聲色的繼續維持著和臨高的交易。一船一船的藥材、金屬、糧食、布匹運往臨高。換回他需要各種澳洲貨。一直到官兵封鎖瓊州海峽才宣告停止。這種貿易讓他設在臨高的瓊海號商行賺得缽滿盆滿,讓第一回親自做買賣的顧葆成大為驚訝。

    李洛由的買賣中,論規模論效益,瓊海號根本就排不上號,但是李洛由是把這裡作為一個重要的經營據點來設置的,又是顧葆成的第一份經營的產業──他大有把這份產業作為顧家以後復興家業的起點,所以在這上面的投入堪稱闊氣。

    李洛由不惜重金在東門市的新開發地段買了下了一大塊的地皮。其中一部分起蓋房屋,修築瓊海號商行,餘下的,他關照顧葆成把地方先屯起來,不急著用,也不要輕易賣掉。

    「這上好的天地就這樣荒廢了豈不是可惜?」顧葆成問道。

    李洛由關照他找幾個菜農,把空閒的土地先包出去種菜。種菜在臨高是一項很有收益的項目──人口大量的工礦業、行政、軍事等非農人口需要大量的蔬菜作為副食品。

    「種菜不僅是為了多賺幾個錢。」李洛由諄諄教導,「也為了不讓人說閒話!好好的土地空拋著長草,別人見了不會想到其他,只會覺得我們暴殄天物。」

    「侄兒明白。」

    「你想得到土地不能荒廢著,這就是長處。」李洛由對他表示讚賞。

    官兵開始封鎖瓊州海峽的前夕,得到了消息的李洛由派遣信使秘密前往臨高。因為官兵討伐臨高的聲勢極大,瓊海號的裡的一些夥計管事都惶惶不可終日。不停的攛掇著顧葆成先回廣州去避一避風頭。

    「老爺說了,這裡要是少爺覺得局勢危急,回來也可以。老爺絕不會怪罪少爺。」信使說道。

    「你回去告訴老爺。」顧葆成很有信心的說道,「澳洲人雖有一場苦戰,但是官兵萬難取勝。」

    信使將顧葆成的話一五一十的照樣回覆給李洛由。李洛由暗暗點頭,這孩子雖然眼光還差一點,到底也不再是人云亦云了,有了自己的見識──見識還不算差。

    何如賓在澄邁全軍覆滅,繼而在瓊山被圍。這都沒有出乎李洛由的意料。甚至李逢節悄悄派人來召請他,請他充當使者去澳門談判的時候,他同樣不覺得意外。總督大人輕率發動的進剿必然失敗,失敗之後,總得有人來收拾殘局。這個收拾殘局的,當然就是李逢節了。

    李逢節是李洛由在廣東的最大靠山,李洛由代辦巡撫大人的許多商業事務,包括投資和放貸,也出面經營很多有巡撫大人投資的典當、海貿和走私之類或者名氣不好,或者不許官員染指但是利潤豐厚的行業。兩人之間的勾結堪稱緊密。當李逢節提出想爭一爭總督兩廣之職的時候,李洛由立刻關照人給巡撫衙門在北京的摺子書房匯去五千兩銀子作為活動經費。

    這種交情當然非同小可。所以王尊德一病倒,李逢節出來一面佈置廣東防務,一面暗中活動準備行款議和的時候,就把這位「商業夥伴」請了出來──讓他出面去和葡萄牙人相談協防珠江口。

    「老弟你恐怕也知道了。」李洛由接見星夜到佛山拜訪的何誠宗的時候,對方面色很不好看,「髡賊已經竄入珠江!如今正在四處搶掠燒殺!東莞、新安、順德、南海各縣一日三驚……」

    「聽說是佔據了虎門?」

    「虎門天險,髡賊就用了二天。」何誠宗即沮喪又不安,「一敗塗地。」他把虎門之戰的經過大略說了下,說到澳洲人「船堅炮利」的時候,李洛由暗暗吃驚,因為從對方的言語中他聽出來:澳洲人即沒有出動大鐵船也沒有出動鐵快船。只用五六十條普通的帆船加上冒黑煙會自行的小艇就攻下了擁有多座炮台,數百炮位的虎門,2000官兵潰不成軍。

    沒想到澳洲人的海軍竟然如此強大!李洛由原本對廣東方面的失利還覺得暗暗稱心,覺得這是給那些狂妄的官吏們一個極好的教訓。現在卻擔憂起來──澳洲人的軍力這般強大,如今又和大明交惡,難保以後不是另一個建奴!

    「東翁有要緊的事情託付足下。」何誠宗小聲道,「此事只有足下能辦,事成之後,東翁必有重謝!」

    「重謝不敢當。」李洛由見他面色詭異,知道必是要緊的事情──這事情多半還和澳洲人有關,莫不是要他出面去和澳洲人和談?他也小聲道,「大人要在下辦什麼事?」

    「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何誠宗繼續說。

    「放心!」

    何誠宗這才小聲的將目的說了出來,李逢節要他親自去一趟澳門,讓葡萄牙人出兵,封鎖珠江口。

    「……佛郎機人在濠境有七八條如城大船,上面火炮如林。縱然是髡賊的戰艦恐怕也難以取勝。」何誠宗說道,「髡賊現在在江上橫行肆虐,然而其所用火藥炮子均是從臨高千里迢迢運來,只要佛郎機人切斷了他們的補給,髡賊械彈兩缺,就只有退兵一途了。」

    李逢節選擇李洛由充當這個使者,首先當然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親信,完全可以放心;其次李洛由和葡萄牙人關係比較深;最後,李洛由是個商人,不是當官的,也不是他幕府中的人。

    讓葡萄牙人出兵幫忙的事情,說白了就是勾引外藩。讓御史言官知道了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只有李洛由這樣毫無官方背景的商人出馬才能便於消息萬一走漏之後官員們進行抵賴否認──畢竟他是個正兒八經的「民」,連「臨時工」都算不上。

    李洛由沉吟不語。這事情他覺得很棘手。葡萄牙人願意不願意這麼做他毫無把握。作為一個和葡萄牙人非常親近,很理解他們的思維模式的中國人來說,他清楚葡萄牙人願意維護自己的商業貿易的順暢,但是他們有多大的決心和能力是要打個問號的。另外,自從葡萄牙人在澳門開港,大明和葡萄牙人之間的關係很難說是融洽的──最多算是彼此容忍而已。官場上要求驅逐葡萄牙人的呼聲一直沒有斷絕過。特別最近市面上到處流傳著高巡按要驅逐葡萄牙人,禁絕貿易的消息,說得有板有眼,活靈活現,連葡萄牙人都聽說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葡萄牙人出兵,對方會怎麼考慮他實在沒有把握。

    「此事甚是棘手。」李洛由決定實話實說,「高巡按的奏摺,如今已經是滿城風雨,佛郎機人多半也知道了,到時候問起來如何應付?」

    「只說絕無此事便是。」

    這簡直是形同兒戲!李洛由心想,高巡按上奏摺的事情不會事空穴來風,毫無解釋就一口否決,萬一以後葡萄牙人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不是視大明官員是毫無誠信之人?

    「這個……萬一以後真有其事了,豈不是大大的失了官府的顏面……」

    何誠宗淡然一笑:「官府何曾說過這話?」面色的神情很是自得。

    李洛由難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他完全明白何誠宗的意思,這話不是廣東官府的任何人說的而是他這個代表說得。而李洛由並不是「官」,所以也不存在官府撒謊的問題。再說到那時候官府完全可以一口否認李洛由和官府有任何的關係。

    這夥人想得真是太荒唐了!竟然把撒謊當做一種謀略!而從何誠宗洋洋得意,毫不隱晦的說出這句話看來,顯然認為讓李洛由這樣一個商人撒幾句謊沒什麼大不了的。頓時感到異常的心寒。

    「這班讀書人,一個個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裡去了。什麼卑鄙無恥的主意都打得出來。」李洛由心中大怒。但是面上波瀾不驚,只是微微一笑道:「這個,不大妥當吧?」

    何誠宗依然面有得色:「有何不妥?您老是個商人,縱然說錯幾句話又有何妨?先把眼前的對付過去就成了。」

    「哈哈,哈哈。」李洛由打著哈哈。他能在商場立足靠得是就是「誠信」。若是這次欺騙了葡萄牙人,以後他在澳門的商界就很難立足。所以這個「李代桃僵」式的謊言他是絕對不能說的。

    萬一葡萄牙人真要問起高巡按的奏摺的事情,他決定來個直截了當的說法:說他不清楚此事。讓葡萄牙人自己去判斷好了。廣州城裡有得是願意為洋錢出賣一切的人。他們自己自然會找到真實的答案。

    何誠宗告辭之後,他開始認真得考慮起這個任務了。當然,除非他不想在廣東做生意了,否則李逢節的要求是不能拒絕的。而且還得設法達成才好。

    儘管他是澳洲人的生意夥伴,但是他認為這次澳洲人做得太過了。擾亂廣東只會讓大明這具已經嚴重虛弱的身體進一步的放血──在他看來澳洲人還是繼續待在臨高販賣澳洲貨比較好。葡萄牙人雖然不見得能馬到成功,施加一點壓力亦會有用。

    棘手的就是此事很難辦到──葡萄牙人或許出於維護商業利益的目的會出動戰艦進行巡邏,嘗試驅逐澳洲人。但是他們的海軍力量──在東亞頗為可觀,甚至能讓劉香心生忌憚,不敢肆意攻擊葡萄牙人的商船,但是在澳洲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擊。只要那四艘快船中的一艘出現在珠江口,就能單槍匹馬的打敗全部葡萄牙人在澳門的海軍力量。這點他毫不懷疑。

    且不論葡萄牙人有沒有能力驅逐澳洲人,官府既然是有求於人,卻沒有開出任何對葡萄牙人有利的條件。大明的高級官僚們有一種「飲水不忘挖井人」的思維,時時刻刻把自己當做挖井人。在李逢節和他的幕僚們看來,葡萄牙人能夠在澳門居停,完全是出於大明的恩典。葡萄牙人如果想待在這裡,就得為本地官場無條件服務。

    如果他們不能理解這點,官僚們就準備用威脅的手段來迫使葡萄牙人意識到這點。

    換而言之,這不是對等的談判,而是在不斷發出「如果你不這麼幹可能就會吃虧」的威脅。

    當然,威脅也是談判的一種手段,只要實力強大到能夠強大到隨時可以兌現威脅。但是在己方急需幫助的時候,還在對可能的盟友發出威脅,這實在令他感到為難。澳門市政議會肯定想知道,己方花費大筆的軍費,出動戰艦與素來關係友好的澳洲人為敵,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李洛由思來想去,只好用葡萄牙人最關心的維護中國貿易這個大題目來說服他們出動戰艦:要想保持澳門在大明對外的貿易門戶的地位,就必須維護好珠江流域的水上治安。保證船隻往來的安全。

    李洛由帶來的廣東巡撫的要求立刻被提交到了澳門的市政議會上進行討論。葡萄牙權貴和商會的要人就這個議題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意見。

    葡萄牙人儘管不喜歡大明政府,但是畢竟這個政府給給了他們居留地,又在不願意和外國商人打交道的思維模式下奉送了他們對華貿易壟斷權,一旦澳洲人和大明陷入長期的戰火,葡萄牙人在珠江三角洲經營的利潤豐厚的貿易就會難以為繼。所以幫助廣東官府對抗澳洲人的呼聲一直很高。

    但是另外一部分人,認為大明不是一個好的貿易夥伴,他們不斷的限制葡萄牙人的貿易,限制他們購買貨物的種類和數量,限制他們攜帶的現金,甚至不許他們在廣東給當地僱傭和購買奴僕,而且不斷有人提出要驅逐他們離開這塊小小的殖民地。有人甚至認為,應該給這個「狂妄自大」的政府一個「深刻的教訓」──如果澳洲人願意這麼做,葡萄牙人沒有必要出面干涉。恰恰相反,葡萄牙人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超然地位作為雙方和談的中間人來撈取更大的好處。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2
第一百八十三節 憤怒的葡萄牙人

    由於市政議會和葡萄牙商人集團中持有不同觀點的雙方爭論的很厲害,整個談判一直沒有進展。而澳門也不存在西班牙海軍澳門分遣隊這樣一個建制,港口的武裝船隻大多數是商船,除了少數輕型船隻屬於澳門市政議會和澳門總督所有之外,幾乎全是私人或者團體所有的。牽扯的利益方面太多,要決定的細節也更多:船主不願意白白的為市政議會服務,就算願意也得說清楚陣亡人員怎麼賠償,船隻修理、彈藥損耗的開銷怎麼分攤。

    而對對最終的決議舉足輕重的耶穌會迄今還沒有發表看法──不過大家都知道耶穌會傾向於澳洲人,因為澳洲人在中國的傳教事務上給了耶穌會極大的幫助。堪稱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耶穌會態度曖昧,市政議會和商會則日復一日的召開著低效率的長篇辯論,李洛由等得心焦--說是談判,實際沒什麼可談得,他的大多數時間就是在等待葡萄牙人自己內部開會談判的結論。

    他在澳門的消息反而更加靈通了:澳洲人在珠江沿岸的發動軍事巡遊的消息不斷傳來。李洛由很清楚:澳洲人不斷的進行小規模的軍事行動,但是卻不直接進攻廣州的門戶烏湧,就是在逼迫廣東官府盡快議和──以戰迫和。

    李洛由綜合了在澳門收集到的各種消息,更堅定了他的想法。特別是他得知在一個多月前,就有澳洲人來到澳門活動企圖和廣東的官府搭上關係。這幾個澳洲人至今還在澳門滯留,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他們一定是通過某種渠道向廣州或者肇慶方面傳達了議和的要求,而廣東地方官府對此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所以他們才會發動進入珠江內河的戰鬥。

    李洛由不由得暗暗扼腕,要是地方大吏能夠及時反應,私下派人來和談,說不定這件事情能就此了結,不至於鬧到如此的地步。

    澳洲人即已拔刀絕不會空刃而回。等到雙方議和成功,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孤兒寡婦,孤魂野鬼,多少房屋財富被付之一炬。

    他決定要找個機會和澳洲人的代表私下接觸一下,聽聽他們的具體條件和想法。這樣一旦要議和,就可以節約大量的往返時間。

    傑蘭扎尼用平日裡說話的調子,輕聲的說道:「我的孩子,你不要著急。慢慢的說。」

    「是,大人。」蘭度用眼角窺了一眼會長大人,這傢伙的鎮定是裝出來的,剛才他的手都發抖了。蘭度覺得這事情很有把握。

    「大人,我在臨高獲得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蘭度作出十分著急的樣子,「中國人的朝廷,很快就要取消這裡的商人們進入廣州貿易的權力,而且將封鎖整個珠江口,不許外國商船出入。甚至他們還要本地的中國商人停止向澳門供應糧食、蔬菜和肉類。」

    傑蘭扎尼早就聽到了類似禁絕貿易的傳聞,這樣的傳聞在澳門流傳了差不多有幾個月了。最初只是很虛無的一個謠言。類似:「我聽說要禁止貿易了」。類似這等沒頭沒腦的謠言會長大人當然不會相信,但是謠言卻慢慢的變得真切起來,細節也愈來愈多,直至最近,他已經知道主張要禁止葡萄牙人貿易的是廣東的最高司法長官。

    此時,蘭度不但重複了謠言,還明確的說出了其中的具體內容。真實度已經高達八成以上,怎麼看都不是空穴來風了。

    「我的孩子,你的消息可靠麼?這樣的消息城裡每天至少也有三四十個。」

    「大人,絕對可靠。」蘭度鞠了一個躬,「我已經向兩位神父做了報告,他們都認為有必要讓我親自向您報告。這是他們的信件。」說著他呈上了一份由陸若華撰寫的信件。其中不僅證實了蘭度所說的,而且他在信中特意說明,蘭度獲得消息的來源是澳洲人中一位「權高位重」的天主教徒元老──對方對澳門這一「教會在遠東的燈塔」的安危表達了極大的擔憂,希望澳門的葡萄牙人事先做好準備。

    蘭度說:澳洲人不僅瞭解到了此事的具體細節,還掌握了直接的證據。

    看到這封書信。傑蘭扎尼皺起了眉頭,這是在挑撥離間麼?澳洲人大約已經知道廣東官府企圖向他們求援。如果葡萄牙人倒向大明,對澳洲人在珠江內的軍事行動自然非常不利。或許他們是為了這個才將消息透露給臨高的傳教團。

    他沉思著,消息一旦被證明屬實,葡萄牙人絕無幫助廣東官府的可能性。葡萄牙人幫助中國人維護珠江上安全的目的是維護貿易,而不是保護大明的百姓。如果貿易被中國政府中斷,那麼中國百姓的死活,珠江上的治安和通暢與否,都和葡萄牙人沒有任何關係。

    澳洲人毫不在意的直接向耶穌會透露這個消息,說明他們掌握著足夠的證據來證明這點,以至於無需拐彎抹角的證實自己的可靠性。

    傑蘭扎尼覺得自己的脊背上開始出汗了。萬一廣東的最高司法長官真得請求中國皇帝斷絕貿易,那麼澳門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且不說中國人會不會採用各種手段逼迫葡萄牙人離開澳門,這座建立在流通和海運之外的城市失去了主要的,差不多也是唯一的貿易夥伴,還有什麼前途?

    傑蘭扎尼想到自己在意大利和尼德蘭遊歷的時候到過的幾個因為地理環境改變而衰落下去的商業城市。一度繁榮的大街上長起了可以餵馬的蒿草,人口衰減到過去的十分之一。一座座漂亮的商行建築和商人的宅邸空蕩蕩的釘著門板。一片冷落淒涼的景色。

    這樣事情一旦發生在澳門,他根本無法想像澳門還能生存下來──這裡只是一個海角上的小島,連自給自足都做不到。貿易斷絕之後,城市會立刻衰落荒廢下去。

    耶穌會也只能放棄這個在南中國門戶最好的傳教據點。遷徙到即遙遠又處於西班牙人控制下的菲律賓。

    一想到這裡他就不寒而慄。他討厭西班牙人──而且是公開的討厭。不用說到了馬尼拉會有什麼的待遇。

    「我的孩子,你還有其他的證據麼?僅僅這樣一個消息,是不能讓紳士們感到滿意的。」

    「那個向我透露消息的澳洲人說,如果大人們對此有興趣的話,他們會提供所有的證據來證明此事。」

    「我明白了。你下去休息吧。」傑蘭扎尼點頭道。

    蘭度走了之後,傑蘭扎尼關照立刻將李洛由請到官邸來。

    「雅各伯。」傑蘭扎尼呼叫他的教名,開門見山的說道,「我從一個信息靈通的人那裡知道,廣東的司法長官已經向朝廷上了奏摺,要求全面禁止和澳門的貿易,你是否知道此事的真偽?」

    「我不清楚,大人。」李洛由對自己忽然被叫來驚疑不定,現在聽說他問這件他最不願意回答的事,他勉強保持著鎮定,「您知道,這個謠言已經流傳了很久,我不是一名官員無法判斷消息的真偽。」

    「以你的見識和邏輯呢?」傑蘭扎尼步步緊逼。

    「這個……」李洛由遲疑了下,覺得說有可能還是沒可能將來都無法自圓其說。傑蘭扎尼突然請他談話,顯然已經掌握了重要的消息,所以他決定不再隱瞞。

    「以我的看法,此事極有可能是真事。」李洛由沉重的點點頭,「高巡按對葡萄牙人和神聖的教會素來不滿。只是迄今為止只有傳言,並未有確實的消息。」

    「澳洲人說,他們掌握有足夠的證據。」傑蘭扎尼注視著他的眼睛,「你認為他們有嗎?」

    李洛由無言以對。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恐怕很快就要泡湯。他略略想了想:「會長大人,我想提請你注意。縱然這件事情是真得,高巡按的確寫了這一份奏摺,也不等於這就會是朝廷的法令。這奏摺送到京師之後,不僅要皇帝的聖裁,還要經過內閣和六部的商議,任何一個環節出現了不同意見,高巡按的奏摺就只是一份奏摺而已。並不能視為是某種法令──它只相當於一份『請願書』。」

    李洛由故意使用了一個最為虛弱無力的歐洲式字眼。

    傑蘭扎尼知道他的話是對得。他沉思片刻道:「您知道,我很尊重您……」

    「謝謝您,會長大人。」

    「……但是我不大相信中國官員說得話。在此之前,市政議會的幾位元老曾經在廣州和香山向多位擁有實權的中國官員詢問過此事,他們全都斷然的予以了否決。現在看來,他們很可能是在撒謊。」

    李洛由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他知道應該是上面的意思,多半還是李逢節本人關照的。

    「……假如這件事情是真得。我只能建議市政議會不要給予廣東官府以任何形式的幫助。我想,如果您處在我們的地位上恐怕也無法同意幫助。」傑蘭扎尼說,「如果商人們不能貿易,珠江上的安全又與市政議會有什麼關係呢?」

    李洛由痛苦的回答道:「是,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

    「……除非,廣東的官府能夠就澳門的前途予以確實的澄清。」他繼續說道,「包括對貿易的保證。」

    李洛由知道,如果不拿出確切的保證來,恐怕這次借兵的會談不會有任何的結果了。顯然是澳洲人在從中搗了鬼。只是他不知道澳洲人用什麼打動了以多疑著稱的耶穌會。他在自己的寓所裡苦思冥想:聯繫到至今官府方面沒有一點確切的辦法,一味的用裝聾作啞來推脫,也難怪耶穌會會不信任他們而是信任澳洲人了。

    幾天後,澳門市政議會陷入了狂潮,一批精心組織的文件通過耶穌會被拋了出來,這些文件包括高舜欽的奏摺底稿、與京師中六部、內閣、給事中和御史們的討論此事的信件的抄本翻譯件。

    這批譯本引起了市政議會和葡萄牙商人的極大的恐懼──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澳門經商生活已經多年,有的乾脆就是出生在澳門的,財產職業和家庭都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現在卻突然告訴他們:他們很可能會失去這一切!

    當他們得知廣東官府一面在請求他們出動軍隊幫助一面卻在向皇帝上奏摺要求驅逐他們的時候,市政議會和商會的怒火爆發了。不管李洛由如何解釋中國官場的運行規則:李逢節只是巡撫,他無權干涉高舜欽向皇帝說些什麼;而高舜欽的奏摺也未必就會得到皇帝的批准,他還是被人痛罵,許多人叫他「滾回去!」

    李洛由暗暗叫苦,不僅事情辦不成,他這個代表也遭了池魚之殃──信譽受到了嚴重的損害。

    他被召進入了總督府,總督向他明確表達了態度:

    除非廣東官府能夠給予官方文書,明確保證不會中斷貿易,不會禁止葡萄牙人進入廣州進行貿易,也不會採用斷絕供應的方式來迫使葡萄牙人離開濠境,他們才能夠考慮派遣戰艦到珠江口進行巡邏,幫助大明驅逐澳洲分遣隊。否則葡萄牙人將不干涉雙方的一切行動。

    李洛由當然知道李逢節是不會提供這個的,如果說過去用驅逐和斷絕貿易就作為威脅就可以使得葡萄牙人屈服。現在既然驅逐和中斷貿易已經迫在眉睫,這樣威脅就再也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了。

    「混蛋!一群貪蠹無能的小人!聖人門徒!狗屁!一群卑鄙無恥之徒!大好山河遲早要完在你們手裡!」在李洛由的澳門寓所裡,一隻成化瓷盞隨著他的怒喝被摔得粉碎,茶水滲進了昂貴的波斯地毯裡,留下了一大灘觸目的污漬。

    僕人和丫鬟們嚇得不敢進來──他們從來沒見過老爺發這樣大得火。李洛由盯著眼前的一副聖母子的畫像,力圖將自己的怒火壓制下去。他是在太憤怒了。雖然在出發前就預料到可能會遭到如此的結果,但是這幾天來的種種遭遇,再聯繫多年前他在廣寧耳聞目睹的一切。使得他對這個政府,這個體制和當政的人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一陣眩暈襲來,李洛由知道自己又要發病了,趕緊喝下藥酒──這是劉三送給他的特製藥酒,服用很是見效,努力讓自己的心境平復下來。

    他在澳門的活動一敗塗地,回廣州去已經沒什麼意義,李逢節恐怕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他乾脆在寓所住了下來徹底的裝聾作啞,這次李巡撫為了徹底撇清關係,手下人一個也沒派遣。倒讓他省去了許多隱瞞應付的功夫。

    借兵不成,更堅定了他尋機和澳洲人接觸,討論和談條件的想法。他派遣手下的得力僕役,去打聽澳洲人在澳門的住處和活動情況。

    李洛由的使命在情報局的干預下失敗,珠江口特遣隊不再有任何後顧之憂。海軍當然不怕葡萄牙人的大蓋倫船,不過目前的目標是大明,暫時沒有必要樹敵過多分散兵力。

    陳海陽得到情報局的情況通報之後將留在珠江口外的幾個支隊中的大部分戰艦調入珠江水道,集結到虎門。同時海兵支隊也結束了一個月的珠江三角洲大巡遊,全部歸建進行休整,修理船炮,準備一舉突破烏湧,進入稱為「省河」的廣州水道。

    通往廣州的水路,是通過烏湧之後一路上行,來到黃埔島--此地是廣州的舊港所在地。通過黃埔島之後。珠江被河南島一分為二成兩條水道。沿著這兩條水道上行,均能抵達白鵝潭。

    白鵝潭就在明代廣州城的西南面,是三江匯聚之地,西北兩江和珠江在這裡匯聚。此地潮汐暢通,淤積不重,河面寬闊浩淼,煙波蕩漾。就算停泊整個特遣艦隊都綽綽有餘。

    陳海陽的軍事行動的最終目的地就是白鵝潭,作出兵臨城下的姿態。

    當然,要率領艦隊到達白鵝潭,必須突破一系列的阻礙。除了烏湧、黃埔等處之外,在河南島上已經矗立起多座緊急修築的炮台。安置了紅夷大炮。而在很多水道裡還進行了阻塞河道的工作。三道鐵鏈木排也已經布設完畢,橫跨在水道之上,攔截船隻。

    省河水道相較於珠江的航道,河面要狹窄得多,河道吃水也較淺,而且沙洲極多。這一切相對還好應付,陳海陽最擔心的是已經完成河道堵塞的幾處江面。儘管以他的常識來說,堵塞大江大河的航道基本上是不大能成功的,不管是鴉片戰爭堵塞珠江還是抗日戰爭堵塞長江,大部分都是無用功。

    謹慎起見,他決定專門裝備改造一艘清理河道的船隻,對航道內的障礙物進行清理。大鯨號儘管噸位體積都大,卻是淺吃水的船型,甲板又寬闊,還有蒸汽機的動力裝置,改造一下充當臨時的清障船綽綽有餘。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3
第一百八十四節 食品加工中心

    大鯨號回到香港,在當地進行了臨時改裝,在甲板上安裝了一台蒸汽動力的龍門吊車,又安裝了起重絞盤和挖泥斗。為了保證大鯨在工作時候的穩定性,從幾艘其他船隻上拆下船錨改裝上去,使得它擁有了八隻船錨。

    當著艘改裝完畢的船隻搖搖晃晃的來到虎門的時候,所有人都對它奇怪而醜陋的模樣感到忍俊不止。當然,對安全性更是感到極大的擔憂。

    「這吊車這麼高,重心有點不穩吧。」黃爪子是隨大鯨來到虎門的,一路上倒沒覺得船隻有多顛簸,但是每次浪花拍打到船身上,這個鋼鐵的龍門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的時候他免不了有點擔心──萬一翻掉了怎麼辦。

    一個戴著眼鏡宅男模樣的人侃侃而談:「不礙事,根據我的計算,參照興波阻力、搖擺係數等一系列綜合考慮下來,船隻發生側翻的概率小於12%。」

    「聽起來還是很嚇人。」

    「珠江裡的風浪比海上小得多,所以這個概率會進一步的下降。」

    「但願如此。」陳海陽看著這個奇形怪狀的怪物也覺得有些不放心,不過現在是解決有和無的時候,沒法扯太多安全性的蛋。

    樂琳哭喪著臉──因為他是大鯨號的船長,把這艘船開到虎門讓他煞費苦心──船上裝了這麼多又長又粗的東西之後,船上的動力系統並沒有改變,還是原來的柴油機,不但動力沒有增加,船身重心卻又了改變,開動起來變得沉重而笨拙。他一路上親自掌舵,以3節的速度好不容易才抵達了虎門。

    「這船太難開了……」樂琳抱怨著,「本來我應該在太平山上修我的官邸才對……」

    「不要抱怨了,你馬上檢查下船隻情況,做好起航準備。」

    虎門亞娘鞋島上的碼頭邊,人聲鼎沸,勞動號子的聲音,軍歌聲、蒸汽機的轟鳴和俘虜們的哭聲混成了一片。

    從各地捕捉運送到虎門來得俘虜,有四千多人,這些人一部分被認為是對他們未來的統治有敵意或者有威脅的人口,另外一部分是從當地收容來貧苦百姓。他們將被運到海南去充實當地的人口。

    珠三角地區在明末就已經出現人口過剩的狀況,大量的人口湧入山區進行農業開發。所以移走一部分人口對當地的生產和經濟並無破壞,反而能夠減小對當地生態環境的壓力。而大量士紳大戶被清除,更是給當地的中小地主、富農和小商人們打開了更大的經營空間,俘虜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船一船的運到虎門,在這裡他們被暫時安置,等待船隻和從各地徵收「沒收」來的戰利品一起轉運前往香港。

    歸隊的各支隊在這一個多月裡帶回來的大量戰利品在虎門堆積如山,穿越者們依然很沒品的什麼都要,被「肅清」的豪門大戶家裡的桌椅板凳之類也沒落下。為了消除大量人口聚集可能引起的不安定因素,首先被轉運到香港的是人口。只要天氣和海況許可,每天都有好幾條特務船滿載著人口前往香港,在那裡他們將先期進行淨化和檢疫。

    各個返航的支隊也在虎門進行了短期的休整和衛生工作,張土木給所有的支隊的官兵都服用了驅蟲藥,同時連續進行了幾次滅蚤──這種寄生蟲在農村地區很活躍。所有有健康問題的人一律轉送到香港治療。

    十五歲的符季肩上挎著一個小小的藍布包裹,那是他離開家去投軍的時候母親給他的,裡面有幾件破衣爛衫,還有一雙新做得鞋子──他捨不得穿,連草鞋都舍不得穿,掛在身上。光著一雙腳,耐心的等著前面一隊人上船。

    他這一隊,都是自願投奔澳洲人的,所以秩序很好,也不派人看守。負責轉運的澳洲人給他們每人一個水葫蘆和一個黑皮碗──這是路上吃飯喝水用的。

    他巴望著到了臨高能夠敞開肚子吃飯──這是他到臨高去的唯一目的。

    符季是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孩子。原本沒名字,就叫符亞二,後來拜師學徒才由師父取了個名字。

    他十二歲開始學徒,照例要學三年幫三年。但是他剛開始「幫師」,能夠學到一點真手藝,還能賺一點錢的時候,師父卻突然死了。

    符季和他全家頓時陷入了困境。他從小學手藝,農活已經耽擱下了,家裡原本就人多地少,除了大哥大姐,還有三個弟妹。家裡除了種著二畝多薄地,還佃種了本村的一些地才能勉強過活。他家人口多,突然多出一張嘴就是了不得的事情。

    有一天,符季蹲在田埂上,肚子餓得咕咕叫──早晨吃得一碗又稀又薄的紅薯稀飯,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下一頓得到天快擦黑的時候才有得吃。

    家裡和跟著師傅的時候沒法比了。儘管師傅也很少給他吃飽飯的機會,但是每此遇到到鎮上或者大戶人家去承辦紅白喜事,殘羹剩飯總能混個肚圓。長期性的半飢半飽之中間隔性的好吃好喝總比現在這樣看上去永遠都吃不飽來得好。

    不遠處,虎門寨那裡升起了裊裊的炊煙──是打跑了官兵的髡賊或者叫澳洲人的軍隊在做午飯的炊煙。他們就和地主老財一樣,每天吃三頓飯。光這一點就冉符季羨慕到死。

    澳洲人來到虎門的時候和官兵大打了一仗,把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就此佔了虎門。附近的百姓們原本都跑出去躲了幾天。幾天之後,見他們沒有什麼騷擾行動就又紛紛的轉回了村子。澳洲人在附近秋毫無犯,即沒有搶劫也沒有放火或者搶女人,只派了人要各村繳納什麼「負擔」,負擔倒也不算太大,而且澳洲人親自坐鎮,要大戶們出大頭,小戶們出小頭,倒也沒鬧出什麼亂子來。只是聽說附近有個大村仗著人多又多是一個宗族裡的,修了寨子硬抗得,結果一天就給滅了。被澳洲人殺、抓了許多人。主持抵抗的那家大姓不但全族人丁財物都被擄走,連祠堂都被給拆了。弄得這一帶的大戶們一個個風聲鶴唳。

    但是對符季一家來說,澳洲人對他們的生活沒什麼影響。符季依然吃不飽肚子,有一天他跟著鄰居去虎門寨賣菜賣雞鴨。自從澳洲人在虎門駐紮下來之後,附近的村民就源源不斷的主動駕駛小船來向他們販賣蔬菜和新鮮雞鴨鵝和禽蛋──根據《伙食管理條令》,伏波軍向民間採購肉食品時,只要情況許可就只採購禽蛋類和水產品。中國人是天生的商人,他們不會追問為什麼伏波軍只要蔬菜和禽蛋,而是迅速的調整自己的商品來適應客戶的需求。

    符季在已經在澳洲人下鄉來評定徵收「合理負擔」的時候見過伏波軍的軍容和裝備,這一次,他見識到了伏波軍的生活質量,士兵們吃得是大碗的米飯,而且不限量,愛吃多少吃多少,下飯的有魚,有大鍋的加了蛋的蔬菜湯……看得個符季直吞口水──這種日子比村裡的大戶地主還要好!光這米飯,就是地主家要加上幾片紅薯干的。

    他忍不住問同來的鄰居:「大叔,今天他們是在吃犒勞吧?」

    「吃什麼犒勞,澳洲人天天這麼吃。還一天吃三頓!」鄰居羨慕的說道,「老子要不是成家立業有三個化骨龍要養,也跟著伏波軍走啦!就算打仗死了也甘心!」

    這話讓符季動了心,與其在家裡挨餓,外出做工又不知道又沒有地方可去,不如就此投奔了澳洲人拉倒。起碼能過上幾年舒服的日子。他這樣想了幾天,又偷偷的去了虎門二次,看士兵們平日裡的生活。覺得這些事情他也做得。便向家裡提出,要去澳洲人那裡投軍。

    他的父母縱然知道一旦投軍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說不定就死在哪裡了,但是家中境況十分的窘迫,只好答應了。

    到得虎門寨前一看,來投軍的人還真不少,不但有青年人,還有像他這樣的半大孩子,連老頭子和女人小孩都有--伏波軍的伙食供應是如此之好,以至於有很多附近的窮苦百姓要來「入夥」。陳海陽命令來者不拒,老少不避,男女通吃。不但歡迎本人來投軍,最好連家眷都帶上。於是就來了許多拖家帶口的百姓,他們被貧困和飢餓折磨的失去了膽小謹慎,願意去任何一個能夠許諾他們吃飽飯的地方。

    符季在一個棚子裡脫光了衣服讓人瞧了瞧,接著又被看了看牙齒,問了幾個諸如年齡姓名之類的簡單問題之後,就按照要求在一張紙上蓋了手印。紙上寫得是什麼他不認得也不關心。

    從棚子裡出來,他被剃光了頭髮,沖了一個澡,然後得了一套乾淨的舊制服。就算成了「新移民」的一員了,聽管理他們的人說,新人都要先送回臨高去操練幾個月,才能算是正式的「入夥」了。

    新移民們住在單獨的營房裡等待上船,他們的伙食比正式的軍人要差,但是稠厚的加了魚肉蔬菜的米粥依然讓他幸福得想哭出來──雖然每次只有一碗,但是好歹能吃三頓。

    一想到到了臨高,給澳洲人正式當上了兵,豐盛的飯菜敞開肚皮吃,符季對這樣的前景感到無比激動。

    「符季!」正當他耐心的等候著坐上前往「吃飽飯的幸福」的運輸船的時候,一個澳洲人的書辦模樣的人突然出現了。

    「有!」他按照在營地裡學來的規矩,舉起了手,「我在這裡!」

    「你是符季?」

    「是──」他有點不安起來。

    「你是廚子?」

    「小人學過三年徒……」

    「出來,暫時不要走了。食品中心缺人,你就直接去那裡上班吧。」書辦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跟我來!」

    符季稀里糊塗的跟著辦事員到了一個小棚子裡,這才弄清楚,原來是要他當「火頭軍」。這倒不是什麼難事,他學徒三年,起碼的做飯燒菜的本事總是有得。

    「不用你做飯燒菜。」裡面一個級別看起來高些的,坐在桌子後面的辦事員說,「會殺雞殺鴨分割嗎?」

    「小人學徒的時候主要就是做這個。」符季說道,「連殺豬都幫過忙……」

    「那再好不過。」辦事員說著拿起一張卡片,在上面填寫了什麼,然後交給低級的書辦,「帶他去淨化!按照食品醫藥級處理!」

    符季再次被帶去剃頭,洗澡,接著剪掉了指甲。他渾身都被徹底的檢查一遍,看看有無傷口或者皮膚病,最後,一切正常之後他又不得不喝下好幾種帶有苦味的藥水。最後,他被帶到江邊一個獨立的寨子旁,在門口的一間屋子裡,一個澳洲人接見了他。這個人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身材高大,是個胖子,臉上架著一副用黑框玳瑁殼的鑲嵌起來兩個玻璃片,制服的左胸上上還有一個長條形的東西,縫著五顏六色的小布片。

    「從今天起,你就是野戰炊事加工中心的一員了。」雷恩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又看了看他的手和指甲,「要時刻注意個人衛生!」接著他一努嘴,「給他唸一唸!」他旁邊的一個年輕的穿著制服的女孩子立刻高聲宣讀起炊事加工中心的衛生制度:每天上工和下工的時候必須洗澡,洗手要用肥皂,不許留頭髮和指甲……「都記住了嘛?」

    「小的……明白……」聽完這一切之後,符季已經暈了。他還來不及消化這一切,只好說記得了。

    「好,帶進去吧。以後還要經常教育。」雷恩皺眉道,「衛生習慣這個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養成的!」

    符季稀里糊塗就被帶到了這個設防嚴密的營地。一走進去,他的眼睛就瞪大了。這裡什麼時候有了如此規模的建築了?

    為了支撐長期作戰的需求,特遣隊在虎門設立了一個配備有移動式煤氣冷庫的大型野戰炊事後勤加工中心。

    成排的簡易房和竹棚子矗立在河邊的高地上,一台蒸汽抽水機正冒著黑煙發出轟鳴聲,源源不斷的抽著江水。江水在這裡的過濾池裡進行初級的淨化消毒再供應給部隊使用。一艘奇怪的大船靠在岸邊,上面有一個大得像屋子一樣的長方形的巨大木箱,木箱子上方是一個巨大的蘆席遮陽棚。看上去醜陋又古怪。

    這是一艘冷藏船。這個木箱子實際是用40英呎的集裝箱改裝的可移動式煤氣冷庫。為了保溫,在箱體外部加了一層木結構保溫夾層。裡面填充了多層硅藻土和木棉。製冷用的煤氣由安裝在船上的煤氣發生爐供應──也可以由岸上供應。這種冷藏船可以冷藏22噸冷凍貨物。唯一的缺點是還沒有動力裝置,是由大發艇牽引航行的。

    辦事員先帶他進入一間很大的竹棚子:「你上班的地方在分割車間。這裡是洗澡換衣服的地方,每天進入車間前要在這裡洗澡換衣服。然後才能進入車間,明白嗎?」

    「小的知道。」符季向這裡規矩真是大,連殺個雞鴨都要沐浴更衣。

    「這裡是不許隨便串門的,你在哪個車間工作就在哪個車間,不許亂走。」他指著不遠處一個熱氣騰騰,不斷冒出水汽的竹棚子,「那裡是屠宰車間,裡面都是開水,沒事不要隨便進,當心被燙死!」

    符季就這樣在加工中心上班了。他的工作是分割生胚。收購來的雞鴨鵝在宰殺車間被統一宰殺之後用滾開的開水浸泡脫毛,然後就被送到他所在的車間裡來了。

    所謂的車間,是現代建築學和傳統棚匠技術相結合,用毛竹、蘆席和繩子搭建的臨時建築,很高大。通風透氣。靠近棚子頂部的一排排的窗戶沒有玻璃但是有防蚊蠅的紗網。遇到下雨的時候,捲起來的蘆席還能用繩子放下來遮雨,非常的巧妙。負責分割的工人們就在這樣的車間裡幹活。

    車間裡始終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他不知道這是消毒水的味道。十幾個工人手持分割刀具,在桌子上分割處理著屠宰完畢的家禽。

    他從來沒有幹過這樣奇怪的活:師父也好,其他廚子也好,.鴨菜多半是用得整雞整鴨。有時候也會取雞胸脯或者雞腿肉做菜,但是像這樣把一隻雞直接分割得七零八碎的他還是第一回看到。

    而乾淨的習慣更嚴格到讓符季覺得吹毛求疵。上廁所之後有專人監視洗手,洗手必須用肥皂。每七天要檢查指甲,多了必須立刻剪掉。至於頭髮和鬍子,當然是更不能保留──這裡每個人的腦袋都和雞蛋一樣光。

    衣服是每天都換得──他不知道誰在洗衣服,但是的確每天都有乾淨的衣服可以替換,連圍身的油單都是干乾淨淨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3
第一百八十五節 攻佔烏湧

    想到自己的師父常常擤了鼻涕直接用手一摔在油單上擦一下就繼續切菜做菜,符季覺得這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事情。

    家禽按照肉聯廠的標準分割成不同的部位進行冷藏,然後再加工成食品供應部隊。採取這樣的做法首先是衛生,其次是能夠有效的控制向每個士兵供應伙食的數量和營養成分。簡單的將十隻雞鴨連骨剁碎煮熟,在分發的時候即難以計量,也無法讓每個士兵都得到質量一致的食品,其難以監督質量的狀況會加劇舞弊現象。分發食品的士兵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人際關係和好惡,給某人兩個雞腿,而只給其他人兩個雞爪子。

    採取分割供應之後,除了在大小上略有差別之外,東西都是完全一樣的。一人一個雞腿就是雞腿──雞腿的數量按照人頭供應,少了就要連軍需上士和炊事兵賠償──毫不含糊,這就是文德嗣一貫鼓吹的「量化管理」。

    分割供應使得利用率得到了最大化,一隻家禽送進這個加工中心之後不會有任何東西被浪費。除了肉和適合食用的內臟、血液之外,不適合食用的部位被烘乾碾磨成飼料和肥料。連羽毛也不會浪費,全部打包運回臨高,在那裡經過消毒之後,羽絨儲存起來以備將來製造羽絨服,質量欠佳的加工成羽毛粉作為飼料──勳素濟還和幾位化學方面的達人一起研究,看看能不能用來製造醬油。

    符季很快就成了熟練工。當他把分解好的部位一箱子一箱子的送上準備送入冷庫急凍推車上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總砸吧下嘴──這些好東西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吃呢?

    在炊事加工中心的吃得比在營地裡好多了。三頓是糙米飯,大鍋的雞湯鴨湯熬白菜──是用剔乾淨肉的雞殼子鴨殼子熬得,味道不壞。吃晚飯之後,沒有任何食用價值的雞殼還要被回收,被磨成骨粉,據說是要肥田用得。

    「澳洲老爺們大約是窮苦人家出身。」符季這樣想。心裡不由得對這些人有了點親切感。

    撤回虎門的海兵隊休整整訓了幾天,大鯨也顫顫巍巍的在江面上航了幾次,當江面上開始感到一絲寒意的時候,陳海陽終於接到了從臨高傳來的命令:

    「談判接觸無果,即刻泊船於白鵝潭。」

    「這下我們要炮擊廣州了──看來還是到了這一步。」陳海陽把電文交給身邊的機要女秘書,「立刻召集支隊長和全體元老會議!」

    艦隊起航的日子選在了11月1日。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但是小冰河期的珠江上秋意已經十分的明顯,士兵們換下了熱帶軍服,換上了質地較厚的春秋款的長袖水兵制服。攻打烏湧的五個特務艇中隊和炮擊艇中隊在一大群舢板、長龍之類的小型船隻的護衛下,向上遊行駛而去。

    大鯨步履蹣跚的跟隨在艦隊的最後,它上面琳瑯滿目的物件和不斷吐出的黑煙在船隊中顯得很是醒目。兩岸的百姓們都在傳說,這是澳洲人的「妖物」。

    他們在珠江三角地區現在已經初步建立起了「威名」,百姓們知道澳洲人紀律嚴明,從不侵擾百姓,只要服從澳洲人的命令,生命財產就不會受到威脅。說不定還能就此改變命運,混上更好的日子。這會艦隊浩浩蕩蕩的往上游而去,自有一班善於經營的船主,駕著各種大小船隻跟隨在艦隊後面,船上裝滿了各種澳洲如人可能會感興趣的食品瓜果之類,準備隨時兜售給艦隊。許多平日裡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們,知道澳洲人不是殺富濟貧的好漢,也就放心大膽的雇著船隻跟在後面看著難得的西洋鏡──澳洲人炮打虎門的場景添油加醋的在這一帶傳開了,很多人都想親眼看看著難得一見的打炮場面。大家也猜也猜得出來,澳洲人這是往烏湧去了──那裡最近已經擠滿了官兵,修了炮台,運來的許多紅夷大炮。

    「這會非得大打一仗了。」雇著船吃吃喝喝,摟著女人跟在艦隊後面的閒人們如此議論著。非常熱烈的期望看到一場轟轟烈烈,蔚為壯觀的大炮戰。

    駐守在烏湧的許廷發聽到士兵來報,江面上出現了許多黑色的濃煙。他趕緊換上鎧甲,帶著親兵上了瞭望台。只見遠處的江面上,數十道黑煙滾滾,直衝雲霄,江面上有二十多艘大船和無數的小艇,密密麻麻的沿著珠江往烏湧來了。這副模樣讓他想到了在虎門時的場景。

    烏湧此地的防禦已經在虎門之戰後的一個多月裡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官兵在這裡密密麻麻的佈置了十座匆忙構築起來的土石結構或者沙袋的炮壘,安了八十四位紅夷大炮和一百六十位大佛郎機炮──幾乎將全廣東的紅夷大炮全部蒐羅來了,連原先準備調往福建、山東和京師的大炮都給挪用了。

    李逢節派到這裡的兵力有三千之眾,其中二千是水勇。,人多得簡直連陣地上都要站不下了。還有24艘水師戰船──其中一半是臨時徵集來得鹽船和米艇。

    然而負責防禦的許廷髮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有守住烏湧的可能──除非那些打在江口的木樁和鐵鏈能攔住髡賊的船隻。

    為了給據說已經是嚇破了膽的武將們打氣,或者說監督他們不許逃跑,李逢節原先打算差遣廣州兵備道到了烏湧督戰。然而其所駐的東莞南投城已經被髡賊封鎖起來,信使無法抵達。李逢節只好改派左布政使陳應元到烏湧。

    陳應元到了烏湧之後,召見了許廷發,言談之下覺得此人消極避戰,簡直就是「投降派」的嘴臉,乾脆將他一腳踢開,親自佈置烏湧的備戰。

    烏湧是黃埔港的外口,得名於黃埔的烏湧河。在烏湧河和珠江的交匯處,有一個叫做馬湧圍的小島。烏湧炮台的主防禦陣地就設在這個小島上。

    馬湧圍島上炮台因為是主陣地,又是首當其衝,所以工事相對堅固,陳應元親自督責南海、番禹兩縣,大量徵調民夫,在馬湧圍的南面修築了土木結構的炮壘。又厚又高的壘牆上設有炮眼44個,架設44位紅夷大炮。

    航道上除了打下三排木樁堵塞江面,另有一條橫江鐵鏈,鐵鏈用木排錨泊,另有鐵鏈上系有專門釘封來的沙船一艘,架有10門大號佛郎機炮。這艘船的目的除了穩定鐵鏈,不讓其被江水沖走之外,還有防止敵人直接派火船燒燬鐵鏈的意圖──陳應元在書上看到過的所有破解橫江鐵鏈的戰法,都是用火燒。所以他特意做了應對。

    他因為聽說髡賊的炮火十分厲害,射程又遠,所以命令將新築炮位全部前推,有的乾脆修築到了灘塗上,他又從武將和士兵們口中得知,髡賊經常會利用小船登陸,派兵從側後攻打炮台,使大炮失去作用。所以在各炮台外圍有廣泛的佈置竹籤、鐵蒺藜和拒馬,每台還增加一百名戰兵,準備隨時與登陸的髡賊廝殺。為了防備髡賊的優勢炮火對士兵的殺傷,又命令在江岸上挖掘壕溝,讓士兵們用來躲避炮火,直等髡賊登陸,再一躍而起與其白刃相交。

    不知道為何,陳應元對官兵的白刃和近身格鬥戰力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信心──髡賊既然火器厲害,近身肉搏必然是稀鬆平常的很。搞不好一看到官兵出來白刃戰就會一敗塗地。所以他的用兵思想是保證士兵們在髡賊的優勢炮火下活著──起碼要要活到髡賊衝到壕溝邊再說。

    許廷發對陳應元很恭敬,簡直是言聽計從。陳應元要他怎麼做就怎麼做。徵詢他的意見也一律以「唯大人馬首是瞻」、「大人英明」、「末將讀書不多,韜略更是淺薄」之類的話語來應付。

    本來他一個小小的海防參將,在地位上與廣東左布政也是沒法相提並論的。力持己見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不過對陳大人的種種佈置,他心中是極其不以為然的。在他看來,除非用「堅石」修築厚厚的堡壘,否則這樣只不過是面對江面的一道牆的炮壘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不用說髡賊的船炮射來的炮彈無堅不摧,就是髡賊的「雷擊艇」拋射出來的大號萬人敵一落到牆後就能把炮手們炸得人仰馬翻,他們能活下命來就算不錯了,還放什麼炮。

    至於炮壘前推的做法,更是荒唐。難道自己前推了,對方就不能後退麼?再者炮壘前推,潮水湧來侵蝕炮台,日子久了,恐怕髡賊沒來開炮,炮台自己先被沖垮。

    他正在觀望敵情,忽然見到陳應元已經親自率領親兵親將,通過架設在烏湧河上的浮橋上了馬湧圍。看來他是準備親臨一線督戰了。許廷發不敢怠慢,趕緊下了瞭望塔,帶著親兵也隨之上島。

    陳應元身穿三品官服,頭戴烏紗,身披斗篷,腰間懸著配劍,在一群親兵的簇擁下登上了馬湧圍炮台的最高處,煞是威風凜凜。

    「此處乃廣州之門戶,羊城之鎖鑰,將士們今日必要戮力同心滅此醜類!」陳應元用高亢的聲音大聲喝道。

    許廷發趕緊趕上前去請他到北岸督戰。

    「將軍哪裡話。」陳應元顯得慷慨激昂,「即奉撫軍大人之命來此督戰,事關省城之安危,學生豈敢有貪生怕死之念?」

    許廷發暗暗叫苦──要是這左布政一時糊塗真死在這裡,他的責任可就大了。當下關照自己的一個親信,去和陳應元的親將接洽,只要稍有危險就趕緊擁了他過橋跑路。為此他讓自己的親兵控制了烏湧河上的浮橋。

    1630年11月1日,由李廣發的13中隊護送測量船「海天」號為前鋒,特遣隊抵達距離廣州城30公里的烏湧炮台。

    海天號在特務艇的護送下首先迫近烏湧,測量水深。當船開到烏湧炮台的大炮射程內時,陳應元立刻命令開炮。頓時整個馬湧圍島上騰起一片硝煙,炮台上的所有炮位,不管方向還是射程,全部開了炮。各式各樣的炮彈拉著高低遠近各不同的煙跡七零八落的朝著海天號射去,大部分落在離船很遠的地方,只有少數幾顆炮彈迫近了船舷。

    海天號立刻轉舵離開射程。它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水深資料,同時也大致判明了島上火炮的射程和威力。

    幾分鐘後,這些情報通過旗語通知到了每個中隊。陳海陽下令,由第13中隊打頭,迫近馬湧圍島開始炮擊。

    四個加農炮中隊按照老方法,以縱隊隊形靠近炮台,在炮台發射的大量炮火中迫近到五百米處,隨後轉舵。

    官兵的紅夷大炮儘管最大射程可達1000步,但是由於這次炮台沒有佈置在露天的墩台上,而是在一道厚厚的土木牆壘之後,壘牆上的開得射擊口很小,而且沒有左右上下射角的調整餘地,只能按照固定的射擊角度發射著炮彈。雖然連續開火時候蔚為壯觀,但是炮彈卻極少能夠飛到特務艇的附近。

    13中隊在炮火中完成了轉舵,在五百米外發射球形彈、燃燒彈。後面的各個中隊也相繼轉過舵來跟進轟擊。

    4個中隊的一輪炮擊就將整個馬湧圍島上的炮台打得千瘡百孔。有些地方的壁壘已經坍塌下來。大多數火炮已經完全沉默。不管軍官們如何吆喝,攔截士兵們已經開始潰逃。至於調上島來保衛炮台的水勇,逃命更快──比起官兵,他們這些臨時工的作戰意志更為薄弱,大炮一響就開始紛紛跑路了。

    伏波軍依然採用老戰術,裝備加農炮的戰艦消除消除了敵人的炮火反擊的威脅之後,由炮擊艇中隊逼近投射大口徑榴彈:炮擊艇迫近到距離岸邊400米處用280mm臼炮轟擊馬湧圍島。劇烈的爆炸猶如潮水一般吞噬著炮台,幾輪火炮過後,烏湧炮台的大部分已被摧毀,岸上空無一人。舢板和小發艇,搭載著海兵,在小島南面灘頭開始登陸。

    預先埋伏在戰壕的官兵和水勇在炮擊中沒有遭到多少傷亡,此時突然躍起,向海兵一聲吶喊衝殺過來,但是陳應元認為大明官兵比髡賊高明的白刃戰並無根據──白刃戰的勝利者總是屬於紀律嚴明,組織訓練更好的軍隊,短短的五分鐘白刃交手中,大約有50人倒在海兵的刺刀下,只有2名海兵因為猝不及防被弓箭和長矛殺死。

    馬湧圍炮台的南岸既已失守,炮台上餘下的幾門大炮便已完全失效。只有少數戰兵依仗壕溝繼續抵抗。

    在正面展開進攻的同時,另一個連搭乘舢板和小發向珠江北岸挺進,由於這裡能夠掩護烏湧炮台的側後,陳應元幾天前突擊佈置了三座沙袋炮壘和數百水勇。

    特務艇緊隨在登陸部隊之後,準備隨時用炮火對官兵炮台進行「洗地」,小發艇上的打字機也隨時準備開火。這時江面上突然颳起東南風,波濤洶湧,水位暴漲,三個炮壘因為過於靠近岸邊,頃刻之間就被水淹了。炮壘上堆積的火藥卻全部被泡透了。水勇和炮手失去了最後一點勇氣,未發一槍一炮的潰散了。

    許廷發見北岸的炮台失手,知道再不逃走就會被前後夾擊,堵在島上等死。立刻大喝一聲:「速送大人離開!」

    陳應元的親兵們一擁而上,不由分說的將他扶上馬背,許廷發當即帶著親兵家丁開路。在亂軍中奪路而逃,第一個跑過浮橋,脫出了險境。

    防禦炮台側後的掩護既已經被擊破,烏湧炮台敞開的側背只有竹籤、鐵蒺藜和拒馬可以依仗了。海兵隊從舢板上拉上2門12磅山地榴,從烏湧炮台的背後轟擊,還在島上堅持的少量人馬就徹底的潰散了。

    登陸的海兵如同潮水一樣湧上島,島上的幾百官兵已經潰散,在炮火、步槍和刺刀的前後夾擊中死傷纍纍。一部分士兵和水勇且戰且退,退至烏湧河邊。烏湧河寬約十米,原有一座浮橋,連接小島與珠江北岸。許廷髮帶著陳應元衝過橋之後,原本守橋的數百士兵一哄而散。之前在北岸登陸的海兵們迅速搶佔橋頭,向企圖奪路而過的官兵和水勇發射了密集的子彈。橋面上頓時人仰馬翻,死屍相藉。

    面對前堵後追的敵人,官兵退無可退,最終在兩路夾攻中全局覆滅。陣亡216人,被俘200人。

    馬湧圍島陷落之後,整個烏湧炮台的防禦體系便徹底崩潰了。分守各路、炮台和戰船上的官兵水勇不待進攻紛紛瓦解,潰逃。海兵如同和平接受一般依次佔領了各炮台,軍營。一個小分隊登上了已經空無一人的栓在鐵鏈上的沙船,拆除了橫貫在珠江上的鐵鏈。這條巨大的鐵鏈顯然是很有價值的戰利品──足能回收出好幾噸鐵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4
第一百八十六節 高歌猛進

    「又能煉一爐好鋼了。」陳海陽看著貪婪的在記錄本上登記數字的企劃院行動隊的戴諧,開玩笑的說。

    「不是一爐,是好幾爐。光這些大炮、鐵子融化了就得多少生鐵。」戴諧身為企劃院調查統計處的處長,已經很少親臨第一線,他的這次親自率「抄家隊」──特別搜索行動隊──到珠三角洲來,可見鄔德對從珠三角地區虜獲大量物資是寄予了厚望的。當然,企劃院的確收穫頗豐。特別是攻下幾個炮台之後繳獲的大炮──就算是佛郎機之類也能化出二三百公斤的鐵水來,動輒數千斤的紅夷大炮就更不用說了。

    海兵們拆卸下來的大炮在沙灘上堆積成了小山,其中還有12門銅炮更是珍貴的戰利品。但是暫時還沒有船隻來運輸它們,只好等後續補給船隊來了。

    大鯨呼哧呼哧的噴著黑煙正在緊張的作業。蒸汽絞盤將一根一根的將打在水底的木樁拔了出來。堵塞用的木樁不過是民夫用大錘簡單的敲打下去的,不是機械化打樁機的成果,打入深度也不過是剛剛立穩在河道里而已。被蒸汽絞盤輕輕一拉就先後拔了出來。連吊車和特意準備的鋼絲繩都沒用上。

    上百根堵塞河道的木樁,以勤儉持家著稱的企劃院也沒有放過,幾個當過排工的水手把木樁編成排,準備由船隻拖回虎門去。

    清理完水中障礙之後,偵察兵們在距離烏湧幾公里的地方發現一隊橫向系泊在江面上的船隻,上面裝滿了沙石。這顯然又是一道水上障礙。陳海陽想幸虧明軍沒有把船沉下去,不然的話對現在的木船當然是起不到任何阻礙,但是未來的萬噸巨輪的航道可就要大大受影響了。

    不過根據測量船的測量,官兵的確已經在航道內沉入了若干船隻,儘管由於潮汐、水流和沉船操作的問題,使得阻塞線斷斷續續,不能連成一個整體,但是還是使得某些水域的水深變得只有1~2米左右了。測量船在所有有擱淺危險的地段設置了浮標。

    大鯨號開始對某些可能會影響到正常航行的堵塞地段進行拆除作業,幾艘蒸汽艇把裝滿沙石的船拖到岸邊,在烏湧抓獲的俘虜們正好作為勞工之用。陳海陽下令休整片刻,清理火炮,準備繼續上行,同時派出海兵們向附近村落去張貼佈告,徵收「合理負擔」。

    現在已經不再有任何村落有反抗他們的決心了,甚至不等海兵們駕臨,附近各村的長老大戶們就紛紛派人過來餽贈禮物和「犒勞」,表示願意接受澳洲人的一切條件。而附近的村民們也紛紛劃著小船來賣蔬菜水果肉食和酒類。與跟隨在艦隊後面準備做生意的民船一度還發生了衝突。

    烏湧周圍一下聚集了許多小船,形成了一個臨時的卻頗為然鬧的水上集市。最後連妓女的船都來了。當然她們是可能做到特遣隊的生意的,不過妓女們從其他民船上的水手商販們身上還是賺到了不少錢。

    眼見民船愈聚愈多,為了防止水勇混在其中發起偷襲。陳海陽命令所有民船都必須停泊在烏湧河口一帶,不准進入艦隊停泊水域。兩者之間必須相隔100米,以免敵人用縱火船進行偷襲。

    來了如此之多的賣貨小船,以至於陳海陽發現,只要他的艦隊還有錢可以支付,就無需勞動專門的補給船隊為他輸送食品──米、家禽、蛋類。蔬菜水果,乃至油鹽醬醋和酒類都可以從小船上購買到,價格也不貴。

    陳海陽命令給士兵們購買了大批柑橘之類的水果來補充維生素。同時下令如果不涉及到衛生方面問題的食品,價格合適就可以直接向小船上的商販購買。

    老百姓毫不在乎的和打得「政府軍」抱頭鼠竄的「賊人」做著生意,讓他很是驚訝。雖然這個現象對伏波軍有利,但是老百姓如此自覺自願的充當「明奸「的做法又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正在不舒服的當口,又有一個「代表團」來了。這次是停泊在黃埔港的船主和商人們。他們因為戰火,船隻貨物滯留在港內不敢出航。現在聽說髡賊已經攻克烏湧,整個黃埔港就成了一絲不掛還捆在床上的女子,髡賊願意什麼時候上就可以什麼時候上,願意上幾次就上幾次。把港內的二千多條大小船隻的船主和貨主們嚇得魂飛魄散。水手和舵工們這會已經逃避一空,連黃埔的河泊所的官吏衙役們也逃得乾乾淨淨。

    貨主船主們只好推舉了一個十人的代表團前往烏湧要求澳洲人「施恩」。船主和貨主們願意繳納五萬兩銀子的「贖金」,換取髡賊不沒收貨物不焚燒船隻的許諾。

    「還望大人恩準!」領頭的商人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個頭。後面的人也跟著一起磕了響頭。船艙的地板上被磕得砰砰作響。

    文德嗣很有派頭的聚了下手──當主宰的感覺真是不壞:「起來吧。不用磕頭。」

    「謝大人。」領頭的商人又是一拱手,才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垂首聽候吩咐。

    「你叫……嗯……」

    「小人秦海澄。」領頭的商人小心翼翼的說道。

    「是洋商麼?」

    秦海澄緊張了一下,遲疑片刻才道:「是,小的是洋商。」

    「去哪裡貿易?」

    「回稟大人,呂宋諸島……」

    「一定是賺了不少錢吧。」

    秦海澄一哆嗦,不敢接話。生怕說錯了會被大大的勒索一番。

    文德嗣大概也意識到這樣的話說著不妥當。趕緊語氣一轉:

    「銀子我們可以不要,」文德嗣很氣派的說道,「但是我有其他要求。」

    「是,請大人示下!」聽說不要銀子,秦海澄暗暗鬆了口氣,但是想到這個「要求」的代價也不會便宜,說不定比五萬兩銀子要代價苛刻的多。

    第一個要求是「和買」。大致就是他們將派遣人員到各艘商船上參看貨物,凡是有臨高需要的商品貨物,一律實行「和買」。和買的價格是此種貨物在廣州的批發價加上10%的運費和毛利。

    凡是有被「和買」貨物的船隻,必須航行到香港,然後在當地編隊之後由特務艇護送前往臨高卸貨。由於外貿斷絕,臨高現在對許多貨物都有極大的需求,黃埔港內積壓著2000多艘船隻,其中許多是商船,上面的貨物琳瑯滿目,一次性「和買」能夠得到大量的物資,。當然這種和買具有一定的掠奪性──比過去臨高-廣州之間的正常外貿收購價要便宜許多。不過,還是給船主和貨主留下了一定的利潤,免得他們虧損。

    這個條件雖然苛刻,還算可以忍受。秦海澄暗暗鬆了口氣──他倒不擔心澳洲人會不給錢之類問題──澳洲人作為商人的信譽在廣東還是非常好得。

    第二個要求聽起來不像要求,倒像是建議。他只是談了下目前處於澳宋控制下的香港島的地理位置如何的優越的,港口服務如何的完備等等。希望大家經常到香港島去泊船裝貨銷貨──至於所需要轉運的貨物,完全可以由內河船隻躉運轉送。

    這番話說著很客氣,其實帶著強迫的成分在內。根據中央政務院、企劃院和總參的規劃,雖然特遣艦隊的主力將在對廣州的戰事結束之後返回臨高,但是珠江水道的控制權是不會放棄的。未來以香港為基地的輕型巡邏艦隊會不斷的巡弋在珠江口和珠江水道內,強迫出入珠江口的商船前往香港貿易。最終使得香港成為廣州的主要外港,成為南中國外貿和沿海貿易的門戶港。

    「是,是,小人明白。」秦海澄有點奇怪他們為什麼對港島如此看重,香港島他是知道的,很荒涼的一個島嶼──儘管面積可觀,也有很好的錨地,但是一般商船是不敢去那裡的──那一帶是海盜的主要活動場所。澳洲人佔據了香港是準備變成另外一個澳門嗎?

    「你們明白就好。」文德嗣笑了笑,「只是要心口一致,千萬不要陽奉陰違。」

    「小的不敢!」秦海澄嚇得差點要跪下去,「小的一定讓船隻去香港靠泊貿易!」其他人也紛紛堅決表示會去香港停靠貿易。

    「好吧,你們走吧。如今江面上、海上已經平安無事了。你們願意去哪裡貿易就去哪裡貿易。只要不作出敵對行為,我海軍絕不阻擋攻擊民船的。」

    「謝大人。」秦海澄對不花一文就被髡賊放過大感詫異。但是想到香港這地方大約還有什麼「殺豬刀」等著大家,心中不覺一陣發毛。但是如今珠江是澳洲人的天下,一個「不從」馬上就會船貨兩失,說不定連性命都要不保。看來要麼不干海貿,要干得話還是得得乖乖得去香港納貢才行。估摸著,澳洲人的要價最多也就是和劉香差不多。

    文德嗣笑了下,「不過這黃埔港,今後你們的商船還是少來為好。免得放火開炮的時候帶累了諸位。」

    「不敢,不敢,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來黃埔港了!一定全去香港島貿易。」

    隨後陳海陽命令海兵出動一個連,同時派遣二個中隊的特務艇與代表們一起前往黃埔。由戴諧帶著企劃院的土著辦事員進行「和買」──每個船主貨主都必須提交貨單供審閱,凡是拒絕提供或者貨單有篡改的,船貨即予沒收。

    秦海澄帶著代表們向聚集在岸上的船主貨主們宣佈了政策。大家聽說不用掏錢都鬆了口氣。和買雖然少賺了些錢,畢竟總體損失有限。至於去香港島貿易,眾人商議下來認為這不過模仿鄭芝龍的故伎。鄭芝龍就撫之前曾經反覆攻打月港,將船隻燒燬,街道夷為平地,目的就是強迫福建沿海的貿易商船全部前往他控制下的中左所。澳洲人也是想用這一手來坐地生財。

    商人們當然沒有選擇,只好通盤接受條件──要知道澳洲人已經是開恩了,他們完全可以收了這五萬兩,或者乾脆勒索十萬兩再提這兩個要求,他們一樣要接受。

    海兵們登上碼頭,對黃埔的碼頭設施和河泊所等處進行了破壞,縱火焚燒了河泊所。

    特遣艦隊在第二天繼續上行,沒費吹灰之力就擊潰了琶洲、琴洲兩處炮台的防禦,兩處炮台上的守軍除了倉促將炮放完之後就逃走了。特務艇甚至來不及開炮反擊。

    接下來的戰鬥已經不能算是戰鬥了,明軍的士氣低落到極點,不管是水勇還是水師,都無心發動進攻。即使在守衛炮台的時候也不願意出力──既然只能敵人打到自己,自己打不到敵人,這樣的炮台再守又有什麼意義?

    只有在獵德和二沙尾兩地,特遣艦隊稍稍遇到了些麻煩──不是炮台帶來的,而是河道里已經被堵塞的嚴嚴實實。大鯨不得不在每個地段都進行了長達二三個小時的拆除清障工作。而在此期間,不管是獵德還是二沙尾的炮台都只是虛應事故的開了幾炮,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來組織伏波軍拆除河道障礙。特務艇一開炮,戰鬥也就結束了。

    現在,特遣隊已經挺進到離白鵝潭不到三四公里的地方了。除了幾座倉促趕修出來的沙袋炮台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擋澳洲人進入白鵝潭了。這種恐怖的前景讓廣州城裡亂成了一團。白鵝潭上的花艇一夜之間四散,紛紛往西江上游躲避。士紳們大戶大批舉家離城逃命,商店關門,老百姓們無力逃命只好關緊了門躲囂。城裡四郊的許多不法之徒紛紛舉起澳洲人的旗幟,諸如:「大宋征明先鋒」、「澳洲定遠侯」、「大澳廣東遊擊將軍」、「大髡國前敵督招討」、「澳洲左路先鋒」、「澳宋廣東正印先鋒官」……之類的名號四面開花。有人知道澳洲人打得是紅旗和藍白旗,於是各種類似紅色或者藍白色的旗在廣州四鄉飄揚起來。這些匪伙或者打家劫舍,或者四處勒索,頓時搞得人心惶惶。

    特遣隊緩緩前行,沿路掃蕩土匪和潰兵──村莊和鄉鎮已經不敢再對抗他們了,但是到處都是的打著「澳洲」旗號的土匪潰兵嚴重影響了伏波軍的聲譽。為此特遣隊沿途開展了大規模的搜繳活動。在連續剿滅了十來股自稱澳洲軍的土匪潰兵,處決了若干罪行纍纍的匪首之後,這股風潮在河南島一帶算是基本結束了。

    許廷發在李逢節的催促下,不得不發動了珠江上對髡賊的最後一次大反攻──上至李逢節,下到混飯吃的水勇,都知道這是官兵打退髡賊的最後一次機會了。許廷發使用出了明軍水師的最後大殺器──縱火船。

    自從葡萄牙人第一次叩關以來,明軍水師對付在船、炮上均具有一定技術優勢的歐洲海上力量,最有效的戰術手段就是採用縱火船。大量的縱火船在水師戰船的掩護下由懸以重賞挑出來的水手駕駛,撞擊敵船。在狹窄的海域港灣內,數量較少的高大笨拙的歐式海船因為缺少輕型船隻的掩護,往往會因此遭到重創。這是明代中葉以來對付歐洲海船屢試不爽的手段。

    許廷發等人在走投無路之際又想起了這個戰術。相比之在珠江口水面開闊的地帶,在廣州內河進行火攻戰術似乎更容易奏效。內河河道狹窄,髡賊戰船密集,難以機動躲避;內河港灣眾多,火攻船可以分散隱蔽尋機發動。

    許廷發與眾將商議,認為此法可行。只是火攻船要消耗很多船隻,水師本身都缺少船隻。所以這事照例又得請巡撫解決。

    李逢節此時只要髡賊不衝入白鵝潭,什麼都好說。當下下了牌令,命令廣州知府和南海、番禹兩縣縣令在西江、北江等各處釘封船隻。不拘大小,一律送到白鵝潭聽用。一時間江面上漁船、貨船和剛剛從白鵝潭逃走的花艇紛紛遭殃,不由分說的大批釘封到白鵝潭。期間承辦的官吏和水師將領們不免在其中舞弊,藉著迎戰的名義到處釘封。船主有錢有門路的,自然趕緊託人花錢疏通,將自己的船隻贖回,沒錢的百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吃飯本錢被堆上柴草澆上清油,準備付之一炬,哭天喊地也沒有辦法。

    兩天功夫,水師在白鵝潭和西江上集結了各種火攻船五十多艘,另外趕製了順水流放漂的火排一百多只。這些船隻和火排上全部裝上了燃料,在船頭加上固定的大鐵釘。許廷發在水勇、漁民和水師官兵中招募水性好的敢死之士,許諾每人先給十兩銀子安家費,活著回來的再給二十兩,死了得也撫卹十兩。優厚的條件頓時招募了三百多人。準備駕船去撞擊髡賊的船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15
第一百八十七節 最後的火攻

     為了增強火勢,船上還堆上了成桶的硫磺和火藥,並加入了許多所謂的能發毒煙的有毒中藥材。按照許廷發的估計,這麼多火攻船筏同時衝擊,髡賊的大炮再厲害也抵達不住。只要能燒燬髡賊三分之一的戰船,就能起到打亂髡賊防禦的目的。許廷發集中了餘下的所有水師戰船和征來臨時充當師船的米艇鹽船40多艘,準備乘著火攻奏效,髡賊艦隊大亂之際,乘勢衝入敵陣,讓水勇登船搏殺。李逢節開出了前所未有的賞格:斬假髡一人,賞一兩,真髡賞五十兩。燒燬髡賊戰船一隻,小的賞五十兩,大的一百兩;虜獲髡賊戰船一艘,即賞賜二百兩。

    就在伏波軍佔領二沙尾,忙於在河南島清理散匪而暫時滯留的時候,許廷發命令陳謙率領火攻船隊沿省河緩緩下行,他親自率領水師在後壓陣。

    「你小子二次臨陣脫逃,這次給你立功贖罪的機會!」許廷發在出發前惡狠狠的對陳謙說道,「撫軍大人已經命我便宜行事,你自己瞧著辦吧!」

    陳謙暗暗罵許廷發自己跑得比兔子還快,這次又準備拿他當前鋒送死。但是他不敢造次,誰都知道李撫軍已經是紅了眼睛,再敗一仗恐怕真要給他砍了腦袋。

    「末將一定奮勇當先!」陳謙言不由衷的說道。

    「官面上得話,留在以後再說好了。」許廷發哼了一聲,惡狠狠的說道,「髡賊進了白鵝潭,往省城打上三四炮,你我的腦袋都得搬家!當然,你是第一個!」

    「末將知道。」陳謙叉著手恭恭敬敬道。汗已經流了下來。當軍官的推諉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現在的問題是他很難推諉。自己的防地在虎門寨,一路潰逃跑到廣州了,撫軍真要起了殺人諉過的主意,自己正是絕好的人選。

    但是真要去奮勇向前,他是在沒有這個膽量──陳謙看得很明白,在水面上企圖和髡賊面對面的交戰除了找死還是找死。

    但是現在李逢節等人強壓下來,就算送死也得去。陳謙無奈,只好選了二艘速度快而靈活的長龍作為自己的坐船,又精挑細選了幾十名水性好,擅操船的親兵。準備等火攻船一上去之後就趕緊躲到一邊去,視情況再定。

    夜色降臨。

    停泊在二沙尾的特遣隊已經降下了軍旗,進入夜間休息的狀態。哨兵們在官兵廢棄的二沙尾炮台上點起一堆堆的篝火。哨兵們警覺的注視著遠處的河面──陸地上軍官們已經派出了遠程的巡邏哨,他們都經過特別的訓練,能夠在漆黑的夜色中發現人的輪廓。任何人企圖從陸地襲擊特遣艦隊是不可能的。

    危險來自水面上。儘管做了周密的佈置:大型船隻在核心,小艇在外圍形成固定哨,另外有巡邏艇進行不間斷的夜間巡邏。但是在這樣狹窄的,不利於機動的水面上,一旦遭遇偷襲迴旋餘地很小。

    夜間指揮官樂琳坐在炮台上的一把椅子裡,身上裹著厚厚的軍用羊毛氈斗篷──這是從葡萄牙人那裡買來的料子製造的,保暖又防水,為了日後的大陸攻略計畫做得若干物質準備之一。軍隊和水手總不能永遠在熱帶亞熱帶地區活動。

    樂琳緊緊的裹住斗篷,他這個香港人在舊時空從來沒感覺到廣東的夜晚有這樣冷──就算是聖誕節在蘭桂坊,他最多也就是一件外套而已。然而在這裡,就算穿著自己的英國海軍款毛衫還是覺得寒氣逼人。潮濕冷氣無孔不入的滲透上來。

    「這小冰河期怎麼這麼冷──」他嘀咕著,為了打發無聊的時空,不時的把手中的俄羅斯產的紅外線望遠鏡舉起來朝四周瞭望。

    孫天標暗暗罵娘──自從他從臨高衛所星夜逃出,跑到海口千戶所告急以來,他就像個皮球一樣,從海口、肇慶、廣州、海口一路被人踢來踢去,只牽扯到「髡賊」二字的事情,就會全給他輪上了。澄邁大敗的時候,他乘著混亂跳水逃生,找到岸邊的一艘漁船渡海逃回了大陸。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到了肇慶,差點被人當成了乞丐。王制軍問了他幾句話之後面色變得很不好,然後就沒了下文。孫天標就這麼沒名沒分的在總督制標裡混了幾天飯,又被人一腳踢到了廣州「聽用」,最後他好不容易才算在虎門水師裡補上一個差事──不過手下沒兵,領一份干餉而已。還要時不時的出操巡邏,哪裡有原來在衛所裡過地主老爺的日子舒服自在。

    這還不算,這次帶縱火船進攻的事情,打頭得又輪到了自己──據說因為是熟悉髡情。孫天標迫於無奈,只好上了第一批的十條船,伏在船艙裡,盤算著什麼時候跳水逃命。心中不由得把陳謙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眼見著遠處的髡賊的船隊的黑影已經影影綽綽的出現了。孫天標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了。別人不知道,他是很清楚種種髡賊身上的「傳說」的。除了威力無比的火器,還有傳說中能夠在夜間見人的千里眼。孫天標原想和指揮戰鬥的陳謙稟報一下此事,沒想到對方根本懶得見自己,只叫他「奮勇向前」。

    「奮勇送死麼?」孫天標嘀咕著,又罵了一聲,「划槳慢點!水聲太大!」

    船隻幾乎不需要動力,順著水流緩緩的向下游飄去,孫天標暗暗心定──這樣的話,很遠的地方大夥就可以跳水逃生了,用不著一個勁的把船劃到能撞敵艦的地步。還沒等他的念頭轉完,河面燈光大亮,一瞬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驚訝之餘,一道強光柱已經從髡賊的船隊方向投射過來,把整個縱火船隊照得通亮。

    投射過來的,不過是一台中等功率的舞台射燈,但是已經足夠將來襲的縱火船隊在水面上照射的清清楚楚。

    「點火!」

    「開火!」

    從炮台和縱火船上幾乎同時發出了命令。

    髡賊的火炮幾乎是瞬間就轟鳴起來,當中夾雜著清脆的如同撕破衣服的連續尖叫,炮彈和鉛彈接二連三的飛來。落在船隊中間。幾艘火筏來不及點火就被浪沉了。一艘縱火船忽然渾身顫抖起來,木片在空中飛舞,好像有人在用看不見的鞭子不斷的抽打著它。上面的水手抽搐著跳起來跌倒在水裡。

    一枚炮彈呼嘯著飛來直接命中了一艘火船,裝滿了燃料的船隻馬上變成了一團火海,孫天標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水手們的慘叫聲。

    孫天標趕緊拿起一個火種的罐子往已經灑滿了火藥的前艙裡一摔,火苗騰得冒了起來。他顧不上招呼,一個翻滾從船邊跳了下去,接著船上的其他人也跟著跳下了水。

    點火就是命令,一艘又一艘的船跟著都點著了火,第一波的十幾艘縱火船順著水流朝著二沙尾江面山上的特遣艦隊漂了下去。

    「弟兄們注意了,穩住!」跟在後面的陳謙沒料到髡賊有這麼一手,居然在黑夜裡能夠憑空放出這樣巨大的光芒。現在偷襲已經沒有可能,想要安全的逃走只有立刻把船和火筏全部點著了一股腦的漂下去,希望髡賊猝不及防,瞎貓逮住死耗子的撞上幾艘敵船。

    不過,這個距離也是在太遠了些!陳謙心想──就這樣漂下去,髡賊大概早就跑了,哪裡還能撞得上敵艦?要在平日裡,大夥把火一點各自逃命就是了,這回是容不得塞責的,陳謙命令餘下的船隻加快划船衝過去,沒到敵船跟前不許點火。

    「有擅自點火棄船者,斬!」他在自己的坐船上揮舞著佩刀吼叫道,「大夥沖上去!髡賊就那麼幾門炮!打中的算該死,打不中我們就有一場富貴!」

    駕火攻船的都是亡命之徒,被他如此一喝,一個個眼睛裡只有銀子,眼見炮彈都落在孫天標的前衛船隊裡了,趕緊一個個埋頭划船,拚命的朝著艦隊駛去。

    在樂琳下達下火命令之後三分鐘,艦隊的主要指揮官都跑到了甲板上,陳海陽舉起望遠鏡,遠處河面上到處是燃燒的船隻,這是敵人在火攻!在艦隊外側擔任掩護的特務艇在用火炮和打字機猛烈的射擊。探照燈在江面上來回的逡巡著。陳海陽估算了下距離,心中稍稍安定──最近的火光離艦隊的外圍還有差不多2公里的路程。根據他們掌握的明軍和海盜使用火攻船的一般戰術,點火之後,船上就不留人,全靠水流和風力推動──按照現在江面上的流速,起碼得30分鐘才能飄到艦隊的錨地。

    照這個速度,恐怕許多火攻船來不及飄到艦隊的錨地就被燒沉了。更不用說現在火炮和打字機正在不斷的向它們射擊。

    「告訴樂琳,要他按照反敵火攻船的預案進行。」陳海陽命令道,「要加強觀察!敵人可能會有沒有點火的船隻在暗中行進!」

    各船都拉起了錨鏈。水手們各就各位,特別是打字機的射手,他們迅速取下油布炮衣,裝上彈盤,隨手轉動著槍架,注視著黝黑的水面。

    孫天標的前衛被火炮和打字機打得七零八落,變成了一團團在水面上燃燒的殘骸,緩緩的順水漂動,打漩,沉沒。後面的火攻船穿過水面上的殘骸,繼續以最近難得出現的奮勇姿態進行著特攻作戰。

    一直保持著升火狀態的幾艘小發艇也從錨地趕來,前出數百米用打字機掃射後續的火攻船,密集的子彈橫掃過甲板,把水手們打得支離破碎,衝在最前面的火攻船失去了操控,速度緩了下來,有的乾脆在水面上打起橫,和後面的船隻碰撞起來。

    陳謙眼看著前鋒再一次被澳洲人攔截,知道想要突破封鎖毫無指望,只得恨恨的命令點火。三十多艘火攻船和近一百條火筏一起點著了火,一時間水面上火光熊熊,蔚為壯觀。

    這些火船火筏順著水流慢慢的向下游漂去,由於速度太慢,又無人操作,途中就互相碰撞沉沒了幾艘,又有若干艘在水面上擠成一團,先燒了個精光。餘下的在逼近到五百米的地方被已經趕來的舢板上的海兵用長柄鐵鉤一艘一艘的拉到河岸邊,任其燒盡。

    許廷發看到河道里火光衝天,以為已經得手,當即率領40艘師船沿河而下,準備乘勢猛攻。沒想到還沒到跟前就挨了特務艇的一頓猛烈炮火,前面三艘師船當即中炮起火。許廷發硬著頭髮下令猛攻,將五十兩一錠的大銀幾十錠放在甲板上,揮著佩劍大呼:「前進者,賞!後退者,斬!」

    正在大呼衝殺向前,「以報朝廷恩典」的時候,有人將.的孫天標帶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前面髡賊火力兇猛,船隻過不去……」

    孫天標話音未落,許廷發立刻喝道:「拖下去,斬了!」

    左右親兵當即把還沒回過神來的孫天標拉到船頭,一刀斬下人頭。將血淋淋的人頭呈上。

    「掛在桅杆上!」許廷發大聲道,「誰敢臨陣脫逃,就是這個下場!」

    眾軍頓時股慄,一面大聲喊殺一面將船上的火器朝著二沙尾方向的亂放,什麼二龍出水、一窩蜂、火鴿子,不管射程夠不夠,一股腦的射了出去,倒是蔚為壯觀。沒打到髡賊不說,倒把從火船上跳水逃生的水手誤傷了不少。

    「你個撲街……看清楚再打……」一個平白無故挨了一支火箭的水勇咒罵了一聲,沉了下去。

    「注意!敵艦距離430米。實心彈一發裝填!」特務艇上的槍炮官們一面觀察一面大聲的吆喝。

    許廷發率領水師的最後總特攻持續到半夜,整個河面上火光熊熊,槍炮聲、慘叫聲,咒罵聲和呼救聲充斥著夜空。隨著夜色愈來愈沉,起火的船隻也越來越多。終於,明軍最後的反攻也宣告破產。許廷發僅以身免,帶著親兵泅水上岸逃走。陳謙帶著自己的坐船一口氣逃進了西江。參加反攻的40條戰船除4艘在戰鬥中逃走之外全部損失。天色微明的時候,滿臉疲憊的樂琳等人只見到滿河漂浮的屍體和殘破的船骸,船隻殘骸上還裊裊的冒著青煙。

    特遣隊在這場夜戰中損失了5艘舢板和1艘長龍。一艘蒸汽大發艇被炮彈命中鍋爐,引起爆炸,致使2名水兵死亡,大發艇重創。這是海軍最嚴重的損失。除此之外有若干船隻中彈,但不影響戰鬥。全部是傷亡數字是死3人,傷14人。明軍的損失數字他們無法統計,黑夜裡抓到的俘虜很少,很多人趁著夜色泅水上岸逃走了。不過僅戰後附近村民從水面上打撈起來的屍體就有五六百具。

    西曆1630年11月3日,白鵝潭上的薄霧剛剛散去,澳宋伏波軍珠江特遣艦隊駛入了白鵝潭。

    鐵鏈嘩啦啦的響著,一隻隻鐵錨從船上投入白鵝潭的碧波之中。船上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廣州城。

    廣州城門緊閉──許廷發的反攻失敗的消息早就由潰兵帶回了廣州。原本一早就要打開的城門,破天荒的沒有開。

    廣州知府余葆存正在城牆上觀望,見到艦隊駛來,趕緊下了城牆,上了轎子。

    「快!去巡撫衙門!」

    李逢覺此時是徹底的無計可施。許廷發的反攻失敗了,連他人到了哪裡他都不知道。沿途的炮台無一奏效。花重金招募的五千水勇連死帶跑,只剩下不到二千人。而原本他寄予厚望的佛郎機人,根本沒有出動戰艦截斷髡賊後路的意思。按照李洛由傳回來的書信,佛郎機人似乎確切的掌握了高舜欽要求封關乃至驅逐他們的消息,不要說「借兵助戰」,沒有趁火打劫已經是費了他李洛由很大的功夫了。

    信中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暗示的意思非常明顯:要他趕快和髡賊議和,免得遭到更大的打擊。

    議和,議和,李逢節半是沮喪,半是惱怒。他原本就是想行款議和的,奈何當時打錯了算盤,指望著能夠稍稍挽回一點面子再和澳洲人接觸,如今不但沒有面子,連裡子都快掉光了。現在髡賊的艦隊就停泊在白鵝潭,隨時隨地準備來個炮擊廣州──讓他頓時進退維谷。

    議和,免不了要遭遇到很多人的攻擊,特別是高舜欽,此人對一切海外人士全報以極大的敵意。天知道他會向朝廷怎麼彈劾。

    要是開戰,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就算髡賊沒打下廣州,這一輪折騰下來丟官罷職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萬一髡賊破城,自己連性命都要不保。

    想到這裡他不覺眉頭緊皺。長吁短嘆了起來。

    何誠宗小聲道:「大人,現今只有速速行款,讓髡賊的水師退出白鵝潭。日子久了,就沒法交代了!」

    「如今就沒法交代了!」李逢節發牢騷的說道。

    「大人,眼下總還能有個說法應付。萬一這髡賊再在廣州城外大打出手,恐怕就真得沒有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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