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928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2
第一百三十二節 風月

    媚顏兒年紀不大,卻是生長在妓家的風月場上的老手,在這西子湖上什麼樣的人物都見識過。

    這單買賣是蔡實介紹的。蔡實雖然不是熟人,但是過去就常常到這湖面上來給主人包花船,現在是換了新的主家。蔡實是靠得住的本地住戶,斷然不至於介紹江洋大盜給自家做生意。她揣摩著:看樣子大約是在海上飄泊貿易的海客。恐怕是第一回到這杭州城的花花世界來,兜裡又有幾個錢。

    眼見其他幾個老爺,除了趙老爺只是含笑看看自己和「阿媽」之外,一概是對自己毫無興趣的摸樣,媚顏兒頗感詫異──以她的修為,只要出來之後一個眼神,幾句話,沒有男人會不露出貪婪之色的。這幾個人竟似對自己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這讓媚顏兒有點失落,不過她把這個視作是他們是第一回到這樣的地方來,過於拘謹。當下使出手段,決心先將梅老爺拿下──出錢的趙老爺可是指名她服侍好梅老爺的。

    「咦,梅老爺怎麼不說話,莫非生氣了不成?」媚顏兒腮邊閃動著笑窩,湊了上來。她的聲音又清又脆,很是好聽。

    「沒有沒有。」

    「梅老爺請用茶!」她把蓋碗茶捧到梅林面前,又親自拿起幾顆剝好得松仁,送到梅林的唇邊。

    梅林無法,他不便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摸樣。畢竟這女子是趙引弓特意叫來招待自己的。剛才那一會已經讓他有了幻夢破滅的感覺。不過,梅林依然堅持「這不是秦淮八豔,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的理念。

    眼見著媚顏兒親自把松子送到嘴邊了,再故作矜持也繞不過去。回去之後免不了又要給那群刻薄的元老們嗤笑「禽獸不如」。當下伸手接過了松子,只見媚顏兒的薄紗袖口向上微微縮起,一段皓腕如雪。心中一怔,不由得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來,只見她的雙袖都是極細薄的紗綃,兩隻臂膀如同白藕一般。雪白的脖頸……只是胸脯單薄,實在瞧不出什麼丘壑來。

    梅林將松子送入口中,松子倒無別緻之處,卻有一股甜膩的脂粉香氣。不由得讓他的心微微一動。

    「你叫什麼名字?」

    「小名叫媚顏兒。」

    「哪幾個字?」

    「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媚,六宮粉黛無顏色的顏。」

    「好文雅的談吐!」梅林又問:「你讀過書?」

    「我們這樣的人,能讀什麼書?和阿娘學曲子的時候胡亂讀過幾句罷了。」說著,略帶淒楚地笑了。

    梅林不知道是名妓慣有的一種手段做作,頓時起了憐惜之情。不由得握著她的小手,媚顏兒知道已經有了眉目,當下卻輕輕將手抽了回來。

    雖然抽回了手,動作卻極慢,彷彿是滿心不願意般的抽走,即讓恩客覺得她滿懷情愫,又讓他充分體味自己的柔軟小手。

    梅林那裡知道這是行院裡的小手段,只覺得媚顏兒的小手軟滑細嫩,柔弱無骨。恨不得多握一會才好。

    媚顏兒是個中老手,稍給恩惠之後立刻就收了回去,當下在攢盤裡取了一枚紅紅白白的小點心送到梅林嘴邊。

    「老爺,這是帶骨鮑螺。」

    梅林這回不再猶豫,張口便吃到口中。只覺得奶香撲鼻,甜潤可口。有點西式小點的口味。要在舊時空,重糖重奶油口味的小西點多如牛毛,根本就不稀罕。但是d日之後已經久違了,吃著當然受用。不由得連連點頭。

    「這帶骨鮑螺還是媚顏兒自己做得呢。做起來繁難,老爺這回是有口福。」眉娘見梅老爺有些入港了,馬上在旁幫襯,也不知是真是假。

    「阿娘說得過了,這點小點心,有什麼繁難的?」媚顏兒笑著打趣,又取了其他果品奉給梅林吃。

    「這帶骨鮑螺可是蘇州的名產,話說《金瓶梅》──」趙引弓以前看《金瓶梅》的時候就對這道點心記憶很深,西門慶府邸裡只有李瓶兒會做,後來李瓶兒死了,鄭愛月兒又靠這個得了西門慶的歡心。

    一部《金瓶梅》裡,帶骨鮑螺提到的地方甚多,而且都是讚譽之詞。是當時一道極名貴的點心。不是有錢又懂享受的人家是不會做得,而海內公認最好的帶骨鮑螺出自蘇州。

    「……只是始終不知道這蘇州的鮑螺到底有何妙處?」趙引弓說得自己都有些垂涎了──這桌上的鮑螺他已經吃了一個,感覺不外乎奶香十足而已,對於慣於奶製品的穿越眾來說並無稀罕之處。

    「想不到趙老爺還通精於飲膳之道。」媚顏兒用扇子掩著口。

    這下撓到了趙引弓的癢處,他把手中銷金扇子啪的一合,笑道:「此物並無神奇之處,不外乎要用好乳酪。乳酪此物,第一便是要新鮮……」

    周洞天看著趙引弓侃侃而談,心中詫異,想此人果然不愧一天到晚自吹是趙宋皇室後裔,在享用方面頗有精道之處。

    這般想著,他從攢盤裡取了一隻用小小的樹葉包裹著的蜜餞,放入口中,原來是干薄荷葉包著得蜜煉楊梅。放在口中又甜又涼。蜜餞楊梅他不是沒有吃過,但是做得如此精細又有創意的,還是頭一回遇到。特別是干薄荷葉,即免了蜜汁粘手,又添了清涼之氣,比舊時空高明了不少。

    不由得讚歎了聲:「好。我竟是第一次吃到。」

    眉娘趕緊道:「這也是蘇州來得,名喚衣梅。最能祛痰去火,去口氣。老爺若是喜歡用,就請多用幾個。」

    這一番說笑,艙房中的氣氛活躍了不少,眉娘何等玲瓏之人,馬上意識到這幾位老爺平日裡多半食用簡陋,沒吃過什麼精緻細巧的果品茶食,當下將攢盤內的零食一一介紹,什麼山楂糕、福橘餅、橄欖脯、松子糖……形形色色。當中有舊時空依然有的,也有早就消失了的。幾個人頓覺大開眼界。紛紛取食品嚐,時而還評論一番。艙房中的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這下眉娘愈發認定這夥人是海客,多半是發了財,到杭州城來見識花花世界的。又打聽到做東的趙老爺是廣東來得,似乎印證了這樣的猜測。便有心在他們身上大賺一票,做個長久的買賣。便對女兒使了個眼色,要她要拿捏住那位梅老爺。

    媚顏兒使出種種手段,對梅晚加意籠絡,梅晚也漸漸有些放得開了。

    趙引弓看看已經入港了,自己和其他人繼續在這裡未免煞風景。便站起身來喊道:「我們到露台上去看看風光。」

    「慢慢,慢慢!」梅林招著手說:「我也要去。」

    「你就稍坐片刻。」趙引弓把扇子一合,「不可負了這大好春光啊。」

    露台上,湖上的清風陣陣,幾個元老頓覺心胸一寬,艙房內雖然舒適,但是裡面女人的脂粉香和熏香味混合在一起,反而覺得空氣混濁,許可望著湖面上的形形色色的大小遊船,不由得觸動了他的專業神經──對於海軍的情報人員,對所有能漂在水上的東西都有著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在各種船隻爭奇鬥豔的西子湖上。

    趙引弓卻在沉思,他已經從杭州教會手裡得到了見孫元化和徐光啟的書信。為此他特意電告臨高方面,要他們盡快做出安排,派人去山東和北京活動,力爭在山東先行安排好一些據點作為發動機行動時候的立足點。道長親自策劃的教案也快要發動了,如果能夠在這次教案中能夠取得杭州教會的更大信任,他在奉教大臣中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和保護……周洞天眺望著湖畔的脈脈青山,小聲道:

    「老梅要真給這丫頭勾去了魂怎麼辦?」

    「不要緊,左不過是花幾兩銀子的事情,」趙引弓道,「難道我們還花不起麼?」

    周洞天苦笑道:「這可是公款,你別落一個常師德的下場。」

    「不礙事。」趙引弓說道,但是他沒有說怎麼個不礙事法,周洞天正要問,忽然,畫舫劇烈地搖晃起來。一艘裝飾精緻的樓船正挨著船舷駛過。船樓上坐著幾個士子摸樣的人物,正和幾個豔麗女子在吃酒說笑。湖風拂處,傳來一串笑聲。

    周洞天不由得皺起眉頭,重重「哼」了一聲。

    蔡實小聲道:「這是張相公的船。」

    「哪個張相公?」

    「就是張岱張相公。」

    「原來是他!」趙引弓說道。

    張岱的大名頓時讓露台上的幾個元老頓時交換了個眼色。這位晚明人物可謂鼎鼎大名。他原籍紹興,長期寄寓杭州,算是個半個杭州人。他家世代為官:高祖官至雲南按察副使,曾祖官翰林院侍讀,詹事府左諭德。祖父官至廣西參議。父親當過魯王府的右長史,是紹興有名的縉紳望族。

    張家不但是官宦世家,而且還是文化素養極高的書香門第,祖孫幾代都工詩擅文,咸有著述,對戲曲、古董、金石、書畫也有很深的造詣。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2
第一百三十三節 荷蘭望遠鏡

     張岱家中藏書豐富,又有這樣的家庭氛圍,所以其本人博洽多通,經史子集,無不該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獵。雖無緣功名,卻有志撰述。一生筆耕不輟。留下許多著述,最有名的,是這幾個人都讀過的《陶庵夢憶》和《夜航船》了。

    除了學識豐富,他還是個精於享受的紈褲子弟,他在文中自述: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菸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可謂紈褲子弟的豪奢享樂習氣和晚明名士文人縱慾玩世的頹放作風兼而有之。

    這樣的人物在元老院看來沒什麼價值。但是對對外情報局來說就是重要人物了。

    張岱不僅是個著述豐富,學識淵博,精於享受的文人,他還是明末對政局有著強大影響力的復社成員。儘管他並非一個熱衷於政治的人,卻參加了復社的許多活動,同復社的不少骨幹分子交好──當然了,趙引弓心想,這樣一位人物,到哪裡都是深受歡迎的。

    江南地區是復社的基本盤,本地的勢力極強。復社不僅控制了江南士林的「輿論」,還在一定程度上左右著江南的地方官員的施政。許多地方官本身就是復社或者東林的人。趙引弓要在江南地區展開活動,獲得復社的支持或者默許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張岱是個「文化造詣很深的紈褲子弟」。顯然,臨高的「奇巧淫技」能夠更快的打動他。趙引弓的熱切目光頓時集中到前面的樓船上去了。

    「前面是什麼去處?」他問道,「為什麼張相公的船走得這麼急?」

    蔡實說:「回老爺的話,是龍舟出來了。都趕著去看呢。」

    趙引弓點點頭:「跟上去,我們也去看賽龍舟。」

    其他地方的龍舟競渡,大多是在每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舉行,而杭州西湖的龍舟賽事,自宋代以來每年要舉行二次。除了端午節的一次,另一次是在二月初八,據說是祭祀伍子胥的,又有說是因為祠山張真君的生日,西湖的第二次賽龍舟,從五月初一就開始,一直要到五月初十才結束。城裡城外的士農工商,只要不是家裡揭不開鍋的,都要來瞧瞧熱鬧。

    船伕聽得客人吩咐,趕緊撐篙搖櫓,往龍舟所在的湖心亭方向而去。

    湖心亭這邊的湖面上,已經聚集了許多大小船隻,除了各種畫舫遊船,又有專門給一般百姓觀賽遊樂用的「大看船」,各種船隻幾乎到了首尾相接的地步,場面十分熱鬧。

    趙引弓還在張望尋找張岱的船,這當兒,「咚咚鏘!咚咚鏘!」的鼓鈸聲卻響起來。五艘龍船衝波激浪,出現在湖面上。這些龍船都安裝著精工雕刻的龍頭和龍尾,一條條昂首奮鬣,鱗甲鮮明。每條船足有四五丈長。和元老們在另外一個時空看到的獨木舟一般的龍舟不同,這些龍舟體量要大很多,中艙有兩層,前面是小孩裝扮的龍頭太子和一座鞦韆架,架上一個孩子在上面前後翻滾,做出種種動作來。旁邊陳列著兵器架,十八般武藝刀槍劍戟森然羅列,又有各色旗幟。中間有高低五色彩傘,尾部是蜈蚣旗。下層則陳列鼓樂,不斷的敲鑼打鼓。二十名精壯漢子,扎縛得緊湊威武,分兩排坐在又狹又長的船艙兩邊。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柄大槳,應和著本船的鑼鼓點,齊起齊落,把船劃得如脫韁的馬,如離弦的箭。鞦韆架上那個**歲的孩童,在龍船的高速前進中不斷做出種種驚險的姿勢,使旁觀的人歎賞之餘,都禁不住為他們捏上一把汗。

    說是「賽龍舟」,其實並不象舊時空那樣正兒八經的有起點終點,各條龍舟之間時而你追我趕,時而首尾銜接的魚貫前行。有些閒人,將銀錢玩物丟入水中,龍舟上的水手們便一躍而下,潛入水中撈起。撈得快,入水的姿勢最為美妙瀟灑的水手,往往會引起一陣喝彩,當然,也就有更多的銀錢玩器拋出。

    遊船上吹彈歌唱,打十番。真如繁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般。即使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元老們,也為這樣的繁華盛景所打動。

    若是光看這樣的光景,這大明哪裡有要亡國的徵兆!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趙引弓正在感慨,忽然水面上露出一個**的腦袋,手中舉著一個黃燦燦,長條形的物件,陽光下頓時反射出極亮的一道光芒。

    露台上的元老們頓時都吃了一驚──這是玻璃的反光!許可緊張起來:

    「老趙!那是什麼?」

    趙引弓沒說話,當即關照蔡實:把那個東西搞來。

    蔡實馬上到船頭去招呼,說了幾句話,又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老爺!他非要一錢銀子,一個不知道幹什麼用的銅管子──簡直是敲竹槓……」

    趙引弓劈頭蓋臉的截斷了他的話:「給他,把東西拿來!」

    蔡實趕緊又取了,不多片刻,託了「銅管子」過來。趙引弓一把搶過,放在手裡抽拉了一下,又放到眼上看了看:沒錯,這是個單筒望遠鏡。

    精工細做得黃銅雙節筒身,手工磨製的玻璃透鏡,這都表明這是一隻在本時空發明不久的荷蘭造望遠鏡。就算在歐洲,這東西也相當的稀罕。對外情報局知道湯允文有一隻,廣東的少數官員和有錢人家中也有。除了大明的軍將之外,多數人是拿它作為一種稀罕的西洋玩具。

    沒想到在這杭州也有這麼一具望遠鏡!當然,杭州有天主教會,傳教士們用這種「奇技淫巧」的物件餽贈給當地的縉紳官員以獲取好感也是可能的。正如當初利瑪竇在廣東和北京的所作的一樣。

    許可接過來看了看:「倍率不大,最多也就是1~2倍。」

    「這是個伽利略式的望遠鏡。」周洞天說道,「結構很簡單的小玩意。」

    伽利略式望遠鏡是最早期的望遠鏡,原理簡單,製造容易。不過放大倍率極有限,還有失真等一系列的問題,後來主要是充當兒童望遠鏡和觀劇鏡了。

    可是在本時空,這東西卻是相當有用的軍國重器。到底是誰,才會擁有這樣一件極其罕見的西洋貨呢?他又為什麼要丟入水中呢?

    這種稀罕的西洋貨,並非簡單的能用金錢來計算。趙引弓到廣州「實習」的時候,見到過從歐洲進口的荷蘭望遠鏡。標價三四十兩銀子。望遠鏡只是被當時的人視為一種「玩具」而已。市場需求極小。因為需求小,不像玻璃器、西洋布、香料、象牙之類經常有到貨,往往要一年二年才會有一二十隻的輸入。極其難得。主人是絕不會輕易為了取樂丟進西湖裡去得。

    周洞天檢查再三,說:「好像丟在湖裡有段日子了,不是剛剛丟下的。」

    筒身裡已經充滿了水,還有些淤泥水草的痕跡,顯然不是在湖底片刻所能造成的,大約是幾天前落下的,今天偶然又被龍舟上的水手撈起來了。

    周洞天忽然問道:「老趙,你看著是什麼?好像是字。」

    趙引弓接過來仔細查看。字體是極細的陰刻在筒身上的,若不是對著光仔細看,幾乎瞧不出來。

    「龍眠愚者自作用器」。

    字體全用小篆,要不是趙引弓在訓練班的時候苦練書法,這幾個字簡直就是天書了。他想了想,「龍眠愚者」應該是某人的號。從專門刻了字在筒上來看,他對這個望遠鏡是非常珍惜的。絕不是為了取樂拋入湖中,多半是失手掉入。

    趙引弓笑著說道:「可惜不知道這龍眠愚者是何許人也。不過以我可以推理出這個人的大概摸樣。」

    許可和周洞天都笑了:「想不到你還是個大偵探,願聞其詳。」

    趙引弓推斷:此人是個家境優渥的儒生──家境一般的人不會用大把的銀子買這樣沒實際用途的稀罕玩意。沒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又不會在望遠鏡上刻小篆;此人對新事物有濃厚的興趣,否則不會買一件冷門的洋貨,望遠鏡失落在湖底,說明他曾經在幾天前到過西湖,看過龍舟。他應該和杭州的天主教會或者奉教儒生們有一定的交往,望遠鏡很可能就是從他們的手裡得來的。

    「……最後,我估計他的年齡不大,很可能是個年輕人。」

    「這可不一定,雖然喜歡新事物的人以年輕人為主,但是孫元化、徐光啟接觸天主教和西方科學的時候都是中年人。也沒見他們食古不化麼。」許可說道。

    趙引弓說:「我覺得年輕人會更樂意炫耀他們手中的新奇玩意。你看拿著ip手機晃來晃去的都是青少年,超過三張的人,就算買個ip也不大會一天到晚捧在手裡。所以我感覺此人的年齡最多也就是三十。」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3
第一百三十四節 賞花會

     周洞天承認,這番推論還算不壞,不過對他們卻毫無用處。推理是建築在掌握豐富資料的基礎上的。他們對杭州的當地的各種人物完全處於一無所知的狀態,符合趙引弓推論的人可能有幾百也可能有幾千。儒生給自己取字取號如同吃白菜一樣,一個人可能有三四個甚至十幾個,誰知道這個「龍眠愚者」是誰。

    許可忽然說道:「會不會是剛才過去的張岱的?」

    從趙引弓推斷的個人情況來看,張岱倒是頗為符合。但是趙引弓否定了他的猜測。他讀過《陶庵夢憶》,記得張岱的字是「宗子」,號是陶庵、天孫、蝶庵居士等等,就是沒有龍眠愚者。

    「我們回去找本《縉紳》看看。」趙引弓感慨道,「我們對大明的基本狀況瞭解太少了。浮光掠影罷了。」

    周洞天冷笑一聲:「瞭解這麼多也沒什麼意思,反正大炮把地一洗就全乾淨了,管那麼多花花炮炮做什麼?」

    幾個人在露台上繼續觀望了一陣,新鮮勁頭過去了,這才回到船艙內。梅林已經不那麼拘謹了,正和媚顏兒大談「三天竺」的佛教造像──這大約是他多年前在學校裡唸書的時候選修課上聽來的一點皮毛。媚顏兒不但聽得仔細,是不是還能對上幾句。趙引弓暗暗稱奇:本時空的高級妓女果然有點小水平。難怪在培訓班的課程上於鄂水說過:大明的有錢人光顧行院,主要是過「社交生活」。

    時近正午,眉娘已經帶著丫鬟端了托盤進來,一面鋪設席面,一面問貴客喝什麼酒?

    「我這裡有難得的好酒,還是託人才弄到的。幾位老爺要不要嘗一嘗?」

    趙引弓看到桌面上已經鋪設了四個精緻的押桌碟子,當下笑道:「哦?有什麼好酒這麼稀罕?在這江南首善之地也如此難羅致?」

    「是從廣裡來得,據說是洋人釀得好酒呢。」眉娘道,「不說那酒的好處,就是裝酒的瓶子也價值連城!如今不是當道的大佬還能弄不大到呢……」

    話說到這裡,趙引弓已然明白,定然是郭逸釀的「私酒」了。想不到這西子湖上的妓家居然能弄到國士無雙!這酒便是在廣州也難搞得很──郭逸原本就是搞「飢餓銷售」,走得是高檔禮品路線,產量很小。去年廣州站的酒坊被摧毀之後,現在剛剛恢復起來,產量更低了。

    他當下說:「國士無雙性子太烈,如今天氣熱,還是用些清淡的紹酒好了。」

    眉娘笑道:「好,奴家這裡還有一翁上好的蘭陵酒,是十年的陳釀,這就開了給老爺用。」又謙虛船上廚房簡陋,沒有好吃的東西款客,應酬得八面玲瓏。

    八樣精緻的下酒冷碟搬上桌,四葷四素。雪白的江米蓮藕、鮮紅的金華火腿、黃澄澄的雞松、紅彤彤的西瓜糕……看上去賞心悅目。

    酒也燙了過來,當即吃酒行令,又聽媚顏兒唱了幾支曲兒,言辭文縐縐的又是南方口音,除了趙引弓之外眾人也聽得不甚明白,只是覺得曲子好聽,胡亂稱讚幾句。

    張岱所在的船,此時就在距離他們不到二百米的湖面上。吳芝香到得杭州之後,打聽到張岱在復社中頗有影響力,知道他愛熱鬧,喜玩器,對新鮮事物有濃厚的興趣。便改變了原先的計畫,先在杭州著力籠絡張岱起來了。

    好在張岱並非冷豔高傲的文士,他平日行事待人頗為灑脫,好交納朋友。吳芝香沒費多大力氣,通過一個熟人引薦,餽贈了八盆千里迢迢從廣州帶來得荷蘭鬱金香。稀罕的「洋花」很投張岱的脾胃。他看見對方經常上門,對自己頗為尊重,再加上吳芝香言談也不俗,又帶來了許多廣東的奇聞軼事,尤其是最近流行的「澳洲貨」的事情,於是對這位新朋友也就漸漸熱乎起來。,一來二去,兩人便相熟起來。

    此時,吳芝香、張岱並幾個友人正在這船樓之上消閒,那八盆遠渡重洋的鬱金香就分成兩排,陳列在階前。豔麗的花朵,正在晴和的初夏陽光下,舒展著五彩繽紛的花瓣。散發出陣陣花香,隨著和暖的熏風飄到筵席上來。幾位朋友已經著意觀賞讚歎過一回,在場的人不驚嘆這種異國花卉的豔麗的色彩。評頭論足──今天坐樓船出來游西湖,既不是為了看西湖的美景,也不是來瞧龍舟,而是專門辦得的一個「賞花會」。大家還賦了幾首詩,如今一邊坐著閒談,一邊繼續飲酒賞花。

    此時,一桌由張府裡的高手廚子精心烹調的宴席已經半殘了。丫鬟小廝正在收拾,布設新得酒果。

    「美則美矣,未免過於俗豔。」一位文士已經半酣了,評點著眼前的幾盆鬱金香,「大紅大黃,鮮豔奪目,又是一枝獨立。這格調上便落了俗,缺了一股清雅淡麗之色……」

    張岱倒不以為然:「照你這麼說,牡丹、芍藥諸種也是落了俗嘍?」

    他是個衣飾華貴的儒生,有著一張聰慧又友善的臉,下巴上是三綹梳理得一絲不苟的小鬍子。

    「牡丹、芍藥雖豔,卻是豔得正大光明,毫無妖媚之氣……」此人還在大談「俗豔」、「雅豔」、「正豔」、「妖豔」等等他自己發明出來的品花調調。

    「我看兄台的言詞未免偏頗,花分各種,不過是天然而成,何必定出什麼高低來。」說話的是孫淳。是個貌不驚人的普通儒生。

    雖然貌不驚人,卻是復社中的骨幹成員。

    「此言差矣──」

    兩個人就此爭論起來,張岱的面上已經流露無聊之色。他從身邊的宣瓷大盂裡取出一顆紅得鮮豔奪目的櫻桃來,用一種憊懶優雅的姿勢摘掉上面的綠葉放入口中。看到吳芝香亦是一臉無奈的坐著,不由地一笑。

    最後,照例是張岱出來打圓場,說但凡鮮花各有千秋,觀賞者可以各有偏愛,其實卻未易軒輊,才把這場爭論平息下來。這之後,他們就把話題從眼前的鬱金香轉到了「洋貨」上。

    「說起這西洋玩意,說起來亦非金玉之器,卻端得是能魅惑人心。」張岱笑著說道,「幾天前,密之在這湖上失落了只千里鏡,遣人下去撈也沒撈到,懊惱的連杭州都不願意待了,昨日干脆啟程去南京了。」

    「一隻千里鏡何足掛齒,到天主堂去尋一隻不就有了?」剛才對鬱金香品頭論足的儒生說道。他叫文懷,是嘉興府的增生。

    「千里鏡雖不是什麼珍玩,卻也不是常常有的。」張岱說道,「天主堂那裡我常常去,與湯若望也有交誼。據他說,此物在佛郎機也是難得之物,非得有船來才能帶幾隻過來。等閒之間那裡去尋?」

    從千里鏡上又扯到了最近流行的澳洲貨上。吳芝香從廣州過來,又帶來了不少「澳洲貨」。最近又經常聊到澳洲人的各種新奇玩意,對張岱這樣的富家子弟來說,普通的洋貨已經不稀罕了,但是吳芝香拿出來的幾件「澳洲貨」讓他眼界大開,對澳洲人有了濃厚的興趣。

    吳芝香便將「澳洲人」的來龍去脈,他們的服用享受和各種奇貨大談了一番,引得幾人聽得入神。儘管他們對吳芝香說得並不完全相信,但是澳洲人的各種新奇貨物他們早就見識過,因而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澳洲」充滿了好奇。

    「這澳洲人的抽水瓷馬桶,弟倒真是心嚮往之。」張岱笑著說道,「昔日有人在廁中設錦繡床榻,置美婢,又煎以沉香──無非也是個茅坑罷了,哪裡比得上這般的清潔清爽。」

    「只是聽聞建造不易。」吳芝香說道,「昔日紫明樓有。王督討髡當口弟曾經進到紫明樓,特意去瞧了他的佈置──真是巧奪天工,種種巧思手段,真是讓人望塵莫及。」

    當下又把那些上下水的管道、閥門、上水用的機械和蓄水的水塔一一說來。吳芝香對紫明樓的種種設施非常的好奇,過去就一直向裴莉秀打聽。紫明樓被查封之後,他花錢買通了看守的衙役,專程進去把紫明樓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瞧了個遍。現在說起了頭頭是道。

    張岱聽得有趣,笑道:「你這番話幸而沒被密之聽到,不然非把他勾得立刻往廣州去瞧瞧這西洋景去了!」他繼而搖了搖頭,「要不是旅途過於勞頓,連弟也想去瞧瞧這澳洲人的種種稀罕呢。」

    「這有何不可?」吳芝香現在正在張岱身上花力氣,當即表示只要他有意到廣州去,可以下榻在「寒舍」。

    「……至於路上,如今有起威棧,不論是坐轎子還是乘船,都比過去方便。」

    張岱正要說話,文懷卻道:「澳洲人自稱華夏後裔,大宋的苗裔,卻只重工商,盡弄些奇技淫巧的玩意。一個個粗鄙無文,弄得華不華夷不夷,恐怕大宋的祖宗都要在地下哭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3
第一百三十五節 完璧書坊

    張岱卻搖了搖頭:「澳洲人是海外蠻夷還是大宋苗裔,弟不敢妄論,不過就文采學問上,也不見得粗鄙無文呢。」

    說著他從手邊取出一部書來:「諸兄請看。」

    眾人見他是從一個精緻的竹書篋中取出來的,知道必是他極珍重的書。孫淳與他素來交厚,第一個接了過來,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情,默默的翻閱起來──翻了幾頁,不由得嘆息著直搖頭。順手遞給了早已經按耐不住的文懷。

    文懷接過去的時候也吃了一驚,先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又翻開細細的讀。他讀得很是仔細,居然就這麼旁若無人的讀了十來頁,最後居然拍了下扶手:

    「真正想不到!」

    吳芝香早就滿心好奇,他多少已經有點明白過來了──這多半是澳洲人的書。別看他時常出入紫明樓,見慣了各種「澳洲貨」。「澳洲紙」素來一潔白挺括、種類繁多、價格低廉著稱,在廣州市場上已經將各種本地紙打了個七零八落,但是澳洲書籍卻沒見過──他是紈袴出身,對書籍之類素來不上心,從來也沒想及於此。這會被人一勾,反倒是巴巴的也想瞧一瞧這「澳洲書」。

    偏偏這文懷看得著迷,不僅沒有把書放下,反而看得搖頭晃腦,有時候乾脆吟哦起來。大有把書一口去看下去的意思。張岱見吳芝香頗有抓耳撓腮之意,便咳嗽了一聲,文懷這才醒悟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將書遞給了吳芝香。

    張岱笑道:「此書寫得如何?」

    文懷搖頭嘆道:「弟望塵莫及。」

    孫淳道:「莫要說我們幾個,便是社中諸位同道又有幾個能及?這大約是澳洲人的大儒所作的了。」

    他們說得熱鬧,吳芝香早就按耐不住了。他接過來一看,書在手中沉甸甸的,裝幀簡單又漂亮,封面是一種厚紙,雪白的紙面上印著暗花,有些像南紙店裡發賣的各種高級「詩簽紙」。書名是《孟子正義》。

    揭開一看,不由得暗暗叫絕──他是見慣了澳洲貨的精緻漂亮的,沒想到澳洲人在印書上也這麼出色,雪白的紙,漆黑的宋體字。字要比一般的書要小很多,有的夾注用字極小,但是筆畫卻清楚的如鐵勾銀劃一般。排版更是清爽,紙面上不見一點油墨的污痕。每頁有頁碼,前面有目錄和提要,備極周詳。

    吳芝香對「小學」素來不感興趣,也無研究。所以對文中的內容並不瞭解,但是從遣詞造句來說,實在難說是「文理不通」。而最大的不同是竟然全書都有句讀標點。

    想不到澳洲人還有這個本事──吳芝香原本就是「親髡派」一類的人物,現在看了這部書愈發對郭逸等人五體投地。

    只聽文懷問道:「宗子兄,此書從何而來?」

    「是清河坊的完璧書坊賣出來得。」張岱得意道,「聽聞是個姓趙的廣裡人開得。販賣的全是澳洲人的書籍和文玩。密之失落了千里鏡,我便派了個小廝去瞧瞧那裡有沒有,沒想到這殺才卻給弟帶了這麼一本稀罕書回來。」

    「完璧書坊?」吳芝香有些詫異。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澳洲貨往廣東以外銷售的大頭是高家和李家。這二家都沒有出過澳洲書籍的貨色。他以前還曾經受過裴莉秀的所托,在廣州為澳洲人採辦過一些書籍──主要是道教書籍。現在澳洲人居然自己印起書來!

    儘管臨高的印刷業已經存在了相當的階段,但是書籍全是自用,除了少量粗製濫造的小冊子之外,還沒有書籍正式輸送到大陸上去過。

    他因為裴莉秀的關係,在紫字號的幾筆買賣裡入過股賺過不少錢。但是至始至終也只是每次事前出錢事後拿紅利而已,從來沒有直接拿到過澳洲貨經營買賣。想不到澳洲人默不作聲的居然把書給販賣到了杭州!

    想到這裡,他愈發對這完璧書坊起了極濃厚的好奇心。正在尋思著怎麼去看看,只聽張岱說道:「弟聽聞此完璧書坊是按照澳洲格局建造的,極有新意,正尋思著要去瞧瞧,幾位不知道有無雅興同往?」

    有這樣的西洋景好看,眾人當然願意同去。吳芝香自然更不推辭。便說定了第二天去完璧書坊看看。

    第二天一早,一干人在張岱家中聚齊,用過早點一起坐了轎子往清河坊而來。

    完璧書坊就位於清河坊的一條不甚熱鬧的街道上。張岱雖然是紹興人,但是在杭州寄寓多年,他又是個好遊玩之人,時時在街頭巷尾尋訪古蹟,哪怕是窮街陋巷也要一遊。所以對城市環境非常的熟悉。他知道這個地方附近有一處很大的廢園。要開一座大書坊,多半就是在這廢園的上面了。

    轎子剛走到街口,他們便認出了完璧書坊──的確,這完璧書坊實在是太特殊了,以至於一眼就能從周圍的房屋中認出來。

    一座有著半圓形屋頂的石建建築矗立著,石造拱形大門坐落在三層石台階上。門面不大。因為房屋不是按照中式房屋的以柱開間的模式建造的,所以也說不出是幾開間的門面。吳芝香估計著也就是二開間的摸樣。

    大門不設門板,只是一扇拱形大門,門其實並不高,但是石材的裝飾和兩邊的石雕花紋使得它看上去氣勢巍峨。大門旁懸著一塊木製的豎板,白底黑字寫著「完璧書坊」幾個宋體字。除此之外就別無裝飾了。招牌雖然素淡的近乎寒酸,但是配合著這扇大門,卻顯得十分莊重。

    大門這會敞開著,門兩側的台階上擺著兩個巨大的花盆,栽種的卻是綠得發黑的鐵樹,長得很是茂盛。眾人心中納罕,不知道算是什麼調調。

    文懷笑道:「我看著澳洲風俗奇!哪有人拿著大鐵樹種盆裡,還這麼一左一右的供在大門口的?」

    張岱笑道:「這裡面或許另有深意。」說著他看了一眼招牌上的「完璧書坊」四個字,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一干人拾階而上,門內早就迎出了幾個夥計,上前熱情招呼。張岱笑道:「你們不用招呼。我最厭有人囉嗦。」夥計們見他們來頭不凡,趕緊都一個個退去,只留下一個機靈的在旁伺候,隨時聽候吩咐。幾個人不以為意,走入門內。只見大門內當門便是一座整面大玻璃屏風,除了大理石的基座之外,再無其他裝飾。玻璃屏風上用磨砂打磨出大幅的山水。張岱學識極淵博,稍稍一看便知這是宋人江參所繪的《千里江山圖》。

    「他們倒是時時刻刻不忘祖宗。不過這房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宋人的建築。」張岱心中暗想,玩弄著手中的扇子。

    屏風後,便是店堂。張岱經常出入各種書坊。書坊因為客戶都是讀書人,所以在陳列擺設上都極盡巧思,為得就是博得文人墨客的好感。

    但是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書坊:不似個鋪子,倒像座大廳一般。從外面看,正門不甚寬闊,但是內裡的面積卻很大。廳內沒有立樑柱,圓形的石製拱頂下用鐵鏈懸著黑鐵鑄就的枝形大吊燈。廳堂兩旁的牆壁上開著許多高大的窗子,周圍裝飾著許多稀奇古怪的花紋圖案。窗戶上全部鑲嵌著大塊的玻璃。陽光從窗戶投射進來,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個個光影。

    店堂裡的光線充沛,使得習慣於房內幽暗光線的士子門不由自主的眨起了眼睛。吳芝香是見慣了澳洲人的房子形式的,但是紫字號的房屋還是在傳統建築基礎上改進的,不似這般徹底的重起爐灶。因而也覺得很是新鮮。

    「這哪裡是什麼廣裡人,肯定是個貨真價實的澳洲人!」這個念頭從他的心頭掠過。然而他不露聲色,澳洲人眼下在大明省份特殊,揭破與否都擔著莫大的干係,乾脆來個裝不知道最好。

    「真是豪奢!」文懷不由得咋舌,「光這些大玻璃,就要多少銀子!就算宮裡只怕也用不起……」

    說到這裡他自覺失言--閉嘴不言了。

    張岱卻不在意:「這許多的大玻璃,只怕有錢也沒處尋覓去!千里迢迢從廣東運來,就這路上的花費就駭人聽聞了!」

    吳芝香卻知道玻璃對澳洲人來說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聽人說過:澳洲人在臨高有很大的玻璃作坊,每天都能造出無數的玻璃來。在臨高,就算是一般的商戶也都裝了玻璃窗戶。

    只聽孫淳說道:「玻璃不過是有錢罷了,只是這廳堂、這圓頂,即不用一根樑柱,全系石頭拼砌而成,不知道是如何架起得?」

    張岱倒是不以為意:「這是西洋人的造房之術,倒不是澳洲人的絕學。我見天主堂的房子也是類似的建法。仔細想來,這不和河上的石拱橋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我們用來造橋,西洋人拿它造房子罷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4
第一百三十六節 完璧書坊續

    眾人一想二者的確有些相似的地方。吳芝香嘆息道:「若論澳洲人的各色奇貨,除了玻璃,哪樣不是我中華原本就有的?凡物到了他們之手一經調弄,便似脫胎換骨一般。」

    經他這麼一說,眾人不由點頭稱是:不管是澳洲紙、酒、書籍、衛生潔具和各種器物,除了玻璃和「不碎瓶」所用的「軟玻璃」之外,哪樣不是自古以來就有得物件?

    「就是玻璃,我中華也何曾沒有?」張岱博覽群書,「雜學」極其豐富,「玻璃就是琉璃器罷了。兩漢即有。可惜如今只淪為蓋房之瓦。」

    文懷奇道:「琉璃與玻璃是一樣物件麼?弟看絕不相類。倒是和瓷器有些彷彿嘞。」

    幾個人邊說話邊漫步,牆壁旁都是高及屋頂的書架,層層列列擺滿了書籍。這書籍的擺放也和中華不同,不是裝入書函內橫臥書架上,而是一本本的直立著排列。他們昨日就看過澳洲書,知道澳洲書必有書脊,書脊上有書名和作者,樹起來排列一目瞭然。

    書架旁放著幾架梯子──有如同雲梯一般下有鐵車輪,可以方便的四處推動,登梯瀏覽。

    牆壁上不是書架便是窗戶,但是在穹頂之上,卻懸掛著一幅幅長條形的畫。張岱知道這是西洋人的油畫,在杭州的天主堂裡他也見識過,不以為意。

    書架之外,就是一張張巨大的几案──比他們家中作畫用得畫案還要大,上面陳列著種種書籍。大書案旁另設小巧的桌椅椅,用來供人讀書品茗。這種佈置,也不算奇,他們去過的較大的書坊差不多都有類似的擺設。只是座椅的樣式別緻,桌子是極小巧的圓桌,椅子是背部略略往後傾斜的靠背椅,還包著一層軟墊似得物件。孫淳第一個坐了下去,往後一靠,只覺得這椅子貼背靠腰,連頭部都有支撐,靠在這椅子上看書說不出的舒服。

    小圓桌上佈設著精緻的各色茶具,即有宜興的紫砂茶具,各處瓷窯的名產,又有澳洲產得全玻璃的茶具──張岱因為喜它沏茶時能觀「秀色」。特意高價收買了好幾套。

    但是這還不足為奇,最奇得是有廳堂中有幾組床榻般的沉重物件,每組都是一長二短的佈置,似乎是椅子又類床榻,外面用上好的西洋布或者錦緞做得面子,上面又放著好些個墊子一般的物件。張岱這次不甘於人後,第一個落下座去。

    「此物大妙!」他坐在上面身子卻顛了一顛,不由得喜笑顏開,「諸兄快坐,這物件著實有意思!」

    文懷、孫淳一坐下去,屁股上這種欲拒還迎的感覺立刻給他們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但是對吳芝香來說這不稀罕──紫明樓裡也有,他還買了一對單人的回去供自己享用,所謂沙發椅是也。

    聽幾個人正在爭論這沙發為何能有如此的彈性,當即笑道:「諸兄,別看此物既柔又軟,實則裡面全是鐵物件。」

    大家如何能信,鐵器誰都見過,是至堅至強之物,如何能做出這般的效果?吳芝香便說當初他買通衙役進入紫明樓的時候,正見幾個衙役在拆解沙發,填充的物件無非是木棉之類,唯獨這沙發的底板上,密密麻麻都是一個個的鐵絲繞成的圓圈,層層疊疊。

    眾人聽得入神,張岱不由得嘆息道:「弟過去只覺得這世間造化之妙,竟未想過這人力穿鑿也能如此的出神入化!」

    幾個人在沙發上高談闊論,在一旁伺候的夥計不敢上來打攪,只是悄悄的稟告了蔡實。蔡實本地的人頭熟,只要不是趙引弓出門或者是派他出去辦事,都是他在書坊這邊照應。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位秀才公開得書坊,趙引弓又結納了本地的奉教儒士,得了他們的照應,所以等閒的街面人物不敢到書坊羅唣。蔡實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到有本地的縉紳親自或者派人過來的話,就出面照應拉關係。必要的話,直接稟告趙引弓。

    張岱一露面他就認了出來,不過他沒有馬上出來招呼──從剛才夥計碰了釘子他知道這幾個儒生要自己先看看,自己出去招呼沒多大用處。

    此刻見他們都在沙發上落座,一個個高談闊論起來,當即叫來一個夥計:

    「去,速速稟告老爺,說張岱張相公到店裡了。」

    張岱是這杭州城裡的出名人物,就算是蔡實也知道老爺是應該著力應酬他的。他現在親自送上門來。自己一定把他招呼妥帖了才是。

    當下又關照夥計,從「冰箱」裡取出冰鎮的汽水,一一斟在杯子中。

    所謂「冰箱」並非臨高產得煤氣冰箱,而是本時空就有的使用天然冰降溫的一個木製櫃子。小冰河期的嚴冬使得杭州這樣的地方也能在冬季打冰貯冰了。

    這汽水更是稀罕物,是用船千里迢迢從廣東運來得。蔡實看到木箱子裡裝得居然是玻璃瓶的時候驚訝的差點沒掉下巴──這樣晶瑩剔透的玻璃是什麼價值他完全明白。這汽水在他心目中簡直就是「瓊漿玉液」一般了。

    張岱對蔡實的慇勤不以為意,再平常不過了,倒是對他端來的一盤子飲料來了興趣。

    端來得飲料裝在圓筒形的直身玻璃杯中,乍一看,杯中裝得似乎是清水,但是一串串細細的氣泡不斷的從杯地冒出來,杯身上凝滿了水珠。看上去晶瑩剔透,清爽宜人。

    在座的幾個,都是家中有些享用的,一看便知這是用冰鎮過得。端午過後的日頭已經很熱了,即使坐著轎子來身上也有了汗意。這樣一杯「冰水」來得正是時候。喝過之後,一個個都說妙。這杯「清水」不但冰得透,而且味道清甜,略有一些水果的酸味。口感清爽之極。

    吳芝香奇道:「這不是格瓦斯!」

    蔡實一愣,他不知道吳芝香是紫明樓的常客,但是他知道確實運來了叫格瓦斯的飲料,和這種飲料在後櫃預備著。不由奇道:

    「這位老爺喝過格瓦斯?」

    「格瓦斯本相公喝過不知道多少瓶。」吳芝香笑道,「比這個要酸,還有一股香氣。你這杯子水,大約也是裝在玻璃瓶裡從臨高運來得吧?」

    「老爺洞燭萬里!」蔡實聽他口音奇特,知道多半是廣裡來得,說道:「不敢欺瞞諸位老爺,這汽水也是澳洲貨嘞,特意從廣裡運來得。小店專門招奉貴客用得。」

    文懷笑道:「你家主人行事真是豪奢!這杯子瓊漿玉液恐怕是價值不菲,恐怕我等都要脫了袍子質押了才能出得去了。」

    張岱微皺眉頭,覺得文懷太煞風景──簡直是無禮。就這書坊的場面,主人必然是大富大貴之人,怎麼會在乎這杯子「汽水」,還要來索值。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話說得蔡實站不住了,趕緊道:「這怎麼敢?小店是書坊,賣得是書。」

    張岱眼看氣氛不好,趕緊說道:「既然賣得是書,不知道這裡有什麼難得罕見的書?」

    蔡實笑道:「不知道老爺要哪一類的……」

    張岱將扇子一合,道:「要新奇有趣的。《孟子正義》之類的替聖賢立說的就不要取來了。」

    文懷卻道:「昨日我讀了:不要說本朝,就是唐宋以來,凡是注孟子的各家,還沒有哪一部能比得過著這位焦先生。尤其是訓詁,堪稱是集大成者。」

    其他人對這訓詁都不怎麼感興趣。都笑而不語。蔡實奴僕出身,察顏觀色早知道張相公才是關鍵人物,當下笑道:「小店各種書籍畢備,請諸位老爺稍候,小的這就去取。」

    完璧書店裡的書籍,除了一部分直接從臨高發運,一部分從南京、蘇州批入,大部分是由臨高製做好紙型,運到杭州本地印刷的。

    為了確保打響澳洲書的名氣,不但運去了紙型,還運去了臨高生產的油墨和紙張。企劃院給趙引弓的指示是以後設法在杭州自產油墨和紙張,眼下不著急──馬上開始的發動機行動會有大量的空載噸位北上,運什麼都容易。

    周洞天的印刷所印刷的第一部書籍是《四洲志》。這是林則徐組織人編譯的英國人所著一部名叫《世界地理大全》的書籍。這部作品是中國較為全面的介紹的世界地理、人文、社會的著作。不過臨高的四洲志是經過大圖書館歷史室全面修訂的,去除了其中不符合17世紀狀況的內容,修訂了一些謬誤和誤傳,當然也加入了不少新得內容。

    運到杭州去的書籍紙型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經史子集之類的書籍,在江南這樣刻書繁盛的地方一點也不稀罕──杭州印刷所目前走得不是以規模取勝,以低廉成本衝擊市場的營銷道路,文化書店要吸引人,就得有內容上出新出奇,還要有一定學術水平的書籍,清代人的學術著作就成為首選。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6
第一百三十七節 澳洲的書

     除了這部《四洲志》,還有讓王賜等人擊節讚賞的《十三經清人註疏》叢書了。這部盜版中華書局的叢書不但折服了王賜,連臨高公認的最為飽學的劉大霖見了,也自嘆不如──清人在小學上的造詣是非常高得。

    周洞天原本還想帶《全唐詩》、《全宋詞》。但是這兩部書卷軼浩繁,鉛字數量不足的臨高印刷所暫時還沒有排版的計畫。

    《孟子正義》便是用這次運來的中華書局版的《十三經清人註疏》叢書的紙型印刷的。這套叢書一經發賣立刻引來了許多讀書人爭相購買。有些財力有限的儒生,買了一部,再看到其他的戀戀不捨,非要書坊先替他留著以後再來買。

    蔡實揣摩這幾位相公,除了一個酸氣十足的「文相公」之外,對這種「聖人之學」都不感興趣。但是那位文相公也不便違拗。當即先挑了是十來套「新奇有趣」的書籍,又選了三四部儒家的書籍。用小推車推了過來。一冊一冊的放到桌面上。

    幾個人都迫不及待的拿起書來翻看,最顯眼的當然是《四洲志》。臨高版的《四洲志》因為附有若干銅版印刷的地圖,採用了16開的版面印刷,厚紙硬封面。張岱眼明手快,第一個把書拿了起來。拿到手中沉甸甸的。

    拿到手卻覺得很詫異:原來這書是朝右開頁的。他一怔,道:

    「澳洲人倒是和西洋人一般的印書!」

    打開一看,果然這本澳洲書的書頁文字如西洋人一般橫排,而且是自左而右排列著。看著很是彆扭。再翻看其中的黑白地圖,只覺得異常精細,不大的尺幅之內,纖微畢現。

    《四洲志》的地圖,全部是按照21世紀的地圖修訂繪製,因為澳洲、新西蘭被視為元老院的「龍興之地」,所以在地圖上被做了手腳,新西蘭被完全刪去,澳大利亞則被標記在錯誤的地點。地形也完全不符合現實。

    張岱因為方以智的關係,經常出入杭州的天主堂。看過其中收藏的世界地圖和地球儀,所以他對世界地圖本身並沒有產生多少衝擊感,只是對地圖的繪製的精細程度更勝西洋人一籌而吃驚──當初他見到傳教士帶來的地圖的時候,也曾經類似的驚訝過。

    因為孫淳、文懷等人伸長了脖子也要看,他草草翻閱了一下就把書給孫淳。又拿起另外一本。卻也是向右開頁的,張岱心中微感詫異,再看拿來的書籍中,凡是涉及儒學的,全是左面開頁,自左向右豎派,而各種「澳學」的書籍,則是西洋式樣。

    「莫非這是華夷合璧之意?」張岱尋思著,將手中的儒學書籍放下,專門選了一本「澳學」書,仔細一看,卻不是什麼學問書籍,而是一部說部,名喚《射鵰英雄傳》。隨手翻閱了幾頁,卻是說南宋之事,行文半文半白。現代白話文和明代的白話文差異不算太大,張岱大致亦能看得明白。看了幾頁,便被吸引住了。

    明代小說是中國傳統小說史上的一個高峰,但是傳統小說情節散漫,情節模式化,許多作者又有摻雜方言土語、唱詞的習慣。遠沒有現代小說情節緊湊,人物鮮明。何況《射鵰英雄傳》又是現代武俠小說中的代表作。張岱竟看得入了港,放不下手了。讀到完顏洪烈看中包惜弱,宋官為討好他,竟然陷害楊、郭二家,害得二家人家破人亡的時候,不由得想到了遼東戰事──建州也自稱是「女真」,國號「金」。而眼下的遼東戰局又危如累卵。不由得長嘆一聲,將書放下。

    他原是個講究享受,追求肉體和精神歡愉的人。但是他亦並非對大明即將傾覆無知無覺,只知醉生夢死的人。張岱身為復社的一員,從社友和親朋故舊那裡對朝廷的局勢,國家的狀態知道的一清二楚。

    孫淳卻見他面露蕭索之色,完全沒了剛才的興奮之感,不由問道:「宗子兄……」

    「不礙事。」張岱不願露出「憂國憂民」,這和他一貫以灑脫自在的理念不符,當下轉換了下心情說道,「弟偶唸到一事而已。」

    但是書卻不可不看,他當即關照:「這部《射鵰》本相公要了。」

    「小的明白!」蔡實滿面堆笑,「老爺,這裡還有二部,是此書的續書……」

    「哦?」張岱把扇子一揮,「也包上!」

    「是,老爺。」蔡實一下就做了一筆不壞的買賣──按照趙引弓制定的章程,賣出去的書,夥計照例有碼洋1.5%的提成,這筆錢積累到月底由眾夥計均分。

    蔡實當下將書包封好,再取出一個草編手提袋:臨高木器廠的出品,上面用染色的稻草編出「完璧書坊」四個字,即實用又好看。

    張岱買下了射鵰三部曲,又翻看其他書籍,只覺得眼花繚亂,有幾本是講授西洋算學的,他對此不太懂,自然不感興趣。但是一部《光論初學》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之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倒不是因為張岱對光學有什麼研究,而是方以智對西洋的器物之學一貫抱有濃厚的興趣,自從他從湯若望那裡弄到了一隻望遠鏡之後,一直在研究其結構原理,但是始終沒有弄明白。

    所謂《光論初學》實際上是六十年代出版的一本科學普及小冊子。裡面粗淺的介紹了基本的光學知識和各種常見光學儀器的原理,還配有許多簡單的插圖。張岱打算買了之後送給方以智,以安慰他失去千里鏡的遺憾。

    只聽孫淳問道:「你家老爺是哪裡人士?這些書是從哪裡來得,真是部部都是奇書!」

    蔡實恭敬道:「我家老爺姓趙,是廣東三水縣人士。是個廩生……」

    眾人聽說老闆是廩生,面上多了幾分尊敬之色。廩生雖然是個秀才,卻是縣學裡的「正式學籍」,秀才中拔尖的人物。

    「……這書,許多是從廣東販來得,聽說是──」他壓低了聲音,「是從澳洲人手裡買來得。」

    張岱笑道:「你個殺才,這澳洲貨在江南雖不是到處都有,也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就是遼東人參,藥鋪裡不還一樣在賣。這點澳洲貨還要你鬼鬼祟祟。」

    蔡實連連賠笑,說除了直接從澳洲人手裡躉來得書之外,也有完璧書坊自印的。

    「……那些刻板的書就是。我家老爺正在尋思著怎麼學澳洲人的印刷術呢──」

    吳芝香現在愈發認定這裡就是澳洲人開設的。見這奴僕滿口杭州口音,知道他多半是本地投靠的,所知有限,問亦問不出什麼名堂,乾脆閉口不言。

    孫淳說道:「就這幾部書如何作得了數,快去多取幾部來,莫非你怕老爺們花不起錢麼?」他雖然其貌不揚,打扮亦普通,家裡也是富有資財的江南大戶。

    蔡實連聲應著,趕緊又帶著夥計滿書架的尋書取書了。

    正在看書選書之際,蔡實稟道:「幾位相公,我家老爺來相迎了。」

    眾人原本就對這書坊充滿了好奇,現在聽說主人相迎,紛紛站起身來相候。

    通報之後,趙引弓很快就出現了。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書生。儘管面白無鬚,長相堪稱清秀儒雅,但是他的身高和體魄都在孫淳等人看來都和武人相仿。特別是他走路時候的闊步,更是和講究行動有規儀的儒生格格不入。

    雖然是廣東人,面相卻和幾位相公見過的廣東人完全不同。戴著一頂逍遙巾,身上穿一件青色的細布直裰。正是有錢又有教養的所謂書香門第的大家公子的穿著。

    雙方因為是初見,又沒有有身份的介紹人,少不得要互相送上拜帖,彼此謙讓不收,再互相磕頭這番繁文縟節。

    幾個人一一都見過禮。趙引弓這才關照蔡實,將幾位貴客請到紫藤院中奉茶。

    「天一兄,我們幾個今日一則是久慕尊顏,特來拜望;二則是意欲觀賞這澳洲書坊,並一聆趙兄雅言。」張岱說。

    「啊,不敢當,不敢當!倒是小弟亟望列位先生不吝賜教!」趙引弓謙遜說,又慇勤地問:「先請到後面奉茶。」

    當下將眾人引領到了書坊後面的紫藤書屋。這裡是趙引弓專門佈置了用來招待大客戶的vip室,室內裝修是按照維多利亞式的休息室風格。裝飾華麗又典雅。最為出色的是面向庭院修築有一個巨大的凸窗,三面和頂部全用玻璃板鑲嵌,站在其中,猶如身處水晶宮中一般。

    凸窗外,是一座按照西式風格裝修起來的小庭院。種著許多鮮花,上面卻是一架紫藤──是原先廢園中的舊物,長得極其茂盛。只是現在花期已過,只留下滿架的鬱鬱蔥蔥。紫藤架下,卻是一個小小的大理石噴泉,滴滴答答的冒著細細的水花。看上去便是滿目的清涼。

    還未落座,孫淳便讚道;「好一個洞天福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6
第一百三十八節 水著雜誌

    包括見慣了大場面的張岱都覺得震撼,特別是站在凸窗前,那種不沐風雨,卻似身在室外的感覺,是他們從未體驗過得。

    清澈如無物的大幅玻璃板外,就是鮮活的如在眼前的花朵,蝴蝶在上面飛舞,陽光斑斑駁駁的透過紫藤架灑落下來,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撫摸窗外的花叢,指尖被玻璃所阻,張岱頓時呆了,良久,才發出了一聲嘆息。

    趙引弓早在意料之中,這樣幾乎和太陽房一般的全玻璃大凸窗,不管是在臨高還是廣州,都還沒有建造過。就算是在21世紀也不是到處有。元老看到了也會覺得稀罕,更不用說很少見到大尺幅玻璃的土著了。

    眾人分賓主落座在維多利亞款的扶手沙發椅上。只見一個垂鬟小婢端著個剔紅倭漆盤子過來奉茶。張岱素來「好美婢」,心道這趙老爺如此的氣派,家中必然蓄養的都是外間少有的美婢──廣東又是素來有「蓄婢」、「錮婢」風氣的,沒想到一見之下卻大為失望:眼前這個少女堪稱貌不驚人,普通到極點。從走路的姿態來看更是天足。心中很是奇怪。

    奉化奉上茶水,大家原以為多半是和剛才差不多的「澳洲水」之類的飲料,沒想到這次送來得卻是正兒八經的茶。一股馥郁芬芳的茶香味飄蕩在空中──和他們平日裡經常飲用的龍井、水珠等茶香氣完全不同,更為濃烈。

    茶葉,是放在極小的一把玻璃茶壺裡,幾乎塞滿,旁邊又有四隻牛眼小茶盅,亦是玻璃所造,已經注滿了茶水。茶水也不是常見的淺碧色,而是更為的深厚的琥珀色。

    「來,請用,此茶要趁熱飲。」趙引弓說道。

    吳芝香自詡在紫明樓見識過各種「澳洲享受」,但是這近乎發黑的茶還是第一回見到。一嗅之下,只覺得香氣濃烈,沁入心脾。端起來啜了一小口,只覺得茶味醇滑甘潤,有一股淡淡的蘭花香。

    眾人品了,都嘖嘖稱奇。張岱笑道:「弟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好吃之徒,嘗遍了天下的特產,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茶!」

    張岱的好吃、善吃是江南儒林中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他還熱衷於「嘗遍天下滋味」,蒐羅各地的特產名食不遺餘力。

    趙引弓讀過他的《陶庵夢憶》,見過他羅列的長長食單,所以拿出來奉客的,都是本地絕無可能見到的。

    這茶,是吳南海委託貿易部門從福建採購來得新茶,又招募來十幾個茶工,按照現代制茶工藝製造的烏龍茶。同時製造的還有紅茶。

    烏龍茶是半發酵茶,口味較之於發酵茶紅茶要清淡一些,也比較適合國人的口味習慣。吳南海特意捎來了若干斤,供趙引弓在本地進行推廣──一旦推廣成功,就準備通過萬有大規模的銷售「海南烏龍茶」。

    趙引弓笑道:「此茶名為烏龍茶,產自瓊州的黎母山之絕頂。」

    海南的氣候並不是適宜種茶,而且茶葉明明是來自福建的,臨高只是加工一下而已。但是吳南海、司凱德和李梅都知道茶葉這玩意必須有一定的地理噱頭。福建茶當然比不上「海南島黎母山」這樣的地方來得讓人浮想浮想聯翩了。

    「哦?」果然張岱聽說得茶竟然自荒蠻之地,頓時來了興趣,「瓊州乃是南陲荒州,據說上面都是黎蠻,如何還有茶?莫非黎蠻也種茶嗎?」

    趙引弓早就準備了成篇的廣告軟文在肚子裡──倒也不是他的寫得,而是大圖書館的筆桿子們弄得,先把這黎母山扯得雲山霧罩,竟似荒蠻中的仙境一般,接著渲染了什麼黎母山中林深山高之處有一處四面絕壁的孤岩,上面有五百株野茶。只是一年四季山中都是雲霧繚繞,又時時有瘴氣傷人,只有每年春秋兩季各有數日雲開霧散,可以採茶。黎民中身手矯健者就會設法攀上岩去,採摘嫩葉。

    「……只是這時日甚短,黎蠻們之見山間霧氣一起,不論采多采少,就要立刻附繩而下,退出谷去,若是遲了些許,中了瘴氣,便是必死無疑。」

    一番胡說八道說得頭頭是道,聽得眾人入迷,還不時發出慨嘆。趙引弓心想此類文章果然不分古今中外。當即又胡扯了一番什麼茶葉采了之後原是運不出山的,後來不知道澳洲人用了什麼法子,才把這茶葉從山中運了出來云云。

    吳芝香聽得將信將疑,因為他從來沒聽裴莉秀說過什麼「黎母山中的野茶」,在紫明樓也沒喝到過──若不是他心中有八九成把握知道眼前這個趙相公多半就是個「澳洲人」,幾乎要認定這是在假托澳洲人編造了。

    然而其他人卻聽得津津有味。奉華不時過來添茶。張岱覺得這丫鬟雖然長相普通,但是舉止優雅,舉手投足極有方圓,眼神靈活又不妖媚,顯然是花過大力氣調教過得。

    放眼望去,這件玻璃房間裡,擺設著許多從未見過的珍玩。最顯眼的,當然是靠牆的案几上擺設的一座機械座鐘:由廣州的珠寶首飾匠人製作的鑲嵌著金銀、象牙、珍珠和寶石的外殼,從21世紀帶來的成套機芯。兩個時空的聯合出品此時正在滴答滴答的走動著。西式的擺錘鐘當時已經少量的進入了中國,吳芝香當然見過,張岱也不以為奇。但是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他們從沒見過的東西:一艘文德嗣和王洛賓手工製作的「勝利號」的模型,罩在玻璃罩子裡,炮門全開著,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懸掛的當然不是英國旗,而是元老院的啟明星旗和藍白兩色的伏波軍海軍旗。一台蓮花形狀的留聲機……幾個人彷彿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不停地轉動著閃閃發光的眼睛。儘管努力做出矯情鎮物的功夫,然而臉上還是不時露出驚訝、欣喜的神情。

    等主人放下茶杯,微笑著發出邀請,他們立即站起來,各自走向最感興趣的物件,不時地提出一連串夾雜著驚嘆的問題。趙引弓站著,面帶微笑,不厭其煩的解答著他們的種種問題。正忙得不可開交,忽然傳來一聲驚慌的「哎呀」聲,接著傳來了某個沉重物體落地的聲音。

    眾人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文懷發出的,他雙手扎煞著,滿面驚慌之色。趙引弓一看,掉在地上的卻是本畫報──一本日本的「水著」雜誌。蘭度的沉船裡為大圖書館添加了幾千本類似的實體書。

    張岱拿起來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差點也沒把書丟下。倒不是封面上三點式的「水著」女郎的暴露程度嚇到了他,而是這可怕的逼真感。這哪裡是畫,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定在紙面上了!

    紙面上女人的身體是那麼的鮮活,那修長挺拔的大腿似乎就要伸出畫外一般。然而手指觸及,卻又是真正的平面。

    人物畫,張岱見過許多,不僅中國的畫家的各種工筆、水墨人物畫,就是西洋教士繪製的油畫他也見識過。在他看來,西洋油畫的逼真感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是和這澳洲畫來比,簡直還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這……太驚人了!」他面色蒼白,一瞬間簡直以為是澳洲人的什麼妖術。

    「幾位兄台不必驚慌,這不過是一種畫片罷了。」趙引弓安撫道,「澳洲人有一種方法,可用玻璃鏡子將人物的影像定在紙面之上。弟也百思不得其解呢。」

    「駭人聽聞,駭人聽聞。」文懷撫著胸口,趕緊坐到椅子上,似乎被嚇得不輕,「簡直是妖術!」

    孫淳卻道:「此法當為澳洲的秘法,未必見得是什麼妖術……」

    「能將人像定於紙面上,若不是妖術,如何辦得到?」文懷看著畫報,簡直如同毒蛇猛獸一般,「還請一火焚之。」

    「世上奇妙之事甚多,我輩豈敢自稱博曉一切?」孫淳也很吃驚。但是他一貫不相信鬼神之說,搖頭說道,「且不說這澳洲人,便是朝廷上下所談的西法火器、天文、地理、算學,若非利瑪竇、湯若望遠涉重洋而來,我等又怎能知曉?」

    張岱也對妖術之說不怎麼相信。他拿起雜誌,翻閱了幾頁,只覺畫冊上的女人體態高挑,身材豐滿,前凸後翹,雖然用極薄極小的布片遮擋要害,卻和一絲不掛也沒甚兩樣,一個個擺出極誘惑人的姿態來,有些姿態簡直是不知羞恥到極點。

    畫上的女子個個豐胸細腰大臀,又是天足。這樣體態的女人按照當時的審美觀點來說根本算不上誘人,這些人家中哪個也不缺少美妾嬌婢。但是胸中卻隱隱約約的起了一團慾火,只覺得面頰微微發熱。

    張岱唯恐失態,強定心神,搖了搖頭笑道:「這畫冊哪裡有什麼妖術?我看是房中的秘術才對。」幾個人都展顏一笑,才將緊張的氣氛沖淡了許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7
第一百三十九節 漫畫書

    趙引弓笑道:「這不過是澳洲的密玩書。便是在澳洲人那裡也稀罕得緊。小弟是花了大價錢和大情面才弄到一二冊的。秘藏於身邊亦有一二年了,未見有什麼妖異,不過普通的畫冊罷了。」

    幾個人這才放下心來。食色性也,恐懼感一消除,留下的便是誘惑了。二本雜誌在眾人手中傳閱著,頗有讓人愛不釋手的感覺。張岱幾次想提出請主人割愛──錢他是出得起的,但是這位趙相公起居之豪奢,恐怕根本不在乎這幾個錢。

    摩挲片刻之後只好戀戀不捨的將畫報放下。孫淳還一個勁的追問如此逼真的人像是怎麼到的紙片上,趙引弓笑道:

    「這個,弟也不知。不過當初澳洲人說過:這部宗子兄買得這部《光論初學》裡就有其中之法──不過說得極粗陋罷了。」

    「此是澳洲的密技,豈能輕易寫在書中?」張岱說道。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請問趙兄,你這裡可有千里鏡?」

    「千里鏡?」趙引弓一愣。望遠鏡在臨高還沒有研發過──本身企劃院倉庫裡就有大量的庫存:各種型號和用途的都有。元老們又幾乎人人都有,國產的、俄羅斯的、東德的、德國的……不一而足。

    因為存貨不少,科技部一直沒有把自產望遠鏡列入工作計畫,直到第一次造船整備計畫正式開展,海軍提出了對光學設備的需求,科技部才把製造簡易的望遠鏡列入了科研計畫。

    「此物澳洲人倒沒有販賣,不過聽聞澳洲望遠鏡亦很出色。只是弟未嘗得見。」

    「原來如此。」張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密之兄幾天前在西湖失落了一隻千里鏡,我見他失魂落魄,一直想買只新得送他……」

    「慢──」趙引弓打斷了他的話,「這位密之兄莫非就是方以智方相公?」

    「正是!」張岱道,「兄認識他?」

    「莫非他有個尊號叫做龍眠愚者?」

    「正是。」

    趙引弓大笑:「原來如此,真是奇了。」

    當即將他在西湖上遊玩,見到龍舟水手從湖底撈出望遠鏡的事情一一道來。說罷便吩咐小廝將望遠鏡取來。

    張岱入手一看,正是方以智一直寶貝的紅毛的千里鏡──擦洗的乾乾淨淨,也沒有損壞。大喜過希,連做了幾個揖。趙引弓趕緊還禮。

    「真真是天下事不可言。」張岱笑道,「趙兄你這書坊的名字取得好。」他當即表示,以後要帶方以智到這裡來。

    「他這個人,酷好著書立說,對物理之學興趣極農。弟看趙兄這裡的器玩較之於那些西洋和尚強過百倍,密之兄必然喜歡得緊。」

    「其實這千里鏡之學,《光論初學》裡亦有論述,若是有興趣,還能自制這千里鏡呢。」

    孫淳在旁湊趣道:「有這樣的事?密之見了這二樣多半要喜得發狂了。」

    「小弟久仰密之兄之名,他若來,必是倒履相迎。」

    這一番插曲,讓他們之間的關係陡然上升了不少,張岱便提出能不能再取幾本雜誌看看。

    「這般的秘藏畫冊,弟所得甚少,不過弟倒另有幾部澳洲畫冊,雖沒有如此的栩栩如生,倒也可一觀。」

    「哦?這倒要叨擾一二了。」幾個人頓時都來了興趣。

    趙引弓微微一笑──這種現代的彩印畫報當然是不能賣得,除了早年為了在廣州打開局面用過幾本從某人行李中收購來的h畫報之外,大圖書館裡的實體畫報就只有蘭度的沉船裡打撈出來的那些。別看畫報不算生產力,這樣的彩印畫報根本不是臨高的技術目前能夠達到的。屬於用一本就少一本,在企劃院的表格上算是二級管控物資。

    所以周洞天早就開發了本時空的技術能力可以替代的產品。趙引弓喚來貼身小廝集英,吩咐了幾句。不一會,集英便搬了幾個書函過來。一一放置在窗前的長幾上。

    趙引弓笑道:「諸位請看。」

    張岱等人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圍了過去。只見書函是用上好的細木製做得,原木本色,盒面上繪製著簡單的圖案,題寫著書名:《獄中華》、《利火羅》、《思春女》和《笑林廣記》

    就從盒子本身和這奇怪的書名來看,沒什麼特殊之處。趙引弓嘴角帶著隱秘的笑容,將書函打開,內中的書籍卻是向左開頁。封面亦很簡略。張岱取了一本,翻看了幾頁,笑道:「真是妙書!活色生香!」

    孫淳很是好奇,亦取了一本,翻看一看,卻不是剛才那般活人一般的色彩鮮明的畫頁,而是黑線白描的圖案。

    上面繪製的,全是俊男美女,姿色妍麗。再仔細一看,原來繪製的是龍陽情事,刻畫精奇,雖章侯、道母,亦自愧弗如。

    明末士大夫中普遍有好孌童之風,孫淳雖不好此,卻也並不以為意。只覺得繪製精絕,人物動作、容貌乃至交/媾種種無不精細到極點,甚至表情也十分傳神,比起平日裡經常見到的春宮畫冊、避火圖之類要高明得多。

    翻看了幾頁,原來這畫冊並非簡單的春宮冊頁,而是個完整的故事,雖然故事中的人物和環境對他來說完全是陌生的。不由笑道:「澳洲人的龍陽之好也是出類拔萃!」

    張岱將手中的《獄中華》放了下來,他自詡見多識廣,沒想到這澳洲人的這部完全是手繪線描的畫冊,表現力居然強到如此的地步,簡直讓他有血脈噴張之感──儘管有些表現手法和人物形象他一時不能適應,但是其中包含的水平卻是毋庸置疑的。拋開精美生動的人物形象和動作不提,就故事本身也很能吸引人。

    再看下一本的《思春女》,卻是一般的男歡女愛的畫冊。草草一看,覺得和《獄中華》、《利火羅》畫風略有不同,但是情節之豐富,繪製之精美,花樣之繁多,同樣不輸於前作。

    「真是奇書!」孫淳說道。文懷平日裡一直自詡道學,見這幾套都是春宮冊頁,便拿了《笑林廣記》起來──總不見得《笑林廣記》亦是春宮不成。

    雖然不是春宮,卻亦是這樣的畫冊。人物摸樣唐突滑稽。文懷是第一回看到這樣的《笑林廣記》,看了幾頁,不由得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道:「真正奇書在此!」

    幾個人又交換著看了一會。幾套書便全賣了出去──當然價值不菲。趙引弓本意也不在簡單的賣書上,主要還是為了拉攏這伙儒生。當下又傳人送來了精心製作的點心和從臨高運來的糖果。一時間賓主盡歡而散。

    送走了張岱孫淳一行,趙引弓猶自興奮不已──搭上了張岱的線不算,一下又把方以智給勾搭上了。復社這個在江南半壁擁有極大話語權的集團,已經為他打開了一道小門。這對以後他的工作大有好處。

    回到後面的印刷工場裡,周洞天正帶著徒工,講授石版印刷的要領。這些徒工是新近從南京招募來得,有一定的繪圖和刻板基礎,教授起來比較容易。周洞天不擔心他們掌握了技術要領會跳槽──只要控制了石版印刷所用的塗料和油墨,光知道原理和技術還是干不成的。

    剛才趙引弓賣出去的幾部書,就是周洞天帶著人用石板印出來得。至於底本,除了《龍陽穴》、《獄中華》是道長提供的之外,其他都來自大圖書館的電子資料。

    做石版印刷比想像的要難一些,主要是底部塗料、油墨和腐蝕劑的生產上,費了長時間才找到合適的配方和代用品。

    印刷漫畫的選題上,在大圖書館一度有過爭論。大圖書館蒐集的h漫種類繁多,其中有大量口味極重的,因為17世紀是個不存在人權概念的世紀,所以最終大部分的漫畫落選了,只留下比較純愛,h內容較為正常的作為選題。

    選出來的幾本漫畫底本,由大圖書館的元老對其中的文字進行了一定的修改,確保沒有不合適的內容的存在──故事情節是純屬架空的。現代風格的就算是澳洲的故事。原本週洞天打算盜版蔡志忠的全系列,後來有人提出事關儒學的一些漫畫暫時不宜印──論語之類涉及儒家經典,說不定有假道學先生來找麻煩,引公公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乾脆不賣為好。

    現在周洞天帶著徒弟繪製的,是蔡志忠的另外一部漫畫《禪說》──他知道自己一走,印刷技術恐怕會有所下降,得乘著自己在的時候儘量多給老趙弄些書。他還考慮過要不要把漫畫書都雕版化──畢竟石版的印數很少。

    「你賣給張岱的射鵰三部曲,真得沒問題?」周洞天看到他進來,笑著問。

    「大圖書館的真理辦公室不是審核過了,朱八八變成陳友諒,陳友諒變方國珍,常遇春變張定邊這總不犯忌了吧?」

    「還是有問題的很。這個明教和明的瓜葛,恐怕大明也不是很喜歡看到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18
第一百四十節 特殊宣傳

  「不要緊。明教和大明的淵源的情節,大圖書館已經刪了。算不得什麼。朱八八的情節也全部做過修改,不會有什麼犯忌的事。」趙引弓說,「只是這麼一來情節有點生硬,讀起來實在很怪。」

    周洞天點點頭。對大明的書籍輸出,與其說是為了賺錢,倒不如說是對外宣傳工作的需要──輸出新得科技觀、價值觀、文化觀,宣揚「澳洲式生活方式」,擾亂大明百姓和知識階層的思想,潛移默化的搞「和/平/演/變」。這種方式儘管不能改變整個社會的面貌,但是至少會再一部分人的心目中種下「親澳」的種子。培養出一批「帶路黨」,減少未來社會改革的阻力。

    但是輸出書籍,就涉及到文藝作品中的社會歷史背景和科普作品中的技術擴散問題。周洞天知道,為了到底輸出哪些類型的科學技術書籍,哪些技術必須加以限制和保密,元老院內部有過很大的爭論。有些元老認為任何科技都不該輸出,有些則認為擴散一些基本科學常識對整個大業是有促進作用的。

    周洞天認為,目前的歐洲傳教士正在大力的利用輸出歐洲科學文化來吸引大明內部的一部分有識之士信奉基督教。相比之下,澳洲貨多以「奇巧」示人,許多人都對比西洋科技更勝一籌的澳洲科學文化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如果僅僅為了某些虛幻的「威脅」而嚴守秘密,只會把這部分人拒之於門外。

    他當然不讚成無限制的隨意擴散技術,但是很多科學常識擴散出去並無害處。比如這次印刷的《光論初學》,在元老們看來是通俗易懂,但是放在本時空,絕對是高科技。這本科普書在舊時空是以「城鄉初中文化水平的讀者」為閱讀對象的,這樣水平的讀者在本時空不說是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

    類似的科普書籍,周洞天是贊成多印多賣得,六七十年代以農村青年和知青為對象編撰的許多科普叢書、農業科技之類的叢書,其中有很多都可以用來出版銷售到大明去。儘管它們的最終命運大多是被當做某種「奇書」藏於輕易不示人的藏書樓中。

    一些簡單的知識和技術擴散,在當前條件下根本不會對元老院造成任何的威脅。在農業時代的物質條件下,擴散出去的許多知識和技術是完全沒有實用性的。因為社會環境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性。反倒會導致很多對此有興趣能鑽研的的人發現,原來真正能夠實現自己抱負理想的地方只有臨高……至於某些在當前社會環境下具有實用性的技術,比如科學種田、養殖之類,對臨高來說只有好處,因為元老院對農產品有著旺盛的需求。從這點來說大明的農業技術能夠提高對穿越者只有好處。

    有限的輸出科技,大量的輸出文化,這是元老院確定的擴散的路線。

    「這批圖書銷售出去之後,應該會有更多的需求。」周洞天笑著說,「我覺得漫畫的殺傷力會很大,其實金庸的書我們能盜版的還是有限的,不如大量的盜版梁羽生、陳青雲他們的,對了,還有一個還珠樓主──劍仙小說應該更對大明人士的胃口吧?」

    兩人商量了下下一步的出版業務,周洞天這批元老很快就要回臨高去了。他打算在臨高繼續這一文化入侵事業。

    「再下一批可就是執行發動機行動的元老了,你這裡可是川流不息啊。要多受累了。」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嘛。」趙引弓說道,「這批人我打算安排到鳳凰山莊去,沒有必要不再安排他們進入杭州了──張岱出去一宣揚的話,清河坊這裡很快就會變成一個熱鬧的文化沙龍。元老們還是少露面為好了。」

    「當然。當然。你現在的地下組織建起來了沒有?」

    趙引弓有點糊塗,但是他很快明白了周洞天是說和他的公開身份以及山海體系沒有瓜葛的秘密組織。

    「黑龍會體系嗎?我還沒有動手搞──這是個相當危險的工作,要有強有力的土著執行者才能有效的運作。」趙引弓說道,「人太強了,不好駕馭;人不夠狠的,又沒有用。」他反問道,「你有什麼打算嗎?」

    「幾天前,從臨高有一封電報給我。」

    趙引弓點點頭,電報是杭州站的電台收得,但是用得是其他部門的密碼,他並不知道其中的內容,只有報頭說明是給周洞天收得。

    「其實內容很簡單,是關於特殊宣傳的……」周洞天說著摸了下自己的鬍子。所謂「特殊宣傳」是趙曼熊發明的「黑話」,本質就是「造謠惑眾」的意思。

    「特殊宣傳」的工作從第二次反圍剿勝利之後就在廣州展開了,廣州站散發了大量的「特殊宣傳」的小冊子,用奇聞異事和各種「真相」來動搖大明的社會基礎。

    事實證明,性和政治一向是群眾喜聞樂見的內容,儘管這種宣傳文短時間內並不能改變任何現實,但是大量散發小冊子之後的「真相」氾濫,說明這一手法還是有效的。農業社會的一個特點是消息主要靠口頭流傳,越是聳人聽聞,具有爆炸性的消息就傳播愈快,而且不論是官府還是士紳階層,都沒有足夠的手段來闢謠。很多時候只能任由謠言自行消散。

    但是這種手法的散播必須有秘密組織來進行,不能由趙引弓這樣的「公眾人物」出面。否則一旦出事杭州站的基業就會毀於一旦。所以,必須借助於「黑龍會」這樣的專門乾底層工作的組織。

    趙引弓準備利用1631年~1632年的浙江旱災的機會,趁著社會秩序較為紊亂的階段,建立起黑龍會的地下組織來。當然,具體的組織人員將從臨高派來。杭州站和這一組織只保持單線的聯繫。

    「小冊子可以在我這裡印。我準備在鳳凰山莊裡再設一個小印刷廠,專門用幾個雕版印刷的匠人來做這件事。讓交通員帶底本來,我印好之後再悄悄的運出去交給黑龍會去散發。你看這樣怎麼樣?」

    「這樣就好。」周洞天笑了笑,「我知道出版指導小組組織人炮製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玩意,基本上就是性、政治和謊言的三合一。我看了幾本,真是很有創意……」

    「哦?都是誰寫得。」趙引弓來了好奇心,他在出發前曾經在對外情報局看到過基本所謂的「真相文」的小冊子。編的像模像樣。

    「是一個叫張好古的人搞得。」周洞天說道,「你不知道他?他現在在大圖書館裡掛著一個真理辦公室主任的頭銜。你在大明發售的書籍,全是他坐鎮審閱修訂的。」

    「張好古?這名字好熟悉,但是我又有點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阿嚏!」張好古打了一個大噴嚏,拿起手帕擦了擦鼻涕──臨高可沒有手帕紙這種奢侈品,批量製造的生活用紙只有擦屁股用的草紙和專供醫療結構和婦女的衛生紙。純棉的手帕這種久已消失的生活用品重新出現在元老們的生活中,倒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反正有女僕幫他們每天洗衣服洗手帕。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稿紙,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張好古有自己的電腦,但是為了節約運行壽命,他只要在執行某些較為重要的工作的時候:比如「查找」-「替換」、「關鍵字搜索」這一類的工作的時候才會使用。

    「總算快殺青了。」他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發酸的手腕,紫檀木的桌子上,堆著厚厚的稿紙,一打寫壞的蘸水筆的筆尖──按照規定要送回倉庫才能領到新得筆頭。一個精工細作的墨水台,這是從澳門買來得歐洲貨。

    張好古拿起桌子上的書稿──封面上寫著幾個大字《一個太醫院太醫的回憶》。稿子厚厚的一沓,大約有三十多萬字,很是耗費了張好古的一番心血。為了寫這本書,他還專門請教了劉三好多個問題,以確保書中的中醫概念是正確的。

    張好古是個學文史哲出身的元老,這種專業在元老院裡很難受到重用。長期在大圖書館裡混日子。

    但是他獨闢畦逕,專門就歷史問題上書執委會,提出了從現在起要有系統的「創造歷史」、「控制歷史」。他提出這一部門叫「真理部」,以體現自古至今的真理都掌握在元老院手中。

    這一提案得到了執委會的「高度重視」,於是張好古就得到了新設立的真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但是他上任之後卻發覺自己的主要工作是為「出版指導小組」打工。這個由文化部代表丁丁、大圖書館代表於鄂水和印刷廠廠長周洞天三人組成的非常設機構要編撰出版大量的書籍和小冊子,原本就要「消毒」,去除不合適的部分,主動送上門來的張好古就成了最好的勞動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1:25
第一百四十一節 真理辦公室

     張好古的工作很多很複雜,從大的方針來說,真理辦公室的主要職能是:制定澳宋歷史及相應科技政治社會文化發展史;設定各部門科技界限;對大圖書館圖書電影進行甄別;審定土著教育範圍、接觸資料範圍。編制相關的手冊發給元老,以便統一元老們在各方面談話時的口徑──現在土著和歸化民越來越參加到元老工作中來,某個元老一時的口暢,都將成為未來謠言的根源。

    具體到工作上則分為兩塊。一塊是出版物審訂,自從周洞天主持的一系列印刷設備和技術攻關大致完成之後,印刷出版業務就一日千里的展開了。各個部門都在大量的編寫出版各種教科書、科普書和技術小冊子。怎麼掌握其中的分寸成為張好古的一項主要工作。

    另外一塊,就是負責「特殊宣傳材料」的選題和組織編寫。由於在大圖書館服務的元老人數有限,事情又相當繁忙,因而除了某些「重大選題」是「集體創作」之外,大部分的材料就得張好古自己來編寫──當然,他有權向其他元老約稿,並且支付一定的稿酬──這種做法在文宣部內早就實行了。執筆的元老多半也不是為了幾張流通券,更多的是滿足自己的寫作慾望。

    技術方面的事情,由科技部負責具體的審訂;凡是涉及到黑歷史、行文稱呼、政治觀點等方面的事情就歸張好古來負責了。

    在編寫「黑材料」的同時還要搞書稿審核工作,工作之忙碌也就可想而知了。而且這項工作因為高度的敏感性,使得他完全沒法利用直接歸化民,大多數事情得親力親為。相比之下,大圖書館的歷史資料研究組好歹還能用幾個儒生出身的歸化民幫忙檢索抄錄古籍之類的。

    「奶奶的,拿老子當苦力用啊。」張好古發出不滿的聲音,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踱步,玻璃窗外的陽光燦爛的讓人一看就覺得熱得慌。

    這裡是百仞城內的文宣部大院的一角,這裡原先是大圖書館的所在地。自從大圖書館被搬遷往高山嶺之後,這裡就被文宣部佔用了。當初存放這些無價之寶的的集裝箱已經被移走,但是當初留下的墊腳石的痕跡還依稀可辨。

    為了便於就近服務元老,在文宣部大院裡大圖書館還是設了一個辦事處。有若干元老定期值班,隨時接受各種諮詢。

    除了文宣部和大圖書館辦事處之外,此地還是臨高時報社、格物畫報、出版指導小組以及真理辦公室的法定地址──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根本沒有這麼多的元老和歸化民來一一填補這些蘿蔔坑,大多是幾塊牌子一個班子。

    張好古的真理辦公室就佔據了這座大院一角的三間辦公室。一間是他的資料室,專門存放他蒐集來得和各部門轉交給他的「黑材料」。一間是他的工作室,還有一間就是宿舍了。他和很多元老一樣,習慣於在辦公室住宿,隨時可以辦公。至於人員只有他和他的女僕二個。

    他的秘書兼女僕聽到他的腳步聲,從隔壁的宿舍裡走了出來,見他腦袋上冒汗,給他倒了一杯涼茶,又把屋子裡的百葉窗全部放了下來,屋子裡頓時黯了下來,但是也覺得清涼了不少。

    桌子上堆著一函一函的書稿──這些都是印刷所的打字員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底稿,張好古每天不斷的用墨水筆在書稿上塗塗抹抹,還不時用紅色筆在書稿上批閱修改意見。歸化民偶然看到張好古的工作,大多以為他是一位了不得的大首長。

    張好古拿起最近一期的「特殊宣傳」的小冊子編撰目錄,按照本時空的說法,這叫「揭帖」。

    揭帖在古代社會就是一種傳單性質的東西,大多是沒有署名的,攻擊某人、某事,有時候也會把矛頭直接指向朝廷和皇帝。

    在古代社會,因為缺少足夠的技術偵查手段,一般無頭揭帖很難被追究來源,安全性很高,缺點是古代的識字人群數量太少,對社會下層的輻射能力有限。所以揭帖只能影響官場和識字階層。

    真理辦公室既然是面向明朝群眾做工作,就不能像其他部門一樣完全脫離當時歷史實際。就要注意明朝末年的一些政治問題。

    這方面,過去已經做了一些工作,包括編撰《暴行錄》和第二次反圍剿期間散發的小冊子,但是當時這只是一些零星的工作,並沒有作為主要的手段來施展。現在要系統的組織起來作為一個工作來抓。

    張好古的考慮再三,決定採用三管齊下的方式來開展特殊宣傳。所謂三管齊下,就是按照受眾的不同,分別製造適合其各自特點的宣傳材料。

    首先是製造無頭揭帖和偽造邸報的方式,內容上從評論三大案和三大徵入手,涉及明代中後期的主要政治事件,包括天啟年間的針對東林黨人的「逆案」、張居正的改革和他死後的反動等等。強調對歷次政治事件的「再調查」和「理性分析」,提供不同於以往的獨闢畦逕的觀點和資料,表面強調反對昏官庸政,擁護皇帝,實則內涵是引導對整個大明政治體制進行「反思」──這是針對士大夫階層的。

    其次以話本小說為模式,搞一些帶有相當圖片的通俗文字小冊子。在江浙一代向說書人散發,也可以作為通俗小說進行私下流傳,抨擊明朝正統性與宣揚臨高集團為主,表現形式比較隱晦。並可以輔以一些帶顏色的宮廷小段子,甚至可以宣揚一些新的科學知識。這主要是針對市民階層的。

    最後則是編制一些針對南方各省的民謠、童謠。別看技術含量不高,檔次又低,但是這些東西自古以來就有很大的殺傷力。每有重大政治變動前,各種含沙射影的童謠民謠就會四處散佈,可見其威力。這是針對農民的。

    張好古現在的主要精力放在編造揭帖和製做話本小說上了。這兩者都有一定的技術性要求,首先是不能暴露其真實來源是澳洲人,因而不能使用他們的石印或者鉛字排印,必須採用刻板或者傳統活字──比如泥活字或者木活字,這樣的印刷效果比較差。周洞天在印刷所特意搞了一個傳統印刷車間,就是專門為此服務的。

    至於內容,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向元老們約稿約來得。一般的元老們是沒有能力直接用文言或者明代白話文來撰寫文章,所以多數的稿件只能是採用元老用「新話」寫,然後再交由有這樣能力的元老進行「翻譯」。

    這類的特殊宣傳小冊子大多是按照:性、政治和秘聞三原則編撰的。內容則充斥著地攤的氣味。不過,每一期的小冊子的內容也有一定的針對性,根據當前的局勢和攻擊的對象作一定的調整。

    張好古手中拿得就是最近已經通過審核即將開印的小冊子目錄,上面羅列了二十種:

    萬曆皇帝死前留下了哪三個遺願?

    魏忠賢討得皇帝歡心卻為何死活不知殘害東林黨的主謀,閹黨被逐出京師被6個皇帝瘋搶60年:大明最搶手的女人成祖在進入南京前的一次講話土木堡之變的真相:明軍的犧牲到底是為了什麼改革中的衝突:張居正斥責士人是「亂邦妖人」

    李成梁在北方的生活和凶悍作風「紅顏殺手」任黛黛:青樓舞女竟是赦免的殺手親歷者回憶:閹黨和東林黨是如何瞎折騰移宮案之真相「前朝」故宮荒唐事大明歷史上最著名的十大美女……這些小冊子的字數一般在一二萬字之間,多得也不超過五萬字。每次印數不過幾百到一二千冊,印好之後再偷運到大陸上去散發。由於題材新穎,故事引人入勝,言語又淺白。所以頗受土著們的歡迎。在廣東,對外情報局通過黑龍會系統散發的特殊宣傳小冊子已經造就了一個相當旺盛的地下讀物的需求市場。原本免費散發的小冊子居然被人囤積居奇,而用泥活字,墨水印刷,非常粗糙的盜版本居然也出現了。以至於周洞天認真的考慮過要不要正式的把這些特殊宣傳小冊子作為通俗讀物向大明傾銷。

    張好古認為這一現象顯然是反映了大明的通俗讀物市場的嚴重匱乏。所以出版指導小組大可在這方面多做一些文章──他最近主持了對金庸作品的修訂工作。除了《鹿鼎記》和《碧血劍》之外,另外十一部全部做了修訂,準備陸續逐一出版。接下來還有其他的出版項目要修訂……「老子累死累活,不知道效果怎麼樣?」他這樣想著,把手裡的小冊子目錄放到桌子上,從盒子裡找出真理辦公室的審核章,往目錄上蓋了下去。看到紙面上落下的鮮紅圖章,他滿意的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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