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917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3
第七十二節 滿目瘡痍

    正在忙亂間,有人已經送上了一疊厚厚的拜帖和禮單。郭逸接過來隨手翻了翻,不由得心中感慨:看來強權即真理,實力即友誼在任何時空都是一樣的。與去年門可羅雀,倉皇逃走的一幕相比,真讓人不勝唏噓。

    拜帖形形色色,有僅僅是問安的,也有的是相邀做客的,當然也有巴巴的要求見的。憶柳按照拜帖的主人的身份地位,遠近親疏和各自不同的目的進行分類登客簿。有的要回帖,有的要接見,也有的無需理會,只要推說一句「主人不在家」。至於禮物,有收得有不收得,還有收一半留一半的,這都歸鄭尚潔拿主意。她在廣州站的對外交往中雖然很少露面,但是實際上扮演的卻是「主婦」的角色。不但掌管大小庶務,還負責一應禮尚往來的事宜。

    憶柳按把帖子翻了翻,留下了幾張郭逸關照過的要緊的帖子,其他拿去給鄭尚潔去處理。

    第一張就是高舉的帖子,帖子裡有請他去赴宴的夾片。宴當然是要去得,廣州站不但和他有一些往來要結算,還要當面謝他這大半年來對廣州站利益的照顧。當然,也包括未來對外情報局和殖民貿易部進京的未來合作計畫。

    第二張是梁存厚的,也是邀請赴宴的帖子。梁家在這次風波中雖然沒幫上大忙,但是靠著他們的牌子,廣州站用來吸納周轉流民的慈惠堂才得以保全下來。慈惠堂因為手裡有不少房產土地,當時窺覬的人也不少。紫氏企業的一些夥計沒能及時走脫被抓得,梁家也出面保了幾個。這個人情一定要報答。

    第三張卻是李息覺的帖子。此人目前是李逢節指定的廣東官場方面的聯絡人。

    除了這三個人之外,其他帖子都不要緊。至於一干圍著裴莉秀轉悠的少爺公子,等紫明樓稍稍恢復整齊,由她出面招待就是。

    臨高建築公司隨隊來的建築師梅林和李瀟侶走了進來,他們剛剛具體勘察了整個惠福街建築群的破壞情況,以便制定修復和改建計畫。

    這兩個人都穿著不倫不類的明人裝束,梅林戴著一統帽,李瀟侶戴了個歪掉的假髮髻。看上去很不適應。

    這裡是宅邸的核心部分,院子門口就有政保人員進行關防。除了元老和元老的秘書、機要員之外無論是歸化民還是本地的夥計非傳喚不得入內,是可以比較隨意的談話的地方。

    郭逸一邊招呼著,一邊關照憶柳倒茶。

    「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得修很長時間?」

    梅林喝了口茶,把腿伸直了,又拽了拽衣服:「這倒不至於,房屋本身沒什麼損壞,就是建築配件破壞的很厲害。泥水活不多,木工活不少。至於要修多久,得看你這裡提供配件的速度如何了。我看了看剩下的殘餘件,很多做工非常考究,恐怕沒有一二個月沒法配齊吧?」

    「是的。」郭逸點頭,「多招募些本地木匠讓他們加緊做就是了。至於木材,到高舉的貨棧裡看看。他那裡有多年存放的上好木材,馬上就能拿來用。」

    「看這個摸樣,內裝的配件我們帶得不夠,恐怕還得向臨高追加訂貨。」李瀟侶看了看本子,「紫明樓的狀況還不知道怎麼樣……」

    「不會好到哪裡去。」鄭尚潔插話道,她嘆了口氣。

    「我打算這樣,」梅林說,「先集中力量修復各處的門禁設施,檢修圍牆和屋頂。然後是恢復紫珍齋和紫誠記的門面部分,以便盡快恢復營業。至於住宅……」

    「先修復前面的會客和應酬用的地方。花園也最好能盡快修復起來。這是我們應酬打交道的地方,剛回廣州應酬請客的事情很多,得有地方。」

    「好。」梅林在本子上記下了他的要求,「內宅部分我也會安排人先修理一下,起碼先把上下水和衛浴設備恢復起來讓你們能用。」

    「明天我想去看看紫明樓的情況。」李瀟侶說,「好估算下工期和材料。」

    第二天鄭尚潔和裴莉秀陪著李瀟侶等人去了一次紫明樓,實地查看情況,打開緊鎖大門,裡面雖然已經打掃過一遍,依舊是一片狼藉。

    和郭逸估計的一樣,紫明樓的破壞狀況不遜色。地毯被割掉了一半,窗戶上的玻璃全部被打碎,窗扇和雕花罩被拆走。玻璃吊燈蕩然無存。大浴池雖然經過了打掃,但是上面的雕像、水暖五金件和瓷磚都大量丟失。顯然還有人試圖拆卸包房裡的水暖設備和潔具,結果造成了很大的破壞,抽水馬桶、浴缸和各種管道幾乎全部破壞,丟失嚴重,因為管道損毀,水箱裡的水洩露出來,弄得到處都是水侵蝕過得痕跡。樓內的家具陳設等等物件幾乎全部丟失,連用來給水塔上水用的畜力機也被拆毀了。

    大廳裡堆放著許多東西,這些都是官府「退還」的物件,雜七雜八的一堆破爛。鄭尚潔看了看,很多根本就是湊數的破爛貨,有的倒是紫明樓的物件,但是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有幾張原本放在裴莉秀「沙龍」裡的大沙發,上面的錦緞面料已經被破開,露出了裡面的木棉填充料,鄭尚潔看了看,彈簧已經沒有了。

    裴莉秀閨房裡的等身穿衣鏡和大座鍾不翼而飛。這兩樣東西已經被人佔去,現在下落不明。她的梳妝台和鄭尚潔的書桌倒還在,上好的紫檀木家具,卻不知道為什麼被人用斧子仔細的劈成了一片一片。

    「這是在找有沒暗抽屜。」鄭尚潔遺憾的嘆氣道,「太可惜了,這桌子很好用的。」

    裴莉秀氣的說不出話來,看到自己曾經精心佈置的閨房和沙龍被糟蹋的不成樣子,她簡直要哭了出來。鄭尚潔也覺得很氣憤。這簡直就是糟踐東西麼!

    梅林和李瀟侶看了之後也搞了個修複方案。這裡的修復不算緊急事務。而且需要從臨高訂貨的建材比惠福街那裡要多得多。只好將工期排在後面了。裴莉秀雖然不滿意,也只好認了。

    「我看你也不必急一時。」鄭尚潔和她坐同一頂轎子,開導她說,「惠福街那邊修好了,你就先住惠福街。這邊,先把過去的熟客們請一遍。再去拜訪一圈。房子沒修好不要緊。把人情關係收拾起來。」

    「也只好這樣了。」裴莉秀悶悶不樂。

    「沒事。從新開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再說企劃院不是批了我們的旗艦店的計畫了麼?二號店要大得多了。我們先具體謀劃謀劃。」

    郭逸每天都出門去拜客或者在本地名妓的宅邸宴請客人。先見了高舉,高舉滿臉都是熱誠,雙方的關係竟似比過去熱絡了許多。高舉說:「此番也算是共患難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情分不比以前了」,郭逸卻知道這是他們充分顯示了實力的結果。高大官人的身家性命全在廣州,財源又在大海之上,當然要和他們這隱隱約約就要崛起的海上實力保持更友好的關係。

    除了感謝之詞之外,雙方談了余留賬目的清理工作。同時就下一步的合作也進行了深談。高舉聽說澳洲人將在香山澳運入大量香料的時候知道一個新得發財機會又到了。

    香料是當時中國的大宗消費品,也是少數中國願意大量進口的貨物。除去可食用的香料之外,其他諸如安息香、龍誕香之類的南洋出產的熏香料在中國也有很大的市場。如果澳洲人能夠大量的供貨,這個財源不會比他現在經驗澳洲貨少多少。

    「好說好說。」高舉連連點頭,「不瞞兄弟說,大哥我這裡能賣出去的貨色也不少。兄弟要是有船能運出外洋,大哥這裡貨色齊全,要多少有多少。」

    「那是再好不過。」郭逸想這下立刻就給香港拉了一票大生意。高舉即是大進口商又是大出口商,有了他做基本面,荷蘭人運來的貨物和運走的貨物就都有了著落。元老們只要在香港轉一下手就好。

    郭逸說道:「還有一事,想請兄台示下。」

    「有什麼事,兄弟儘管開口。」

    「文掌櫃想派些人進京城做買賣,」郭逸注視著高舉的面孔,「想請兄台幫襯一把。」

    高舉的面孔緊張了一下,又鬆弛了下來。他沒有馬上答話,想了想才問:「咱們兄弟之間就不說外人話了。你們如今在瓊州站穩了地步,現在又想進京,到底所圖何為?」

    「當然是賺錢了。」

    高舉微微一笑,身子往靠背上一靠搖著頭:「兄弟呀,你這話太見外了。雖說大哥不是個愛探問的人,有些事還是得知道個底才能放心。」

    郭逸道:「我們遠涉海波,到得大明,為得就是做買賣賺錢。到了京師,當然是還是為了賺錢。少不得也要看看朝廷的面色,探探風向,再請大哥介紹幾個『朋友』,免得哪一天朝廷動了雷霆之怒……」

    「呵呵。」高舉笑著連連點頭,「文掌櫃果然不凡。」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4
第七十三節 重逢

     呂易忠的臥房就設在惠福街的宅邸的一個單獨小院內。這個院子原本就是為外來貴客預備的。除了正院,還有東西兩個跨院。呂易忠就住在西跨院裡。房子收拾的很舒服,身邊有人伺候,但是沒法出門,被軟禁在這個小天地裡。從正房的窗戶望出去,就是一個小小的院子,種著些花木。

    他的心情有些苦悶。重返廣州對原本已經對能夠返回大陸絕望的呂易忠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在澄邁戰役中被俘的幕僚們,大多在達成議和之後被贖回了,除了幾個家在外鄉廣東本地又沒有朋友的窮書生之外,俘虜營裡已經變得空蕩蕩的。然而呂易忠卻始終不敢寫信叫家人送來贖金。直到他老婆見別人紛紛回來,自己丈夫一點消息也沒有,派了一個家生子帶著銀錢到海南島來尋找,才算是得了他的消息。

    呂易忠不敢回來。當初在審問中將他所知的所有廣東官場和軍隊中的情況全給說了出來。這還不算什麼──因為幾乎每個被俘的人都招出了他們知道的一切。但是當初因為貪生怕死,為了迎合髡賊,不但寫了給總督建議求和的信件,還在審訊中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回去只要消息稍有洩露,就算朝廷不治罪,他也會在士林中成為眾人唾罵的「漢奸」。

    總督已經不在,他在官場上的最大靠山沒有了。瓊州的敗仗,朝廷要是預備治什麼人的罪,他呂易忠就是絕好的一個替罪羊,連罪名都是現成的。反正他沒了靠山,那伙逃走的軍將們想怎麼編排他就怎麼編排他。

    而且,髡賊也沒有放他走的意思。雖然他們准許家人給他送來銀錢、物品之類的東西,卻始終不提放他回去的事。連夫人派來伺候他的家奴也給打發回去了。

    這次澳洲人的元老和他「談話」,要他隨同郭逸一行重返廣州,從此為澳洲人服務。呂易忠根本不敢違拗。他很清楚澳洲人手裡掌握著什麼,這些東西一旦被拋出去,就算朝廷不追究他也得立馬身敗名裂。身敗名裂對著靠士人的身份頭銜混飯吃的人來說是非常可怕的,更何況自己還是有過同進士功名,當過兩任知府的人!說輕得叫「無恥」,說重的叫「辜恩」。

    所以,他只能乖乖的跟著郭逸,悄悄的回到廣州,準備充任郭逸的幕僚。確切的說,是充當廣州站和官府之間的聯絡人。臨出發前澳洲人很明確的告訴他,他的事情廣州官府不會追究,只要老老實實地的居中奔走服務,不管澳洲人還是官府都不會拿他怎麼樣。

    「……可是你要是起了什麼別得念頭,不用說我們容不得你,就是巡撫大人怕也見了你不甚歡喜啊。」來和他談話的髡賊露骨的威脅道。

    「是,是,小人明白!」呂易忠連連點頭,「小的絕無二心!天地可鑑!」

    澳洲人給他置辦了衣裝行李,又將他夫人送來的銀錢和物件一交還給他使用。只是隨身僕役全是澳洲人委派。呂易忠在惶恐和苦悶中踏上了踏上了返回廣州的路途。

    坐船回廣州的路上,郭逸也還算客氣。不時還給他送些水果。有時候還約他一起吃飯喝茶。眼見面前的這海外來得年輕人去年還在自己面前一臉誠惶誠恐,用討好的笑容和大把的禮物討自己的歡心,只為求得自己的隻言片語或者隨意塗抹的幾個字。眼下他卻成了自己的「東翁」,自己倒要陪著笑臉。呂易忠的心情就很是鬱悶。不過,以他在官場多年的修為,這點失落感是很容易就自我修復的。他最擔心的,還是自己未來的前途。

    仕途是不用想了。原本在王總督手下干幾年幕僚,再被推薦出去,混個某某道總還有可能,至不濟,在兩廣富庶之地補個知府。干幾任,大可為自己的後半生和子孫準備好足夠的錢糧。但是眼下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至於出去再當幕僚,以他目前的名聲來說怕也很難了。外面已經有傳說,說這次王督貿然出兵,造成瓊州慘敗,罪魁禍首就是手下的一干幕僚,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攛掇著總督興兵的──這個說法倒也不是情報部門搞出來的:在廣東急於想推卸責任的官員是在不少,總督即已不在,他手下一票失了勢的幕僚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

    所以原本在總督幕府下的一干幕僚全都灰溜溜的,除了少數人被其他官員延攬之外,多數都四散離開廣東了。呂易忠作為原總督面前的心腹,又沾著「失陷匪巢」的名氣,更不會有人來求教了。

    「所謂餓死是小,失節乃大,信甚!」呂易忠沉痛的說出了一句話。既然已經失節,就只有自殺,若不自殺又想好好的活下去,就只能「賣」了。想到這裡,似乎是破釜沉舟,這才算是稍稍安了心。

    「縱然有朝一日髡賊在廣州力不能支,保全瓊州一島總還是做得到的。大不了舉家南遷,長住海島,以遣餘生了!」

    臨高目前的生活水平和繁榮狀態,呂易忠是見識過得。如果萬不得已要在臨高度過餘生,倒也不是一個糟糕的選擇。

    初到廣州,郭逸沒有安排他做什麼事情。只是關照他寫一個書信給家裡報一聲平安。先在惠福街休息休息。自此之後連著幾天都沒有叫他過去。無聊的等待中,原本已經打定主意賣身投靠的又疑神疑鬼起來,生怕澳洲人沒準備重用他,這讓他的情緒很是低落。

    正在無聊之際,門口傳來了一聲呼喊:

    「老爺!」

    來人正是澳洲人派來伺候他的男僕,呂易忠知道他多半是澳洲人派到身邊的眼線。問道:「什麼事?」

    「這是郭東主關照小人送來得,他說:請老爺這二天先過目。另外明日要請老爺出門去一同拜客。請老爺預為準備一下。」

    僕人送來的,是書坊裡新出的《縉紳》、從衙門裡抄來的邸抄,還有從各個渠道蒐集來得一些奏摺抄件。他翻了翻,本省和廣西的主要大員的奏摺幾乎都抄了出來,日期是最近幾個月的。

    呂易忠知道這是要自己掌握廣東和朝廷的基本情況,以備郭逸顧問之用。看來澳洲人還有重用自己的可能性。想到這裡,原本苦悶的心情稍稍有所好轉。

    第二天,郭逸帶著呂易忠改坐兩頂不引人注目的小轎子,一路前往河南島上的蓮花精舍。此處就是當初高舉代表李逢節和海軍珠江分遣隊議和的地方。他是到這裡和李息覺見面,商談善後事宜。

    李息覺原本是總督幕府中的人,雖然頗有才幹,被人舉薦到巡撫幕府中參與機要,地位不低,但不是很受信任。李逢節讓他辦理「澳務」,等於是把一個燙手山芋塞到了他手裡。全廣東官場上,能經辦紅毛、佛郎機等地夷務的人還能找出幾個來,但是經辦「澳務」的人一個都沒有。

    李息覺是官面上負責和澳洲人聯繫的人,眼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退賠」。他雖然不是官員,卻還是李逢節的幕僚。儘管大夥對他的身份心知肚明,但是也不便和廣州站公然接觸太多。

    李息覺對東翁和澳洲人到底達成了什麼約定並不完全清楚,但是光他知道的一點就夠給人罵「漢奸」的了。所以得尤其小心。為了安全起見,雙方把約定會面的地方定在河南島上的蓮花精舍,這裡離城不遠又相對僻靜。

    李息覺和呂易忠就在這個地方重逢了。兩人都有些尷尬。當初他們總督幕府裡一起參與機要,謀劃著怎麼對付澳洲人,現在卻都和澳洲人打交道,為澳洲人做事大開方便之門,似乎多少有造化弄人的感覺。

    尷尬歸尷尬,正經事還是要做。雙方在會談中正式約定,以呂易忠為澳洲人的聯絡人,李息覺為官府一方的聯絡人,一切交涉折衝,由兩人具體奔走辦理。

    雙方暫以蓮花精舍作為雙方見面會談的場所,待有新得合適場所,再做改動。

    廣東官府保證呂易忠本人和家眷的人身財產安全。

    事務性的協議之後,就是買地的問題──為「廣州大世界」項目搞土地。如果按照舊時空的說法,就是批一塊地,搞商業房地產開發。

    即使在大明,如此大規模的購買土地搞商業開發也是一件敏感的事,何況就是在廣州城外!這並非僅僅是錢的問題。若是沒有當地官府明的暗的支持,想搞大規模的房地產開發是非常困難的。

    此外,大明的官吏們雖然貪婪,到底也不傻。廣州城外的大世界本質上賣得是什麼藥,他們用腳丫子也想得出來。

    「此事不好辦……」李息覺倒吸一口冷氣,「雖說准許你們在廣東自由購地,但是就在這廣州城要入買如此之多的土地,恐怕,恐怕……」他想不出什麼具體的理由,最好只好又說了一句,「難辦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5
第七十四節 規劃

     郭逸當然不許他這麼滑過去──他還指著官府當他的強拆隊。雖說城外需要拆的房子沒多少,但是徵地也是件複雜的工作。許多地主大戶,還有宗族勢力,沒有官府出面,光憑他們自己出面購買難度太大。雖說廣州已經大致是元老院的囊中之物,但是公開的明火執仗的專政還沒到時候。

    「都是些鄉下土包子,能有多大的見識?」郭逸面帶微笑,「我們也不是吝嗇的不肯花錢的人,再有官府幫忙,何事不能成呢?總不會讓大家白白辛苦。」

    「這個,這個……」李息覺實在不敢多應──澳洲人的事,可大可小。如今已經成為官場上人人避之不及的棘手事務,他想了想,只好繼續用「拖」字決。說道:

    「此事事體重大,容我回去好好思量……」

    郭逸冷笑一聲,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茶。

    「這點小事,還需要思量嗎?」

    李息覺覺得一股寒意──倒不是郭逸散發出了強大的鬥氣氣場,而是想到了前幾個月髡賊戰船炮打虎門,兵臨白鵝潭,火燒五羊驛的「盛況」。當時他是親眼目睹了官兵是如何的一觸即潰,髡賊打到廣州城下真所謂摧枯拉朽。

    自己在巡撫幕中根本不受太大的信任。交涉的事情辦得好還好,若是有半點差池,就是現成的替死鬼。萬一得罪了髡賊,惹出什麼事端來,巡撫說不定就直接拿自己給髡賊出氣也未嘗可知。

    想到這裡,一種無可依持的淒涼感籠罩在心頭。只好點點頭:「此事不知道郭東主有何高見?」

    「高見是沒有,這裡有個方案。」郭逸的臉色又轉向柔和,「此事,斷不至讓先生為難──不僅不為難,還是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

    惠福街裡成立了臨時的「大世界項目組」。項目組由香港商務代表洪水尹負責牽頭,他目前在香港無事可做──荷蘭船起碼得幾個月之後才能來,暫時被抽調到這裡負責新項目。另外一個就是未來的大世界的「總經理」:張易坤。

    最初大世界項目就是張易坤先提出來的,張易坤在舊時空做點小生意,商業技能和公關技術不錯,但是在臨高沒多少發揮餘地,只好一直在商業部裡混事。商業部裡李梅自己還嫌工作太少沒得干,他就更不用說了,因為太空了便被胡青白抓了壯丁,每天還得去芳草地兼課半天,從算數、語文、自然什麼都教。

    廣州大世界的項目得到通過,讓張易坤立刻就抖了起來──作為項目發起人、策劃人,外加又專業對口,所以在組織處舉行的廣州大世界經營負責人的公開招聘中他很容易就得到了任命。

    此刻他正在惠福街的一座院子裡看著未來的大世界草圖──這是幾天前李瀟侶剛剛手工繪製出來的。為了確保工期的速度,梅晚專門指示梅林和李瀟侶留在廣州,以便為大世界項目服務。為了便於工作,給李瀟侶配了一套專業繪圖工具,甚至還配了專門的照明燈──電源是用廣州站配備的人力發電機。

    「大世界」的設計指導思想在本質上是一個武裝商站兼shopping mall。這個奇特的混合體到底應該是什麼摸樣李瀟侶毫無概念,雖然在舊時空她一天到晚幹得就是繪圖工作,但是從來就沒有繪製過棱堡的結構圖,更不用說還得帶商業功能。洪水尹等人連說帶畫,好不容易才她明白了這些人的設想。

    不過這次一次繪製出來的草圖是離他們的想法還是很遠。不過起碼的外形總是有了。圖紙上是一個「五棱形建築群」,形象的說,類似「五角大樓」。

    「有點意思了!」張易坤連連點頭,「不過內部結構……」

    「慢慢改吧。最好你們能出個明確的功能性結構草圖給我。這樣我才能具體設計。」李瀟侶伸了個懶腰,「有些設想是沒法設計的,和建築功能和結構有衝突。」

    「當然,當然,主要還是根據你的專業意見。」張易坤連連點頭。他對女設計師很客氣,不僅因為她專業相當不錯,而且江湖傳說她和執委會中的某人關係曖昧。有人目睹某人出入過她的公寓過夜。

    「還有就是地質資料。」李瀟侶說,「下來我要設計建築結構,你們得趕快把基建地址上的地質資料給我。」

    「我們一確定地址就馬上派人去勘探。」張易坤看了看這個一直有點懶懶的女人,覺得她雖然白白淨淨,摸樣很斯文,一副女知識分子的摸樣,身材相貌也沒有多少傲人的本錢,人又不活躍,一天到晚一副慵懶的摸樣。怎麼有執委會看上她?

    有關大世界的選址有多個提案,但是項目組的基本要求是在廣州城外,背靠珠江。

    在城外首先考慮的是離開官府的統治核心區域,有較大的行動自由,官府也便於裝聾作啞。其次是有較多的空曠土地,無論徵地、拆遷還是基建都比在廣州搞舊城改造要來得方便。這方面廣州站是有過教訓的:當初修建惠福街等處建築物的時候,光每天運送建築材料進城就是一間很撓頭的事情。道路狹窄不說,還彎彎曲曲,各種建築材料是靠人力挑運到工地上。因為建築材料運送效率低下,整個工期拖了不少日子。

    但是大世界距離距離城市又不能太遠──距離太遠就很難吸引足夠的客源。還增加了修路的成本。因此原本有人提議把大世界建在黃埔的提案就被否決了──黃埔到廣州城的距離,除非廣州站同時配套一條小鐵路運送客人,否則根本無法吸引客源。

    「距離城池,不宜超過5公里──道路良好的狀況下,徒步就得一小時了。這樣會大大縮短市民到我們大世界的頻率。」

    一個市民從家中出發,到出城,平均算他半小時路程,出城之後還得再走一小時,來會就是三個小時。花在路上的時間太多,他就不會經常到大世界來。大家討論下來以2~3公里適宜。

    背靠珠江主要是為了便於取水和排水。大世界的用水量很大,不能靠水井和小河供給。至於排水,自古至今大江大河就是天然的排水渠。

    建造在珠江邊也便於貨物運輸和保持威懾力。必要的時候海軍的炮艦岸邊一停,不管是支援商站堅守還是掩護撤退都很方便。

    經過討論,最終決定定在大東門往東2公里再往南一些,大致就是舊時空的大沙頭舊貨市場或者星之光電器城一帶。這一帶是珠江沿岸的淤積地帶,大多數是無主的官地,徵地拆遷工作量小,地方又開闊,可以容納他們的野心。

    「不過,要蓋大世界這麼一個巨型建築,建材供給是個很大的問題,我們不能靠臨高給我們運……」梅林看了看這個設計圖,儘管設計圖不完全符合張易坤的設想,但是在體量上是完全按照這夥人的意思設計的。這個「五角大樓」的每邊邊長有足足200米。整個大世界的周長差不多就是1公里。

    周長一公里的建築群,在本時空的規模幾乎可以算是一座小城市了。梅林是干過工程上的項目經理的,當然知道這裡面的工程量和需要建材的數字。

    「企劃院不是同意在廣州城外就地建設建材廠和輕工業企業了嗎?」

    「所以我說徵地的範圍不能太小了。要把配套企業的建築用地也得算進去。」梅林說,「磚瓦、石材我們可以就地採購,但是木材加工廠是非自己造不可──古代板材加工效率太低了。」

    「最好連磚瓦廠都是我們自己建,傳統燒磚供給不了這麼大的量。」洪水尹說。他在香港搞基建的時候,最初就是從九龍等地磚瓦窯購入磚瓦。但是很快發現購入的磚瓦不合適──尺寸過大,其次是產量太低。採購人員為了採購到足夠的磚瓦很快就跑到了運費費用比購買磚瓦本身的費用還要高的地方。

    「但是這些廠子設在大世界旁邊合適嗎?」張易坤提出了疑問。燒磚、木材加工全是高污染企業,矗在商業中心旁邊嚴重影響環境。

    「我們可以另外找一個地方,甚至不用我們自己投資。讓本地的闊佬來投資。我們用技術和設備入股。」洪水尹說,「完全不愁銷路,肯定願意入股吧?」

    「我們要一個水泥廠。」梅林說,「從臨高運水泥很不現實,還有石灰燒製。都得就地解決。」

    建材的價值低,運輸成本高,即使是水泥這樣相對價值較高的建材,在現代社會的銷售半徑也不會超過500公里。

    水泥需要的原材料儘管廣州本地出產有限,但是產區距離都不算遠,又有珠江、東江、西江等水路溝通,運輸便捷。

    「還有木材加工廠和木器廠。」洪水尹說,「現在就近加工木材生產木器給大世界項目配套,以後還可以給香港的造船廠配套。未來還可以為新廣州項目配套。」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6
第七十五節 徵地

    張易坤說:「新廣州什麼的還有點遠,我看第一步就是搞個廣州工業園區。地點設在距離城外較遠的地方。一期工程當然是建材廠──先給大世界和紫字號做配套。以後再弄一些輕工業企業。我記得輕工業部也提過,要充分利用廣東豐富的農產品。食品加工廠和紡織廠不都是很適合的項目?」

    這些企業近期是為了向大世界和批發業務提供產品。從遠期看工廠的工業化生產對廣東地區手工業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這種毀滅性的生產力將最終對整個廣東經濟和社會造成巨大的影響,從而最終促成傳統社會的瓦解。

    洪水尹說:「至於地點,我建議還是選在距離大世界不遠的地方。以便一旦發生武裝衝突的時候可以互相支援呼應。而且肯定要建在珠江邊,建水運碼頭,便於原材料和成品的航運。」

    至於具體的建設地點,從規劃的角度看當然要建造在大世界的下游下風的地方,以免濃煙和廢水影響大世界。兩者之間相距3~4公里。當中以較好的道路連接,遠期可以修建小鐵路進行連接。

    隨後大家又就給排水方案、照明製冷等一系列的細節進行了具體討論,形成了一個總得規劃。

    「我們整理好了就馬上派人送回臨高去報批吧?」張易坤興沖沖的說道。

    「要先送給郭逸。」梅林提醒道,「他可是廣州站的負責人。」

    「哦,哦,對。我差點忘記了。」張易坤搖了搖腦袋,「這屬於越級。多年不上班,一直自做自吃,對這種事情不敏感了。」

    方案很快得到了郭逸的批准。隨後又得到了企劃院的批准。張易坤親自出馬回臨高去「送批」──按理說他只需要把方案書交給定期往來臨高-廣州兩地的交通員就可以了。但是在郭逸的暗示下他還是親自回了趟臨高。

    廣州大世界是一個計畫外項目,雖然得到了元老院和執委會的批准,但是以郭逸的經驗,這種項目如果負責人不親自去落實,在具體執行上就會被有意無意的拖後──生產部門的任務非常緊張,各個需求單位都緊盯著。廣州大世界要盡快開工,張易坤就得親自去「跑部」。

    在張易坤的奔走下,項目終於逐一得到了落實。鄔德同意他的先上馬幾個工廠把基礎工作做好的建議──從他的角度來說,這會減少了對臨高現有物資的需求壓力,其次等於是將整個大世界的建設工作延後了。

    從工廠徵地、開工到正式投產,至少要半年才能形成穩定的生產能力。廣州大世界才能正式進入動工階段,由它產生物資需求壓力將會延緩到1631年的下半年開始。

    整個計畫是,從三月開始首先進行徵地和三通一平工作。建築工人除核心的臨高建築工程隊外全部就地招募勞工。工程結束之後這些人可以就地轉為工廠的工人。企業所需要的機械設備也有企劃院安排計畫外生產。第一批建材從廣東本地採購,特殊建材從臨高起運,具體調撥由企劃院負責。企劃院還將召開協調會議,從磚瓦廠、木材加工廠和木器廠抽調元老技術人員前往廣州進行設備安裝和技術指導,同時還會抽調部分土著工人作為新企業的骨幹生產力量。

    程棟也把給大世界項目的撥款和外匯額度撥付下來,當然這些撥款是遠遠不夠的。只能算是一筆啟動資金。

    廣州大世界的項目通過李息覺的渠道匯報到了李逢節那裡。李息覺將郭逸的計畫源源本本的稟告了一遍。李逢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看書,聽了他的匯報一言不發,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李息覺知道這些大佬都講究「胸有城府之嚴」,修煉的一身的矯情制物的功夫。所以只恭恭敬敬的站著,並不開口。

    翻了三四頁書之後,巡撫終於開了口:

    「此事你怎麼看?」

    「當然是最好不許他……」李息覺雖然在會談當天被郭逸強迫的接受這一項目,但是覺得這事上不能含糊。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得到:廣州大界這件事後面隱藏著澳洲人極深的陰謀,恐怕不是簡簡單單的造一個「紫明樓」之類的大店舖這麼簡單。鬧不好就是想在廣州城外建個廣州澳。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

    「此乃澳洲人『借地曝水漬貨物』,前車之鑑啊,請東翁明鑑。」

    李逢節撚鬚不語,李息覺知道他想得是什麼,廣東官場,上上下下都給髡賊打怕了。去年髡賊寇略廣州周邊,佔據虎門,炮擊廣州,把各縣鬧得雞飛狗跳,死了許多士紳,掠走大量的財物,此事已經驚動了朝廷,幸虧天高皇帝遠,皇上又天天為流寇和東虜的事情操心,顧不上來過問這裡的事。連何如賓在瓊州的慘敗到現在朝廷也沒個具體的說法,據李逢節在京中的師爺和同年、好友等人寫信來說,此事大有就此混過去的可能性──官軍雖然損兵折將,有「喪師」但畢竟沒有「失地」,在朝廷看起來總比其他鬧流寇的各省要強得多。不過責任總要追究:何鎮恐怕要淪為「廢將」。

    有瓊州的一堆爛事在前面,廣州周邊被澳洲人攻擊也被描繪為「海寇乘勝入襲寇略」。反正這種事過去也有──當年幾百倭寇縱橫南直隸,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朝廷也沒覺得天要塌了。

    何如賓的前程李逢節並不關心。如何保持廣東,特別是廣州周邊的穩定才是他最關注的事情。上次是偷偷得「割地賠款」才算了結的,這次要是為了這種事情得罪了髡賊,保不齊他們又要鬧什麼新花樣。他可就沒法應付朝廷了。

    但是這話他是不會向李息覺說得。半晌,他才做出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這點小事還要找我做什麼?讓他們去找余太守吧。」

    余太守就是廣州知府余葆存。李逢節打定主意,徵地也好蓋什麼世界也好,反正是廣州地方上的事,本來就該余葆存管。

    於是事情就到了余葆存頭上。李息覺當然也跑不掉。他不但要去向余知府面授機宜,還得儘量把握自己正確領會領導的意圖:顯然在這件事上巡撫大人並不準備和髡賊對著干。

    「地塊就在此處和此處。」奉命來和余葆存會談細節的呂易忠對余知府的驚訝之情表示出一種徹底的無視。他拿出隨身帶來的地圖:一幅簡略版的廣州及郊區地圖。將廣州城外的地形地貌和居民點全都做了具體的標註。

    余葆存已經得了李逢節的知會,心中暗罵巡撫把燙手山芋又塞到了自己手中,但是這原本也是他分內事,沒有理由推辭──再說他還得指望著李巡撫為在高巡按「出走」的事情上不要下眼藥。為這件事他已經孝敬了巡撫寵妾的好些值錢的澳洲貨。

    他注意著呂易忠指點的地方。這兩處都在大東門外,而且就在江邊。余葆存沒見過現代地圖,但是起碼見過地輿圖。他端詳了下,澳洲人索取的兩個地塊隔江相望,又錯開數里之遙。

    余葆存是地方官出身,雖然看不懂比例尺,但是根據周邊的地形大致可以估算得來澳洲人想要的土地面積,估計總共有一千畝地。大部分還是官地,辦起來不算很麻煩。余葆存這才松了一口氣。

    「郭東主的意思是:這些地塊他都願意付錢買,只是要請太守多多從中協力。」呂易忠說道。

    「好說,好說。」余葆存連連點頭,暗罵呂易忠真是不要臉,一下又投靠髡賊去了。但是此人過去得罪不得,現在更得罪不得。只好滿臉賠笑的連連應承。

    幾個人湊在一起商議如何把這件事做得理直氣壯又圓滿。澳洲人買地這件事當然不能公開說,必須有一個名目才行。余葆存思量下來,建議用興建商埠的名義。理由是前階段廣東遭了兵災,最近幾年天災又頻繁,百姓們流離失所,朝廷又屢興大兵,財用吃緊。現今只有廣開財源。多抽商稅以便報效朝廷,故而決定在珠江畔劃出商埠,招商營建經營買賣。

    這個理由正大光明,執行起來也沒多少難度。余葆存關照把番禹、南海兩縣的縣令和師爺傳來一起商議。幾個人碰頭一商量,決定儘量劃撥官地發賣,免得買地中起了糾紛鬧出是非來──大家都知道這地實際上是澳洲人買得,還是小心為好。

    在地方官員的鼎力協助下,購地工作進展順利。郭逸深知在大明辦事,哪怕你有洋槍洋炮,不適當的進行潤滑事情也會進展的很慢。他畢竟不能直接把人拖出去槍斃。因此他通過呂易忠向主要地方官員暗示,廣州大世界這個項目將會對外募股。他們如果有意的話可以享受購買的權力,提前取得「認購書」。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7
第七十六節 股票和債券

     廣州的項目可以通過募股和發債來解決這是得到執委會批准的,程棟本人也對此非常支持──財金口一大票金融出身的人因為沒有專業對口的業務做,一直慾求不滿,鬱鬱寡歡。有了大世界項目,未來就可以退而廣之的搞股市,源源不斷的從廣州抽血。

    但是執委會對搞了股份制之後會不會造成企業權益流失有一定的擔心。大波航運和潤世堂製藥雖然都是面向土著開放的股份制企業,但是私股的來源還是來自「體制內」的歸化民和合作者。廣州大世界項目則完全是公開募股。入股成員來源複雜,有人對開放募股會不會造成未來的利益牽扯和社會改造的制肘有很大的擔憂。

    「我們正式統治廣東的時候,必然對原有士紳階層進行一次大清洗,從肉體到精神予以徹底的消滅!而現在這種募股本質上等於在向他們銷售免死金牌。」杜雯在會議上對此進行激烈的抨擊,「我覺得奇怪,我們一個以計畫經濟立國的體制,為什麼要搞這種資本主義的歪門邪道……」

    錢水廷敲了一下錘子:「請發言圍繞主題,不要涉及不相干的內容。」

    儘管杜雯平日裡在元老院人緣一般,但是她的這番話打動了不少元老的心。認為不應該和大明的既得利益群體勾搭太深的元老大有人在。

    為此,財政總監部出來應辯的是德隆銀行的政策處處長陳策。其實他不僅是銀行的政策處處長,還是整個財政總監部的政策規劃部門的負責人。

    「我想提醒諸位元老同志,無論是公開募股也好,發行企業債券也好,本質上都是『為企業的發展提供資金服務』,我想諸位不會不明白我話中的含義。」陳策心平氣和的說道,「想通過購買股票來控制董事會,從而最終獲得一家企業的經營話語權乃至控制權?這種事情只有杜元老所謂的腐朽的資本主義國家才會發生。在舊時空沒有發生過,在本時空當然更不會發生。我們畢竟是大股東嘛。」

    某些元老眾元老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人沒怎麼明白,還在繼續等他說下去。

    「大企業、大公司又不等於非得分紅,」陳策開始說得比較明白了,「再說我們可以單獨成立一個用來發股票的控股公司。怎麼,你們在舊時空從來不看財經版?」

    但是陳策的理念也並非完全行得通。靠投機取得收益勢必需要一個相對規範的股票交易市場。而在廣東眼下還談不上有成立股票市場的條件。企劃院和財政總監部也不讚成立刻推廣這些本時空的金融手段。大明人士對股份的概念是有得,但是可沒有靠股票買進賣出賺錢這麼深奧。他們對入股的唯一概念就是賺了錢要分紅。大世界項目恐怕也很難一天到晚說自己是虧損。

    經過再三討論之後,五道口茶莊的諸公形成了一個共識:暫時不搞股票市場,大世界項目可以向社會募股,同時發行企業債券──以發行企業債券為主要資金來源。

    郭逸為了盡快獲取開建的流動資金,在得到正式的批准之後立刻動手大干起來。他和孟賢進行了商量如何實際操作此事。

    「好吧,你先告訴我你要多少錢,現在又多少錢才行。」孟賢摸了摸他的下巴──他的絡腮鬍子因為看上去不大像個上等人老早就被剃光了,但是他還是不自覺的保留了這個動作。

    「我有多少錢你清清楚楚。」郭逸不滿的說道。按照財務規定,廣州站的資金流動現在全部從德隆廣州分行的賬戶上。

    「不一樣,雖然你的賬目我清清楚楚,但那是整個廣州站的錢,不是大世界項目上的投資──這錢可不能混著用。」

    「程棟那裡給我的撥款是三萬五千兩。就是廣東方面給我們的全部財貨和個人賠款。」郭逸小聲說,「這筆錢現在撥給大世界項目組。」

    但是這筆錢除了要用在大世界項目上,還要支付讓紫字號的重新開業的各種修繕費用。這筆錢加起來也得花掉萬把銀子。留給大世界項目的錢也就是二萬多兩。

    「二萬兩,不算少了。」孟賢評論道。

    不算少,但是就下面的開銷來說也不算多。企劃院給了一張大概的估價表格,整個大世界項目,包括前期的建材項目,全部完工包括設備人員全部在內,大概需要七八萬兩銀子。

    孟賢說:「我們就按照十萬兩的盤子算。多籌集一點沒錯。」

    以廣州站的經營能力,賺八萬兩不是太大的難題,但是廣州站的收入絕大部分都要支付數量巨大的進口商品的貨款,這是企劃院已經排好計畫的,不能隨意變更。

    「我來搞一個承銷集團。」孟賢說道,「聯繫幾家本城內的大錢莊字號來承攬銷售。這樣你立刻就能拿到十萬兩銀子──不用每天數小錢錢等著把錢湊齊了。」他看了看周圍,「再說你在店舖裡賣股票債券也顯得不大專業。」

    發行的證券有二種,一種是大世界項目的股票,每股庫平白銀七錢二分。股票收益不做約定,每年按廣州大世界項目的運營和利潤狀況按股分紅。經營不好不分或者少分。另一種是大世界項目的債券,債券每份也是七錢二分庫平銀。債券以三年為期,年息二分。不計複利,到期一次還本付息。

    所有股票、債券均不記名,不掛失。這等於是認可了股票和債券可以私下轉讓。為以後建立股票和債券市場做準備──歐洲的股市最初也就是在咖啡館裡私人之間的買進賣出而已。

    於是由廣州分行牽頭,聯絡了廣州城內的另六家大同行錢莊,攤銷這十萬兩銀子的股票和債券。孟賢第一個先認購了二萬兩。紫字號的財力、澳洲人的實力和孟賢毫不猶豫的認購使得各家錢莊沒有遲疑,很快就把這十萬兩攤銷完了。

    紫字號通過錢莊募股的消息立刻在官員們中間引起了很大的轟動,誰不知道郭東主的產業日進斗金,許多人擠破了頭都要把私房錢存到紫字號的櫃上。現在居然有股份可以買!買了股份就等於養了一隻會下金蛋的鵝!上上下下的官吏們一個個都摩拳擦掌的點看自己多年為宦積攢下來的銀子。

    當官的如此熱衷,普通百姓自然也不甘落後。平日裡和官府有勾連的縉紳大戶們,消息靈通,也得了消息。紛紛派人到承銷的錢莊去事先打招呼,預訂好要購買的數字。不過孟賢這次搞得是飢餓銷售,緊緊的抓住認購書這個手續,只給每個承銷同行承銷數目一半的認購書。其餘的數目準備公開銷售。

    顯而易見的一件事就是立刻形成了認購書的黑市。一份可以買五百股的認購書,在德隆廣州分行只要一百文「工本費」,到了黑市上從二百文變成一錢、五錢、一兩,十兩,最後甚至叫到了五十兩的價格。在任何人看來這個價錢都夠瘋狂了。

    「看來貪婪和投機是任何一個時空都無法避免的事情。」孟賢聽說認購書被爆炒的消息,不由發表了一下感慨。

    當官的和大戶如此踴躍,升斗小民也不落後。股票和債券的每份只要七錢二分銀子,中產人家都買得起,紫字號的種種財富神話廣州的市井小民們也是看在眼裡的,這回能沾光,更是不願意錯過,紛紛湧到錢莊前──哪怕買個五股十份也好。

    只用了四五天時間,承銷集團的十萬兩銀子的配額就被銷售一空。實際上,要不是孟賢和郭逸有意讓升斗小民,中產之家能夠購買到一部分證劵的話,僅僅是本地的官紳大戶就可以把所有配額買完。

    「我們完全可以配銷二十萬兩……」大世界的負責人張易坤笑得合不攏嘴。白花花的銀子一到手,項目就可以大規模的推開了幹起來。

    「急什麼,這廣州城堪稱一白銀黑洞,二十萬兩算什麼──藏在老財們牆角裡、地底下的銀子不知道有多少。我們要想辦法把他們的錢都給掘起來用。」孟賢說,「這次就算是一期,以後再發售二期、三期、四期,把錢都給樓出來。」

    張易坤連連點頭:「這樣最好,源源不斷的賣,別人的錢用起來就是爽。」他想了想說,「我們應該多賣股票,少賣債券。債券每年二分的利息跑不掉的。股票反正到時候說經營不好,不分紅就是了。反正那伙股東也沒法查業績年報什麼的。」

    孟賢一曬:「股市就是被你這種思路玩壞的。你當股東都是豬,一天到晚給你殺豬放血還要拱進來?依我看,開始五六年多多少少都要分紅,把信用建立起來再說!哪怕沒賺錢虧了都要分!這樣二期三期,以後的其他項目股票才能賣得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7
第七十七節 去杭州

     趙引弓站在船頭,看著著幾百年前的杭州城,小小的恍惚了一陣。

    對一個對著大宋有著特殊感情的現代人,杭州更是宋粉們心中難以割捨的情結。

    「行在,我來了。」他低聲說道。

    趙引弓一月就從廣州出發,一路上先坐船乘轎,有時候也騎馬,行程將近二個月,終於在三月春光爛漫之際抵達杭州。

    路上的顛簸和種種困苦是不用說了,其中還遇到了好幾次驚險:三次被盜賊盯上,一次遭遇突如其來的山洪。要不是鏢局的人全程護送,趙引弓都懷疑光靠自己一個人能不能平安的抵達杭州城。

    他的血管裡現在充滿了各種抗體蛋白。隨身藥包裡帶著各種藥劑──包括漂白粉淨水片、驅蟲藥、抗瘧藥和止瀉劑。為了確保安全,衛生部告誡他最好在路上不要食用任何肉類,以免感染上某些寄生蟲。如果在路途中病倒,在本時空幾乎就是死路一條。所以這一路趙引弓的日子過得特別艱苦──他補充蛋白質和脂肪的唯一途徑就是晚上吃草地10號口糧:專用的蛋白質和脂肪補充劑。包括肉乾、玻璃瓶裝的鹹豬油和堅果仁。

    這些可怕的東西讓他的這趟旅途更加艱苦,眼看著杭州城就在眼前。趙引弓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盤算著到了地方得好好洗個澡,換換衣服,再把自己如同女孩子一樣的長發拆散了洗個乾淨──旅途中洗澡不方便,頭髮散發出難聞的臭味,儘管他儘量保持個人衛生,身上還是多了不少蝨子蟣子,讓他難受之極。在這個時空裡到處都有這樣可憎的寄生蟲,旅店裡更是寄生蟲的大本營和中轉站。臭蟲尤其猖獗。趙引弓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樣的罪。舊時空哪怕是到個國家級貧困縣的小鎮上,照樣也有乾淨的旅店,還算過得去的飯菜。某些地方雖然治安極差,市容混亂,好歹也不至於路途上就能見到倒臥的屍體,當街有人拉屎。

    但是這一切,他一路上全看到了。不止看到,而且是經常看到。整個大明給他的印象是很差,甚至比他最壞的設想還要糟。趙引弓在d日就見識過古代社會的實際狀況,但是他總覺得這是因為海南島本身就是個偏僻的地方,是由於經濟文化落後造成的。後來到了廣州做出發前的適應性訓練,廣州到底是底是通商口岸,珠三角也是自古以來的魚米之鄉。但是一出這樣的富庶之地,沿路看到的就是滿目的陰暗面了。

    他出發的時候正好是春荒,原本就是農民最難熬的日子。一些去歲遭遇了災害的地方,到春天的時候存糧已經告罄,出現了大股逃荒的人群。趙引弓坐在轎子裡,每每看到路上成群結隊的乞丐和比乞丐好不到哪裡去的農民在地裡勉強耕作,心情難以抑制的沉重。

    明末清初的混亂局面,他在史書裡看過無數,但是現在真正的行走在這幅畫卷中的時候他才感到了亂世的恐怖和悲哀──不,嚴格的說現在還算不上亂世,華夏大地上的人間地獄圖尚未真正的展開,他行經的地面,就算到清初也還算是太平的地方,然而已經是這幅慘狀。想到真正的大亂席捲過的地方將是何等的猙獰面目就不問可知了。

    因為世道已經漸漸出了亂象,所以這次前往江南的旅行對外情報局做了精心的安排。不但從起威鏢局抽調了三男一女的鏢師隊伍,還從政治保衛總局裡選調了若干專業保衛人員隨行。路途則儘量選擇官道大路,沿著驛站走。在古代社會,這是最安全的行路準則。

    為了防備沿路的「官匪」,對外情報局關照廣州站,從廣州的縉紳大官們手中得到了幾張「八行」和拜帖作為護身符──除了可以嚇退小鬼省卻很多刁難勒索之外,萬一遇到危險還能請求官府的幫助。用處很大。

    負責護衛趙引弓的起威鏢局的鏢師是孫可成的一個遠房侄子,名叫孫旺才。說是侄子,其實比孫可成小不了多少。是四十出頭的一條壯漢。他的頭腦靈活,功夫又硬,江湖經驗老到。在起威也是個說話響噹噹的角色。而且他經常走「官鏢」:護送廣東卸任的官員和家眷還鄉,應對達官顯貴頗有一套。所以這次對外情報局就挑了他給趙引弓當保衛隊長。另外也作為拆散瓦解起威中「孫家班」、「江西幫」的一個措施。原本起威裡的這批骨幹先後都跟隨情報局和殖民貿易部的外派人員出去充當貼身護衛。

    孫旺才站在他的身後,他知道元老的身份貴重,又是起威的大恩人大金主,一路招呼的非常小心慇勤。他總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不管是打尖、住店、定船,他都提前一步去探看狀況。

    眼看著一路平安終於到得杭州,孫旺才這才松了一口氣。浙江,特別是浙北這一帶,素來是魚米之鄉,地方富庶比起其他地方要安定很多。道路上也不再有許多眼光不善的流民。有些經過的地方,他不得不關照隊伍中的所有男丁都拿著傢伙「亮相」來威懾蠢蠢欲動的流民。

    「老爺,這一路總算是平平安安的過來了。」孫旺才小聲的說道,「您看你是今日就進城,還是先歇在城外的客棧裡?」

    趙引弓很不得立刻就進城,買下一棟宅邸,馬上痛痛快快的洗個澡,但是買房子置備家具這些事情不是叱咤可辦的事情,但是隨行的人員行李很多,得先找個客棧安頓下來才行。

    孫旺才是伺候老爺們伺候慣得,見他面色遲疑,知道他的心思。便道:

    「老爺不用擔心,這裡是三司所在的省城。不是窮鄉僻壤,頗有些極其精潔的大客棧專門做老爺們的買賣的。」

    趙引弓點頭:「好,就依你。先找一處大客棧落腳。」

    孫旺才護送「官鏢」,走南闖北,到過杭州幾次。上得岸去很快就把旅店定了下來。杭州是省城,又是東南富庶之地,市面繁榮,人口眾多。至於服飾僭越,更不當回事。客棧裡來迎接的夥計給趙引弓叫來了一乘四人轎子,又給女眷叫了二人抬的小轎。另外十多名腳伕抬運行李。

    眾人棄舟登岸,沿著駁岸前行,走不了不過半里路,遠遠得可見城牆巍峨,城門高聳。趙引弓不是杭州人,但是對杭州相當的熟悉。他知道此時的杭州城牆城門已經大多不是宋代遺物──元末張士誠曾經在杭州重新築過城,格局已和宋代不同。但是乍見城門,也不免生出懷古的幽情來。

    城關附近都是客棧,大小不同,大的金字招牌上寫的是「仕宦行台」,小的便寫「安寓客商」。孫旺才安排的老榮記棧自然是仕宦行台。屋宇高大,氣派很大。門前進進出出的人和轎很多。夥計們川流不息。

    孫旺才已經包下一大一小兩處院落,小院落正房三間,大院落五間房,另外都有廂房,寬敞乾淨,沒有惹人討厭的各種蟲子。足夠容下整個杭州站的人馬。負責管理杭州站內務的是趙引弓的生活秘書。趙引弓的生活秘書其貌不揚,身材瘦小,但是卻是浙江人。老家在紹興,被人賣到廣東來得。趙引弓之所以當初買這麼一個評級只有d的生活秘書,目的就有有朝一日要外派到江南活動,要配備一個本地人。他給這個女孩子起名叫「奉華」。

    「這裡要待些日子,你就儘量安排的妥帖的。」趙引弓吩咐她,「特別是讓大家今晚都要搞好衛生工作。」

    客棧裡沒有現成的洗浴設備,當下孫旺才就讓夥計領著出去買新浴桶供元老和女人們用。其他人因陋就簡,就在大院子裡用皂角擦了熱水沖洗沖洗就完了。

    趙引弓在奉華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趿了一雙陳橋草拖鞋在院中走了幾步,看著掛在天空中的太陽,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有了安定的感覺──下一步就是要在杭州打開局面了。

    時間對他來說並不寬裕。1632年的浙北大旱災和下半年就要啟動的登州計畫,這兩者都需要杭州站的支援。在1632年年初前,他必須完成在杭州的基本佈局,取得足夠大的行動自由。為轉運難民準備好足夠的物質和社會基礎。

    物質基礎還好說──他落下腳之後,很快情報局的山海兩路系統就會進駐長三角地區,以他們擁有的大量新產品來說,賺錢不難。而且財政總監部對杭州站還有特別撥款,用來支持當地的工商業。

    怎麼建立自己的社會地位才是最要緊的。趙引弓知道,在這個時空,商人是非常無助的,不搞大出血式倒貼的官商勾結,幾乎無法在這個社會體系中立足。所以他的第一角色不能是商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8
第七十八節 趙老爺

     在這個問題上,對外情報局進行過深入的商討。顯然趙引弓不能和澳洲人聯繫在一起。江南不是廣州,不在元老院的炮火之下。不比在廣州,郭逸從一開始就是以半公開的身份在活動。

    江山在大圖書館的歷史研究人員的協助下,最終決定,為趙引弓冒籍。

    藉著元老院在廣東的聲勢和一票很樂意為了銀錢就為澳洲人奔走的小官小吏們的幫忙,趙引弓很方便的就冒籍廣東三水縣,不僅冒了籍,還走了廣東學政的路子用了幾百兩銀子在三水縣弄了一個「增生」的功名。也算是個堂堂的秀才了。江山還準備在廣東鄉試的時候再給他弄一個舉人的功名,方便進一步的活動。

    有了秀才身份,在大明社會裡就不是一般的平頭百姓,各路牛鬼蛇神就要忌諱三分。對元老的人身安全和社會活動有了相當的保證。

    一干人安頓下來,趙引弓關照孫旺才立刻去尋房子。他要融入杭州社會,必須有一座能配得上他身份的住宅。即不能太過豪奢,又得顯出大宋宗室後裔雍容的氣派來。

    當然,本時空也有一個堪稱正宗的趙宋宗室家族,就是在福建聚族而居的修建了趙家堡宋代閩沖郡王趙若和的後裔。趙家堡的先人在洪武年間在朱元璋的許可下得以複姓趙,算是恢復了趙宋後裔的身份。江山曾經考慮是否和這一家族聯繫上,給趙引弓的身份做一下背書。但是最終討論下來還是不要惹這個麻煩。反正這一家的官位不顯,而且萬曆二十八年就退居林下。沒多少影響力。

    「我認為起碼在幾年內,還不宜公開表明自己是趙宋宗室。」於鄂水在對外情報局的會議上就這個問題考慮再三之後說道,「因為你做得的很多事情,都是群眾性公益。有收買人心之嫌──還要掛著一個大宋宗室後裔的頭銜,會給你招來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於鄂水建議,在時機未到之前只能在表露一點自己來歷不凡,但是決不能公開、明確的說自己的身份。

    「好吧。不過我要修宗祠的想法不就泡湯了?」

    「你可以修在自己家裡。別修到鳳凰山和西湖邊就行了。」於鄂水說道,「要表現出一點點淡淡的大宋范兒,讓人起懷古之幽情……」

    「大宋范兒?」趙引弓有些撓頭了。民國范兒他倒是知道一點,光腿旗袍之類,大宋范兒得什麼樣子?

    「就是生活起居上顯出點大宋風就是了。」於鄂水說道,「到時候我給你搞個小冊子──關於宋代室內裝飾,還有擺設佈置指南。你照著辦就是。」

    「成。再看看能不能弄點宋代的古董擺一擺。」

    「這東西就不好弄了,價錢不會太低。」於鄂水說,「慢慢來就是。真品不行先來仿品。有個意思就行。」

    不過,目前為止,趙引弓還沒弄明白什麼叫「大宋范兒」,總得是來說似乎是清麗淡雅這一路的。他正在尋思著該怎麼和孫旺才說得明白一點,「房子要大一些,地點要安靜。但是不能太過偏僻。」趙引弓詳細交代著,「要有一個花園。若是地點合適,即使是廢宅廢園也無不可。」最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你出去的時候,順便到碼頭上瞧一瞧,有沒有那個標記。」

    道泉子和他一路結伴而行,但是在臨到杭州前分手。道長認為,兩股人馬最好分別進城。

    「你們看到我的標記就知道我安全抵達了。」道長說,「不要來找我,到時候我自然會找你們。」

    「要看清楚,要是沒有,你以後每天出去都要去看一看。」

    孫旺才應了,再去找房子。

    在杭州這樣的地方居停不易,合適的房子尤其難找。趙引弓雖然帶著幾千兩銀子,但是這筆錢要應付很多開銷──得儘量省著花。孫旺才尋了好幾天,才尋到一座合適的房子。買賣過契交割又花了十來天時間。

    客棧裡做不了什麼隱秘的事情,趙引弓便帶著隨員每天在杭州城內穿街走巷,熟悉當地的人文地理環境。順便也溫習下杭州官話。

    明代的杭州已經不是宋代的行在──甚至行在的痕跡也沒有留下多少。宋降之後第二年,一場大火燒燬了南宋朝廷在鳳凰山的殿宇。元至正元年四月,杭州失火,自東南延至西北,近30里官民閭舍焚蕩其半,總計毀官民房屋、公廨、寺觀15755間,10797戶38116人受災,燒死74人。次年杭城又大火,共燒燬民舍4萬餘間,火災之甚前所未有,數百年浩繁之地,日漸凋敝。

    元末明初,張士誠廢九曲城,重建杭州城,發民夫20萬沿城開河。但是築城之後不久,又遭遇常遇春攻杭城。圍城三個多月,糧道斷絕,一城之人餓死十之六七。軍退又大半死於病疫。

    一直到永樂年間,杭州城才有漸漸的恢復了生氣。恢復起繁榮來。作為浙江的首善之區,此處商賈雲集,百業興旺。江南又是明末最為富庶繁華之地,按現代人的估計杭州的常住人口在五十萬以上。趙引弓在城裡城外轉悠了幾圈,覺得此處比起廣州來有更大的潛力可以挖掘。

    房子在「上城」,顧名思義這是杭州城的「上等地區」。房子是五開間的正屋,一共三進,左右廂房,前面轎廳,後面還有一處很大的園子,不過已經完全荒廢了大半,原主人圈出一部分修了個別緻的小園子。其他任期拋荒。趙引弓看了看覺得很滿意。房子雖然本身不算太大,但是廢園的面積很大,除了擴建花園還有足夠的土地可以擴建房屋。

    房子本身的質量還很好──據說這是過去一家官宦人家的房子,自從老爺去世之後,子弟不肖,很快敗落下來,便將房屋變賣以便分家。孫旺才知道買房置地最怕遇到子弟爭產的問題,繞進去後患無窮。便不惜在經紀處多花銀子,又在縣衙門的戶房裡專門備案,將事情辦得結結實實。

    買下房子,孫旺才又去茶會上尋了一家營建木櫃,將整座房屋返修粉飾一新。同時將廢園稍加整修:眼下還沒有財力和精力來擴建花園。

    各種家具和日用傢伙,都趕著買來──趙引弓關照暫時不要買太多的東西,只把眼下必須的家具物品買全即可。

    家具只能買半舊的,好在杭州是省城,士紳大戶甚多,起起落落,總有幾家敗落下來變賣家產的,這裡官員又多,下任的官員走之前也得處理不便攜帶的家具雜物。因而舊貨鋪裡物件很多,買賣興隆,價格也不算貴。

    趙引弓不願意露出暴發戶的味道,但是又覺得很難把握什麼叫「大宋范兒」,思來想去,但凡暴發戶總喜歡新得、大得、貴得東西。要低調顯得有品位,就得有「老貨」。但是這老貨的價錢還不能低了。總之就是看上去不值錢的東西其實是很值錢才行。這麼衡量下來,他讓孫旺才先買了成色半舊的紫檀木桌椅,又配了一些擺件,先鋪陳開來。

    至於字畫,他倒是帶了不少來──許多都是兩廣的小名家的作品,也有一些是在廣東為官的士人。即彰顯他的廣東籍貫和實力,又顯得雅緻。

    「我得找個清客相公。」趙引弓想,不然這些事情樣樣都是自己弄得話,肯定是要出糗的──讀再多的歷史書籍,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有錢好辦事,木櫃修繕完畢,一眾人從客棧搬到新居,不過三五天工夫,諸事妥貼。連廚房裡廚子,看門的門房、抬轎子的轎班之、粗使的女僕等等一干僕傭也一一僱傭停當──這是一座典型的消費城市,從事第三產業的人口非常巨大。

    這些人當然談不上可靠,但是眼下廣州站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活動。他要先把場面支撐起來才能開展活動。將來再慢慢的選拔可靠合適的人選。

    他在自己新落成的書房裡,苦思冥想著補充人員的問題。

    可靠的人在臨高多得是。各行各業的人才,在臨高通過政審的歸化民中都能找出一些來,但是他們大多是兩廣福建、江西湖南一帶的人。有幾個浙江的,也是浙南為主。來自江南地區的人非常的少。而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本地的「帶路黨」。

    在廣州,他們有高舉。在杭州他們卻是兩眼一抹黑。高舉在江南有些業務往來,但是交情不厚。他的主要人脈關係在北京城。所以從高舉的唯一用途是提供一些業務夥伴。

    李洛由在江南也沒有很大的人脈。所以他在杭州打開社交的局面頗有難度。情報局搞來得的秀才身份太低,又缺少文名,很難從這上面打開局面。趙引弓思之再三認為還得從奇巧淫技的新鮮貨物入手。通過開辦商舖銷售新產品,來吸引當地商人乃至士紳的注意力,這樣才能慢慢的進入本地士紳大戶的交往圈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19
第七十九節 道長

    這個人最好是經商出身,當過夥計或者掌櫃的,長期生活在杭州,這樣做起買賣來才能如魚得水。趙引弓想,可惜類似的奇遇不會出現二次,現在恐怕再也不會出現第二個孫子得了瘧疾的退休掌櫃給他請了。

    正在前思後想的時候,隨從來稟告:盜泉子來了。

    「快把他帶到這兒來!」趙引弓一聽精神大振。

    沒過幾分鐘,僕人把張應宸帶了過來。張應宸看上去有點憔悴,但是身上的道袍很乾淨,雖然一看就是件舊衣服,仔細看還有補丁。趙引弓有些奇怪──這不是道長自己設計的新道袍。而且他幾天沒和他們一起行動了,去一點沒有風塵僕僕的味道。顯然是有落腳地了。

    似乎是看出了趙引弓的疑惑:「我現在落腳在湧金門外的一所小道觀裡。」他說,「這道袍是主持馬道士送我得。馬道長為人很棒不錯,長得也還算一表人才……」

    「你還真行,一到杭州就給你攪上基了?」

    「哪裡的話。」張應宸一曬,「我這兩天一直在杭州走街串巷,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掛單落腳。走到慶雲觀,那裡的主持道士正生著病──你知道我是個中醫,身上還有點救急的特效藥,一劑下去馬上見效。就此算是掛單了。」

    「真有你得。」趙引弓哈哈大笑起來,「你的生存技能不壞。單穿肯定能活下來。」

    「這我也有信心。」張應宸說道,「別得不說,元老院裡有幾個人願意孤身一人深入黎區的?其實去了也沒什麼,黎區又不是龍潭虎穴。當然我是生了幾次病,但是有現代醫學幫忙,也就挺過來了。」

    「別自吹自擂了。我們先談談這麼在杭州開工吧。」趙引弓把自己考慮的問題一一和他述說了。

    「我想徵求下你的看法。我現在不敢和小郭一樣搞『商業流』開局,在這秀才舉人多如狗,進士滿地走得地方,先給自己鬧一個商人的身份,對以後打入士人圈子有很大的不利。」

    儘管江南工商業發達,衍生了「一切向錢看」的「反動思潮」,商人地位由此大大提升,縉紳士子也或多或少的加入到經營工商業中,但是總體來說士人和商人之間仍舊有相當的鴻溝。兩者地位依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可是要結交士人,恐怕以你現在的身份談吐也搞不定吧。」張應宸毫不掩飾的點出了主要的矛盾。

    「沒錯!」趙引弓點頭,「我只是個冒名的秀才,論語都背不全的人,想要通過『文才』來打動本地士人顯然是沒指望了──要麼我剽竊納蘭性德的詞?要不乾脆王霸一記,趕緊翻翻詩詞?」他苦笑道。

    「你說得全是細枝末節。想靠幾句詩詞來賺文名那是發夢呢。」張應宸不以為然,「這不是是變相的『王八之氣』,沒前途。」他看了看趙引弓,「我覺得你至少應該先學著怎麼和本地的士人交談,會他們那一套談吐──像我在道觀裡就很自然,因為我熟悉道士們的談吐、典籍還有他們的生活習慣。」

    「你說得有理。」趙引弓摸著自己的下巴,「看來我得把論語好好背一背。」

    「其實不止論語。上次我去聽課,按照於鄂水的說法,一個秀才起碼得熟悉十三經到倒背如流的地步。你想你和一群儒生聊天,人要拽起幾句文來,你屁也不懂,人不把你當草包耍?」

    趙引弓的面色變得不大好看起來──背書這件事他是在有點畏懼,但是張應宸說得很在理,看來這番力氣是非用不可的,當初他在情報局培訓班裡下工夫跟著個秀才苦練了毛筆字,基本上現在可以拿出去見人了。

    「還有,你自己不做商人沒所謂,但是不代表你家裡沒有產業。山海兩路的人馬都要跟著布點。等他們一開張,你選一家當東主。說出去就是響噹噹了──這時空,照樣是有錢的就是大爺。」

    山海兩路的江南佈局,原本在1630年就要全面鋪開的,因為反圍剿戰爭的關係被拖延了下來。到目前為止山路只有萬有完成了南京和清江浦兩地的佈局。海路的起威剛剛在南京和上海各設下一處外櫃。

    相比之下,德隆的拓展要快得多,反圍剿勝利之後藉著和李洛由的談判,李洛由最終同意為德隆充當聯營承兌人。通過這個法子,德隆得以把匯款和兌換範圍擴大到了江南和南北兩京。下一步,程棟準備在南北兩京開設直營字號。

    德隆的快速拓展首先是為了圈錢,其次為了下一步的大陸攻略提供金融支援,元老院的派出機構未來要在非常廣泛的範圍上調度大量的資金,急需一張金融網絡。

    作為元老的「產業」,萬有是南北貨商行的條件是很有利的。張應宸提出由趙引弓來當東家的確是合情合理的一種的安排。

    「嗯,你這麼一說我就有點豁然開朗了。」趙引弓說道,「我原本很想涉足於絲織業,但是一直有顧慮,你說得對:有了萬有這塊牌子就好辦了。只是還得有一個好得掌櫃掌總。」

    「這個不忙,慢慢找就是。產業大了就有人來投靠的。良禽擇木而棲。」張應宸說道。

    趙引弓問道:「下一步你打算繼續在道觀裡掛單?」

    「當然,」張應宸點頭,「慶雲觀是個小道觀,又是窮道觀,連火居道人在內也就不到十個人,容易掌握。我準備在那裡掛單施診,弄點小名氣出來──順便給本觀的道人傳播下我的新道教。裡面有幾個樣貌不錯的小道童,我看都是可造之材。」

    兩人定下了聯絡的方式和暗語。制定了定期聯繫的模式。趙引弓要把隨身帶來的物資和銀子分一部分給他,張應宸拒絕了:

    「我用不著這些東西,容易露陷。你有多餘的中成藥再勻一點給我就是。銀子我用處不大,等我有需要再問你拿。」

    送走了道長,趙引弓在書房裡轉了幾圈,覺得有很多事情應該著手去做,卻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做起。最後,他站住了腳步:「來人!更衣!」

    與其在書房裡胡思亂想,搞什麼「規劃」,不如現在就出去走走。說不定有奇遇也未嘗可知,說不定就能得到什麼啟發。搞出個全新的點子來。順便也可以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孩子可以買幾個好好教育。奉華雖然經過了嚴格的培訓,但是畢竟先天不足,還是要從小好好的調教出來的才合適。想到這裡他不由得來了精神。

    奉華急匆匆的打了洗臉水過來。伺候的洗臉,又取來一套新衣──這是出發前在廣州請當地的裁縫做得,是大明最時新的服飾。用料裁剪十分之講究。

    奉華服侍他穿上衣服。這是一件百幅流雲滿繡金的淺藍直裰,一頂藍色繡紅花萬字頭巾。趙引弓對著鏡子看了看,總覺得這衣服穿著和唱戲的感覺差不多。特別是這頭巾,對一個男人來說是不是太華麗了?

    奉華邊幫他穿衣,邊抿著嘴角在笑。

    「嗯,你笑什麼?」他一邊戴著頭巾,一邊問,「我現在又什麼可笑之處不成?」

    「奴婢不敢!」奉華趕忙說,「奴婢覺得現在的老爺和以前大不一樣,簡直判若兩人。」

    「哦?」趙引弓說,「你覺得我還像不像本地的人士?」

    「當然不像。」奉華搖著頭,「就說老爺這身材和氣度,滿街有幾個有?老爺一出去,街上的人瞧了恐怕就要過目不忘呢。」

    趙引弓聽了這話,不由得怔了一下,隨即莞爾一笑,說:「你倒會拍馬奉承。」

    奉華不再答話,仔細幫他把衣服整理好,又取了一柄真正的日本摺扇來──摺扇在大明還算是較貴的玩物,不似後來清代那麼普及,雖然已經國產化了日本和朝鮮產的摺扇依然屬於奢侈品。

    情報局給趙引弓的身份定位是廣東來得有錢人家的公子,服飾用具無一不是按這個要求配備的,當然還要透露出些海外的氣息來──廣州畢竟是個對外口岸。當然,也為趙引弓手裡有源源不斷的洋貨做個鋪墊。

    孫旺才點了兩個起威的鏢師隨身跟從保衛。這兩名鏢師實際都在政治保衛總局受過培訓,專門負責元老本人的保衛工作。一名對外情報局培訓的土著情報員充當貼身小廝。最後,又叫了一個杭州本地的奴僕名叫蔡實的充當嚮導。

    蔡實是最近幾天才投充進來的──他原本就是本宅的奴才,原主人搬走之後他就失業了,這次算是重新上崗。

    一行人出得府門──因為並不確定去哪裡,並不使喚轎子,只是沿著街道信步而走。他們住得地方在清和坊附近,此地基本都是大戶的住宅,沿街幾乎看不到什麼店舖,青石板的道路上行人寥寥。

    「老爺,請示下:先去哪裡?」蔡實眼見著就要走到巷口,問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20
第八十節 杭州城裡的市場

    趙引弓說道:「你即是杭州本地的土著,就由你帶路隨意走走就是。」

    蔡實新投入府,知道老爺身邊的僕役全是從廣東攜來,自己進來投效是個「外人」,若要在府邸中出人頭地,就得善揣摩上意。因而諸事十分仔細。

    這會要他引路,這是他本地土著的常處了,當即打起精神來。揣摩老爺既是廣東來得富戶子弟,普通的玩樂享用應該不在心上。到得杭州之後,其起居使用有度,也不急於外出遊玩。應該不是貪慕江南的富庶繁華來杭州行樂這麼簡單,而是另有所圖。再想到最近打發他到街上購買《縉紳》,又關照他每日上衙門去買朝報,打聽市場上的各種商品行情,即似象打算在仕途上有所進身,又像是打算行商。倒有些捉摸不定。

    思量再三,覺得帶這老爺往鬧市而去,即是遊覽又是讓老爺瞭解商情,必然能合了老爺的心意。想到這裡,打定了主意,將他往城內的主要市集引路而去。

    轉過幾條巷子,房屋漸漸卑小,但是再小的房屋也都是磚瓦的房子,街面或鋪設磚塊,或鋪設碎石,也還算整齊。只是路邊街面垃圾隨處可見,風一吹,塵土飛揚。有的地方沒有排水暗渠,明溝裡污水橫流,夾雜著許多垃圾。

    路上行人商擔漸漸增多,販夫走卒簇簇。趙引弓注意道本地拋頭露面,操持營生的婦女雖然不似廣東那麼多,但是並不罕見。相當部分的勞動婦女也不纏足,容顏也尚算可觀,只是個子普遍矮小──當然男人也不高大。

    再看百姓的穿著氣色,又比一路走來的許多地方的百姓要好得多,神情也較為歡愉安定,身穿廉價綢緞或者優質棉麻布的中等階級的行人比例很大。明末的江南果然是中華大地上的一塊樂土!

    當然,乞丐游民為數亦不少,有的沿街乞討,有的蜷縮在街頭巷尾的小廟廊簷之下,一個個破衣爛衫,面有菜色。不過這在本時空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對趙引弓來說已經不以為奇了。

    明代的杭州,在繁華上已經遠不如南宋的行在,即使相比之蒙元也有所不及。不過這裡畢竟是一省的都會,浙江又是魚米之鄉,全省的財富精華會聚此地。「水陸之要從,中外之走集,百貨所輳會」,又恢復了相當的繁榮,杭州城「內外街巷綿亙數十里……民萌繁庶,物產浩穰」,街道上「車轂擊,人摩肩」。

    趙引弓隨著蔡實一路沿街而行,看著17世紀的杭州繁華勝景,對一個地地道道的宋粉,眼前的景色令他不勝唏噓。這副繁華圖景已經勝過他當初想像的十倍,行在當初的繁華又不知道是何等的模樣?

    蔡實見老爺一路走來,並不言語,然而臉上神色複雜,頗有唏噓之色,心想莫非這趙老爺曾經到過杭州?擬或還在這裡有過一段奇遇?想到這位老爺年歲已經有三十來歲,口音也很奇怪,大概曾經是個走南闖北的人物。

    「老爺,這裡就是壽安坊市。」蔡實說。趙引弓知道這裡就是南宋時候的「花市」,明代是一個綜合性的市集所在地,出售從各種手工業產品、蔬果、糖果米麵食品等物,還有夜市。是杭州城內的一個較大市場。但是這個市場在明末已經衰落了,規模不到極盛時的十分之一。

    趙引弓隨意而行,這裡人多擁擠,又有許多擔子,蔡實趕緊上前吆喝開路。趙引弓一行人沿著街道,在人群中緩緩前行。

    古代城市,街道狹窄,按照舊時空的標準,沿途最寬的「大街」也不過是條寬一點的「巷子」而已。寬度不過五六米而已。勉強可以跑兩輛汽車的水平。不過地面有石板鋪砌還算整齊。除了店舖之外,沿街又有許多攤販將裡面佔去大半,兩邊的店舖的店招向街中延伸,看上去密密麻麻,尤其擁擠。蔡實和兩名鏢師費了很大力氣才算是在人群中擠開一條通路來。

    趙引弓看似走得很隨意,實際對店舖乃至攤販銷售的商品很注意。不時步入店舖選看商品,還常常問個價錢。蔡實為了表功,往往要擠上去用杭州話講價,趙引弓都一笑,搖手而罷。幾次下來,蔡實知道老爺其實是在看市場的行情,愈發對自己當初的判斷有了信心。

    趙引弓的確是在調查市場行情。壽安坊市是一個以零售為主的市場,從這裡能看出當地百姓的消費能力。商品喜好和大致的物價漲落。相比之廣州,此地的物價水準一點也不低,看來同樣有大量的白銀在這裡流動,商品的種類也非常的多。此處雖然不是紡織品的市場,店舖裡零售各種綾羅綢緞、棉麻布匹種類繁多,顏色各異。連歐洲產的呢絨、印度和東南亞出產的棉布也有銷售。顯然本地的市民階層消費能力是相當可觀的。

    「再去一個市看看。」一行人兜完市場,趙引弓關照蔡實,再去一個市,「去東西要賣得便宜的地方。貨物一般窮人百姓都買得起的。」

    蔡實不解,但這是主人的吩咐不便駁回,便引一行人往馬婆橋而來。馬婆橋上下街一直延伸到升仙橋和望仙橋亦有一個市場。

    還沒有到路口,遠遠的就聞到了一股牲畜糞便的臭味。日近正午,街上的行人已經不多,攤販也大半收市,只有少數商販在收拾物品,準備離去。街面上到處是垃圾和牲畜的糞便。趙引弓看了看,這裡和壽安坊市又不相同,首先是店舖要少得多,規模也不甚齊整,多得是各種挑擔的行商小販。售賣的貨物也很雜,從布匹、衣物、牲口。器皿……無一而足。許多顯然是舊貨,倒有點象破爛市的感覺。

    「此地倒是有京師鬼市的意思。」趙引弓看書的時候知道北京有「鬼市」,專在黎明時分擺攤設集,售賣各種舊貨和假冒偽劣產品。

    「回老爺,此地名『東花園市』,又名『窮漢市』,賣得物件多半是價廉破舊之物。自開城門設集,到正午即散。」蔡實說,東花園市的商販許多來自四鄉。也有賊人在此處銷售不值錢的贓物。

    一行人信步前行,一直走到一座石橋橋畔,橋上有「望仙橋」三個字。蔡實說過橋就是望仙橋街,是本地的布市所在。外地和本地產的布匹都在這裡做大宗交易,集中了許多布莊。

    趙引弓來了興趣:「走,去看看。」他一揮手中的扇子。

    望仙橋是座不大的石橋,看上去很類似他在舊時空裡水鎮游中常見的橋樑。小巧又雅緻。他舉步上橋,快走幾步,卻像被人猛得拽了一下似得停住了腳步。

    橋面上赫然躺著一個面目黃腫的人形。之所以說是人形,因為整個人的身上骯髒不堪,滿是泥土,甚至還有垃圾。看身材大小,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街道的上餓殍、路倒屍,不管是在廣州還是走過的沿路州縣,這種場景全是屢見不鮮的。趙引弓過去見到了還有些覺得不忍,現在已經是司空見慣。蔡實當即趕上幾步,引他往橋面的另一邊走去,口中還罵了一句:「死哪裡不好,非死在這橋面上!」

    話音未落「屍體」卻動了一下,還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原來人還沒有死。

    蔡實不以為意,請趙引弓過去。

    趙引弓這會卻起了惻隱之心,走到近旁看了看。仔細一看,是個女孩子,身上一絲不掛。蓬頭垢面,身上還有些地方化膿了在流著黃水。看上真是即骯髒又噁心。也不知是誰家丟棄的。

    他示意了一下,身邊的鏢師立刻用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又摸了摸脖頸旁的血管,回頭對他點了點頭:

    「回老爺,是個活人!」

    身邊的蔡實說道:「老爺,這橋邊橋面小人每次來都有這樣的人。都是家裡養活不了的孩子,有的是逃荒來得,丟在這裡,冀圖有人收留。老爺不必在意。」

    趙引弓知道蔡實說得是實話,往杭州來的一路上類似在路邊垂死待斃的人他見得實在不少。但是要趕路沒法收留。雖然儘量收容孤兒是元老院的一貫方針,但是這個孩子收留了也未必能救活。把她丟在這裡任期自生自滅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反正在這個亂世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

    遲疑了片刻,趙引弓最後還是說道:「帶走吧。」

    蔡實覺得有必要提醒新主人:「老爺!這孩子這副模樣,怕是帶回去也活不了。就算能活也得醫治調養,起碼一年半載派不上用處……」

    「把這孩子帶上。」趙引弓說道,「雖說生死在命。但是這樣坐視不管,我實在不忍。」

    蔡實趕緊說了一句:「老爺善心!」說著也不顧孩子身上骯髒就要動手去扶她起來,口中猶自嘟噥:「你轉運脫困了!有這位老爺願意救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21
第八十一節 怎樣搞慈善活動

     人卻已經是軟得連坐也坐不起來。蔡實扶了幾次,都沒能讓孩子坐起來。趙引弓點了下頭,身旁的一個鏢師過來,毫不猶豫的把孩子提了起來背在身上。

    「慢,」趙引弓用扇子點了一下,「集英,把我的斗篷拿出來。」

    集英是情報局培訓的土著情報員,身份是趙引弓的貼身小廝,他隨身帶著衣包,用來外出的時候替換添加衣服之用。三月底已經是春天,但是小冰河期的浙江,居然有山頂終年不化雪的地方,還是相當的寒冷。衣包裡備著一件藍色哆羅呢的斗篷。集英當即打開衣包,拿出斗篷來。趙引弓接了過去,將斗篷給她裹在身上,包得妥帖。

    蔡實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在大戶人家當奴才,眼界著實不低:老爺的斗篷用得是哆羅呢,是外面進來的洋貨,一匹要值好幾兩銀子!價值不菲的斗篷就這麼裹在一個快要死了的又臭又髒的孩子身上!他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老爺仁義!」

    近旁的店舖和行人見有位老爺把丟在橋面上快要死了的病孩子撿了去,一個個都伸出頭來看熱鬧。有個就在橋堍下店舖裡買東西的中年人說了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孩子算是得了一條命……」

    倚在木櫃檯後面的掌櫃不以為意:「他要救也不過救這一個,明天、後天……還不是一樣有人要死在這兒。」說著嘆了口氣,「這是老天爺要收人──早些年還沒這麼多,如今倒成了經常的事情了……」

    趙引弓原本打算帶著孩子走了,聽到閒話,便信步走下橋來,進到店舖裡。掌櫃慌忙站了起來──他見這人服飾華麗,看樣子又是個入過學的秀才,多半是官宦世家之子,不由得滿面堆笑。

    「這位老爺,您買些什麼?小店專營各種布匹……」

    「店家,我不買東西,只是想問一聲:這橋上一直有人拋棄孩子嗎?」趙引弓單刀直入的問道。

    掌櫃的點頭道:「這位相公,聽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士吧?」

    「不錯,不才是廣東三水人。」

    「相公,您今日收留那孩子,功德無量!」掌櫃的先恭維了一句,「這些年年景不好,乞丐流民一年比一年多,橋面橋堍隔三差五的就有丟棄孩子,冀圖有人能撿了去給一條活路。可是丟到這裡的孩子不是病得要死,就餓得沒了人形,哪有人收留。就這麼在這裡等死罷了。化人場隔幾天就要抬走幾個。哎,都是爹生父母養的──罪過,罪過。」他嘆了一口氣。

    趙引弓點點頭:「原來如此。」

    掌櫃的接著說道:「這還不算慘得。相公您要不嫌晦氣,往橋洞邊的河沿上看下去。」

    趙引弓順著他說得方向看去,只見河灘的泥地上蓋著幾張破蘆席,蓆子下面伸出的幾雙骯髒不堪的腳。看大小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有的還是幼兒。即使一路上見多識廣的趙引弓也不由得惻然。

    「……每到春荒、災年,晚上小老都不敢在這店舖裡久坐,早早的就要上了鋪板回去。」掌櫃的似乎心有餘悸,「那些災民,帶著孩子挨家挨戶的拍門,苦苦哀求著要把孩子送人。無人收留的,有的就被家裡人直接從橋上給丟到河裡去!作孽作孽。」說到這裡掌櫃的又是嘆了口氣,趙引弓已經聽不下去了,勉強謝了掌櫃,關照先回宅邸。他關照一名鏢師:「去慶雲觀,請道長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平息自己的激動──如果倒退回十年前,他說不定會立刻著手建立收容孤兒和災民的機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隨身的錢花光了再說。但是現在,他想起了自己在杭州立足未穩,貿然把這種事情搞大對自己很不利,而且他也沒這麼多的錢和人手來做。

    還是先找盜道長來給孩子治病,再和他商量一下這收集人員的事情該怎麼辦。元老院把他佈置到江南,主要還是為了蒐集人口。

    「奉華,你先給孩子洗個澡。」趙引弓關照道,「她身上有潰爛的地方,當心不要著水,先清理下創口。」

    作為一個合格的生活秘書,奉華是受過基本的護理訓練的。

    「知道了,老爺。」奉華趕緊去了。

    「老爺,我看這孩子恐怕餓了不少日子了,就這麼洗澡恐怕要支撐不住。」起威幫著元老院在廣東收容流民,積累的不少經驗,這會見撿回來一個孩子,趕緊說道。

    「哦,對,對,先得給她口吃得,讓他緩過來才行。」趙引弓一迭聲道,「快,叫廚房熬粥!」

    「不用,我有法子。」蔡實雖然不知道元老們有蒐集孤兒的癖好,但是眼見老爺對這孩子如此的重視,當然要獻慇勤,「就用藕粉好了,本地的土產,水一調就能吃,不傷胃……」

    當下有人拿了藕粉來用水化了,用小勺子調給孩子吃,一會功夫就把一碗藕粉吃了下去。

    「現在不能吃了,隔半小時再喂一次。」孫旺才說道,「她餓得狠了,一下吃太多會撐死的。」

    奉華先打來了臉水和皂角豆幫她洗臉,第一把下去,水就黑了,一直擦了幾把,換過一盆水,才把臉上的污垢大致擦了個乾淨。

    「挺好看得一個女孩子。」過來幫忙的孫旺才的老婆嘆了口氣,「就是命不好!」

    「胡說,命不好能給趙老爺收留?」孫旺才訓斥道,「趙老爺收留她,是她祖上有德。」

    眼前的這個女孩子雖然面皮發黃,氣若游絲,雙眸緊閉,然而卻是眉清目秀。

    「把她的身子也擦一擦,一會大夫要給她治病。」孫旺才關照女人們,雖然是個孩子到底也是男女有別,所以他並不進來只在門口招呼。他關照人又送來了二個暖爐。

    過了片刻,張應宸帶著個藥囊來了。他先看了看病人的顏色神氣,又號了號脈。

    「應該沒有大礙。」張應宸說道,「餓得。」說著拿出一盒葡萄糖生理溶液的粉交給奉華。

    「兌500毫升水之後給她服用。她有些脫水。」

    「是,要不要給她吃粥?」

    「可以,少吃多餐。當心撐死了。」張應宸說著又看了看她身上的潰爛膿包,用手術刀稍事處理,清洗了傷口又灑上磺胺消炎粉。隨後又測了體溫。

    張應宸忙活了好一陣才算是忙完,這才洗完手到趙引弓的書房裡。

    「這孩子沒大病,全是餓出來的。調養個二周就好了。不過腿上的創口估計要不少日子才能恢復。我再開個方子,你關照人抓藥就是。等身子結實了我再開一副驅蟲的方子。」

    趙引弓說:「救回來了就得救活了。不然可就沒趣了。」

    「呵呵,看起來是個美人胚子啊。」張應宸笑著端起了茶盞。

    趙引弓搖頭:「她是美人胚子也是將來的事情。一個小孩子就在眼前要被活活餓死爛死,你能無動於衷?」

    張應宸微笑著沒有說話。

    趙引弓說:「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在這杭州城裡把慈惠堂開出來,能把外面的孩子都給收容回來──雖說是天堂,對許多人來說卻是地獄。」說著他站起來在書房裡踱了幾步,「本來我們到這裡來得目的也是為了收容人口。我看,不必等明年,從現在就可以著手辦起來了。我們一起合計個章程來,先吧慈惠堂的杭州版先搞起來。現在是小規模的運營,等明年就可以大搞了。」

    張應宸說:「問題是我們初來乍到,收容流民孤兒的錢從哪裡來?要搞慈惠堂要有房子,還得有人手。你一共就領了三千兩銀子的活動經費,買房子置辦傢伙已經花了不少吧?再要買房子,置辦設備,僱人,這可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我們收容難民說白了就是無底洞,有多少收多少,不是沽名釣譽的玩慈善。天天有開銷,你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花得。再者,我們從哪裡找合適的人當保護傘?畢竟是人生地不熟,這裡可沒有梁家和高家幫忙,也沒有朝發夕至的海軍炮艦,我們兩個外路人大量收容難民官府豈有不起疑心的?」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趙引弓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眼下還是得先『造血』!有了足夠多的血,才能源源不斷的『輸血』給人!第一步還是要快速的賺錢。把自己的產業搞起來!」他轉了一圈,「不過收容流民的事情我也有個思路:先收容孤兒,辦個義塾!」

    趙引弓的想法是先從廢園裡圈出一塊地皮來,單獨修幾間房屋,用來收容教育孤兒。小孩子就算聚集了一二百個也不會引起官府的警覺。孤兒比成年人可塑性強,教育好了以後就是未來的技術人員、行政幹部和經濟管理人才。

    「這法子可行!」張應宸點頭,他笑了起來,「我記得你早有這樣的想法了吧?你從前和我扯淡的時候說過,要是單穿的話,起碼得花上十年的時間教育自己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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