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923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28
第九十二節 南京

     梅林因為擔心工期來不及耽誤了去南京的事情,每日裡心急火燎,嘴上竟然起了泡,嚇得周洞天不敢再提「去南京」三個字,只好每天在趙宅裡閒逛──幸而這會起威把考察團帶來的印刷器材和設備也陸續運到了,周洞天便先干起了安裝調試設備的工作。

    印刷所設在趙宅廢園內的一個小院子裡。目前印刷機所用的油墨和紙張暫時還是從臨高運來得,趙引弓打算以後在本地解決。石板印所需要的藥劑很難在當地解決,還是從臨高進貨。

    杭州可以很方便的採購到各種土紙──雖然在光潔度和潔白度上不如臨高的書寫印刷紙。至於油墨,本地就只能解決松煙墨這樣的水性墨了,趙引弓得自己設法解決油性墨。他的解決方法是在鳳凰山莊種植亞麻。即可收割亞麻織布,亞麻籽榨油就是合適的油基。

    周洞天在組裝調試設備的時候,專門選擇了二個新近才被收容進府,老成可靠又認字的本地年輕人當學徒--江浙一帶的識字率在晚明還算相當高的。為了儘量減少掃盲工作,趙引弓在招募奴僕夥計的時候也注意到了應招者的基本文化水平。

    儘管有人認為應該從臨高選調印刷工過去,周洞天對此不以為然:首先使用手動印刷機不算什麼高級技術,維護也很容易。他自己言傳身教一二個月就行了;其次過於依賴從臨高選調的人員,容易造成本地人員離心傾向。

    周洞天手把手的教他們操作機器,包括簡單的維護保養工作。因為鉛字過於沉重,轉運不便,所以杭州印刷所目前並不配備鉛字,只用運來的書籍鉛型進行印刷。需要自主製版印刷的時候就採用石版印。

    兩個年輕人對這些滿是奇怪的物件的鐵傢伙原本充滿了敬畏:一開始是一種害怕,深怕這東西會「咬人」,隨後,當週洞天開動機器向他們展現出機器的強大的印刷能力的時候,又轉化為由衷的佩服。

    年輕人容易接受新事物,而且接受之後往往又很容易竭力維護他所認同的這一新事物。所以周洞天並不想從外面很多失業的老雕版師傅中招人來開動機器──他們在面對新新東西還是要新人來用。

    「這兩種都是廣裡來得印刷機──據聞是海外之物。」周洞天含糊其辭,「除了廣州,全大明還找不出其他的。」

    兩個年輕人感到非常興奮,學會一門大明很少有人懂得技術意味著什麼誰都明白。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位周老爺毫不藏私,教授的時候傾囊而授,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他也是儘量予以解說。這在技藝嚴格保密,學徒幾乎要給師傅家當好幾年奴隸才能學會點皮毛技術的本時空相比簡直就是聖人。這種不經意的舊時空做法在元老院控制下的任何企業都使得土著工人感激涕零。

    周洞天不擔心他們會私下脫逃自立門戶或者擴散技術。工業社會的技術是必須有充分的物質基礎,沒有設備和原材料,他們是無法複製杭州印刷所的生產能力的。在臨高不是沒有發生過工人企圖偷學某樣技術或者某項產品的事情──特別是那些來到臨高前是小手工業者的歸化民工人。但是他們的企圖無一例外都破產了,臨高的生產模式是小生產者無法複製的。即使能夠複製,在成本上也高得難以想像。

    周洞天培訓印刷工人的時候,梅林也基本上把自己的建築意圖和營造方式灌輸給了木櫃的木匠頭,大致可以放心的把接下來的工程交給木櫃負責了。

    距離杭州數百里之外的南京城裡,二乘兩人抬的轎子,正從正陽門旁的大道經過。轎子在距離承天門不遠,但是還算不上禁區的地方停了下來,轎簾子微微打開。有兩個男人正從轎窗裡向著巍峨的南京的紫禁城眺望。

    坐在轎子中的,正是周洞天和梅林。他們前一天才由孫旺才帶人護送,到達南京。暫時歇在起威在南京城外開設的外櫃上。今天進城是特意來考察當地的商業狀況的。進城的時候,梅林特意要求到紫禁城周圍看一看──作為一個建築黨人,他對舊時空只剩下極少數遺址的明故宮有著濃厚的興趣,很想親眼看一看。

    南京的紫禁城是一座南北長五里、東西寬四里的高牆圍繞起來的一爿有著黃色琉璃瓦屋頂的建築群。承天門的朱紅色宮牆已經剝落了許多,顯得斑斑駁駁。城樓屋頂上有小樹和野草,顯然許久都沒有清理過了。宮門口,照例有幾個太監和守護的衛士,但是一個個都沒精打采的。

    陪同他們進城的,是起威在當地的招募的一個大夥,真正的伏地蟲老住戶,眼見他們對紫禁城如此的感興趣,便向他們述說起裡面的情形來。

    宮城之內,以承天門為界,門以北是紫禁城。穿過端門、午門走進去,迎面依次矗立著「奉天」、「謹身」、「華蓋」三座大殿。東西兩側還分別建有「文華殿」和「武英殿」,以及「文樓」和「武樓」。這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覲和舉行大典的地方。

    「三大殿」以北,一直到後宰門,屬於「後廷」範圍。那裡面另有許多名稱各異的宮殿,還有一座御花園。皇帝的日常生活起居都在那裡。

    除了紫禁城這一部分之外,在宮城的南面,一條寬廣的御道從承天門外的五龍橋,筆直向著宮城的正門──洪武門伸展開去。

    御道的東側,分佈著除刑部之外的吏、戶、禮、兵、工等五部和宗人府、鴻臚寺、欽天監、太醫院等;御道西面則是最高的軍事機構──五軍都督府,以及錦衣衛、通政使司、太常寺等衙門的所在地。

    「你知道的真不少。莫非你進去過?」周洞天忽然起了疑心。

    「小人哪裡能進去。不過南京城裡的老公兒不少,在茶坊聽他們說起過許多南京宮裡頭的事情。所以略知一二。」大夥點頭哈腰道。

    這偌大一座壯麗宮城自從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之後,經歷了二百多年的閒置歲月,到如今早已蕭條破敗,完全不復昔年的氣象了。大明皇帝極少離開北京到這南方的留都巡幸,造成紫禁城裡的宮殿大多荒廢失修,就連那些一直有官員派駐的衙門,除了幾個有人到部視事──所謂的視事無非是做些等因奉此的例行公事──的門堂還算整齊外,大多一任牆垣傾圮,無人過問。一派衰敗不堪的摸樣。梅林覺得有些遺憾,說了聲:「走吧」。

    轎子沿著大路行進,走過從貢院之後市面變得熱鬧繁華起來。

    天氣晴朗。春天溫暖的陽光從藍澄澄的天空中斜照下來,把左邊一排房屋的陰影,投在寬敞的、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投在行人的身上。這條南京城裡的主要干道原本很寬,「雖九軌可容」,自從萬曆年以來,人口增長很快,買賣興旺,接到兩側的民居、商舖紛紛侵佔官道,漸漸得道路就變得不那麼寬闊了。加上街道上行人眾多,使得道路愈發的擁擠。

    接到兩側的鋪面一家挨著一家。密密麻麻的。店舖大多房簷不高,門面寬廣;店頭的黑漆招牌上寫著「綢絨老店」、「網巾發客」、「杭粉名香官皂」、「川廣雜貨」、「西北兩口皮貨發售」、「東西兩洋貨物俱全」、「內廊樂賢堂名書發兌」、「順昌號通商銀鋪」等類字樣,有的還是金粉鑲嵌的。街道上,乘轎子的、騎驢的、步行的人,熙來攘往。

    來自四面八方的客商,麇集在官廊內、塌房前,叫賣展示著貨物,和顧客們討價還價。來自各地的士紳大戶,儒生士子,在門前掛著燈籠、養著各種生鮮花朵的茶社裡高談闊論。茶座裡座無虛席,生意興隆;酒樓上人聲鼎沸,笙歌盈耳,隨風飄散著哧哧的豔笑和酒餚誘人的濃香……街道上、店舖裡的口音,也不再是全然是通行南北的南京官話,南腔北調的口音充斥其間。除了來自徽州、江北、山東等地到這繁華之地討生活的小百姓,操持各地口音的人群中又多了許多衣著光鮮的縉紳大戶。明末社會的動盪和戰亂,遼東的敗局,貴州奢安之亂,各地層出不窮的各種「民變」,使得當地的縉紳們紛紛來到社會秩序安定的江南,在這溫柔鄉銷金窟中來避囂。他們大多攜帶著一大家子的家眷奴僕和許許多多的金銀財寶,在南京城裡城外買房置地,過著紙醉金迷糜爛生活。

    端坐在轎子中的這兩位元老,此刻的心情各不相同。周洞天對南京的繁華頗為吃驚──在他看來,這裡與杭州相比毫不遜色。看來「首都效應」在這大明的留都還是相當顯著的。如此繁榮的市面,顯然不是僅僅依靠南京本地的消費能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29
第九十三節 三山街

     而本時空的南京城的宏偉也給周洞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臨高這樣的小縣城自不必說,就是他曾經去「實習」過得廣州,到過的杭州這兩座當時堪稱頭等大城的城牆也無法與之相比。

    周洞天在舊時空去過許多城市,南京也算是到此一遊。南京城牆,縱然當時已經是斷壁殘垣,也讓他對明太祖保衛自己都城的決心和不惜一切的投入感到驚嘆。

    南京的城牆修築完全是按照南京當地的地形修建的,不但利用了元代應天府的城牆,還大量利用了南京周邊各種山丘的作為防禦體系的一部分。有些地段直接使用山體作為城牆的基礎。因而它是不規則形狀的。東連鐘山,西據石頭山,北枕玄武湖,南貫秦淮河,依山傍水,氣勢非凡。而城基也很奢侈的使用花崗石或石灰岩條石,兩壁砌以大磚,磚縫用石灰、糯米或秫米汁拌桐油摻和成漿澆灌,異常堅固。

    此時此刻,儘管多年未經戰火,南京的城牆和防禦設施不可避免的露出頹態來。但是城牆還保持著完好的狀態。周洞天儘管不是軍人,也知道以陸軍現有的炮火是根本摧毀不了南京城牆的──1930年代日軍的炮火尚且無法摧毀南京的城牆,更何況比日軍的火炮還要落後的多的伏波軍的滑膛炮。

    「要是南明小朝廷能夠堅決抵抗,清軍是攻不下這座城市的。」周洞天感慨道。湘軍圍攻天京的時候,城內飢疲的二萬名太平軍還能依託城牆抵抗很久,南明的條件怎麼說也比太平軍好多了。可惜疲於黨爭的小朝廷內外離心,最後居然不戰而降。

    梅林想得卻是秦淮河。去會一會秦淮八豔的念頭他暫時是打消了。趙引弓在出發前給他科普了下歷史知識,他現在秦淮八豔中有一位早已作了古人,其他七位,除了1618年出生的柳如是滿了14歲之外,其他幾位都是真正的小蘿莉。

    「你下得了手嗎?」趙引弓問道,「就是柳如是也太小了吧。」

    梅林到底是現代人,很多事情還算是有底限的。不過秦淮八豔既然暫時無福享受,秦淮河還是要去得──這有名的大明銷金窟,據說是美女雲集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梅林很想體驗一下。順便也驗證下古人的審美趣味是不是真得很特別。

    街道上的繁華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大明即將覆滅的末世。儘管「建虜」、「流寇」的活動已經愈來愈多的出現在大家的耳中,各地又是連年遭災,「哀鴻遍野」、「餓殍載道」一類的消息不斷風聞。連過去不常聽說的「易子而食」的可怕訊息也有所聞……到處是災荒、敗仗、加派、民變的消息,國家的局面一天亂似一天,連一向堪稱富庶的江南,米價也上漲到了每石三兩銀子──大明開國以來,江南的米價還從來沒有這麼高過。但是,這一切似乎都未曾給這個江南都會投下一絲一毫的陰影。

    然而,許許多多令人不安的影子也可以出現在這裡,操著南腔北調的口音的,不僅有官紳、大戶們,也有許多是流民乞丐──街上這樣的人明顯增多了,而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冬天,城內各字鋪收拾的「路倒」屍體也比往年多得多。從各地逃荒來得,尤其是從江北、安徽等地來得難民是如此之多,大量賣身為奴的人擠滿了城外的人市。以至於人口的價格直線下跌。

    一直陪同在轎子旁的起威南京分號的大夥蔡宜邦這時候喝止了轎子,微微揭開轎簾子,對周洞天說道:「老爺!前面就是三山街了。請老爺示下,去哪家書坊?」

    周洞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目的是考察本地的刻書業,久聞明代的三山街是當時江南的刻書中心,所以他才慕名而來,但是具體到去哪一家就不知道了。

    沉吟片刻,他說道:「我們就在此地下轎,到街上走走瞧瞧,關照轎子在這裡等候。」

    「是。」蔡宜邦應了一聲。在他的一口南京官話的指揮下,轎子打橫,周洞天從轎子裡出來,舒展了下腰身──抬轎子的人固然辛苦,但是長時間坐轎子的滋味也不見得好受。轎子裡可不是沙發椅,連籐椅都不是,乃是標準的硬木靠背椅,坐轎子的人只能端坐期間,身子還不能亂動,外人看上去是即威風又舒服,其實坐得長久了一樣腰腿麻木。

    從轎子上下來,周洞天審視了下街道。三山街比起剛才的走過的鬧市要幽靜許多,不寬的青石板的道路上行人無幾,而且大多是「衣冠」中人,大多穿著長衫,偶然有些短打的人物,也是被主人差遣來買書的僕傭們。

    兩個人一下轎就引來了街上行人的注目。和周圍的人相比,他們確實太與眾不同了:魁梧的體格、黝黑的皮膚還有比一般人都要高得身材。

    梅林有些不適應──他沒受過情報局的專門訓練,只是在出發前在短訓班裡學習了一個星期。長衫對他來說總覺得不合身,髮髻和頭巾總有要掉下來的感覺。手腳也有點不知道往哪裡放得感覺。

    周洞天相比之下就好得多,他到底是在情治口服務的,根據聯合安全會議的決定,情治口的人員要進行一定的交錯培訓,因而他在「農場」系統的學習過。

    「走吧。」周洞天對蔡宜邦說道,「你帶路,我們在這裡隨意看看。」

    「是,老爺。」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墨香,這是真正的墨香──帶著松煙的味道。周洞天有一次在某圖書館的善本部的庫房裡也曾經聞到過這樣的香氣,那是上好的宋版書的氣味。比這裡更為濃郁。

    三山街兩側,幾乎都是大大小小的書坊。大得足有五開間門面,小得只有一開間。但是無論門面大小,鋪面的屋簷都很高,從街面上往裡看去,可以看到靠牆擺放的一排排高大的書架,上面放滿了各種書籍。

    每家書坊都有字號和招牌。這裡的大多數的書店屬於「綜合性書店」,出售各種類型的圖書。也有的專門經營某些類別。比如佛經、道乘之類的宗教書籍,也有是專營「闈墨」的。所謂闈墨就是每次科考中中式的八股文、試帖詩、策論之類,按照舊時空的說法就是專賣「教輔材料」的。雖然當時的人就對「闈墨」嗤之以鼻,但是科舉考試使得這一行業的需求很大,在明清兩代,書籍出版的速度是非常緩慢的,一部書從完稿到開始刊刻,印刷出書,至少要三四年。只有當年的科舉考試的八股文,基本上是考試一結束就開始選輯刻印。可見需求的旺盛。

    周洞天從大圖書館的講座裡知道,這種專門銷售「闈墨」的書坊基本都是江西人開設的,除了選輯、刊刻「闈墨」之外,另外一項主要業務就是參與科場舞弊,為主考和考生之間牽線搭橋。除了重要性不高的例考和童子試之外,幾乎每一級科舉考試他們都能代辦打通關節的業務。到清代這項業務甚至成了他們的主業。

    除了一些書坊是代售書籍之外,幾乎每家規模較大的書坊都是自己有刻板和印刷工場,儲存有大量的板片。這樣的書坊幾乎每家都是前店後坊的模式,站在店舖外就可以聽到後院印刷工人拓印、打墨,刷鬃的聲音,有時候前後院門敞開著的時候,甚至可以直接到看到刻板和印刷工人忙碌的身影。

    周洞天饒有興趣的漫步著,看著各家書坊的狀況。這裡和舊時空的文化市場的書市多少有些類似,但是沒有文化市場的那種喧囂勁。安靜的氣氛夾雜著淡淡的墨香、紙香,讓他感受到一種愉悅。

    但是這樣愉悅的心情並不會動搖他要親手摧毀三山街的印刷業的決心。按照傳統印刷方式出版印刷書籍,書籍就永遠是極少數人才能佔有的文化奢侈品。元老院要徹底的打碎這個體制,將知識廉價化、普及化就是必須的條件。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漫步走入一家書坊,梅林和蔡益邦也隨了進來。

    這座書坊在三山街的的同業中算不上生意最大,但是門面寬敞──三開間的門面,高大敞亮。內中的書籍品類豐盈。佔滿三面牆壁的高大書架上,舉凡經史子集、闈墨房稿、戲本小說,乃至醫書畫譜、酒錄茶經,可謂一應俱全。

    周洞天和梅林兩人的氣度服飾,異於常人。掌櫃的十分巴結,立刻迎上來請他們安坐,又關照夥計沏茶,擺上果盤,然後請教姓氏、鄉里。

    「敝姓周,廣東人士。」周洞天說道,「遊學到此。」

    「不知周老爺想要看些什麼書?」掌櫃的謙恭的面孔露出得色,「小店不敢說書籍一應俱全,不過在這條街上也算是貨色齊全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29
第九十四節 印刷作坊

   「我見你這裡陳設不俗,特意進來看看。」周洞天說得一口怪裡怪氣的廣東官話,幸好本時空的官話和南京話差距不大,掌櫃的說得慢還是能聽明白的。

    這裡的環境的確不錯,這所潘建元書坊在鋪面房和後院門之間,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石子鋪設的小徑旁種著若干修竹,地上擺設著各種盆花,春天的陽光下一派姹紫嫣紅的景象。

    牆壁的空白處,懸掛著青藍斑駁的寶劍,下面是一張放著琴磚的紫檀木几案,放著一張古琴。一隻萬曆年仿宣德爐中裊裊的冒著青煙,一股芬芳馥郁的香氣淡淡的飄散在空中。

    「老爺謬讚了。」掌櫃的陪著笑臉,「看老爺的樣子,應是身有科名吧。」

    科名當然是沒有的,周洞天不是外派情報員,不需要特意搞個科名。不過古代沒有全國聯網的學歷查詢系統,廣東又在千里之外,編造一個假身份假學歷不難。周洞天不敢胡吹自己是舉人──舉人每個省的數量還是有限的,南京又是留都,全國各省人士都有,亂吹牛保不定會給戳穿,到時候不是掉面子的事情。

    所以他自稱是秀才──秀才比舉人多得多,而且裡面花樣也不少。

    「喔,喔,看老爺春風滿面,鄉試一定聯捷。預賀,預賀!」

    「謝謝。『場中莫論文』,看運氣罷了。」

    「周老爺即來金陵遊學,某非是要選幾本新科的闈墨?」書店掌櫃揣摩著推薦道,「小老這裡有幾部芑山先生手批編選的闈墨,都是花團錦簇的好文字……」

    芑山先生就是張自烈。舊時空知道此人者不多。周洞天卻知道:他在印刷所的時候用現代印刷設備印刷了一些圖書,其中有《康熙字典》。而《康熙字典》的藍本之一《正字通》正是這位芑山先生的作品。

    周洞天知道張自烈當時是南京國子監監生,並未中過進士。看書店掌櫃的口氣,顯然這位芑山先生對八股文的造詣很高,以至於他負責編撰的闈墨成了一種號召。

    他揮了揮手:「不用了。你這裡可有一些新奇有趣的的好書?」

    「怎麼沒有?」掌櫃看周洞天和梅林的樣子,大約是廣東的富商子弟,身上有個功名,大約是早就在科場上打通了關節。這樣的人看書首先要新奇,他想了想,從書架子取了部新書來,「這部書,不知周老爺看過沒有?是泰西人的作品。」

    周洞天一看,原來是徐光啟翻譯的《幾何原本》。這部書應該是在1607年就出版了。現在這南京還能買得到,看來書的銷路不怎麼好──中國古代的數學在代數上造詣很深,幾何學就相對落後了,這麼一本充滿了全新概念和名詞的書籍除了極少數對此有興趣的人之外,恐怕是很少人願意問津。

    「這部書實在是新奇。乃是禮部尚書徐上海所編,據聞是泰西人的原著,徐尚書親自翻譯的。只是看得明白的人少。」

    周洞天翻開看了看,書籍印刷很是精緻,有的章節還有配圖,看到上面的不時提到「直角」、「鈍角」、「相似三角形」……周洞天恍然又回到了初中時代。原來這些術語在當時就有了!

    他不知道這些幾何術語,包括幾何這個詞都是由徐光啟的翻譯的。

    掌櫃的見他饒有興趣,趕緊又取來其他基本書籍,一一堆放在書桌上,周洞天看了看,其中多數是徐光啟的作品也有翻譯的傳教士們的作品:有《甘藷疏》、《農遺雜疏》、《農書草稿》、《泰西水法》、《渾蓋通憲圖說》等好些種。種類頗為繁雜,其中既有農學書籍──如徐光啟的幾部著作;又有數學書籍:《同文算指》、《測量法義》;還有天和水利學著作,最後還有利瑪竇著的《交友論》這樣的格言集。

    周洞天一一翻看了一番,他其實對書籍的內容並不感興趣,這些書籍在技術上不會比大圖書館的高明,他看得是書籍的裝訂和印刷。

    古書的特點是文字都很大,這些書籍的字體大小,如果按照現代標準起碼也是一號字。這個問題周洞天一直考慮過,為什麼古代印刷的書籍要用如此之大的字體?有人說這是印刷技術的問題,也有人說是因為古代照明不佳,必須採用較大的字體以便於閱讀。

    周洞天一時也無暇細看內容,便關照蔡益邦全部買下來,滿載而歸。付款的時候他發現書籍的價格相當的昂貴。按照當時的物價水平,普通人很難買得起。窮人就算想買全四書五經都不是件輕鬆的事。本時空的讀書人能夠享有種種特權就不足為奇了──要得到一個功名需要投入的金錢和時間注定了知識的被壟斷性。

    書坊的老闆做成了一筆不錯的買賣,樂得喜笑顏開。周洞天乘勢提出,想看看刻板印書的作坊。

    「作坊裡都是黑墨,恐怕污了兩位相公的衣衫……」掌櫃的對這個要求有點意外,到他這裡買書的士子不少,性格也是五花八門的,但是從來就沒有人對印書的作坊感過興趣。

    「無礙,這二位都是好書之人,對書是如何印出來得,極是好奇。還請掌櫃的通融一二。」蔡益邦也幫著說話。

    掌櫃的尋思片刻,作坊裡倒也沒有見不得的人東西,再者雕版印書這碼事沒什麼可以保密的「秘技」,只要找幾個雕版、印刷和裝幀的師傅就什麼都知道了。這兩個老爺好奇想看看也沒多大關係。

    「好,那就由小老引路了。」掌櫃的站起身來,關照了夥計幾句。當即引著他們往後院而去。

    一行人穿過後院門,走過夾道,迎面是一堵久經風雨剝蝕的風火牆,門樓矗立,飛簷翹角。此處就是印刷的作坊。房屋的形式以青磚、白牆、黑瓦為主。

    推門入內,便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鋪著青石板。平面呈顯回字形,中軸對稱,以正廳為主體。上、中、下三廳相連,廳兩側有一至三排廂房。作為工人們的宿舍和車間。院子中有積蓄雨水的池塘,還有用成排的架子鋪設好得曬坪。

    周洞天注意到這裡的廳堂架空很高,而且院落與院落之間都有很高的風火牆。印刷書籍要使用儲存大量的木材、紙張和書籍,這些全都是易燃燒之物,院子中的蓄水池和隔離各院的風火牆起得就是防火的作用。

    廳堂裡、廂房裡都有人在忙碌,院子裡不時還有人搬運著材料在走動。有房子裡有人正在根據選定的藍本譽寫書樣。選擇好得底本是刻印出一本好書的第一步。藍本除了蒐羅來得作者書稿之外,就是選用過去的善本--古代沒有版權的概念,不管今人古人的作品,只要書坊老闆覺得合適,就可以拿來刊刻。

    因為好得底本至關重要,所以書坊的老闆往往自己就是有眼力的版本學家,善於從舊書店故紙堆裡搜尋到有用的底本。有的書坊老闆則結交有名的藏書家,以取得他們私藏的各種善本和少見的書籍。在南京、蘇州和杭州還有一批集文人、藏書家於一身的所謂刻書家,他們多半是飽學之士,自身又是有財有勢的縉紳:如曾經刊刻出版了《本草綱目》的南京藏書家胡應龍。

    潘建元書坊的謄抄人員總有十幾號人,和周洞天想像的相反,他們全是真正的「抄書匠」,雖然識得字,能寫一筆漂亮的楷書──還能寫反體字,卻沒什麼文化。做得完全是機械式的工作。因而在一般的圖書中錯字、脫字、別字,乃至文理不通的狀況常常出現。所以書坊老闆也得僱傭──不過一般是用「延請」這個詞──幾個文士充當編撰、校訂。一些不怎麼講究的書坊就會省下這筆費用。

    正廳裡,刻字工人們正在伏案勞作。一塊塊按照尺寸開好的空白書板被堆放在廊簷下等候使用。雕刻好得書板則堆放在另外一面。廊簷下各種書板堆積如山。掌櫃的說較好的雕版材料多用梨木、棗木。果樹木質地堅硬紋理細膩,價格又不貴,是刻書板的最佳材料。災梨禍棗這個成語正是出自於此。

    刻板工人們把謄寫工人書寫好得「寫樣」貼在書板上,然後刻工用不同形式的刻刀將木板上的反體字墨跡刻成凸起的陽文,同時將木版上其餘空白部分剔除,使之凹陷下去。板面所刻出的字要凸出版面一到二毫米。

    刻好的書板被送到院子中,散工們挑來一桶一桶的熱水沖洗雕好的板,洗去木屑墨痕。刻板過程就完成了。

    一頁書就是一塊板。一部書如果有三百頁,就得有三百塊書板。花費的人力物力不可計數。因而不知道市場前景的書稿除非是私人自己出資刊刻,否則很難得到出版。書籍的稀少、昂貴也就不足為奇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30
第九十五節 孤懸京師的虛弱感

   「不會再要孝敬吧?」冷凝雲對此耿耿於懷。

    烏開地笑道:「槓子已經劃好了。平日裡再有些需索大約是免不了的──這是小錢,老爺不必在意。只是有些事情老爺要平日裡經心才是,不能事事都等人開口。」

    他舉例來說雖然說好三節兩敬,但是平日裡要時刻注意楊府裡的動向。隔三差五的送些水禮表表心意。冬送水果夏饋冰。楊公公的小妾做壽,一定要饋送禮物──「楊公公是個太監,還有小妾?」冷凝雲皺眉道。

    「太監有小妾的多了,」烏開地說,「楊公公家有好幾個小妾,又以卞姨太最受寵愛──給她的禮要額外重些。」

    關於太監要小老婆怎麼使用成了冷凝雲的一個懸念。但是此刻比這要緊的事情多得是。

    三天之後,冷凝雲備上四色簡單的水禮,前往楊公公府上拜會。這次,楊公公很是客氣,頗有長者之風。宮裡頭的太監,只要能混出點名堂的,個個都是修煉到家的老狐狸,待人接物有一套迷惑人心的本事,要不是冷凝雲是個現代人,又在農場接受了充分的教育,對太監有著充分的認識,免不了要給他繞進去。

    楊公公在酒宴上向他介紹了自己的義子楊天梁。冷凝雲不敢怠慢,對這位小楊公公很是一番敷衍。

    雙方把酒言歡,待到酒都有七八分了,楊公公這才說道:

    「本監年紀大了,又要時時在宮裡當差聽候,等閒不得空。以後若有事,本監的義子說得話亦作數。你輕易亦不要到我府上。有事,我自會派人和你說。」

    「是,一切都聽楊公公的吩咐。」冷凝雲恭恭敬敬的說道。楊公公其實只不過五十多歲,但是看上去已經很老了。不但頭髮已經白了,臉上的皺紋亦很多。

    「呵呵,喝了這杯酒,本監就是不拿你當外人了。」楊公公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兩個小太監,垂著頭,一個捶腿一個捶肩。他舒服的哼了幾聲才又說道,「你們那夥人,在瓊州府幹什麼,本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你要知道:這兒是北京城,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地,街上跑得狗說不定都吃著一份俸祿,比不得廣裡那邊南蠻之地,天高皇帝遠的,任你們胡作非為。這裡就連說錯了幾個字,一個不對也會叫你脫層皮!」

    「是,小人知道。」冷凝雲裝孫子裝到底了,趕緊站起來作揖,「多謝楊公教導。」

    「你明白就好。」楊公公點點頭,「我老了,許多事情顧不到了。你們自己多加小心。」說著他一示意,一個小太監拿出一個拜帖匣子。

    「裡面是張拜帖,」楊公公指著匣子,「平常人,就算孝敬一千兩銀子本監亦不會給。你是高大官人的人,不比尋常。拿著好生做你的買賣罷。」

    「是,多謝楊公。」冷凝雲趕緊站起來,弓著身子把匣子接了過來,烏開地連使顏色,冷凝雲趕緊又跪下去磕頭。心中很是不樂意,心想這日子過得太悲催了,早知道就不鬧著要外派了。這動不動就要磕頭的日子真不好過。

    「呵呵,以後就看你的買賣風生水起了。」楊公公眯著眼睛笑道。

    冷凝雲唯唯諾諾,散席之後。席上,他急忙坐上轎子趕回下處。將烏開地傳了進來,與他商量。

    「小楊公公那裡,也得點綴。至少得一千兩。」烏開地在宴請中一直隨侍在旁。

    「什麼?又要花錢。」冷凝雲差點跳了起來,北京分行八字還沒有一撇,錢倒源源不斷的花出去不少了,「你不是說畫了槓子不用再花錢了嗎?」

    「那是楊公公,這是小楊公公。」烏開地提醒道,「能是一回事?楊公公的意思您老人家就沒聽出來?」

    烏開地當奴僕出身,叫比自己地位高得都叫「老人家」。

    「他的意思我當然明白,以後讓小楊公公居中當聯繫人了。」

    「沒錯,您想,他這個中人你豈能輕慢?一件事說起來是好是壞全在他的嘴裡。」烏開地說道,「何況他還是楊公公的義子!今天酒席上還特意說明了,對他的重視不言而喻啊。」

    冷凝雲一想也的確是這麼回事,心中很是不甘。在書房裡轉了幾個圈,憤憤道:「好吧,也送他一份厚禮就是。」

    烏開地提醒道:「平日裡三節二敬的孝敬,有楊公公的,也得給他預備一份。份量少一半就是。」

    「乾股莫非也得給他半股?」冷凝雲想這樣的話就破壞了原先的計畫了。

    「那倒不必了。楊公公也沒這個意思,」烏開地說道,「楊公公的賬要買,但是太買了也不成,他以為你軟弱可欺,會得寸進尺。太監們都陰得很,不可不防。」

    「我知道了。一會開禮薄的時候都註上就是。」冷凝雲點點頭,他忽然感到一陣不快,眼下他竟然像離不開烏開地一般了──到了北京之後對這個歸化民助手簡直是言聽計從,問題是,烏開地說得幾乎沒有不對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冷凝雲在李洛由的管事的陪同下在城內尋找合適的房子作為銀行的所在地。

    在舊時空,冷凝雲不止一次的來到過「偉大的首都」,現在他來到了偉大首都的前身──地方還是那個地方,摸樣卻完全不一樣了。即使他來到舊時空的紫禁城外的時候,他發覺這裡和他曾經見過的紫禁城也有太多不一樣的地方。

    紫禁城的外表陳舊而骯髒,街道雖然寬闊,大多是泥土路,春天的時候下了幾場雨,走到那裡都是滿目的泥濘,不坐轎子或者車子就會弄到滿腿滿腳的泥點。大街上經常可以看到「一把」「一把」悠然蹣跚的駱駝。馱運著沉重的貨物,其中大多是門頭溝一帶產得煤,北京城就是靠著這些煤才能度過嚴寒的冬季。

    只有又甜又酸的冰糖葫蘆看上去和舊時空沒什麼兩樣──當然冷凝雲是不敢吃得,不僅是處於衛生安全的考慮,而且冰糖葫蘆上往往沾滿了春風送來得沙土。

    然而,即使這裡骯髒,泥濘,從他進入北京的那一天起,就能感受到這個全國最大的城市──政治和經濟中心的那種非凡格局和氣派,它那君臨一切的氣息。他坐轎子走在街上,看著遠處的城樓的飛簷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這所帝皇之都,總有一日要落在我們的手裡。他在轎子裡默默的想著。攻下這座古都是一件極具政治象徵的事情,不過不多數元老們不打算在這裡定都的。首先這裡就自然條件和地理狀況來說不是非常適合的地點。其次許多元老還把北京城看做是「封建慾孽」的大本營。

    「污泥濁水太多。」冷凝雲嘀咕了一聲,想到這幾天和楊公公打得交道,愈發痛恨起大明和北京城來了。

    建虜入關的餘震已經漸漸過去,關外的後金方面未見有進一步的行動。陝西的「亂民」還沒有形成氣候,只能在西部作亂。至於各地的「民變」雖多,但是多半旋起旋撲,沒有太大的震動。奢安之亂儘管一度震動西南,不過自從奢崇明兵敗逃亡水西之後,已經不再是大的禍患,鎮壓下去不過這幾年的事情了。東南沿海的鄭芝龍也接受了招撫。所以近幾個月來,北京的局面保持著相對平靜。

    冷凝雲在烏開地和李家管事的陪同下,先後觀望了紫禁城,逛了棋盤街──他記得李自成進北京的時候曾經在這裡遭遇過一定的抵抗;他又去了東西四牌樓、城隍廟、燈市口等有名的熱鬧繁華去處。實地探勘有無合適的開設銀行的地點。

    開設銀行不需要太熱鬧繁華的地方。銀行不靠門市做買賣。但是為了便於商家來出票兌換,亦不能離商業區太遠。最後在前門外選定了一處地方,在大街旁的胡同內,地方很容易找。原是一處典當的鋪面,過去是魏忠賢手下某閹黨的產業,九千歲壞事之後,典當被查抄了,值錢的東西被抄沒,不值錢的東西被偷光,只餘下這一座空房子。

    冷凝雲看了下房子,連後院在內,一共有三進院落,另外有四座偏院。因為過去是典當,建築非常堅固,圍牆、房子的底基全用石條砌成。後面有專門儲存各種當物的庫房,即高大又堅固。後院還有自備水井──不過是苦水。

    北京的地下水基本上是苦水,礦物質含量高,不宜食用。飲用水──又叫「甜水」是向專門的「甜水窩子」買得,水夫每日送水上門。對住在北京的人來說買水吃亦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冷凝雲看了下房子覺得很滿意──開設銀行對安全性有很高的要求。一般的房屋如果要用還得花一大筆錢改造,這所房屋的改造費用所需不多。當下拍板通過李洛由的管事,用四百兩銀子把房子買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30
第九十六節 江南總號

     隨著趙引弓在杭州的工作逐步展開,對外情報局在江南的網絡開始布設。山海兩路的企業也逐漸在各地開設起來,這一步的工作推進的比較緩慢: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開設分號就不是件容易事,何況還要開展業務。

    在所有的字號之中,對外情報局最看重的是起威的佈局。起威鏢局作為山海兩路中的交通物流企業,對未來的難民轉運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工作。

    因為起威在廣東的擴展過於猛烈,即使孫可成從江西老家招募了每一個可以用得同鄉、親戚,他們也無法在每個外櫃上都派出足夠的人員來擔任夥計和鏢師了。更不用說承擔走鏢業務了──培養一個合格的鏢師要很多年,而且還得自幼習武的人才能吃這碗飯。原本幹這行的人就不多。在實際控制著起威經營業務的張信的操作下,起威不得不敞開了招募鏢師的大門。

    廣州和珠三角地區的大多數鏢局原本在起威的擠壓下大多苟延殘喘,要不是孫可成多少講些「江湖道義」,不肯逼得同業們喝西北風,留下少量的鏢局業務給同行們,他們早就全部都倒閉了。現在,在張信的指揮下,這種仁慈改變了面貌:起威向同業們伸出了「聯營」的橄欖枝。

    所謂「聯營」就是吞併,無非是給這次兼併披上好看點的外衣而已。從1630年的下半年開始,挾澄邁大捷之後的威風,起威踏上了吞併同行的道路。

    在為期三四個月的整合之後,起威吞併了珠三角的全部鏢局,儘管其他鏢局的字號還都保留著,但是他們已經無一不是「聯營字號」。對張信來說,最大的收穫不是遍及廣東,遠到廣西、福建和江西的各路鏢局分號,而是鏢局最有價值的財產:鏢師。

    鏢師有著中國古代社會的最為濃厚保守的社會道德,是一批相當可靠忠實的人物。而他們參與商業又使得他們不像腐儒那麼保守迂腐。

    這樣的人,只要稍加收買人心就會成為一支驅使自如的可靠力量。而這些人也是目前外派元老們身邊最急需的人員。元老們需要這樣一批武藝高強,精通世故,瞭解社會狀況又能信託的人充當隨員和情報局的外派工作人員。

    張信首先將廣東起威各分號的江西籍人員大量外派到江南、京師充當開路先鋒,進一步造成人員緊張的局面,隨後利用廣東各分號空虛的機會,把這批「聯營」過後的新進力量迅速的填補進來,徹底的肢解了起威的江西籍人員佔據主導的狀況。隨後,他又從臨高調入一批原先從事商業的歸化民人員,填補到各分號的掌櫃管事的經營性職務。

    經過一番徹底的改造之後,起威已經完全落在了元老院的手中,儘管在股份上孫可成還佔據著一半的股份,但是在總體經營、人事上已經不再有控制權了。政治保衛總局過去已經從起威抽調「有培養前途」的年輕人到臨高進行「培訓」,現在這種培訓已經完全公開化。趙曼熊制定了一個對起威人員的輪訓計畫表。準備到1632年底,完成對起威鏢局所有人員的登記、政審和「培訓」工作,最終將起威徹底的控制在元老院的手中。

    與此同時,起威作為山海二路中的重要棋子,一直進行著擴張的步伐。因為鏢師已經不敷使用,新近開設布點的分號和外櫃大多以客棧、貨棧、車船行之類的面目出現。鏢師只作為保衛力量對自身設施和交通工具進行保護──對外情報局給起威的定位是交通物流企業。保鏢只是其中的一個業務項目。

    為了做好下一步的工作,對外情報局的江山、李炎;廣州站的張信和商業部、企劃院的元老一起,對起威的佈局、股權和結構做了進一步的調整。

    調整之後的起威依然使用「鏢局」的名頭,將起威鏢局改組為起威鏢局聯合股份有限公司。除了元老院、原起威人員的股份之外,又析出一部分,作為被吞併的「聯營」鏢局的股份。在一番緊張的運籌之後,形成了新得股份分配。

    新得起威鏢局聯合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份為;元老院佔51%,原來起威鏢局人員40%,「聯營」人員9%。每年的純利潤中分成十四股進行分紅:元老院六股半、發展基金一股、慈善公積金佔一股、所有鏢局人員五股半。

    凡是列入名冊的鏢局人員全部執行臨高的薪水制度。工作生活在綠區和藍區之外,同時又非流通券流通地區的歸化民工作人員一律以白銀和銅錢為計酬單位。所有人員按照民政人民委員會頒布的的《暫行職業分類和薪酬指導標準1630版》和《暫行職業技術等級評定標準1631版》計酬。鏢師作為一個工種原本不在這一文件上,民政人民委員會勞動力管理局特意為鏢師也制定了專門的職業類別和技術等級。

    執行新體制之後鏢局的每個人每個月十日都會得到一張工資單,詳細的開具了報酬的組成部分:月薪、夜班津貼、出差津貼、工齡津貼,最後一項是技能津貼。劉牧州找了幾個人弄了一個《武術評級表》,級別越高可以領取的技能津貼就越高。

    除了發錢也有扣款,扣款的部分主要是在福利領域。財政金融口在歸化民中正式推行社會保險體制,目前每個月從報酬中扣除養老、工傷保險兩項。由於元老院還不準備搞保險公司,所以保險業務由德隆銀行代辦。

    機構上,威鏢局聯合股份有限公司在廣州另外設置了起威鏢局董事會和總管理局。下設三個總號。分別是:廣州總號、上海總號和京師總號。每個總號設置大管事一名,大管事由臨高派出的歸化民人員擔任。

    每個總號均直接向總管理局和董事會負責,在總管理局的指揮下在當地開展業務。在具體管轄上,起威鏢局總管理局受到殖民和貿易部管轄,廣州總號受廣州站指揮,上海總號受杭州站管轄,京師總號受北京站管轄。

    在新得管理體制下起威鏢局在廣州總號被下降到三個總號之一,實際已經淪為分支機構。完全喪失了原有的影響力。

    為了便於管理,總管理局的局長兼董事長由廣州站的張信擔任,孫可成掛了一個起威總鏢頭兼副董事長的頭銜,實際亦無力管控具體事務。

    張信曾經將起威鏢局改造成一個大型交通物流企業進行了大量的工作。他根據本時空的廣東的社會民情狀況為起威的交通物流業務制定了一套相當完善的管理制度。這套體制在實踐中被證明非常成功,起威鏢局在廣東,特別是珠三角建立起來的交通物流網絡運作中不斷改進,使得起威在三四年功夫裡就把觸手伸遍到了廣東全省並廣西、福建、江西三省鄰近廣東,交通又便利的地區。

    在珠三角地區,起威鏢局幾乎達成了壟斷交通物流市場的局面──當然這是在對外情報局和商業部的強力支持之下。

    現在,作為上海總號的負責人,趙引弓準備在江南複製這個模式。這不僅是為下一步的運輸流民做準備,還有控制當地經濟流通的目的。趙引弓知道元老院下一步會「消化」廣東,徹底將其納入臨高的經濟新秩序,同時開始經營江南。在此之前把基礎打好也是他的重要任務。

    江浙一帶,在明末屬於較為穩定的區域,開設大型物流交通企業還是有可能的。所以早在趙引弓到江南之前,第一批起威的人員就已經動身前往江南和京師開拓局面,為後續派遣來得元老情報員做好基礎工作。

    為了確保趙引弓的工作能夠順利開展,張信不僅抽調了起威中的若干業務骨幹前往江南佈局,而且要求元老院,從願意出差的元老中選拔若干人前往上海,坐鎮督促這一工作。

    為了確保工作的順利展開,他還要求派遣若干特偵分隊前往上海聽候調用。

    在上海的起威鏢局開展的第一個擴展性動作是以上海為中心開辦長途客運公司。

    在本時空長途旅行已經有了一定的要求,特別是在珠三角這樣人煙稠密的地區,人員流動非常頻繁。有錢人固然自備車馬轎子,一般人要麼靠自己的雙腳,要麼僱傭船隻或者轎子。

    轎子和船隻在本時空的江南已經有了專門的轎行、船行。但是轎行和船行的規模都不大,而且業務水平很低,使用的轎子、船隻老舊,衛生狀況差。從事這一行業的老闆大多對經營並不上心,唯以盤剝客人和車船伕為是。從業的轎伕船伕報酬微薄,只能依靠在旅行途中敲詐客旅謀取額外的收入。沿途的客棧、腳伕也多視旅客為唐僧肉。所以當時的普通小民無不視出遠門為畏途。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31
第九十七節 起威棧

     起威當初在廣州能打開局面,很大程度上正是張信在起威引入了舊時空的交通運輸理念:以相對低廉的價格提供便捷、舒適、安全的客貨運輸服務。

    上海在本時空雖然是個小縣城,但是在企劃院的交通規劃圖中卻佔據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把起威的江南總號設置在上海而不是南京或者廣州充分說明了鄔德對此地的重視程度。

    上海總號的歸化民管事毛三生通過總管理局發來的密碼滾單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經到了杭州,不敢怠慢,安排好考察團前往杭州之後不久,自己也立刻帶著隨員來到杭州請示匯報工作、趙引弓作為杭州站負責人,對整個上海總號的具體運營有著最高監督管理權。但是在對外身份上,他和起威鏢局的上海總號沒有任何的聯繫,所以毛三生到杭州不是下屬參見上司,而是老闆拜見大客戶。趙引弓的實際身份除了他之外,總號裡的其他人──包括歸化民之外,一概不知。

    趙引弓在清河坊私宅裡接見了毛三生──他為了營建鳳凰山莊園,籌備蠶桑業和開辦書坊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但是開辦長途運輸公司的事情他也得過問:畢竟下一步的流民收集和轉運工作要依靠起威的網絡。

    從毛三生口中他知道江南的交通主要是依靠船隻,走長途的人無論貧富走陸路的少。轎行這一買賣可以暫時緩辦,集中精力在船運上。

    江南地區的內河航船業務,基本上都是個體經營,一家人經營一條船,大得可裝運幾十人的航船行走在鄉鎮府縣之間,小得便是類似無錫快這樣的小船。除了個體戶,也有一些船行,但是規模不大,主要是在運河和長江上從事航運活動。

    但是想加入進去經營航運不容易,南直隸和浙江的南北航運,最有價值的就是大運河航路。這條運河是南北通途,靠河吃河的人不知道多少最惹不起的就是漕船──明代沒有漕幫,負責漕運的人員在身份上是軍人。隸屬於沿河各府縣的衛所,每個衛所編制有固定的漕丁名額,還有專門的官田。

    漕丁承運任務繁重,因為制度上的種種弊端,漕丁運送漕糧經常要賠累,因而受累很大。但是漕丁有官府的身份,在運河上行船享有通行和討關的特殊地位,無論漕糧北上還是空船南下,沿途攬貨帶客是他們的一項重要業務收入,起威所辦的船行若是要行走運河,在業務上形成競爭,恐怕會遭到漕丁的抵制。

    漕丁人多勢眾,彼此團結,又有承運漕糧這個官府身份,一旦形成衝突,無論是經官動府,還是私下毆鬥,起威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

    趙引弓皺眉道:「這麼說,這條運河我們竟然沾不得了?」

    毛三生道:「杭州往南京、揚州,還好說。漕船北上重載,即使帶客攬貨,數量也有限。稍稍有幾個錢的人,也不願意去和糧包擠一堆的。就是從揚州南下,船隻是空載。這份利益他們是肯定不願意吐出來得。」

    漕船無論北上南下,帶客攬貨都是順路的事情,所以收費也比較低廉。對起威的大眾路線能夠形成競爭的關係。就算漕船不起鬨,不鬧事,單純競爭起威也未必能穩操勝券。

    毛三生到上海之後,已經在江浙地區周遊了一圈,考察了當地的狀況,對開設船行的事情不大有把握。

    「若要開辦,運河上的買賣我們恐怕很難插手。卡、閘上的陋規也太多。」毛三生說道,趙引弓說道:「既然運河上我們不容易插手,就從長江上動手。」

    毛三生為難道:「長江上恐怕也不容易。」

    長江是天然的黃金航運水道,但是在本時空,在長江上航運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除了橫行水面的水匪,當時的長江航道未經過疏濬,也沒有水文資料,全憑水手的口耳相傳的經驗。不熟悉航行情況的人行船,即使在以江闊水深的揚子江段航行也有擱淺觸礁的危險。

    長江上行船的水手,同樣是拉幫結派,同聲共氣,要招募能領航行船的水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古代社會的結構具有超穩定性,一般人很少會離開團體另投他處,更不用說起威這樣完全的外來戶了。

    「不礙事。」趙引弓道,「會開船的又不是只有他們。他們不就是在江面上多走了幾年船嗎?無非是有一點經驗。他們不肯來應募的,我們也有辦法把航道測量出來。」

    測量長江航道原本就是杭州站的一個重要使命。所以趙引弓對可能缺少領航人員並不以為意──他們有現代科技培養出來的航道測量人員,用不著使用純經驗主義的傳統水手。

    趙引弓和毛三生商量了一天,最終決定首先在上海、南京、杭州、蘇州、湖州這五個城市設直營外櫃。

    直營外櫃主要經營客貨運輸業務。對外懸掛「起威棧」的字號,下面標註小字「起威鏢局聯號」。

    每個起威棧都設有貨棧、客棧,轎腳行和船行。提供交通運輸服務之外還供應客商住宿、寄存貨物。以後還準備在棧行內代理德隆的匯兌業務和郵件服務,形成真正的一條龍服務。

    根據趙引弓的指示;只要有可能每個外櫃都要儘量靠近水路碼頭──最好是自建碼頭,以便就近使用船隻。

    因為建立自己的船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現階段船行的業務主要採用「聯營」模式。即船主自備船隻參加聯營,由起威棧負責招攬業務。客、貨運輸按照總號的規定統一運價。

    船主按照各分號開出的客貨運輸滾單運送,按單沿著規定線路運送到站。船主不收取貨主或者旅客的任何費用,全部費用由貨主旅客支付給分號──從廣東時代開始,張信就革除了「賞錢」的陋規。規定一律按價格表收費,不准收取討要「賞錢」。

    車船店腳行之所以惹人反感,很大程度上就有老闆給予夥計的待遇極其菲薄,有的甚至不給工資,夥計的收入全靠「賞錢」,所以只要有可要挾的地方,夥計必然要討要「賞錢」,以至於形成行業陋規。鏢局雖然從來不討要賞錢,但是走鏢結束之後客戶給「賞錢」也是慣例。是鏢師的一項重要收入。張信革除陋規的時候明確把人員薪酬、津貼開支也加入到運輸價格中去,把這個陋習徹底的革除了。

    船主運達之後,憑抵達站的蓋章的運單到派出站結算運費,按月結算。每個月結算的運費中要扣除2%。作為運輸意外保險:一旦出現船隻在外派中按照規定路線和行程航行而遭遇沉沒、損毀、匪徒搶劫、船主或者水手意外死亡的,由起威負責賠償。

    這筆保險金實際由德隆上海分行收取進行承保,除了航運險之外,起威還代銷貨損和旅客人身保險。保險金計在運價之內,一旦出現意外即可給予賠償。

    原本張信在廣州推廣這一保險制度的時候,曾經想將保險金作為明確的收費項目單列,由旅客和貨主自由選擇購買與否,但是孫可成認為沒有必要。因為本時空的船隻運輸船主沒有保證人貨安全的義務,出現貨損、死亡事故的,船主賠償與否全第一看貨主的身份地位,如果是官紳或者地面上的有力人物,船主傾家蕩產也得賠付;若是一般的人,全看船主的信譽和良心,陪多少是並無強制性。

    倒是鏢局一向有丟失鏢物賠償的規矩。當然鏢局的收費要比船行、腳行高得多。所以孫可成建議不必明確提示保險費,只要打入運價然後明確說明貨損包賠貨物,人傷亡給撫卹就可以了。這樣不僅免予是否購買保險的爭論,而且還能給起威帶來商譽。

    船戶參與聯營運輸的,必須統一接受調度中心和各分號的調度,按照外櫃開出的客貨運單裝運人員和貨物,不准私帶私運。船隻要按照規定路線和時間航行。出航和回程登記時間,每個班次均有明確的抵達和回航時間,如無正當理由耽誤回航時間的,就扣除「延時費」。確保聯營船戶在半途中不繞路私帶。

    船隻根據狀況,每三個月接受一次「小保養」,每年接受一次「大保養」。保養除了對船身進行維護之外,還加以重新油漆修整,保持船體始終清潔整齊。保養期間起威船行發給生活費。保養所需要的開支也由船行支付。

    船戶按勞取酬,多勞多得。為了鼓勵船戶長期服務,不至於經常流失,趙引弓規定:在營業淡季,沒有出船起威棧也支付基本生活費。

    每一艘參加起威鏢局「聯營」的船隻,都要懸掛起威的鏢旗,統一在船頭鑲嵌起威徽記,書寫所屬分號、客貨性質,再用千字文編號,做到一目瞭然。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31
第九十八節 天水橋教堂

    除了包船業務,各分號每天定時發船若干班次。旅客班船無論人滿與否,到時必發。以期能夠準時抵達。貨船儘量結伴而行,每隊6~12艘,每一船隊配一名管事,負責沿途採買和關閘上的交涉,另有水路鏢師一名帶若干專職保衛人員,負責行船安全。客運班船如果要經過治安不好的地方,也要配備若干保衛人員。

    因為旅客班船是按班發出,所以每個外櫃還可以藉此收寄信件。這倒不是張信的首創──本時空的私人航船早就代辦這類的業務。江南的商業活動頻繁,人員流動多,除了私信之外,各種商業信件的流通也有很大的需求,趙引弓當然不會放棄這個商機。條件允許的話,他還想開闢北京到江南,江南到廣東的客貨運輸和郵路。當然這種涉及到跨總號的業務得由廣州的總管理局統一協調。

    毛三生在各地緊鑼密鼓的按照這一套路組織江南總號的客貨運輸公司,特別是爭取聯營船戶。趙引弓深知此事並不容易──若是不能提供給船戶足夠的利益,船戶何必來參加聯營受起威的剝削?

    他知道眼下談什麼「參加聯營可以增加業務量」之類的純屬空話,要拉攏船戶,第一就是要給船戶找靠山,使得船戶們覺得安全有保障。衍聖公府在明清兩代都從百姓中大量收納「府戶」。微山湖一帶就有很多漁民就自願投充,寧願為孔家服役送魚蝦,求得就是為得到衍聖公府這座靠山。

    澳洲人的牌子在江南打不出,楊公公在江南也談不上有勢力。他得另外尋找地方勢力來充當保護傘。

    為此,他和金立閣一起去拜會了天主教的杭州教會。

    杭州的天主教會設在天水橋附近,此地是1627年由楊廷筠所購,然後在此修築小教堂一座,附帶教士住宅和修道院。由傳教士郭居靜主持居住──這個時候,郭居靜全面負責江浙兩地的傳教活動,等於是江南地區天主教會的最高負責人。

    天水橋天主教堂外表上看不出是一座教堂──因為當初就是用宅邸改建的,若非從院牆外能夠看到裡面禮拜堂頂部的十字架,行人是不會注意到這裡原來是一座「十字寺」。

    此地就是整個江南地區的天主教會的總部。金立閣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不顧人還在街道上就畫了一個十字。

    趙引弓關照貼身小廝集英上門投帖,不到片刻,大門已經洞開。裡面出來兩個人將他們迎了進去。

    院中的建築卻和外面大相同,這裡修建了一座略有哥特風格的建築物。當中一扇帶石階的門,四面開著許多窗子,周圍裝飾著許多稀奇古怪的花紋圖案。從敞開的門窗看進去,屋頂很高。天主堂旁邊另有宅邸,供教士們居住,趙引弓一行人通報之後,郭居靜很快就出現了。

    這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意大利人,有著已經變得灰白但是依然很漂亮的長長鬍鬚,高高隆起的的鼻子。不過,他那頭鬈髮卻按中國式樣直梳上去,象中國儒生那樣,戴了一頂方巾,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布直裰。

    郭居靜在傳教士中素來以「髯長而美,身材魁梧」著稱。他出身意大利的托斯卡納貴族家庭,風度儀表都很出色。以至於在1606年引起廣東騷然的「郭居靜事件」中,廣東官民中謠傳葡萄牙人要擁立他當中國皇帝。雖然他現在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在本時空是非常高壽了──看上去依然很健康。他曾經在澳門專門學習過漢語,又在韶州、南昌、南京、上海等地傳教,從1594年他第一次抵達澳門,這位傳教士已經在中國待了將近四十年了。一口南京官話說得十分流利。他在傳教士中的地位很高,當初利瑪竇進北京的時候,南京的等地的教務就是由他代理的。

    看到趙引弓和金立閣到來,他微笑著降階而迎。

    特裡閣神父見到這位神父的時候,激動的不能自已──最初進入中國打開局面的第一批傳教士中,利瑪竇、熊三拔、金尼閣等人已經先後去世,當初的「先驅者」中,只有郭居靜還活著,繼續主持著教務。

    「padre!」

    「你好,我的兄弟。」郭居靜笑著招呼他。

    看到趙引弓,他趕緊迎了上來作揖行禮:「啊,趙先生,幸會,幸會,小弟已經恭候多時了!」這一套中國式樣的禮節他很是老練。

    「padre,這位就是趙先生,這是我從澳門帶來的信件。」特裡閣神父說道。

    「啊,好說,好說。我已經接到會長先生的信函。」他微笑著說道,又慇勤地問:「請趙先生先到舍下奉茶。」

    金立閣要到杭州來的消息,幾個月前就由廣州的耶穌會寫信告知杭州了。耶穌會在信中再次指示郭居靜,要他「儘量幫助偕特裡格神父所來得中國人」,郭居靜是個外國人,當然談不上幫助,所謂幫助就是使用杭州教會的力量。

    趙引弓笑道:「我想先先瞻仰一下教堂。」

    「當然,那就先請這邊移步!」

    郭居靜在前引路,一行人一起穿過院子,步上台階,進入天主堂內。

    趙引弓在舊時空沒去過教堂,就在書上和影視劇裡看到過。他發覺這幢按照西洋式樣設計建造的教堂和他的基本印象差不多。整個大堂又狹又長,天花板很高,有著簡單的宗教彩繪。兩邊排列著帶雕飾的窗--很中國的糊著窗戶紙,因而教堂裡有些昏暗。

    正當中是一個用香燈和帳幔裝飾起來的神龕,供著一幅耶穌的油畫像。趙引弓雖然不去教堂,但是平日裡這類圖像見過許多,並不以為意。這讓郭居靜有些吃驚──因為中國人凡是到這裡,都會對耶穌畫像起很大的興趣:不僅因為畫得是一個西洋人,更因為西洋繪畫的準確和逼真。

    「澳洲人」的毫不在意的態度並不是一種虛偽的不感興趣。郭居靜看得出來:油畫對這個澳洲人來說並不是什麼陌生新奇的事物。

    除了正中的祭台,左右還各有一座祭台,各供有一座聖徒像。

    「這位是聖伯多祿,」郭居靜見趙引弓對兩邊的祭台表現出了興趣,便開口介紹道:「他手持兩枚鑰匙,指著天堂的大門。另一位是聖保祿像,他以傳道士的姿態,一手舉聖十字架,一手指著的是一句拉丁文──」神父用拉丁語念了一遍,又翻譯道:「我們宣揚被釘的基督……」

    趙引弓又隨著他參觀了右側的一間聖母堂內。聖母堂的佈置同正堂差不多,但是更小。按照現代標準也就是間大型會議室的標準。裡面也供著一幅畫像,上面畫著聖母瑪利亞懷抱耶穌。

    他估算了下,大堂裡能夠容納的信徒大概在二百人左右,聖母堂也就能容納二三十人。杭州的天主教會的規模,大約不會超過一千人。就規模來說小得可憐。但是這個教會裡有大量的官紳人物和士子,擁有的社會影響力不小。

    參觀完教堂,郭居靜邀請趙引弓等人到他的住宅裡用茶。

    住宅非常簡樸,家具裝飾完全是中國化的,書架和書案上堆放著線裝書。若非牆壁上懸掛著耶穌苦像,很難想像這是一個歐洲傳教士的住宅。

    他隨即請趙引弓和特裡閣神父坐下。隨後一個年輕僕人奉上茶來,也就二十多歲,青衣小帽,眉目清秀,分明是個中國人,胸前懸著一個小小的十字架,瞧樣子他是已入了教的。

    茶是綠茶──看來這位神父已經是入鄉隨俗了。趙引弓早就準備了投其所好的禮物──儘管傳教士們抱著放棄一切的殉道者的志向來到中國,立志一輩子在異國他鄉傳播福音,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懷念自己過去的生活環境。

    趙引弓準備的禮物就是一箱紅葡萄酒。這是薛子良在農莊裡的小酒作坊釀造的。當然,所用的葡萄不是什麼卡本尼、黑皮諾之類的釀酒專用葡萄,而是一般的水果葡萄。不過對於幾十年生活在中國內陸,連歐洲人很難見到幾個的郭居靜來說依然是很難得的禮物了──讓他在垂暮之年又能稍稍慰藉思鄉之情。

    「謝謝您,趙先生。」郭居靜很是感動,趙引弓便趁機打探起杭州的教會事務了。除了他自己想知道,盜泉子也想瞭解杭州的天主教會到底有多大的勢力。

    郭居靜對此並不隱晦。杭州教會雖然在地位上不如北京教會重要,但是就穩固性來說勝過其他地方。儘管楊廷筠和李之藻已經先後去世,但是他們的子弟和門生故舊依舊對教會十分熱忱。特別是楊家,不僅購買地皮建造了天水橋教堂,還捐出大方井土地一塊用來安葬傳教士。他的女兒叫名依偌絲的,為教會出力很多。因此楊家對杭州天主教會的影響力也最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32
第九十九節 杭州教會

     整個杭州教會的教徒人數,大約在一千四五百人。郭居靜平均每年要為二百人洗禮。他談到在這裡傳教的種種困難和特殊之處。認為在大明傳教,獲得縉紳階層的支持最為重要。因為他們的影響力非常廣泛,不但可以庇護教會的安全,百姓們也往往把他們視為標竿,往往一個地方縉紳的受洗,會帶動周圍很多人受洗。許多士大夫教徒是全家受洗,不僅自己和家眷,連家中的奴僕也會跟著受洗。

    縉紳士大夫受洗,首先就解決了教會的經費和傳教點的房屋問題。如果沒有縉紳教徒的捐贈,貧窮的教徒即無力捐助,又沒有足夠的人數來「聚沙成塔」。教會就必須依靠澳門的匯款才能生存,而且也難購買到房屋和土地。

    杭州的天主教會正是有楊、李兩家為代表的一批天主教縉紳的支持,在杭州始終能保持一種穩定的狀態,傳教事業也很少受到干擾,所以發展很快。

    從儒生、士大夫入手傳播信仰,是利瑪竇均進入中國之後的制定的傳教方針。在趙引弓看來,利瑪竇不愧是歐洲第一個瞭解中國社會狀態的人──之前的歐洲人,包括不知道是否真得來過中國的馬可波羅在內,不過是一群走馬觀花的獵奇者而已。

    但是這一方針,趙引弓認為過於「上層路線」了,儘管也有許多貧窮階層的人受洗入教──不少人還在教案中「殉道」。天主教在中國的第一個殉道者就是「南京教案」中的賣糕小販。但是總體上,天主教會在大明缺少社會根基,「浮在上面」。結果就是雍正一禁教,很快就在全國肅清了原本就不多的天主教信仰。

    二鴉之後開放教禁,基督教新教在傳教方面後來居上,和他們走「平民化」路線有極大的關係。新教會開辦醫院、學校,收養孤兒、舉辦各種慈善,舉得了不凡的效果。

    但是這個見解趙引弓是不會對郭居靜說得──「下層路線」是元老院的法寶。當然,郭居靜未必不知道「上層路線」的弊病所在,只是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走「上層路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做法。如果沒有二鴉之後英法兩國的「積威」,新教的「下層路線」也不一定就行得通。

    郭居靜雖然身處杭州,對教會的消息卻並不蔽塞。澳門的天主教會每隔數月都會派遣信使前往中國內地的各教會傳送信件。各地教會也會將信件交來人帶回。一部分前往歐洲的信件在澳門裝船。儘管信件在路途上的日子經年累月,但是教會的聯絡自始至終都沒有中斷過。即使在傳教事務完全停滯的雍正乾隆各朝,北京的傳教士依然能夠和澳門和歐洲的教會保持聯繫。

    耶穌會給郭居靜的信件,他認真的讀過──這個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的老傳教士對中國的國情瞭解的很是透徹,通過杭州教會的教徒和北京的傳教士傳來的消息,他對這個來自「廣東」的中國人的真正身份心知肚明:他們就是會長大人寄予厚望的「澳洲人」。

    澳洲人和大明在瓊州的戰爭以及他們在瓊州不遺餘力的推廣聖教的舉動,使得郭居靜又驚又喜。他的兄弟們──陸若華等人在瓊州三年的牧靈工作,就超過他們歷盡艱險四十年取得的成績。

    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澳洲人對耶穌會和傳教事務感興趣。從澳門來得信件表明:雖然他們中間有少量的天主教徒,但是澳洲人並不來自一個天主教國家。他們也談不上有什麼宗教信仰──信件中特別說明了他們的無神論傾向,同時澳洲人在臨高的教會首腦顯然不是一位合格的神職人員。顯然,他們幫助教會在瓊州傳教絕非出於宗教熱忱,而是出於某種實際利益的考慮。

    現在,這神秘的澳洲人出現在他的眼前,目的到底什麼是他非常感興趣。

    趙引弓對自己的來意毫不避諱,言語上的閃爍或者弔詭是沒有價值的,耶穌會願意幫助元老院,正是元老院的實力的體現。只要耶穌會還打算在瓊州傳教,郭居靜非幫助自己不可。

    「您的意思是:用我們杭州教友的力量來維護您的商業利益?」意大利人靜靜的聽完了他的闡述,說道。

    趙引弓說:「是的,您在大明多年,應該明白我作為一個外來者在這裡經驗商業所要面臨的困難和干擾。而您肯定要知道,一位紳士在大明社會中的影響力。」

    郭居靜沉吟著點了下頭:「您說得不錯。」

    「所以我必須請求杭州教會給我幫助。」趙引弓注視這儀表堂堂的意大利老頭的眼睛。

    「您想在杭州舉辦什麼商業項目呢。」郭居靜對此很感興趣,他從澳門來得信件中知道,澳洲人是一夥能工巧匠,能夠製造出許多新奇又廉價的商品。

    「有很多。」趙引弓說,「比如生絲。」

    郭居靜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下頭。生絲貿易是澳門耶穌會的一筆重要財源。在對日貿易斷絕之前,每年耶穌會都要通過商人購買「南京絲」轉銷到日本,獲取巨額的利潤。神父當然知道:所謂的南京絲其實就是浙江和南直出得「湖絲」。

    澳洲人到浙江來,要插手生絲的生產和貿易,這對他來說並不意外。他們要求教會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給予庇護這也在預料之中──澳洲人的戰艦和大炮再厲害,也不會出現在長江口。

    澳洲人的要求他當然要答應──這不但是作為耶穌會的會士應盡的義務,還是為在中國傳播福音所需要的。

    他畫了一個十字,喃喃道:「就讓上帝的旨意得以實現吧。」

    在隨後的閒談中,趙引弓提起了孫元化──郭居靜對孫元化大加讚賞,認為他是未來大明教會中堅──李、楊二人已經去世,徐光啟年歲已高,只有孫元化年富力強。他已經是登萊巡撫,除了徐光啟之外是中國教徒中官位最高的人。

    孫元化的家就在距離杭州不遠的嘉興。他在嘉興為傳教士們準備了一所安靜舒適的別墅。郭居靜曾經在那裡避居著述過一個階段,兩人之間有著很好的私誼。

    沒有費多大的力氣,他就得到了郭居靜為他們撰寫給孫元化的介紹信的許諾。趙引弓要求見孫元化的理由倒也充分──他想向這位當時對西方軍事理論和技術浸淫最深的地方大員出售軍火。

    從郭居靜那裡他得到了想要的所有支持。因而在隨後趙引弓拜會杭州教會的主要士紳教徒的時候,他得到了慇勤的招待。李、楊兩家的家主均設家宴宴請這位「慕道者」。

    趙引弓知道靠耶穌會的介紹信、郭居靜的介紹就能得到杭州教會主要人員的信任。但是必要的人情禮節也要盡到。因而早就備下了大量的禮物餽贈。

    考慮到新受洗不久的教徒和教會組織總是比較原教旨,過於奢華的享用物件不宜餽贈,以免造成對方的反感。所以禮物的大宗是宗教書籍。因而他讓江南考察團出發的時候從臨高攜來一大箱臨高印刷的漢文版宗教書籍。這些漢文版書籍大多是的原本大多來自舊時空天主教三自編撰的宗教小冊子,包括《教義問道》、《要經總匯》之類的常用書籍。這對非常缺少高質量的漢語天主教書籍的教徒們來說不啻於雪中送炭。同時他還向教會捐贈了三百兩銀子──用得是德隆的票子,同時還許諾將會運來平板玻璃裝修教堂的窗戶。

    他另外贈送了一批樸素實用的「澳洲貨」:火柴、小刀、帶玻璃燈罩的防風油燈等分別餽贈給教會中的頭面人物和普通教徒。這些東西其實最近已經在市面上少量的出現了,但是因為價格高昂,一般人不敢問津。

    這份禮物果然贏得了杭州教會的極大好感。郭居靜自不去說,就是普通的教徒也為這遠道而來的「慕道者」的慷慨大方所折服。趙引弓在言談中頗為謙和,不時又流露出「仰慕聖教」的意思來。愈發博得教會實權人物的好感。

    而有一位新的教士的到來也讓平靜的教會產生了一絲漣漪──大家總是比較喜歡新鮮的事物。金立閣到達杭州教會之後的第一個星期日就給眾人做了一場瀰散。因為聽說有新得傳教士到來,杭州的天主教徒來了很多人,小小的教堂裡居然來了四五百人。金立閣在講道的時候激動的熱淚盈眶。趙引弓卻覺得索然無味──但是為了博取當地教會的好感,他還是作出畢恭畢敬的摸樣。

    最終他的行動取得了圓滿的成功,趙引弓雖然不是教徒,但是他的「慕道者」的身份卻得到了杭州教會的認可。很容易的他就得到了教會中若干縉紳──特別是李、楊兩家的支持。收穫了若幹份拜帖和郭居靜寫給孫元化的介紹信.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34
第一百節 傳統印刷

    陪同的掌櫃很是熱心的指點著整個印刷過程。一間廳堂裡,印刷工人們正在印刷,雕好的書板是按照千字文編號的,一塊一塊的擱在架子上。學徒們按照師傅喊出的序號,將一塊塊書版搬運到專門的大案桌上。廳堂中央,是幾座大型的水缸,裡面裝滿了墨汁。學徒們用木桶打墨,提到每個印刷師傅旁邊,舀到墨盤裡。

    印刷時,印刷師傅用一種特製的圓柱形平底刷蘸墨汁,均勻刷於板面上,再小心把紙覆蓋在板面上,用刷子輕輕刷紙,紙上便印出文字或圖畫的正像。將紙從印板上揭起,鋪在架子上陰乾,印製過程就完成了。掌櫃的告訴周洞天:一個熟練的印工一天可印1500~2000張。一塊好得印板可連印萬次。

    在周洞天看來,雕版印刷術的刻板過程有點象刻印章的過程,只不過刻的字多了。印的過程與印章相反。印章是印在上,紙在下。雕版印刷印刷的過程更類似拓印。但是雕版上的字是陽文反字,而一般碑石的字是陰文正字。此外,拓印的墨施在紙上,雕版印刷的墨施在版上。雕版印刷既繼承了印章、拓印、印染等的技術,在中國被發明出來並不是一件偶然的事。

    印刷出來得書好賣,那麼書坊對印書的投資是一次性的,後面的除去紙張、墨水和勞動力成本之外就是淨賺了。如果不好賣,投入雕版的錢就等於賠了,刻好得版要麼剷平再用,要麼就只能存在庫房裡睡大覺。一旦時局動盪或者書坊倒閉,大批的刻板就會淪為燒火的劈柴。書坊老闆對開刻一部書籍都很慎重,以確保每一本書都能銷售出去。

    所以擁有多少版片就成為一個書坊的重要資本──特別是那些保證能夠印了就能銷售出去的書籍的版片。掌櫃頗為自得的告訴周洞天,他的書坊裡存著一萬多片「常年可印」的版片,在南京城的書坊裡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周洞天卻對此不以為然──南宋時代的行在國子監所藏的刻板據說有二十多萬片,就實物來說是個很了不起的數字,二十多萬塊刻版堆疊起來需要的場地就很驚人。更不用說將其雕成所花費的人力物力了。但是從蘊含的信息量來說,二十萬片不過二十萬頁書籍而已,按照一本書二百到三百頁計算,不過1000本書。考慮到刻板書籍每頁上的字數一般都比現代印刷品要少,信息量還要少一些。只不過是個單位圖書室的規模。清末杭州的官書局,所存的版片也不過十六萬片而已。

    一部四庫全書,收書種類4000種,勉強夠得上一個中小城市的街道圖書館的規模。周洞天知道手工業時代的任何的事物規模都是非常小得。即使採用19世紀的技術,本時空的印刷產業也是完敗的命。

    周洞天看著院子裡堆積如山的板片,心中很是感慨。中國的印刷術,大規模運用自始自終停留在昂貴的雕版印刷上,著作出版困難,書籍稀少昂貴。許多著作因為得不到出版或者再版的機會就此失傳湮沒。這不能不說是逐步落後於西方的一個原因。

    他漫步而行,走到第二個廳堂裡,此處讓他一下來了興趣──原來這裡雕的版是圖像。掌櫃的說著是現在雕得是在小說裡用得「繡像」。書坊裡正在新刻一部《水滸傳》。

    「這是小老苦心蒐羅來得『繁本』,可不是外面的『簡本』。」掌櫃的面露得意之色,「帶『三征』的!」

    周洞天對水滸的版本學不是很瞭解,鬧不清什麼叫「簡本」「繁本」,只嗯嗯啊啊了幾聲附和了幾句。梅林忽然問了一句:「你這裡印《金瓶梅》嘛?」問了這話他有點後悔了──這不影響形象麼!

    「有有,」掌櫃的並不以為異,「小老這裡有同業刻印的《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代銷,不但刻印精良,書裡還有二百幅繡像圖。是難得之物。」

    一問價錢,這部書要一兩銀子。價錢相當的不便宜。梅林決定買了下來。

    「這書可是繁體的,連個句讀都沒有。你真心要買了看?」周洞天乘著掌櫃的走開片刻問道。

    「我當然是看不明白,但是收藏一部以後就是珍貴的資料,善本啊!」

    過了一會,掌櫃的屁顛屁顛的取了書過來,這部書裝在在四個書函內。沉甸甸的頗有份量。周洞天隨手抽出一本翻了幾頁,只覺得一股墨香撲鼻而來,紙張之地細膩。刻工印工都在中上水準。因為用得是水性墨,書頁不是雙面印刷,所以裝訂出來的書冊特別多,居然有三十六冊。

    每一章節都配有二幅繡像。刻工比周洞天在外面看到的年畫的水平要好多了。其中不免有些誨淫誨盜的畫面,雕琢精細,極其露骨。很有h小說的感覺。

    要是我們來出得話,肯定比它的畫工好一百倍。別得不說,光人體就比這個強。周洞天想,出個《金瓶梅》的h漫應該是大有市場?只是原創的話太費事,不知道日本那邊有沒有出過這個題材的漫畫,又有沒有人帶來。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問道:「此書的作者是何許人也?」不知道在距離作品問世不久的本時空能不能弄清楚這一歷史疑案?

    「書上署名蘭陵笑笑生,不過大夥都說是鳳洲先生的手筆。」

    鳳洲先生就是王世貞。書問世後不久就有人如此傳說,一直到近代這一說法都是最有市場的,這對周洞天來說不是什麼新聞──他略微有些失望。

    「亦有人說著是某老公兒的手筆。」掌櫃的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就不好說了。」

    周洞天點點頭,顯然在本時空一樣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明末的風氣堪稱開放,聲色男女之事不算「恥事」。掌櫃的見兩位老爺對此很有興趣,當即又搬來了一堆此類小說供他們選購,從大名鼎鼎的《肉蒲團》,到不怎麼出名的《痴婆子傳》,拉拉雜雜,林林總總有二三十種之多。有些在舊時空已經失傳了。聽掌櫃的說這些書賣得都不壞,屬於常年可銷的品種。周洞天翻了幾本,覺得這個商機也很不錯。當下掏了十兩銀子,把這些書全買了下來。

    書坊的掌櫃又做了一筆好買賣,對他們愈發慇勤。一問十答。周洞天把興趣又轉向雕版工場,看到雕刻繡像的工人和剛才的不同,似乎是在雕刻某種不完整的圖案,思索片刻他忽然明白了,這是在雕刻套版印刷的畫板。

    走到下一個廳堂內證實了他的想法。這是在搞「套版彩色印刷。」

    雕版印刷一般只用單色印刷。五代開始有人嘗試進行彩色印刷,工藝是將幾種不同的色料,同時上在一塊板上的不同部位。然後一次印於紙上印出彩色印張。這種方法稱為「單版複色印刷法」。著名的天津楊柳青版畫就是採用這種方法生產。

    這種做法成本低,速度快,但是印刷色料容易混雜滲透,而且色塊界限分明,顯得圖案呆板。

    從元代開始,有了所謂的「多版複色印刷」,也就是所謂的「套版印刷」。大致就是要用多少種顏色就雕刻多少塊版,每一塊印板上塗上不同的色料,分次印刷在同一張紙張上。套版彩色印刷的工藝延續了很久,除了印刷廠之外,在印染廠一直用到20世紀。

    南京在明代已經成為了彩色套印的中心,一般的書坊都有彩色套印的能力。

    因為套色印刷的成本大得多──有多少種顏色就得準備多少塊同樣的雕板,所以明清時期書籍的彩色套印一般只用朱墨兩色,只有年畫印刷才用比較多的顏色。

    此刻正在書坊中印刷的繡像也只用了三種顏色。不過掌櫃的已經很得意了,表示他這次是「不惜工價,唯求盡善盡美」。

    在整個參觀過程中,周洞天從掌櫃的口中知道打聽到整個南京,能夠印刷的書籍大約有一千種。分為九個類別。靠這個吃飯的工匠、夥計、商販有好幾萬人。買賣很是紅火。書籍不但遠銷各省,還有大量的出口──特別是向日本和朝鮮的輸出。

    不過最好賣得還是「時文集」,也就是「公務員考試輔導書」。儘管年年都要編刻新書,這類書依然暢銷不衰。周、梅二人不免又唏噓了一番。

    蔡宜邦揣摩這二位首長對書坊如此感興趣,十之八九是要開辦書坊。他是南京本地的土著,頗有幾個吃這碗飯的窮親戚,他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向周洞天推薦。

    周洞天覺得這亦無不可,畢竟雕版師傅還是需要得──原本他到南京來就有為臨高的印刷廠招攬一批高手雕版工人的用意在內,再者杭州印刷廠也有需要。當下便滿口答應下來,還要他儘量多招募些印刷工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0:41
第一百零一節 慶雲觀

     慶雲觀是杭州湧金門外一座很小的道觀,對於習慣了舊時空寺廟道觀宏大規模的人來說,慶雲觀簡直有點「泯然眾人矣」。它的門臉很不起眼,佔地面積亦不廣闊,孤零零的矗立的在湧金門外的西湖湖岸旁。

    湧金門外便是西湖的湖岸,這一帶風光雖然宜人,卻不是鬧市,連住家亦極少。張應宸對慶雲觀的位置不是很滿意──這地方實在荒僻了些。但是勝在清靜,倒是很符合「清修」的形象。

    慶雲觀小雖小,該有的規模也還算齊整。全觀以中軸線前後遞進,左右展開。第一進就是三清殿,左右是文昌殿和靈官殿。

    三清殿之後的第二進院子,設有一座戲台,這裡是打醮唱戲的地方。二進院子兩側,各有偏院,佈置的十分雅緻,專供有錢的香客休息住宿只用。二進之後是三進便是道士們生活起居的「靜室」了。第四進是後院,後院打開門出去尚有菜園,有火居道人種菜養雞,除了供應道觀內諸人的伙食,還可以出售換取些收入補貼道觀。

    張應宸對慶雲觀的生活環境相當滿意。道觀雖小,但是道士很少,除了小徒弟之外,每個人都有單獨的靜室,環境亦很清幽:觀內樹木蔥蘢,花木繁盛,院牆外又是西湖。要在舊時空,這快地皮即使千萬也買不下來。

    慶雲觀在道觀中算不上香火旺盛,它也沒有許多的道產。不過道觀的歷代主持很有自己的一套生意經,利用道觀地理位置的優越,和城內不少有錢的士紳大戶結緣,每年三節和各種道教節日都能從大戶們那裡得到許多餽贈,到得夏天,在城中覺得氣悶的有錢人家仕女子弟們,常常到觀內打醮唱戲,順便遊玩散心。道觀內也可得不少的收入。這才維持住道觀的生存。

    和舊時空不同,本時空的道觀寺廟,除了極少數有朝廷背景,主持是僧官或者道官身份的寺廟能得到朝廷的俸祿和財政支持之外,大多數的寺觀都得自己養活自己,搞經營活動。對於像慶雲觀這樣沒有大量田地,無法得到長期收入的寺觀,生存壓力是非常大得。

    因而道觀裡輕易不增加一張嘴,想在某道觀裡出家修行的道士,若沒有帶入一定的道產,至少要在外面雲遊好些年──所謂雲遊就是乞討而已──才有可能正式進觀。當初要不是張應宸妙手回春救了快要「登仙」的馬道長的命,又有一手高明的醫術,他是不可能在這裡無限期的「掛單」下去的。

    張應宸對這個現象很是感興趣,看到主持和道士們很少學習道教經典,除了客戶的「訂貨」之外也不怎麼舉辦宗教活動,每天的主要活動就是「創收」:去大小施主家裡走動,聯絡感情;在道觀門外擺茶攤;招待來進香打醮的施主們食宿──道觀裡有個廚藝頗高得火居道人,做得菜餚和點心極好。

    此刻,張應宸就在邊書寫他的工作報告邊大啖火居道人做得上好點心:火腿酥餅。手邊還有一壺上好的雨前茶。他的這份待遇當然和他高明的醫術有關。自從在道觀內除了救治了主持得到了掛單留居的許可,他為道觀內的其他道人也做了診治,一時很得人心。幾天前,有一戶和慶雲觀有來往的士紳家有位老太太病勢沉重,即將不起。杭州城內的多位名醫都請遍了依然束手無策,馬道長便將張應宸推薦了去。

    張應宸雜用望聞問切和現代醫學的診斷手段,很快便查明了病因,對症用了二種他隨身帶去的中成藥,又開了幾張方子,居然藥到病除,妙手回春。沒幾天,慶雲觀裡有位杏林高手的名聲就傳了出去。又來了好幾位疑難雜症的患者,都給張應宸一一對症下藥的解決了。這下他立刻就名聲大噪起來。

    馬道長善於經營的頭腦立刻就意識到張應宸的醫術對慶雲觀有多大的好處,所以對張應宸愈發逢迎,不但生活待遇從優,還儘量滿足他的全部要求。

    張應宸便乘勢要求在觀內施診──這對擴大他的知名度有極大的好處。自古至今,各種新興宗教都是用「治病」作為傳播手段,且不論「治病」是不是真得有用,起碼這是最容易打動老百姓的。

    馬道長當然滿口答應──這畢竟是增加慶雲觀聲望值的做法。自從張應宸在觀內施診開始,慶雲觀的香火比以前旺了許多。張應宸在診金和藥費上「隨緣善助」,只設錢箱一個,隨人投入,絕不開口取酬。因而聲望暴漲。

    投入錢箱內的診金和藥費,他亦不要,全部交給道觀內使用。一時間觀內上下對他的醫術道德無不佩服。眾口相傳,人人都知道慶雲觀裡來了一位醫術人品都很高明的道長。

    「我終於算是在這裡站穩腳跟了。」張應宸在寫報告的時候想到,「下一步是擴大名望,發展教徒──先得把這個慶雲觀爭取過來。」

    他正在思索著怎麼奪取慶雲觀的領導權,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名叫明清出現在他住得靜室的門口。

    「盜道長,您的醫案還是放在二進的戲台下嗎?」他問道。

    「還是老規矩。」張應宸說著將羽毛筆裝入文具盒,吹了吹報告,將報告疊好,放進一個帶鎖的小首飾箱裡。報告是用英文寫得──在本時空這算是最簡單的手寫密碼了。全杭州也不見得有一個人能夠看明白:教會的傳教士們個個都是語言達人,但是張應宸不認為他們會懂英語──而且還是現代英語。

    他站起身來,喝了一口茶,咳嗽了一聲。拿起了從不離開視線的帶鎖醫藥箱。不管名聲多大,張應宸依舊是青袍布絛的尋常道裝,但是那副舊時空裡肉蛋奶做基礎打下的高大身材,放在這個時代尚稱富庶的兩浙也算很有視覺衝擊力,何況正式組織宗教活動已有一年多,對於如何裝出一派道骨仙風的高人派頭也有了幾分心得,「慶雲觀裡的神醫賽純陽」這個說辭,已在市坊見漸漸流傳開去。最明顯的證明就是,近來問診的病家裡居然多出幾個三姑六婆式的人物,專問他可是不是吃雷齋的火居道士,有沒有還俗入贅本地土著家的意思。看來張應宸的價值並不只有馬道長才懂的。

    明末兩浙的佛道廟宇世俗化的程度很深,父子相傳的子孫廟只杭州就有不少,每年也少不了大姑娘小媳婦跟著做法事的俊俏道士和尚私奔的風流公案。除去雲棲寺的蓮池、天童寺的圓悟這類名望極高的所謂高僧,僧道公然娶妻生子已是普遍現象。相比那些很有後世日本僧侶家族產業風格的子孫廟,廣州那個很有魚玄機遺風的蓮花精舍只能算是走特種服務業偏門的小兒科。

    張應宸帶著藥箱走到第二進的院子裡,戲台旁有好幾株上的百年的香樟樹,濃蔭蔽日,他的醫案就設在樹蔭下。藥箱裡裝著數十種潤世堂出品的按照現代配方和工藝製造的中成藥。亦有若干種臨高產得西藥──最重要的是磺胺和土黴素。沒有這兩種抗生素,他的名聲就不會這麼大了──中醫藥在抗感染方面是比較弱的,好幾個在本時空的名醫都束手無策的病例,就是靠著抗生素才挽救回來的。

    藥品消耗得很快──雖然考察團給他又帶來了一大箱藥品作為補充。張應宸最近大大減少了臨高來得現代藥品的使用,只要能在本地找到代用品的,他就儘量使用本地的代用品。所以最近他開方子多,給藥少了。有的病人其實無須使用中成藥的,按照他的方子抓藥就可以,但是因為迷信這位「張道長」有「神藥」,非得要幾丸才肯走,張應宸只好做了不少糯米粉合蜜的「藥丸」作為安慰劑分發給病人──據說療效還不錯。

    不過,施藥還是勢在必行的一件事。張應宸發覺很多百姓是吃不起藥的,自己開了方子他們根本無錢抓藥。這些人根本不接他的方子,只求給幾丸「神藥」。

    糯米粉蜜丸安慰劑畢竟是沒有任何療效的,如果不施藥,自己就很難在下層中產生足夠的影響力。

    潤世堂也是山海兩路的一員,但是藥店的佈局比其他店舖更為困難。大明屈臣氏連鎖迄今為止,連整個海南島的佈局都沒完成。大陸上亦只開了廣州一家店而已。

    拓展遲緩的原因有很多──既有地方上的阻力,許多地方的百姓,不論上中下層,都對外來的藥店有著很強的戒心,有的地方乾脆就禁止外人來開設藥店藥鋪。其次是潤世堂的產能:在臨高的民營產業園裡的潤世堂製藥廠雖然已經初步投產,但是製造出來的藥品在瓊州就消耗了許多。藥品生產量不足,也就無法滿足新店基本鋪貨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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