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935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04
第一百九十三節 登州路上

    沙礫鋪設的官道在腳下變得迷離一片,幾乎難以辨認。拂曉的風,從曠野吹來,即使穿著風衣,戴著風帽,趙引弓身上仍然感到涼颼颼的。

    從杭州到登州的旅途即艱難又危險。在南直境內,沿著運河北上一路坐得是徐光啟家提供的船隻,沿途有徐家的家人照料,不但旅途舒適,而且過關討閘之便捷,沿路官吏的慇勤周到,征發民夫的之有力,都讓趙引弓又一次充分認識了縉紳的威風。

    難怪如此之多的人都要混個官帽子,經商發財的人也忘不了給自己的孩子請名師、賄考官,千方百計要給他們弄個「體制內」官和民之間的區別真所謂「雲泥之別」。

    然而他的這點官民之別的感慨一過了黃河就變得煙消雲散了。

    黃河在明代是奪淮入海的,入海口在徐州附近。從徐州附近渡過黃河,就出了南直隸,進入了山東境內。

    大運河在山東境內也通航,但是不到登州。一干人就在徐州棄舟登岸,改走陸路。趙通以前走過北路的鏢,提醒大家沿途小心如果說南直境內儘管過了長江之後就顯得蕭瑟窮困多了,但是一過黃河,開始進入到山東境內,趙引弓才真切感受到環境的嚴酷性。

    儘管已經是盛夏時節,田地裡卻沒有些許的作物,大片的土地荒蕪著,沿途的樹木成片成片的枯死著,走進了一看才發覺都被剝光了樹皮。草叢樹木間,不時可以看到散落的枯骨。

    偶然經過的村落,不是長滿了蒿草,房倒屋塌,便是高牆深溝,鄉勇們戒備森嚴。趙引弓一問才知道,就在不到十年前──1622年山東南部爆發了徐鴻儒發動的白蓮教大暴動,暴動以濟寧為中心向東波及到了日照,向西波及到了菏澤,向南波及到了徐州一帶。沿路都是遭過兵災的地方,最近幾年又連遭水災,官府的田賦加派一日重過一日,盜匪遍地,百姓們死得死,逃得逃,只留下滿目瘡痍的土地。即使是大白天,小股的盜匪也在公開活動,到處是鋌而走險的人,為此趙引弓一行人,除了自帶鏢局的護衛之外,徐家還另外派遣十多名勇壯家丁沿途護衛。

    這樣一路擔驚受怕馬不停蹄的向北而行。走到沂州又遇到特大暴雨,沭水氾濫。平地水深六、七尺,好不容易才搞到船隻。趙引弓看著滿地的扶老攜幼的流民和沿途倒斃的屍體,不由得心疼萬分,暗暗直呼:「來晚了!」

    但是自己現在沒能力收容難民──不管做什麼,沒有官面上的支持在大明是寸步難行的。他只得催促隨從,盡快趕路,前往登州面見孫元化以取得他的信任和支持。

    一行人跋山涉水,餐風露宿,好不容易來到了登州。旅途之艱險難以言盡。

    登州此時已經是大明對遼東作戰的前沿重鎮,此地也是徐光啟、孫元化等人編練新軍的重鎮。還沒有看到登州城牆,沿途時常能看到調動的兵馬和營寨。道路上還有巡邏的騎兵,不時有人盤查。

    儘管路途看上去戒備森嚴,但是沿途還是聽說了有盜匪和鹽梟活動的消息。甚至有整村被屠滅的恐怖事件。似乎是為了印證這一消息,他們剛進入登州地界,在官道附近就聽到一片廝殺和慘叫聲。一干人立刻止住馬匹,亮出了傢伙。負責保衛的鏢師趙通命令從車上放下狗來做好撲殺撕咬的準備,一面調轉馬頭往隊伍中間過來。

    趙引弓正由僕人們簇擁著,緩緩地走過來。聽了前面的報告,他回頭問隨行帶路的當地驛卒可知道出了什麼事。老驛卒說道:「這必是當地的鹽梟在火並。」

    「不是土匪麼?」

    「大白天土匪還不敢上路,這裡軍隊多。」驛卒說道,「鹽梟多是本地的軍戶,別看窮得販私鹽,不少人身上還有個小旗、總旗、百戶之類的前程呢。官府一般也不管他們──管不了。」

    趙引弓聽說只是鹽梟火並,便叫人馬繼續前行,趙通勸阻道:「老爺,現在前面打成什麼樣子了我們也看不到,萬一過去被他們瞧見了,有人以為是來助拳的就麻煩了──打起了了不好收場。」

    趙引弓一想也是,自己畢竟是在客地,萬一捲入了當地的衝突後續處理麻煩的很。雖然自己官面上很「硬」,但是鹽梟到底是地頭蛇,有了殺傷之後就結下了無謂的怨恨。

    眾人在路上等了片刻,聽得前面殺聲漸止,趙通關照大家先在路上等候片刻,自己先去前面打探打探。他下了馬,沿著路肩慢慢的踅了過去,過來頓飯工夫他又回來了。奔到趙引弓的馬前,稟告說:「回老爺,前面已經散了。只是路上屍體兵刃很多,還請大夥過去的時候小心。」

    眾人在趙通的引路下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只見遠處官道旁果然七零八落的丟下了三四十具屍體,鮮血淋漓,地上還有許多破碎的兵器,趙引弓發覺地上丟滿了削尖的竹槍和十多張損壞的弓箭,地上還有散落的蒲包,散落著許多海鹽。

    「這是在搶劫私鹽。」驛卒說,「這條官道上常有的事情。瞧,車軲轆印下官道去了──搶得人得手了。」他瞧了瞧,又嘀咕道:「不對嘛……」說了這句話他似乎是後悔自己失言了,趕緊又閉嘴不說了。

    「到底什麼不對?」

    趙引弓再三追問,驛卒才吞吞吐吐的說驛道上有不少馬蹄的印子,還有屍體上留下的羽箭也不是一般盜匪鹽梟用得軍器。

    「是朝廷的人馬?」

    驛卒不言但是表情中已經默認了此事。

    「孫撫台也不管麼?」趙引弓原本就對孫元化的治軍能力存疑,現在看了愈發覺得自己的看法準確。

    驛卒小聲道:「孫撫台如何管得住?如今當兵的欠餉一欠就是一年二年的,在登州的人馬多半又是客軍──最是無法無天了。沒有在本地公然搶劫商旅屠滅村落來籌餉已經是孫撫台張鎮台彈壓有方了。」

    換句話說這樣偷偷摸摸的幹點黑吃黑的勾當簡直不算一回事。官兵能幹出什麼沒底限的事情趙引弓也是略有所知的。只是從丟下的屍體和車軲轆印看,鹽梟們運送的私鹽也就是二十輛左右的獨輪車的載運量,合計銀子不過幾十兩。引得雙方大開殺戒,世道亂成什麼樣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快走吧,這裡是是非之地。」驛卒催促著一干人趕快上路。

    正要上路,忽然聽到屍體中有人在喊「救命」。趙引弓關照從人尋找,在幾句屍體下拉出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來。身上滿是鮮血,看不出傷勢如何,「還有救沒有?」趙引弓問道。

    趙通點點頭:「他受得皮肉傷,上一點金瘡藥,應該還能救得回來。」

    「那就帶上吧,放在車上,能不能活命就看他的造化了。」趙引弓說道。

    一行人終於太太平平的到了登州城。登州城現在是座兵城,城裡城外,到處是操著各種口音的大兵。趙引弓注意到很多人操著遼東口音──顯然這些人是原先的東江鎮人馬,也就是即將爆發的登州之亂的主力。

    趙引弓靠著徐光啟等人的帖子暢行無阻的進了城──這裡因為是遼東作戰的前沿,軍機重地,城門口的盤查十分嚴謹。

    進城之後趙通見大客棧到處客滿,小得客棧又不能讓主人滿意,便做主尋了本地的一座大廟,出手佈施了六兩銀子,便在主持的慇勤招呼下住進了廟內的一座院落。趙引弓關照大家先歇息了三天,沐浴更衣去去沿路的風塵。又命人將行李開包,清點準備餽贈的孫元化等人的禮物──禮物都是精心挑選出來得,許多是特意從澳門和臨高運來的。

    這次去見孫元化,除了帶有徐家和杭州教會的信件,他還帶來了金立閣這位傳教士用來充分證明自己是一位「慕道者」。

    要得到孫元化最大程度的幫助,只有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虔誠的准教徒,這樣孫元化才會從教友的角度,而不是一般的鑽營者的角度來對待他的要求。

    他對孫元化所知甚少,大圖書館給他的資料只有他的基本生平和一些言論政見,具體這孫元化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無從推測的。不過,以徐光啟願意兒子和他結成兒女之親,想來此人的人品不會差;不過五十出頭就當了巡撫,說明他的做官的本事也很有一些。他又是個天主教徒,熱衷於「西法」改良大明的軍事科技和體制。綜合起來看,孫元化應該是個人品不錯,會當官,又樂於接受新思想的人。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太難打交道──趙引弓最怕遇到的不願意幹事的人--那就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趙引弓關照僕人先去打探消息,確認孫元化最近在衙內。便尋了一天正式上衙請見。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05
第一百九十四節 孫元化

     登州巡撫衙門是天啟年間新設的,派頭著實不小:門前擺著一頂綠呢大轎;照牆下有好幾塊朱紅「高腳牌」,泥金仿宋體寫著官銜榮典。懸掛的各種旗幟更是林林總總,讓人瞧得眼花繚亂。

    再往衙門裡看,兩行帶刀的親兵,從大門口一直站到大廳前,三四品的武官亦有好幾個。趙引弓見此光景,知道自己貿然湊上去恐怕連話都說不上。當即避在一旁,取出名帖和徐家寫得一封「八行」,叫集英上去投帖。

    「用一兩的門包。」他提醒了集英一句。

    隔了好久,才看見出來一個親隨,手裡拿著他的名帖,呼喊道:「哪位是杭州來的趙老爺?」

    趙引弓點點頭,踱著四方步子,上前答道:「學生就是。」

    「大人傳見。」

    「是的。請引路。」

    奉華是早就教好的套路,當即手舉趙引弓的名帖,由親隨領路一路向內而去。巡撫衙門規模不小,一路上氣宇森嚴。到得花廳門口,早有聽差打開門簾,示意他入內。

    進門一看,一個精悍的中年官員穿著便服,正坐在花廳中間的紅木炕幾之上,手中拿著一封書信。趙引弓知道此人大約就是大名鼎鼎的孫元化了。

    他稍稍定神,方撈起衣襟請安,同時報名。

    「喔,你就是趙先生!」孫元化那雙眼睛,頗具威嚴。他雖然是文官,畢竟在遼東從戎多年,多年軍旅生活養成的威嚴儀態的壓迫之勢,令趙引弓微微生了膽寒之意。

    面前這個人,貴為登萊巡撫,真真正正的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朝廷大員,一聲令下就能讓人頭落地,面對這樣的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當然是難以抗拒其威勢的──趙引弓為自己背上出得冷汗而自我辯護道。他從來沒這麼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離開集體之後的軟弱無力。

    好在孫元化對趙引弓頗有好感:來客他身材高大,儀表堂堂,舉止動作頗有風度,謙恭之餘又不乏自信。心中暗自點頭。

    他事先已經接到杭州教會的信件,這次又收到了徐家人的八行,對這位「趙先生」頗多褒美之詞──特別是眼前這個人在杭州教案中為教會奔走,出了很大的力氣化解了當地針對教會的戾氣,對弱小的中國教會來說是居功至偉的。他不禁面露微笑,道:

    「先生請坐!」

    趙引弓落座,聽差將一碗蓋碗茶擺在他身旁的茶几上。

    「聽趙先生的口音,似乎不是廣東人士啊。」

    「是,學生祖籍杭州,祖上因行商寄寓廣東三水,便在當地落籍。」趙引弓小心翼翼的說道。

    孫元化對這位由教會介紹來的「慕道者」很是熱情──不僅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更多的還因為書信中提到了這位趙老爺精通「西學」。特別是對「澳洲」瞭解甚深。最近二年剛剛多起來的「澳洲貨」,孫元化也見識過,他比平常人的見識要多些,知道這不僅是簡單的奇技淫巧而已,似乎是比他的西學更為精深的一種新學問。

    孫元化對澳洲人在瓊州的作戰最有興趣──他已經零零星星的收集到了不少關於此戰的消息──臨高的耶穌會士將收集到的澄邁之戰的消息傳遞到澳門,而孫元化身邊不僅有耶穌會教士,還有不少葡萄牙軍人。通過這一渠道他得到的消息比朝廷得到的消息要豐富的多也精確的多。

    孫元化對澄邁戰役之所以特別感興趣,是因為澳洲人在澄邁的作戰的模式和明軍很有相似之處。也是利用己方的火器優勢,以守代攻。先是高牆深溝,上面佈置火器來消磨敵人的衝擊力。然後在伺機發動反擊。

    問題在於,明軍的這種作戰實踐幾乎沒有什麼成功的例子。孫元化在遼東從戎多年,除了在袁崇煥手下的時候打過一個「廣寧大捷」之外,大多數情況下明軍的以工事車陣火器禦敵的作戰手段都是一敗再敗。

    澳洲人在瓊州,卻以相似的戰法擊敗了數倍於他們的官兵──要知道何鎮的人馬也有紅夷大炮──他們的火器顯然比佛郎機人的好得多。因而他現在對髡賊的興趣大增。

    因而彼此沒有客套幾句,孫元化就把話題轉向了澳洲人身上去了。

    「先生既然居在廣東,做得又是澳洲貨買賣,想必澳洲人的底細知道的很清楚嘍?」

    趙引弓點頭道:「學生略知一二。」

    孫元化當即詢問起澳洲人的軍事狀況來了,特別是火器。

    趙引弓對此不敢說得太多,亦不敢天花亂墜的胡扯一通。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行家,更重要的是孫有耶穌會這個情報渠道,如果他有心的話,很多東西是完全瞭解的到的。自己去取得他的信任,尺度一定要把握好,能說的東西儘量不說假話。

    因而他雖然只談一些比較粗淺的內容,但是還是說了些孫元化可能感興趣的細節,特別是就澳洲大炮的威力、射程和炮彈種類做了一些簡單的解說。

    接著又談到了澳洲火槍,孫元化對米尼步槍和左輪手槍有著濃厚興趣,趙引弓從他口中知道有若干米尼步槍和左輪手槍失落到明軍手中並且被輾轉送到了大陸上。因而這種槍支的形制孫元化所知甚詳,他還拿出了一副比例不大正確的圖樣。趙引弓一看就發覺裡面少掉了許多細節,頓時放心了。

    「我一直有心要找一支真槍看看。」孫元化嘆了口氣,「聽說與本朝、紅毛的鳥銃都不一樣,不但不懼風雨,鉛子可射一二里路,不知道髡賊用得是什麼妙術?」

    「真槍現在何處?」趙引弓對此很在乎。

    「還是在廣東,我遣人去取,只弄到了這張圖。聽聞有幾支落到了福建熊督手中去了。」孫元化似乎對此很是遺憾──他在登州編練新軍,鑄造火器,對「新式火器」當然有很濃厚的興趣。

    趙引弓當即解說了下米尼步槍的來複線的作用:透露這個技術秘密是經過批准的。來複線即使在當時也不算什麼技術秘密──早期的來復槍在歐洲已經出現了,但是沒有實戰價值,想在大明想複製出來就更加困難了。至於米尼彈,看似原理結構都很簡單的彈頭,以本時空的工業水平沒有一個地方夠製造出來──更不用說還有個關鍵性的火帽了。

    孫元化聽得很是自習,不時的還要提出幾個問題。這個時候趙引弓覺得孫元化更類似一個工程技術人員而不是大明的官僚。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他發覺孫元化雖然對澳洲人的「部伍整齊」、「敢戰」很有印象,但是最感興趣的還是在「澳洲火器」上,不由得在內心大搖其頭:顯然,孫的思維模式依然是「洋務派」的思路,注重的是「器」。

    不管是徐光啟還是孫元化,儘管他們在引入西式武器和科技上頗為盡心,對當時已經初具雛形的歐洲近代軍事理論和軍事制度卻涉足極少。趙引弓記得孫元化在西洋軍事方面除了火器最有興趣的是歐洲式的堡壘。還自己親自設計了一些「糅合中外」的防禦工事。

    「……想不到先生對火器亦有如此之深的造詣。」孫元化對他大為讚歎。向聽差吩咐:「請趙老爺升炕!」

    這是禮數又升級的表現了。巡撫大人請一位秀才公升炕對坐,這是莫大的榮譽了。即使是趙引弓也有受寵若驚之感。心中不免大為得意,對應付孫巡撫也更有把握了。

    等聽差將蓋碗茶移到炕幾上,趙引弓道謝坐下。

    孫元化這才徐徐說道:「趙老爺對澳洲人見解如此之深,恐怕不是做做買賣這麼簡單吧?」

    趙引弓一愣,趕緊起身拱手道:「大人燭照萬里!學生和澳洲人的買賣做得的確很深。」

    所謂做得很深,意思是和澳洲人還做過違禁品的買賣,這在當時的海貿中是不足為奇的。

    「坐,坐,」孫元化舉手往下按道,「比之於高公如何呢?」

    趙引弓想他連高舉都知道,當下做出一副又驚又敬的表情,道:「學生豈敢與高公比肩。」

    孫元化微微一笑,問道:「先生千里迢迢,從杭州的溫柔鄉里到得此地,所為何來呢?」

    趙引弓知道必有這一問,當下小心翼翼道:「學生雖然進過學,卻是科場蹉跎,唯有操先人舊業,習管仲陶朱之術了。」

    登州一帶是御虜前沿,不僅每年要在此地啟運數以百萬計的糧食、軍需和餉銀,就是本地的駐軍消耗亦是一個可觀的數字,作為一個商人想在這裡參合一腳不足為奇,也很能解釋得通。

    孫元化道:「此地軍需買賣雖多,風險亦大。」因為是「教友」同道的關係,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對方,登萊一帶一直是對遼東軍事的後勤重地。滿地都是商業機會,但是前往遼東有風波之險,每年都要漂沒許多船隻貨物;海上雖沒有後金的水軍,但是大明的水師也不是善男信女,暗中殺掠商船的事情時有發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06
第一百九十五節 山東生意

    就算貨物太平運到,大明的補給系統和財政極度紊亂使得許多滿懷發財夢想的商人傾家蕩產只換來幾張紙片甚至連紙片都沒有鬧得自殺的,流露街頭淪為乞丐餓殍的也大有人在。

    在登州這裡做朝廷的買賣,除了有本錢,有經商的能力,還得有深厚的官面背景。同樣在登州,有人靠著運輸朝廷的軍需發財的不算,還利用在渤海上航行運輸軍需的船隻,大搞走私活動,將各方急需的貨物特產運輸往來,遊走在大明、朝鮮和後金之間,賺得盆滿缽滿。

    孫元化在登州對此知道的十分清楚,但是他既然是個會做官的人,就不會再這上面多做計較,原因不言自明:參與這種走私活動的商人都是有後台的,有的官大勢大他惹不起,有的還要對方賣命賣力,不可得罪;有的是他的靠山、朋友、同年,鬧起來了,大家一拍兩散,別說整頓辦不下去,就是他這個登萊巡撫能不能干下去都成問題。

    因而孫元化本人除了儘量控制糧食和生鐵對後金的輸出之外,其他方面也就眼開眼閉了。而他也需要走私販們從後金地盤輸入急需的馬匹。登州地處山東,不像在山海關、錦州一線的明軍武將一樣能夠就近從蒙古購買到馬匹,因而從後金方面輾轉買入戰馬就成了登州新軍的主要戰馬來源了。何況走私販們不時的還帶來許多後金方面的消息──在情報蒐集方面比朝廷派出去的細作要強多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說不定也有同樣的打算。孫元化打量著趙引弓,他來拜訪自己顯然是「攀親戚」、「找靠山」來了。要在登州這一帶做買賣,沒有誰比他孫元化更適合當靠山了。

    孫元化對此並不反感。在大明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孫元化也不是什麼道學先生──不然他也不會在五十上下就當上方面大員。

    這個趙引弓和澳洲人做買賣不算,為了賺錢願意千里跋涉到人地生疏的山東來,不怕冒風險,是個大膽敢為的人。他又和澳洲人有深厚的貿易關係,這點亦可利用。最後直接掌握幾個商人對他來說有利無害。

    但是此人是否堪用還要進一步的看看再說。他問道:

    「既然要在此經商,不知準備做些什麼買賣?」

    這個話題就有些敏感了。趙引弓要做得買賣實際上是販賣人口,這個當然不能說,但是隨便編造一個又要經得住推敲。趙引弓早就反覆考慮過,當下很謹慎的說道:

    「大人在此練兵,最需要的自然是糧食……」

    孫元化撩著鬍鬚,點點頭道:「不錯,正是糧食。」他嘆息道,「難。」

    趙引弓問道:「敢問大人其中的緣故?」

    「說來朝廷的糧食是有的,只是這『運』字難辦。」他說道。

    登萊兩地雲集著大批駐軍,本身就要消耗大量的糧食,還要向駐在遼東的東江鎮的幾萬人馬供應糧食,糧食轉運極其繁重。然而登萊地區的陸地交通卻極其不便。明代,山東布政司共轄六府,地處東部沿海的青州、萊州、登州三府所謂「東三府」,而地處西部運河沿岸的濟南、兗州、東昌三府是「西三府」。相對而言,東三府地區不論是在交通還是在貿易方面都同西三府存在著較大差距。

    地處東部沿海的東三府,境內多為丘陵和山地,陸上交通極為不便。位於最東部的登州府,三面臨海,陸上交通最為閉塞。「西境雖連萊(州)、青(州),而阻山界嶺,鳥道羊腸,車不能容軌,人不能方轡」,人稱「無一線可通之路」。這樣交通狀況無疑極大地阻礙了它與其他地區的商貿流通,所以出現「僻在東隅,阻山環海,地瘠民稀,貿易不通,商賈罕至」的局面。

    從南方運來得大批的糧食走大運河抵達山東之後,需要陸地轉運才能運到登、萊等地。而西三府的地理條件使得陸地轉運非常之困難。因為道路難行,運價也就非常的高昂。

    朝廷撥給登萊駐軍和東江的糧食往往不能很快的運到登州,堆積在臨清等地,不但損耗大增,而且牽扯到許多官場上的交道。糧食要運到登州,必須要征發民夫,僱傭車輛,沿途要供應吃喝住宿,有時候還得修橋補路。這都牽扯到地方官的配合。孫元化畢竟只是登萊巡撫,不是山東全省的巡撫,出了自己的管轄範圍,做起事情來就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了。為此他不得不在省裡和沿線府縣做許多的工作,以保證糧食能夠順利的運送。

    不僅是糧食,其他補給也都存在這樣的問題。按照現代人的眼光,東三府都是沿海州縣,典型的適宜搞「外向型經濟」的地區,而且海運條件非常的好──整個東三府海岸線綿延近三千公里,所轄29個州縣中,瀕海州縣佔了近60%的比重,早在隋、唐、北宋時期,登州、萊州、膠州即已發展成為中國與國外進行貿易的重要港口。

    但是由於明初厲行海禁,山東沿海的海上貿易衰落下去了。儘管嘉靖之後海禁鬆弛,民間海運有所恢復,但是規模始終不大,每條船的運力不過數百石,每年到港船隻亦不過二三百艘。登萊等地依然處於交通不便,物資流通困難的狀態之下。孫元化每每為此傷腦筋不已。

    相比之下,其他物資尚且可以走海路運送,唯獨這糧食,只要從江南調運的就非走大運河不可──這是體制問題,要改走海道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了──漕運是朝廷的「大政」,就是已經入閣的徐光啟都不能左右。

    趙引弓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設法就地籌措?就算不能全部解決,至少也能解決一部分,百姓們也得些好處。」

    孫元化道:「你初來乍到,不知這裡的關節所在。就說本地的糧食,登萊一帶素來土地貧瘠,出產有限。偏偏又是『谷有餘不能出給他郡以轉資。不足不能求糴他郡,祗以自給。故小熟則驟饒,小凶則坐困』的地方!不但荒年要逃荒,連熟年也要逃!」

    「熟年為何要逃?」

    「這裡的糧食根本賣不出去,賣不出去,如何繳丁銀折色?」孫元化詫異的看著他說道──覺得他怎麼這點事務也不明白。

    「哦,是,是。」趙引弓趕緊點頭,心道自己又露醜了。對大明的人士來說這是基本常識,對自己卻很陌生。

    「朝廷在本地徵收糧食雖然給恩每石加二錢銀子,百姓們依然苦不堪言。」說著他嘆了口氣,「故登民為之諺曰:登州如甕大,小民在釜底。粟貴鬥一金,粟賤喂犬豕。大熟賴糧逃,大荒受餓死。」

    趙引弓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無非是因為交通不便造成流通困難,本地豐收了糧食運不出去,賣不出價錢;遭了荒年外地的糧食又運不進來。他來登州之前已經就這個問題做過研究,此時提起來是為了引起下一個話題。

    「既然是難在一個運字上,學生願意在此助大人一臂之力。」趙引弓說道,「學生有意在此開辦船行。」

    孫元化頷首微笑,卻不置可否。趙引弓並不著急:孫元化肯定理解船行的價值所在。之所以不表態正說明對此頗為重視,要好好的想一想再和他談此事。當下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話題又轉向本地的農業來了。本地的糧食生產情況好的話,對漕糧轉運的依賴性也能大大降低。因而孫元化對改進當地的農業生產很有興趣,他和徐光啟一樣,對農業問題頗有研究。徐光啟曾經在天津用「西洋水法」搞過屯田,「學以致用」,效果很好。孫元化表示他亦曾經一度有這樣的想法。

    「大人即有此意,為何不招納流亡,在本地開荒屯田?」趙引弓試探道,「我見本地荒地甚多。我一路行來,沿途飢民滿路,嗷嗷待哺。大人若有此意,不僅可充軍食,也是極大的……善行」趙引弓原想說「功德」,一想他是天主教徒,馬上改口成「善行」。

    孫元化搖頭:「地、人都好說,唯獨錢不好辦。」

    收容飢民要給吃給穿給住,土地雖然花不了幾個錢,但是開荒要種子、要牲口、要肥料。全都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孫元化貴為登萊巡撫,其實所轄不過登、萊、青三府並山東沿海和渤海灣內諸島,是典型的民貧地瘠的地方。手中掌握的資源有限,即使加上朝廷撥下的軍餉和糧食也只能勉勉強強的維持軍隊和防禦體系。再想搞建設開發就沒有餘力了。

    「再者,此地多瀕臨大海,境內又多為丘陵和山地,故土地鹽鹼、瘠薄者居多,非用大力氣,花大精神不能辦。」孫元化說道,「本撫在此操持軍務,已是心力交瘁,沒有這個餘力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07
第一百九十六節 甜高粱和海英菜

    趙引弓含笑道:「大人若有此意,學生倒可助一臂之力。」

    孫元化撚鬚不語,趙引弓剛才提及「屯田」,他已經隱隱約約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誠然,在登州屯田地價方面的確很便宜,但是辦理墾荒千頭萬緒,需要投入亦多,主事的人要吃得了苦,又足夠的精明能幹,並不是一件容易發財的事。此人放棄杭州、廣東的優渥生活不顧,跑到這裡來辦墾荒,到底所圖何為?他對這位趙引弓的目的不由得起了疑心。

    要不是趙引弓是杭州教會和耶穌會的大力引薦,他此刻就要虛言一番便端茶送客了。但是此人既然得到了耶穌會方面的引薦,又獲得了杭州教會的信任,說明此人是「靠得住」的──特別是耶穌會的態度。耶穌會雖然「非我族類」,但是至少和朝廷內部可怕的傾軋黨爭無關,孫元化最忌憚的:既不是海外異類也不是後金的韃子,而是那些朝堂上、宮廷裡當道諸公。

    他試探性的問道:「登萊青一帶,無沃野,土地多鹽鹼,不知先生有什麼開荒的妙法?」

    趙引弓知道自己的屯墾建議有些唐突了──沒有利益的事情總是要惹人起疑心的,他對此有所準備,當下命集英將一個匣子送上。

    孫元化將匣子打開,裡面是一撮作物的種子、若干曬乾的莖幹和一顆灰色的乾菜。孫元化對農學有一定的研究,馬上認出來作物的種子是江南常見的蘆粟。在江邊、海邊的村落偶然有種,實際就是高粱的一種。

    高粱是北方的常見作物,孫元化也不陌生,儘管蘆粟這種作物有不挑土地,不挑氣候的種種好處,非常適應東三府的貧瘠土地,但是每畝產量最好的也不過三百斤而已,和這裡普遍種植的穀子大豆相比沒什麼優越性。而且食用粗糲,作為糧食作物不受歡迎。

    「這是蘆粟,高粱所屬。」孫元化不以為意,「有何妙處?」

    趙引弓想老孫不愧是農學家的弟子和女婿,居然認出是蘆粟來,果然不是五穀不分之徒,他說道:「大人既然知道這是蘆粟,總知道這蘆粟的秸稈的妙處?」

    「青苗之時秸稈甚甜,鄉野小兒往往以為糖食。」

    「不錯,此物秸稈有甜味,便可熬糖做酒……」

    「熬糖做酒?」孫元化吃了一驚,做酒不是穀物就是水果,沒聽說有秸稈能做出酒來得──那能是什麼味道?至於用秸稈熬糖更是匪夷所思了。孫元化知道用小米、高粱米等各種穀物可以熬出「糖稀」來──實際就是麥芽糖。秸稈,一來做為牛羊馬匹的飼料,二來用以還田做肥料。現在有人和他說可以用來熬糖做酒,當然覺得難以置信。他搖了搖頭,便是不敢相信。

    「這是學生從澳洲人哪裡得來的秘法。」趙引弓小聲說道,「大人總知道,澳洲人務農業工均有秘術,往往可令人致富?」

    孫元化點點頭,這樣的說法他也聽說過──就說澳洲人在廣州發賣的國士無雙,他在也曾經遣人買過不少作為人情使用,當時他對這種貴得不像話的酒經過一番研究之後認為,所謂國士無雙只是蒸餾得特別好得燒酒而已。

    雖說不過是燒酒而已,但是他自度自己也沒本事做出精妙的燒鍋來做出如此的酒來。若是澳洲人的確有法子能讓蘆粟桿也能做出糖和酒來,倒也不足為奇。

    他將信將疑,又拿起幹菜端詳,看其色澤灰黑,並無異常之處。菜葉上有些鹽霜的痕跡。

    「這是海英菜。」趙引弓介紹道,「能耐鹽鹼,耐乾旱,荒年可活人無數。」

    孫元化點點頭,頗有讚賞之色。明末自然災害頻繁,農學家們都很注意度荒之學,其中尋找嘗試各種可吃的野菜就成了他們經常做的一件事。除了許多類似《野菜譜》這樣專門介紹野菜的外形、產地、食用方法的書籍。

    「此物倒是利國利民。」孫元化道,「莫非也是澳洲所產。」

    趙引弓道:「此物在南直海濱極多,到處可長,只是知者甚少。只有海濱的鹽民漁民食之。學生以為在東三府一帶海濱亦可引種,亦無需栽種培育。雖不頂大用,亦可救一時之急。」

    這番說辭大大的打動了孫元化。也勾起了他對墾荒事業的興趣,當下也就當地的農業進行了一番討論。東三府第一是多山多丘陵,第二就是多海濱灘塗鹽鹼地。即使是孫元化這樣的當代農學家對如何搞好農業也很頭疼。

    趙引弓便把自己在舊時空道聽途說加上平日裡在南海農莊裡耳渲目染的東西賣弄了一番。別看都是細枝末節,但是其中的很多觀念思路都很新穎,特別是對東三府的山地丘陵開發上的一些看法讓孫元化頗有遇到了知音之感。

    趙引弓又提出自己想在山東全境招募難民到登萊一帶墾荒,希望能給以名義,以免遭到地方官府的非難。

    「招募難民,在東三府你先向巡撫衙門備案,本撫給各府縣下札子,准你便宜行事,只是西三府不好處置。」孫元化表示為難,西三府是山東巡撫的管轄範圍,自己無法干涉。

    「不過,難民是有腳的──」

    「學生明白。」趙引弓趕緊說道。

    「你明白就好。」孫元化笑道。兩人又從沂州的大水談到了時局,漸漸的便又說到朝廷的困境。他忽然問趙引弓:「趙先生,照你看,朝廷如今的第一要務在何處?」

    趙引弓一愣,這有些考問他的意思再內了。他即非孫的幕僚,又不是孫的屬下,忽然問到這樣的大政似乎有些奇怪。

    他揣摩著這是孫元化的意思,定定神說道:「朝廷的第一要務,既不是剿匪,亦非御虜,而是籌餉。」

    「籌餉?」孫元化道,「趙先生果然見識與眾不同。」他說著有點點頭,「有道理,朝廷不管是練兵、剿匪還是御虜,吃重還在一個餉字!」

    「大人所言極是,餉是兵之源,只要餉足何愁招來精兵勇將,何愁不能破敵?」趙引弓這番話是完全按照當時人的思路說得。但是這番話也不算錯:整個明末的局勢,幾乎完全是敗壞在明廷糟糕的財政政策上得。

    孫元化、張燾等人在山東練兵,籌劃海防,最大的難處就是糧餉的匱乏,時斷時續的糧餉供應使得軍隊人心不穩,鬧餉嘩變的事情屢有發生。這樣的軍隊,僅僅維持穩定就已經讓人心力交瘁,何談出去打仗了。

    僅僅在幾個月前,東江鎮還因為軍餉的問題發生過皮島兵變,雖然事情後來得到瞭解決,但是此事招來了朝中對孫元化的猛烈攻擊,要不是徐光啟、周延儒為之周旋,這一關他是很難過得。

    「奈何餉源匱乏。即不能節流,又難以開源。」孫元化嘆息道。

    趙引弓說道:「實則,餉原來勉強也是夠得,奈何損耗太多……」說著他微微的注意了下孫元化的表情。

    孫元化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糧餉原本就不足,各級文官武將層層盤剝,十成之中要有三四成能到士兵之手就算不錯了──皮島兵變和主將剋扣軍餉亦有關係。但是此事太大太複雜,和這樣的新交不宜談得深。他又問道:「以先生之間,這開源能在何處呢?」

    這是趙引弓的強項。他當即抖擻精神,開始論證工商稅收和海外貿易上對財政的貢獻。當然是以他心愛的大宋作為例子。他大談起「南宋在只有半壁江山的狀態之下能夠先後抵禦金、蒙古一百五十多年,靠得就是工商稅收和海外貿易上的收入」這一論點。其中參合了大量大圖書館裡專門找來的論文資料和數據。居然也說得頭頭是道。

    「先生高論。」孫元化聽完他這一番高談闊論,不置可否的微微點著頭說道。

    趙引弓忽生警覺,初次謁見孫元化,這樣子放言高論,不管話說得對不對,總會讓人有他浮淺狂妄之感,頓時有些失悔,不再往深處去說,只說了句:「學生妄言了。」

    孫元化笑道:「哪裡是妄言,以後還要借重先生大才。」他說道,「你的事,過幾日到衙門遞帖子,我來安排。」

    「是!」趙引弓低頭答道,「總要求大人栽培。」

    「好說,好說!」說著已端起了茶碗。

    趙引弓一見慌忙起身,孫元化送了出來,到堂前請留步,主人不肯,直到花廳門口,再三相攔,孫元化才回身而去。

    趙引弓離開巡撫衙門的時候,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多數東西。而最要緊的,便是孫元化的一張名帖,有了這個東西在東三府內雖說不是暢通無阻,至少也能保證大體平安。當然,孫元化也提醒趙引弓,登州附近軍隊調動頻繁,客軍時有過境──客軍大多無法無天,盜竊搶劫時有發生,要他儘量避開──若是要開荒一定要修寨子。至於他要開辦船行的提議孫元化亦表示支持,表示他會關照人發給牌票以備海上航行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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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節 山東的棋子

     趙引弓回到下處,頗為自得。有了孫元化的支持,事情就好辦多了。但是他身上事情千頭萬緒,特別是浙江流民收集工作馬上就要準備展開了,自己必須盡快把事情安排好趕回杭州去坐鎮。

    手邊的事情千頭萬緒,他坐在書桌後忙了差不多小半宿。正在忙碌的時候,隨來的大夫來稟告說被救起的小夥子甦醒了,也有力氣說話了。

    謝耀是衛生部自己培訓的歸化民全科大夫。說著一口陝西話,在臨高的歸化民人群中顯得很是特別。不論是語言還是生活習慣,謝耀都覺得有些格格不入,因而這次要派人去山東他主動報名了。

    「哦?他說什麼了沒有?」趙引弓手不離筆,繼續寫著信件。

    「他問我們是誰,又問自己的夥伴如何了。」謝耀說。

    「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此人自稱叫王七索,是本地的一個軍戶,還是個小旗。」謝耀興致勃勃的說道,「身上有二處刀傷,不重,就是身子有點虛弱。」

    「既然沒事就讓他將養將養。」趙引弓雖然一時興起救了此人,還沒想過該怎麼處置──或許可以把他作為和當地鹽販軍戶聯繫的通道?暫時他還沒有詳細的計畫──事情太多了,「看緊了,別讓他亂走亂動。」

    「是。」謝耀剛要退出去,趙引弓叫住了他:「順便把黃熊給我叫來。」

    黃熊原本已經調入了北上支隊,在北上支隊他還遇到了自己的遠房族人黃安德──他們都是準備去參加發動機行動的。這次趙引弓要北上山東,就把黃熊要了去,作為隨員之一。

    黃熊在甲子煤礦當護礦隊隊長淡得無味,聽說澄邁戰役很多人立了功,升了官。許多原本他當排長的時候只不過是個兵的戰後都混上了少尉,自己卻窩在煤礦裡操練民兵沒個奔頭,原本心裡就有點著急,這次調入北上支隊去山東正遂了他的願。

    他興沖沖的來到了趙引弓面前,敬了個禮:「首長!陸軍少尉黃熊奉命前來報到!」他穿著家丁的衣服,帶著假髮髻,但是精氣神很足,一副幹練的現代軍人摸樣。

    「稍息!」趙引弓說了一聲,隨後抬起頭來端詳了下他,「你這樣可不行。從現在起,你得把這套暫時收起來。要叫我和鹿首長老爺,見面要打千請安。」

    「是!首長!」黃熊趕緊更正道,「老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時間有點不習慣了。」

    「你得習慣起來。」趙引弓說道,「很快我就要離開這裡了,我們要在這裡建設一個堡壘,你是山東營兵出身,以後你就是堡壘的軍事指揮官。」

    黃熊趕緊又是一個立正敬禮。趙引弓隨後交代了他的具體任務:除了帶領一部分士兵負責防禦堡壘或者農莊之外,他還要負責對招募來得流民進行訓練,把他們武裝起來,保證這一基地能夠在登州之亂中自保。

    「當然,在這裡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是個家丁頭目、鄉勇教師之類的人物,要適應這樣的偽裝,這裡暫時還是大明的地盤,明白嗎?」

    「是,我明白!」

    「你要知道,我們沒有大炮給你,我給你一個班,你要用他們做種子,把招募來得難民培訓成合格的民兵──至少也是合格的鄉勇。」

    「這個容易,我在甲子煤礦整天就是干這個──」黃熊說道,不由得感覺喪氣,這不又是當護礦隊長來了嘛,只不過這次換成農莊了。

    趙引弓見他的面色有異,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麼──政治保衛總局在出發前將準備指派到山東工作的人員的最新思想動態已經交給他全部閱讀過。

    「你要知道,發動機行動是元老院的國策級行動,每一個參與行動的人都要盡心竭力的為這一任務貢獻自己的全部力量!」他說著微微一笑,「你明白嗎?」

    「是,我明白了!」黃熊精神一振,立刻聽懂了「首長」話裡的意思:行動成功之後,他作為一個項目的負責人,少不得晉陞嘉獎。他響亮的說道:「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

    「嗯,你先下去,把組織鄉勇的思路理一理,明天向我匯報,要多少武器和裝備。拿出一個單子來。」

    黃熊走了之後,趙引弓立馬又派人將鹿文淵找來。鹿文淵是個年輕人,從前是從事水利工程類職業,也會一定的土木工程類技能,d日之後一直在建築總公司裡負責農委會的農業基建工作方面的事務。這次到山東來,他的專業對口,又年輕力壯,就被選上當山東基地的負責人了。

    由於他是在太年輕了,怕和當地土著難以打交道──畢竟開局是趙引弓搞得──鹿文淵就算是趙引弓的表弟。為了便於開展工作,出發前,鹿文淵在臨高教會受了洗禮,隨後專門由趙引弓帶領到杭州轉了一圈,取得了杭州教會的信任。

    鹿文淵的宏圖偉志是開個大型後宮,目前還沒有得逞--女僕勉強買了一個,起碼有人洗衣做飯。這此派到山東來出任務,鹿文淵的荷爾蒙就大量分泌了: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不乘著這個機會搞一票山東妹子充實後宮,自己這趟差就白出了。

    「小鹿──」

    「叫我名字吧,我又不是純子。」鹿文淵不滿的說道。

    「好吧,純子──不,文淵,」趙引弓說道,「最近我要和你一起踏勘合適的地皮,買下來作為我們山東行動的基地,然後就是你的工作了。」

    「搞農田水利建設,我可是拿手好戲。」鹿文淵吹噓道,「種地比較欠缺。」

    「地,你隨便種種就好,馬上山東這邊就要打起來,先修牆,修碼頭,等著裝人。」

    鹿文淵表示明白。

    「過幾天我就帶你去拜見孫元化,給你準備好路子──你現在是天主教徒,別忘記參加當地教會的宗教活動,特別是每週的禮拜!」趙引弓叮囑道,「別露陷了!」

    「好,我知道了。」鹿文淵無可奈何的點頭,「吳院長給我上過的宗教課夠多了。」

    趙引弓從歷史資料中知道明末清初的山東教會,在17世紀中葉有教徒三千多人。這還是在經歷過明末的兵荒馬亂之後,孫元化當登萊巡撫的時候,教會規模至少不會低於這個數字。

    三千多人雖然不多,但是教徒涉及到各個社會層面,其內部的凝聚力較好。設法利用當地教會的力量作為在本地活動的依靠,這是趙引弓所計畫的在山東快速打開局面的最好的辦法。

    至於這個山東的基地選擇在哪裡,有許多不同的意見。候選的名單有東營、羊口、龍口、黃旗堡、即墨乃至青島。凡是山東半島沿岸的港口都有人提議。其中日照和青島提議者最多。

    但是參謀本部研究了資料發現,孔有德的叛軍在山東儘管聲勢浩大,但是波及的範圍卻很小,叛軍基本上只在山東半島的渤海灣沿岸活動,東三府的地形較為崎嶇,在明代的交通條件下,不管是難民還是叛軍,都無法走得太遠。基地選擇距離登萊地區太遠,很難起到收容難民的作用。因而膠州灣沿岸的各個港口就首先被取消了。

    至於東營和羊口,儘管也在渤海灣沿線,卻距離登萊地區過於遙遠,陸地距離都在三百公里以上──相比之下到河北滄州反而要更近更便利些。

    看來看去,要能有效的收集轉運難民,恐怕還只有在渤海灣沿線佔據一個基地。最後的選擇是龍口,龍口不但是個良港,而且距離招遠很近──當地是中國的主要黃金產地。不利因素是龍口地處黃縣,正是孔有德叛軍和明軍拉鋸作戰的地方,要在一片混亂中維持住存在有較大的軍事壓力。

    「不過好處也有。龍口現在不是什麼富庶地方,充其量只是一個小漁港。孔有德未必有興趣專程跑到龍口來攻打我們。我們只要能得到海軍的支援,佔住龍口收容人口是不成問題的。」

    「龍口就龍口吧。」鹿文淵說道,「要說修堡壘的功夫,本時空大約沒有人比得上我們吧。我就不信孔有德有本事攻下我們的堡壘?」

    「話不要說得太滿,孔有德玩紅夷大炮很有一手。登州有葡萄牙人還有許多西洋大炮,不是照樣給他打下來了?」趙引弓說,「要是我們自己手裡沒有大炮,還真不一定能守得住。」

    「到時候北上支隊不就來了?他們總不見得是北上支隊的對手。」鹿文淵說道,「我想這樣辦──」

    具體來說利用官府的支持,先在龍口圈地搞建設,設置武裝商棧和農莊。同時派人前往沂州等地先行招募難民到龍口,這部分人作為龍口基地的基本武裝和建設力量先組織起來。等到戰亂一起,只要顯示出足夠的安定地方的實力,流民自然流向有武裝力量保衛的商棧。戰後迅速佔領或者扶植代理人徹底控制龍口和招遠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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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節 沂州

     大水已經退去,泥濘的大地在陽光下散發出縷縷水汽。到處都是黑乎乎的淤泥和樹枝、雜草和漂木。已經被大水沖毀的莊稼在泥水中腐爛,腐爛的動物屍體:雞犬豬羊,間或還有人的,散落在泥濘中,肚子無一例外的鼓鼓的,散發著噁心臭氣。

    綠頭蒼蠅在第一時間內趕到,那邊蒼蠅亂飛,那邊便有幾具人畜的屍體。

    被大水侵襲過得村落市鎮,大水襲來時候沒有倒塌的房屋這會隨著水退反而崩塌了許多,然而房屋的主人們已經不需要它們了──不是已經死去就是逃亡了。

    這是1631年的沂州大水。洪水又一次橫掃過原本就因為頻繁的天災人禍而變得荒蕪的土地,掃蕩著勉強掙紮著在這裡活下去的百姓──從天啟年開始,沂州和附近的魯南、南直北各州縣幾乎每二三年就會遇到一次洪水。

    飢民們成群結隊在路途上蹣跚前進,沿途不斷的留下屍體,他們盲目的向著縣城、府城或者一切地方的城市而去──災民們知道:只有到了城市才有一線生機。否則,就算不被餓死,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瘟神會比洪水更兇猛的收割生靈。如果本地的城市不能收容他們,他們就只有背井離鄉,逃亡那些沒有遭遇災害的州縣。

    被飢餓驅使,為生存所逼迫的難民人流在魯南的各條大陸上緩緩的蠕動著,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也都有人加入。走過的地方吃光了一切──樹皮草根甚至動物的屍體一概不能倖存。

    沿途村鎮的大戶們已經逃避一空──他們不是進了府城省城就是更遠的去了更為安定的江南,自從魯南鬧過白蓮教之後,這地方已經變得十分危險,許多有資產的人紛紛逃避到省城或者江南,「逃囂」去了。

    有些村鎮則修起了寨牆,練起了鄉勇,捏著鋤把的手現在緊緊的握著哨棒和木槍,警惕的注意著經過村鎮附近的難民們--餓紅了眼的災民們都有著「吃飽了再死」的覺悟。村鎮裡積存的一點點糧食還要給自家人吃呢!人心都和鐵一樣冷和硬了。沒有「逃囂」的地主帶著自己的家丁、長工,站在寨牆上,拿著弓箭和大刀,他監督著鄉勇,也顯得自己「身先士卒」──畢竟這寨子裡最有錢的人是他。原本穿著綾羅綢緞的身子現在裹著匆匆趕造出來的棉甲。現在是夏天,可是他們的身上一滴汗也沒有,眼睛裡看到的是黑壓壓的難民,腦子裡想到的是前幾天傳來的消息:哪個村鎮哪個寨子被難民們吃了大戶,誰誰誰家被搶了,誰誰誰全家被難民給殺了──十年前鬧白蓮教的時候的恐怖往事似乎又浮現在他們的眼前了。當家的看著鄉勇們一個個縮脖蹙眉的,一跺腳吼了一嗓子:

    「都給我看緊點!晚上吃犒勞,豬肉菜盒子隨便吃!」

    接著便是一陣「謝老爺賞!」亂哄哄的吼叫,猶如唱戲一般。接著便有拿腔作調的吼起來了:

    「大夥刀槍拿得緊!」

    「拿得緊!」

    「寨子把得牢!」

    「把得牢!」

    ……這樣的場面,幾乎每天都要重複幾次。平日裡不要說給長工、莊戶們吃,就是大戶自己都舍不得吃得白面、豬肉,這些日子都拿出來作為犒勞收買人心。

    但是他們心疼、恐懼和擔心的同時,卻又有竊喜。大水沖毀了地界,沖走了地契,使得許多土地變得無主──就算那些還有主的土地,主人在災年也不得不出賣以維持生存。對一些人來說,正是擴大產業的好機會──至於種地的農民,他們是死不光的,水退之後,來年春天沒餓死的總會回來。

    前提是他們在此之前沒有被難民們「吃大戶」,沒有在騷亂中被殺。

    不管是州縣還是府城,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官老爺們都不願意幹涉難民的行動──難民們沒起反,沒圍縣城,吃了幾個地主的大戶,殺死幾個人,算不了大事。大戶們要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只有自己出頭拉隊伍。

    州城縣城裡,雖然還沒有關閉城門禁止難民入城,但是城裡已經辦起了練勇,關廂和附近各村的丁壯組織起來,隨時準備「彈壓」。城門口掛著殺一儆百的幾顆人頭──始終是血淋淋新鮮的,城外的樹著草草搭建起來的棚子,熬著一鍋鍋清可見底,霉味十足的「稀粥」。就是這樣的稀粥,雲集在附近的難民還不是每個都吃得上,每天發多少「籌子」是一定的,輪不到的只能餓著。

    在粥棚附近,是另一種蒼蠅的覓食場所。從濟南府、甚至遠到順天、江南來得人牙子們,躲在轎子、騾車裡,仔細的盤算著自己能夠得到多少「獵物」,要給本地的同行多少好處。有些人則在人堆裡逡巡,物色著可以收買的對象。少年男女們是他們的第一目標,隨後是年輕的女子。插著草標的人口就這樣不斷的裝上騾車,一車一車的運往臨清、徐州,在那裡換上船隻運到各地去發賣。

    張應宸一身自己設計的道服,穿行在人群中。不時向周圍的人頷首致意──他在這裡行醫濟人,已經有了「活神仙」的美譽。不僅是難民,就是在粥場周圍維持秩序的衙役、鄉勇們也有不少受了他的醫療,對他敬若神明。

    「腐道長,你給得藥我孩子吃了,果然止住了腹瀉,您真是活神仙──」一個衣衫襤褸婦女攔住了他的去路,「還請你再給看看……」

    「哦?既然是止住了腹瀉,性命就不礙事了。」張應宸含笑道,「貧道現在要去看個病人,回來再來給你孩子瞧瞧。你先將這包藥給他服下。」

    他在女人的千恩萬謝中走了過去,這樣的事情他一路上幾乎是應接不暇。就算是時不時到粥場上來的典史和本縣的副團總見了他也要客套一番。

    他知道城裡的官兒和縉紳們對他原本是非常戒備的,大災之後出現的僧道,又是以行醫說法為目的的,幾乎可以肯定有「圖謀不軌」的企圖,統治階級在上千年的統治中早就積累了足夠的經驗。

    和張應宸先後出現在粥場的,還有好幾個所謂的「道士」或者「和尚」,也有沒有任何宗教裝束的所謂「神漢巫婆」之類的人物,很快就要引起了本地官府的注意,這些人即沒有「度牒」,施藥治病又不如張應宸有療效,很快就在本地官府和縉紳的打擊中徹底銷聲匿跡了。

    張應宸能夠在競爭中取勝,第一是他的醫術高明,藥物更是高明;二來他有正式的道士度牒和他在杭州某縉紳家搞來得名帖──這兩樣東西在保護他的安全上起很大作用。要知道本時空的官府可沒有什麼人權概念,可疑人物抓回去拷打一番再說是通行慣例。更何況現在是非常時期:許多人只是因為言行可疑就被砍了腦袋或者在衙門裡被拷打致死,還有些死在監牢裡和衙門門口的站籠裡。

    他在治病行醫的時候非常小心,在醫療治病的時候只說些普通的行善積德之類的話語,不過多的宣揚教義。雖然時而他也向難民們說道,然而全部是正式道藏裡的內容,放到哪裡都是正大光明的內容。

    「不知道老趙在山東搞得怎麼樣了?」他在忙於這些事情的時候經常這樣想,要知道以他現在的影響力,鼓動難民們去登萊去投奔趙引弓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和趙引弓是同時離開杭州的──不過他到了沂州之後就沒有離開,而是在原地活動起來。

    中國古代社會,但凡遇到自然災害之後,往往是邪教開展宣傳的大好機會。張應宸深入沂州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考察下當地白蓮教、羅教、聞香教等組織的活動狀況和煽動能力。

    現在看來,這些組織的確在活動,但是官府對此十分的注意──畢竟白蓮教之亂過去還不到十年,地方上的警惕性還在。要利用宗教手段把民眾煽動起來不是那麼容易。

    他巡視了一番回來之後,發現幾天前他治好了一個少年被江南來得人牙給買去了。不由得暗暗遺憾。這個少年聰明伶俐,長相也甚是俊俏,原是他看好的「道生」苗子,現在居然被人捷足先得。

    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次,每次都讓他痛心疾首──白白的看著好苗子流失,又無法作為,是在太痛心了。

    但是他已經收留了二個孩子當道生,身邊原本還有從杭州帶來的明清,再收容更多的男孩子在身邊未免太過招搖了。

    「得盡快給老趙去信,不然上好的資源都給這夥人牙拉走了。」他暗自盤算著,回到了關廂的一座破道觀裡。

    說是道觀,實則沒有道士,只有一個火居道人住著,勉強維持生計。趙引弓花幾個小錢就租下了房子作為自己在沂州的活動基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09
第一百九十九節 競爭的潛流

     這個道觀破落不堪,第一進的破屋子裡以前就是住得乞丐,現在更是擠滿了災民。張應宸從夾道里進去,到了後面。火居道人正在劈材,他草草打了個招呼,就往自己住得小院子而去。

    院子不大,泥地上堆著風爐和木炭,還有許多罈罈罐罐。空氣裡充滿了醋炭和消毒水的氣味,張應宸知道這裡剛經過大水,現在水退之後氣溫升高很快,爆發傳染性疾病是分分秒秒的事情──他雖然血管裡充滿了抗體,到底還是小心為好。

    明清在房門口迎接他回來,這個慶雲觀裡年輕的道童在杭州已經正式成為他的「弟子」了。又經過了他的精心調教,現在是他可靠能幹的助手。二個道生的初步培訓也由他來負責──明清起碼認得字。

    「師父──」明清恭恭敬敬的說道。

    「到屋裡說話。」張應宸說。

    明清還不是正式的歸化民,所以張應宸對他是有所保留的。他只是儘量灌輸給他新道教的理論和自己的宗教觀點,順帶傳授醫藥知識。至於什麼為人類謀福利的的元老院之類他暫時還沒有透露。張應宸只是對他說明自己是從粵省過來的道士──反正瓊州當時也是粵省的治下。

    正中的堂屋裡地上地下堆滿了盛放藥材的竹匾、切藥的鍘刀、搗藥的藥石臼、熬藥用的瓦罐、銅鍋和木炭,林林總總,幾乎沒法落腳。為了儘可能的多給人治病,除了從臨高帶來的中成藥和西藥之外,很多藥物都是他在本地配置的。

    二個年輕的道生坐在屋裡的炕上挑選藥材。他們都是十來歲的少年,父母親人先後在災難中死去離散,自己又餓得半死,被張應宸收容回來之後調養了好些日子,才算是稍稍恢復成個人摸樣。

    看到他回來,兩個孩子立刻從炕上下來,不大熟練的給他鞠躬行禮。

    「好好,你們繼續炮藥吧。」張應宸含笑道,「怎麼樣?認得多少藥材了?」

    「只認得十多種……」其中一個孩子回答道。

    「嗯,我這裡用的藥材少,你們想認多也難。明天到生藥鋪取藥,為師再當場指點你們多認幾種。」

    「謝謝師父。」

    現在每天除了明清教他們認字之外,張應宸每天抽空還指點他們識別藥材,背湯頭歌。做一些中醫藥學的啟蒙。總體來說,他對這兩個孩子頗為滿意,比他之前搞到的道生要強不少。

    但是這二個孩子不宜在他身邊久留,他們沒有經過淨化,身體也比較弱,沂州本地的環境又複雜,得設法安排把他們送走。

    張應宸從腰裡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裡屋的門──這一間是他的私室。他把最要緊的東西藏在這裡,所謂最要緊的東西,也就是些藥品醫療用具。其中最要緊的是他的書寫用藥劑和密碼本。

    進到裡屋,明清先把家裡的事情匯報一番:教了二個師弟多少生字,製藥的進展、有什麼人來找過張應宸,還有門外有什麼異常的事情全都一一回明。

    最可疑的是進來道觀最外面一進住進來三四個奇怪的乞丐,他們不像其他人那麼虛弱萎頓,倒是精氣神十足的摸樣。也不常常出去行乞。時而待在門口。有一個還經常到道觀的後門附近徘徊。

    「嗯,你做得很好。」張應宸誇獎他道,「咱爺們在這裡是異鄉外客,要多加小心。你先出去吧。」

    他鎖好門,點著了油燈──護窗板已經放下了,屋子裡漆黑一片。七八天前,他的院子裡落下過一張寫著歪歪扭扭字的死亡威脅──他不能不小心從事。

    張應宸以前讀過大量的道教資料,也涉獵過許多明末各種民間宗教和秘密結社的典籍、切口資料和研究論文。但是他在本地半個多月就深切感受到:歷史資料太有限了──他面對的狀況比書上記載的更為複雜和難以把握。

    僅僅他掌握到的內容,在這一帶乘著災荒活動傳教、發展組織收買人心的各種秘密會社就有十多個。其中有些是他從來沒聽說過的。

    張應宸摸了摸自己肋下的手槍套:一支glock19手槍──到黎區去他可以毫不在乎的不帶任何武器,不管是黎人還是苗人,都不會隨意殺人,更不會殺害一個大夫。但是眼下的魯南地區簡直就是一個馬蜂窩──對外情報局和趙引弓都反對他孤身在毫無後勤支援的州縣活動。

    更何況他現在的舉動對官府也好,對那些秘密宗教會社也好,都有「別有用心」之嫌。如果自己再不多加小心,送命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張應宸有時候也很佩服自己是個「有信仰」的人,他用清水化開一顆專用的書寫藥,然後用毛筆蘸著飛快的寫了起來。

    信是寫給趙引弓的,張應宸急於想知道他在齊魯的進展如何了。有沒有開設比較穩定的基地──他不僅有人力可以輸送,也急於要從趙引弓的渠道那裡得到藥品的補給。

    他把寫好的第一封信吹一吹乾,然後在密文的間隔字行裡用毛筆寫上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信寫完封口,又用油布包裹封蠟。明天他準備親自送到城裡的一家字號去,那家字號每三四天就有夥計往臨清去送信辦事,花一點小錢就能代辦。夥計到了臨清將信件交給當地的起威棧。起威棧用鴿子傳送,三四天之內信件就能到杭州,然後用電報拍發出去。一週之內趙引弓和臨高就能知道他的信件內容了。

    儘管這一傳送速度在本時空堪稱神速,但是對元老們來說還是慢得難以想像。而且其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

    張應宸別無他法,這裡不是對五行五商和黑龍會布點的地方。距離他最近的聯絡站只有臨清──大運河上在魯地的航運重鎮。

    第二封信要更慎重一些,他不僅使用了書寫藥水,還在書寫前先換算成了密碼。這是一封關於如何在齊魯開展進一步活動的設想和計畫,內容十分敏感。除了他的副手戴鍔和宗教辦的主管領導之外,他暫時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此事──作為一個獨立的部門,新道教有自己的密碼本──和臨高教會一樣。不過何影作為宗教辦公室主任,有他們兩家的密碼本。

    其實在張掌教的心目中,還有一個更大更激烈的計畫。信裡所談便是對登州之亂的針對性計畫:

    「老戴,見字如面:

    隨著發動機行動的展開,身為光榮的元老院的一員,你我必須為登州之亂作好一切能盡到的準備。考慮到時間的緊迫,僅僅依賴土著官僚,很難將人口轉移達到最大化。因此,我參考了《漢書五行志》哀帝在位期間的西王母傳枚事件,覺得有必要利用晉冀魯豫地區已趨氾濫的民間宗教與無生老母崇拜,稍微提前地製造一下恐慌和海上搭救眾生的聖船的傳說。這個意見我同樣地向大圖書館與情報部門傳達了,我認為對於發動機行動,這個計畫有一定的價值。然而其中的不確定性同樣令人憂慮,請你代我同於鄂水談談,還有趙局長,在我看來,沒有人比他會對這個計畫更感興趣……」

    有些話是張應宸的私信裡沒有提到的,比如民間盲目爆發的騷亂會造成多少悲劇,顯然,張應宸刻意忽略了這個部分──也難怪他沒有提到利用新道教作為傳謠和引導民間輿論的工具,在張掌教的眼裡,這種髒活兒,還是留給注定要被取締的民間宗教比較好。

    寫完這一段的時候,張應宸不覺有些遲疑──他覺得何影很可能會竭力反對他的計畫。這個計畫中他個人承擔的風險極大,萬一出點事老何作為部門主官很難擔待。

    不管了,他想,要得到更多的人口,很有必要把齊魯搞得更亂一些。起碼在情報部門和民政部門裡,他的這個設想還是得到了頗多支持的。不過,以他現在悲催的執行力,到底能起多大的效果他自己也心中無數。

    「沒有人什麼都幹不成!」張應宸痛心疾首的再一次想到了粥場周圍那些男孩子──多好的資源啊!

    一想到這裡,他不有得熱血沸騰。要不乾脆自己就招攬個十七八個回來再說!反正可以直接送到臨清去,讓起威棧的船隻把他們運回江南。

    接著,他又在信件的末尾添上讓老戴將目前正在培訓的道生中能說較好官話的,信仰方面可靠的人送幾個到齊魯來使用。另外他還添上了幾句,要戴鍔設法弄幾個起威的鏢師或者特偵隊的人到齊魯「助陣」。特別是要保護自己的安全。

    寫完信件,他起身舒展了下腰身,踱到外間看道生們加工藥材。大水之後的「時疫」幾乎全是腸道傳染病,用藥亦簡單。道生們加工的大多是這類藥材。此外,他手中還有特效的「止瀉藥」。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09
第二百節 新道教的賭注

    所謂的「特效止瀉藥」就是一包鴉片藥劑──不是生鴉片也不是熟煙泡。而是進過潤世堂中藥廠炮製的散劑,效用已經打了很大的折扣。張應宸知道此物威力極大,在治病的同時完全可以當毒藥用,而且鴉片還有麻醉致幻的效果──他可不想在巡遊各地的時候被人誤會成了「投毒役魂的妖道」,十有八九是被當場活活打死。

    但是此刻,他更對外面突如其來的三個可疑的乞丐感到擔心。有人盯上了他,目的何在?是要清理他這個「障礙」,還是別有所圖?

    張應宸不免有些心虛,現在就離開本地當然很安全,但是他在這裡收集人口的計畫就泡湯了身上雖然有支手槍,但是別人也不是美洲生番,能把火器當神器。到時候發動群眾一擁而上自己練逃命都來不及──實話說,張應宸是不大相信本時空群眾的智慧的。不管他治了多少人的病,救活了多少人,一旦群眾被煽動起來,他還是一樣逃不掉是妖人的罪名。那些受過他恩惠的,說不定反對他更起勁。

    「群眾是容易被煽動的,容易被迷惑的,是不願意為自己言行負責的人的集合。」他因為此類言論,不斷被斯巴達克團的社刊《赤旗》批判。當然,張掌教對此並不在意。

    看對方的意思,似乎暫時沒有要「消滅」的意思。只是在窺覬他的舉動。自己暫時還是安全的。

    看來下一步還得盡快多抱下本地縉紳的大腿,只要有本地縉紳撐腰,自身就會安全不少。張應宸對此很有把握──等時疫一爆發出來,自然就會有縉紳絡繹不絕的來求教他的醫術了。

    新道教的總部雲笈觀的一間辦公室裡,穿著乾淨利落的軍服式道裝的戴道長拆開了剛剛送來的電報,瀏覽完電報之後,他的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張掌教是一個充滿了奇思妙想的人,而且對複雜的佈局有著狂熱的愛好。戴鍔從開始與他合作搞這個體系的時候就知道。現在他果然又要玩弄一盤巨大的棋。

    這副棋當然不錯,但是他們能掌握的棋子卻實在太少了。和兵強馬壯錢多的臨高修會相比,新道教簡直就是發育不良的兒童,為了每一點資源而不斷的爭取著。戴鍔有時候覺得,要不是自己看耶教不順眼,從職場的角度似乎臨高修會更有發展前途。光從爭取信徒來說,東門市教堂就比滿地磚瓦木料,處於停工狀態的雲笈觀要氣派多了。

    戴道長看了一眼牆上懸掛的手繪效果圖,這是某設計專業的元老繪製的,從效果圖看這雲笈觀可謂氣象萬千,形制宏偉。光從外觀來看,這道觀和傳統中國建築簡直沒多少聯繫。可惜因為財務關係,雲笈觀改建只進行了第一期就停工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建成。」戴道長感慨著,隨手把密電歸檔鎖好。他咳嗽了一聲,踱出了辦公室。

    院子裡,有幾棵宋代遺留下來的古樹。濃蔭蔽日,樹下,陳思根正在指點十來個道生練太極──老童生們普遍體質不好,除了增強營養,半強制性的體育鍛鍊也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戴鍔怕擾了他的聯繫,便沒有和他打招呼直接繞了過去。他要去衛生部見劉三──張掌教在大陸上的行動有賴於充足的藥品供應。特別是那些給予他「神醫」名聲的藥品,幾乎完全仰賴製藥廠的供應。

    「劉三倒是幫了不少忙,可惜俺們沒什麼好回報的。」戴道長邊走邊想,「只好等發動機行動結束之後了。」

    現在,新道教的全部籌碼又押到了發動機行動上。在執委會下屬的各個部門中,除了工業、農業和民政部門之外,新道教對該行動是最為熱情的。

    「只把籌碼壓在孫元化和那群傳教神棍身上是不足取的。」

    這是參加了發動機行動的張應宸一直掛在嘴上的話。

    戴鍔雖然覺得這純屬張應宸和教會方面同行是冤家的競爭意識在作祟,但是作為副手,他不打算對此做出評價。

    自從張應宸為了「開拓沒有雜草的田地」而主動請纓去了大陸,海南的教務就全部由戴鍔代理。按照兩人之前敲定的計畫,在海南的活動仍然以協助黎苗辦的民族工作為名,擴大新道教在黎區的影響力,並儘量將耶穌會士的活動限制在海南島北部──至不濟,也要放緩天主教的擴張速度。

    「這也是為了老吳他們好嘛,教區控制在三自修院手裡和控制在耶穌會手裡,終究是不同的。別忘了,耶穌會那個『教皇親軍』的外號,不會比多明我會『神之鬥牛狗』的『芳名』遜色一點。」

    大義凜然地說著這話的張應宸,真心到底有幾分,戴鍔都不用特意去確認。張掌教在有意無意之中,經常會不斷的取瑟而歌的「提醒」元老們臨高修會存在的「非我族類」的「根子問題」。鬧得吳院長很是窩火又不便發作──畢竟張應宸沒有公然攻擊臨高修會如何如何。

    當然,新道教只在黎區傳教是不足的,儘管張應宸靠著自家的醫術、元老院特批的藥品和黎苗辦的配合,在黎區打開了局面,但是教職人員的缺乏至今仍然是困擾著新道教的難題。從黎區帶出的適齡道生因為語言文化問題,不得不轉送到芳草地去培訓,張應宸去教育部門爭取了好幾次也只換回了每週半天的教義課程──還不知道教育部的那些元老有沒有給道生灌輸了太多有的沒的超前意識形態。

    要自己培訓,他既無師資又缺少場地,雲笈觀現在的物質條件還沒法承擔起學校的重任。於是張應宸在動身出發到杭州去之前不得不捏著鼻子從瓊州地區那些落第童生開的乩堂下手。

    趁著瓊州地區治安戰的擴大,兩人以「創建精神文明」為藉口,鼓動著劉翔等各縣的縣辦主任將瓊山、澄邁等地的十幾處乩堂都查封了,主持乩堂的十來個老童生和他們的家眷也都被丟進了馬梟的勞改營裡。

    對乩堂下手而不是查抄道觀──瓊北、瓊南頗有一些道觀,有的規模和道產還頗為可觀,張道長原本對此都有盤算。但是這次他都放過了,這是他與戴鍔商議後的結果。一來直接對宗教場所動手,難免留下惡名,而且這種赤裸裸的吞併行為,以後的歷史書上總不會有太好看的評語。相對的,乩堂這種基本上由落魄的讀書人搞起來的迷信活動場所,取締起來毫無壓力不說,就是再苛刻的土著儒士也得承認這是「正名教、淳風俗」的好事──假如這些儒士還想要在澳洲人的治下討生活的話。

    留守在馬梟教堂的耶穌會士對於新來的童生「羔羊」們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耶穌會在大陸的經驗表明,皈依了基督教的知識階層能夠輕易實現傳教工作由點到面的擴散效應。雖然這些尚未回歸主的懷抱的羔羊只是最末流的童生,但在海南島這種明國標準的蠻荒之地,也算是稀有物種。

    無奈早預料到這一層的戴鍔並沒有給他的歐洲同行們上下其手的機會,緊跟著押送部隊進了戰俘營。雖然新道教的領導者們沒有在大本營和教會方面挑起正面衝突的意願,但也不喜歡有人朝自己的領域胡亂伸手。

    「走入歧路又如何?當年薛道光錯參胡教,一遇張紫陽真人,不也重證大道?」滿面莊嚴神色的戴鍔這樣說著,一邊給在戰俘營剃了光頭的童生學員們發著新道教的宣傳小冊子。

    事實證明人在絕境之中皈依宗教的速度總是驚人無比,戰戰兢兢落入澳洲人戰俘營的老童生們不出一個星期就全部皈依在了戴鍔門下──有宗教辦檔案室的那一打半通不通的贄啟為證。

    儘管不久之後,在雲笈觀每日開義務科普脫盲班的戴鍔以及飛雲社的某幾位閒人就對這些三四十歲的老童生那低下無比的學力而感到頭痛無比,但至少識文斷字的老童生要比漢話都說不清楚的黎人少年要強一些──起碼現階段而言,老童生參加上幾個月高強度培訓就能派出去傳教。

    唯一的缺點是,他們的狂熱精神實在不夠,比之於黎民道生,童生們缺乏一種願意「獻身」的精神,而在他們前往傳道的地方,這種精神是必不可少的。暫時只能先湊合湊合的用了。

    「具體派遣他們去哪裡,你等我的電報。在我的電報沒來前你要抓緊時間給他們洗腦,順便增加點營養。」張應宸在出發前和戴鍔的密談中如此囑咐他。「現階段,你在臨高的工作重點不是擴大傳教。」

    元老院不會把資源浪費在宗教文明建設上,這種事說到底還要張「掌教」自己去找轍──而是為元老院的發動機行動貢獻力量。起碼要證明,道教理事會對元老院除了無可懷疑的忠誠外,還有同樣無可懷疑的價值。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11
第二百零一節 情報局的臨時工

     黃安德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很不習慣,腦袋上重新挽起的發髻也沉甸甸的讓他不舒服,一腦袋的頭髮,在大太陽下面捂得汗珠子沿著髮梢直往下掉。

    哪裡有在部隊理得寸頭來得爽快。黃安德不由得懷念起在伏波軍裡當兵的時候了,夏天不但頭髮理得清爽,就是身上的衣服也是用棉麻混紡的,透氣吸汗又容易干,比這厚厚的土布小褂子要舒服多了。

    黃安德和黃熊都是山東營兵出身,兩個人還沾親帶故,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不過黃熊後來來去了蘄鎮,混上了個小軍官,黃安德則一直在山東當營混子,直到有一天與人合夥盜竊官倉事發逃走為止。

    因為偷東西不光彩,所以黃安德一直閉口不談此事,直到政治保衛總局在黃安德晉陞軍官時候進行深度審查的時候才把此事查清。當時還查明他原來當兵就在登州。

    因為這個關係,黃安德不僅被調入了北上支隊,還和黃熊一樣,第一批進入了先遣隊。他現在的身份是鹿文淵的親隨。

    趙、鹿兩人打通了孫元化的路子之後,又利用耶穌會士積極參與山東教會活動,很快就和當地教會混熟了。獲得了相當的行動自由和支持。當下就積極行動起來。

    黃安德因為是本地人的關係,在出發前就受到了對外情報局的海軍情報專員許可的特別訓練,作為對外情報局的臨時工被指派在登州城活動,摸清當地情況。特別是要設法瞭解本地的駐軍狀況。這是目前發動機行動指揮部最想知道的情報。

    許可在發給他的指示中還明確希望他弄到蓬萊水城的軍隊駐防情況和水城內部衙門、軍營、炮台的具體位置。儘管大圖書館給了許可儘可能多得資料,但是明代的水城內部到底是什麼樣子,還是要弄到第一手材料才行。

    眼下,他正在蓬萊水城外遊逛。這座水城位於登州城西北丹崖山東側。宋置刀魚巡檢,泊刀魚戰棹,備御契丹,名刀魚寨。明洪武九年始築水城,北砌水門,南設振揚門,以土城繞之,引海水入城,易名備倭城。萬曆二十四年(1596),土城甃以磚石。明天啟年間,登萊巡撫袁可立曾在此操練水師,節制登州和東江兩鎮兵馬。擁有五萬多水陸軍隊,配置有先進的火炮和大量戰船。袁可立在奏疏中曾這樣形容道:「舳艫相接,奴酋膽寒」。東江鎮能夠在後金的側後長期堅持,和蓬萊水城的作為強大的後盾支持是分不開的。

    由於遼東的戰事,歷代登萊巡撫對此地都悉心經營。加上大量運往遼東的補給軍需要在此地集散,朝鮮與大明的官方和貿易往來也都通過此地,因而商人雲集,形成了一種繁榮景象。當時的朝鮮人渡海到此,記載下了此地「峰頂通望處,逐設煙墩。屯田農幕,處處相望。商船戰艦之拋泊近岸者,不知其數」的繁榮整飭景象。

    蓬萊水城裡,僅水軍就駐有八千多人。還有修繕水城的民夫、工匠,建造維修船隻的船匠,從各地徵調來得鑄造大炮的鐵匠,好幾萬每月多少能得到些固定收入的人雲集在此,使得蓬萊水城的振揚門外形成了規模可觀的市街,商舖攤販雲集,各色買賣興旺。叫賣聲不絕於耳。

    他坐在路邊的茶攤上,要了一壺茶,翹著二郎腿慢慢的喝著,不時還打量著丹崖山頂的蓬萊閣。做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黃安德知道自己眼下是個「探子」,不過他心裡倒不怎麼害怕:他畢竟和元老們不同,一開口就容易露陷,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黃家原本世代都是這裡的軍戶,雖說他家裡已經沒有人了,但是本地的宗親還有不少,大多在軍中當兵。要找個熟人混入水城是不成問題的。

    但是市街上的來來往往的穿著號坎的當兵的不少,卻沒有幾個他認識的,有的雖然覺得臉熟,卻有叫不出名字,不敢貿然上去招呼。他當年是「負罪逃走」,得有個靠得住的人先打聽打聽,不然真給一索子捆到水師衙門去,等趙老爺拿著孫元化的片子把他撈出來估計苦頭也吃了不少了。

    正瞧得發愣,黃安德忽覺背後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回頭看時,只見有個青年正瞧著他。

    原本此人還有些猶豫的神情,看到他的真切面目,頓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真是你!」

    「您是……啊呀!老弟!」猶豫片刻,黃安德也認出他來了。此人名叫孫遠,論起瓜蔓親來可以算是他的表弟,也是他袍澤,同樣在本地當兵。

    幾年不見,孫遠已出落得像模像樣,儘管還是穿得號坎,但是服裝質量好,而且氣色很好。

    黃安德拉著孫遠的手,只是上下打量,好一會兒才問:「表弟,一別幾年,你比以前大不一樣了,還在炮台上?」

    孫遠笑道:「我現在給孫軍門當家丁了。上邊說了,等有了保舉就提拔我當個外委。」

    黃安德知道在軍中當兵,給將官、文官當家丁親兵是普通營兵的一條好出路,什麼提拔之類暫且不說,起碼軍餉按時拿,伙食也比一般士兵強得多。特別是給孫元化這樣的巡撫當家丁,打仗拚命的機會少,不容易送命,更是上好的差事。

    他笑道:「到底是一筆寫不出二個孫字,你這姓就佔了綵頭!」

    孫遠有些不好意思:「哪裡,我這個家丁還是從放炮上得來的。你知道的,孫軍門從廣裡請了不少佛郎機人到這裡當教習鑄炮演炮。教授我們的銃師伯多祿大人很誇了我幾次,就給孫軍門收了當家丁了。」

    「不容易!不過你學放炮也真用心!」黃安德知道當兵的一般不願意當炮手,大炮這東西雖然在明代不是什麼稀罕物,但是當時的大炮質量即粗劣,使用也沒有很好的規範,放炮的時候常常有出事故,動不動就有人傷亡。平日裡又要擦洗炮身,餉錢卻多不了幾個。一般的士兵操練大炮純粹的應付而已,很少有用心的。

    「哪裡!」孫遠謙虛了幾句,問道:「德哥,你一走好幾年,如今在哪裡安頓,也沒個信?」

    黃安德小聲問道:「我且問你,上回那事了了沒有?」

    孫遠一怔,才明白他是在問當年盜官倉的事情,說:「早結了。抓到的幾個人裡,朱三那小子把事都攬下來了,給斬首了。另幾個插箭游營打了幾十軍棍。」

    黃安德聽了不由得嘆息了一聲:「朱三真是條漢子,夠義氣!夠朋友!」說著想從口袋裡掏點銀子出來托他帶給朱三家裡,轉念又想到許可在培訓的時候說過,沒摸清底細之前不要錢財露白。

    孫遠說:「誰說不是!你放心,大家都有照應!」他看著黃安德:「德哥!你要回來當差不?要原名投軍怕是不成,改個名字就行!我家的五叔就在文案上幫忙,你改個名字先補進來。」

    「這倒用不著。」黃安德說道,「我如今給人當親隨丁,有吃有穿的,沒什麼不好的。」當下把對外情報局給他編造的假履歷說了一遍,說他逃到廣東之後在當地賣身給一家縉紳當了家丁,得了主人的信任,如今已經是親隨了。這次是隨主人到蓬萊一帶做買賣的。」

    「到這裡做買賣的沒點本事可不成,你家主人怕也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孫遠在這裡多年,見識的多了。他也為黃安德高興──給縉紳當親隨,雖然是奴才,出息卻不差──這和當兵的不如當家丁是一碼事,何況給縉紳當親隨用不著上陣廝殺賣命,又好過一層了。

    「這個當然。我家老爺雖然不過是個秀才,卻是廣裡的大財主,和京裡的老爺們都說得上話。」黃安德吹噓著,「幾天前還拜見了孫大人呢。」他說道,「來,咱們哥兩一起喝一杯!」黃安德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熟人,當然要趕緊把關係給穩固住。再者這孫遠也的確不算外人,過去當兵的時候也常常在一起廝混的。

    孫遠因為今日即不當差也不操練,又是故舊重逢,也十分高興,當即答應了下來。還言明要自己請客。

    「請客還是我來好了。」黃安德說道,「我知道你,雖然當了家丁,餉銀也不過就二兩,每個月也不見得能發全了。你家裡還有老娘兄弟。我是光棍一條,吃主子的喝主子的,月錢也不會少給。不要緊!」

    當下找了一家小酒館,要了個單間。叫了些酒菜。兩人談往事說故人。黃安德打聽了不少過去的朋友、親戚、故舊的消息。漸漸的又打聽起將領軍官們的消息來了。孫遠毫無戒心,也沒有什麼保密意識,幾杯酒下肚之後當即把自己知道的全給說了出去:誰誰升了,誰誰戰死了,誰又調走了……沒多一會,黃安德就把蓬萊水寨的大體狀況摸了個五六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1 12:12
第二百零二節 屺母島

     他按照許可給他的提綱,著重打聽了幾個登州之亂中帶頭軍官的事情: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父子等人。

    但是孫遠對他們都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們原先都是東江鎮的。毛文龍死後,他們和現在的東江總兵黃龍很不對付,紛紛到了登州。唯獨對耿仲明比較瞭解,耿仲明是中軍,和他們這些家丁接觸較多。

    登州這裡,各地軍隊雲集,本地的山東兵氣焰最高,其次是從南方調來得客軍,總兵張可大主要依仗的就是南軍。原來從東江鎮過來的遼軍多少有些灰溜溜的。孫遠作為山東兵也不是太瞧得起他們。在他看來,要不是登萊水師守衛著渤海灣上的一座座島嶼,捨生忘死出沒風波的往東江運輸物資餉,守在旅順的東江鎮早就完蛋了。

    不過,據他說孫元化對東江調來登萊的遼軍很是照顧,不僅優待將領,遼軍從旅順、金州等地撤回的家眷也有安置,因而孫元化在遼軍中的威望相對要高些。

    「遼軍那夥人抱團抱得緊,你問得那個孔有德,在遼軍中威望很高,軍門對他亦很客氣。」說著他啐了一口,「若不是軍門當初收留他到登萊,他這個孤魂野鬼就在島上吹風吃鹽沙子的命──如今倒抖起來了。」

    接著他又說道遼軍騎兵很多,孔有德部下就有一千多騎兵,所以孫元化對他很是另眼相看。

    黃安德只是聽,很少說話。不是還給孫遠添些酒。消息打聽的差不多了,他便提出要進水城去見見過去的親朋好友。

    孫遠笑道:「這有什麼難得,天天都有匠役民夫進城出城的,明個我幫你找帶隊的人說說,你混在隊伍裡進來就是。城裡進進出出的人多得去了,沒什麼要緊的。」

    黃安德不由得鄙視了下官兵的──在過去不以為意的事情,自從他當了伏波軍之後,水漲船高再看待就覺得不像話了。

    酒至半酣,雙方盡歡而散。第二天,黃安德順利的混進了水城,以拜見過去親友的名義在水城內轉悠了一圈──水城內的大部分設施和具體方位他過去就知道,現在不過是再確認一番。

    黃安德在登州當「探子」的同時,鹿文淵按照事先的安排,前往龍口,踏勘可能作為陸地基地的地點。

    龍口在明代地處黃縣境內,黃縣又是孔有德和明軍拉鋸作戰的地區,因而選擇地點必須儘量遠離戰區,參謀部最終選擇的地點是龍口灣的屺母島。

    屺母島是龍口伸向渤海灣的一個狹長半島,三面環海。面積大約有4平方公里。其南部是坦蕩的金沙灘,北部鄰海懸崖。整座島嶼以長10公里,寬1公里的沙堤與陸地相連,猶如一隻伸向大海的巨臂。

    此地即使在21世紀,屺母島也只是作為遊覽區而被開發,而在17世紀,這只是一個荒蕪的半島,除了幾個小漁村,幾乎沒有人煙。島上的大多數土地是鹽鹼地和沙地,不能耕作。

    但是對元老們來說,此地卻是絕好的基地,屺姆島三面靠海,只要配合少量的海軍艦艇,少量部隊為基幹,配合以動員兵扼守住沙堤上的堡壘就能確保整個島嶼的安全。4平方公里的島嶼足夠容納許多難民。唯一的缺點是淡水比較匱乏,但是並非完全沒有。據嚮導說在島北面的山地裡還是有一些溪流和泉眼是「甜水」──也就是淡水。至於島上挖井也能出水,不過那就是「苦水」了,只能洗濯。再配合集雨系統的話,勉強可以供應難民使用。

    這個地點在黃縣境內比較偏僻,不引人注意。距離黃縣縣城三十公里,距離登州之亂的核心區域蓬萊的距離也不過六十公里。一旦要介入干涉能夠很快投入戰鬥。而且此地全是17世紀沒人要的荒地──不能種田。對於需要「勤儉持家」的元老院來說很是合適。

    鹿文淵騎著馬,感受著吹在臉上的呼嘯海風──這還是夏天,要到了冬天不知道怎麼樣?想到在21世紀渤海還經常大面積的封凍,本時空的小冰河期恐怕少不得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到時候在這裡當「莊主」吹海風觀冰海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想到自己要在這裡當上起碼二年的莊主,鹿文淵那顆被荷爾蒙刺激的滾燙的心漸漸的冷了下來。山東大妞固然吸引人,但是自己也得好好的保重才有這個體力。

    隊伍中有孫元化派來的幾個親信。趙引弓提出要在黃縣龍口境內搞一個農莊招募難民搞海濱農業,同時還準備建教堂這番說辭打動了孫元化。於是專門派人隨同鹿文淵來辦理此事。

    「鹿老爺!」嚮導見隊伍還在一個勁的往屺姆島縱深走去便忍不住叫了一聲:這屺姆島雖然不大,沙堤卻長得很,走到盡頭至少還得半個時辰。而且沿路也沒什麼可看的──除了在島嶼盡頭的北部有一些山地,算是略有風景之外,到處都是沙灘地和鹽鹼地。他很懷疑這鹿老爺年紀輕輕的是不是得了什麼癔症,非要到這荒島上來遊覽,還要看地皮。

    「有什麼事?」鹿文淵硬著舌頭說著奇怪的藍青官話。

    「這島走到底也是這樣,全是沙地和鹽鹼地,不能種田,也缺水。」請客勸誡道,「還請老爺回去吧。」

    鹿文淵說道,「我就是要鹽鹼地,走!再往前看看。」

    嚮導暗罵這廣東蠻子不可理喻,只好帶著他們繼續走。好不容易走到了盡頭。鹿文淵頂著海風眺望。屺姆島的南面就是龍口灣,在舊時空這裡是龍口港所在地。屺姆島的奇特地形實際上充當了龍口灣的防波堤。使其成為一個天然的海灣。在龍口灣東南面的海岸邊,停泊著許多落了帆篷的民船,海岸上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些市鎮街道。顯然,那裡比屺姆島要繁榮多了。至於原因也很簡單,屺姆島的南岸面對龍口灣的地方全是沙土淺灘,大型船隻幾乎不能靠岸。

    難怪這裡不但沒有商船靠岸,連漁村的規模都很小。漁民落腳在這裡的話,就只能使用小型的漁船,而且停泊也頗為費力──沿岸幾乎沒有天然的港灣碼頭可用。

    「那些是什麼船隻?」他問道。

    「是從天津衛和南方來得商船。」嚮導說道,「北來的船是來賣糧的,南來的船是販賣紙張和糖的。回程運得是本地的海產乾貨。行商的老爺們在那邊漁村蓋了些棧房。」

    鹿文淵點點頭,將來要在龍口搞開發的話還是要到海灣的東南海岸上。屺姆島作為碼頭港口不大合用。他看到對岸還有一處高大的土墩,有些像臨高的烽火台便問道:「那裡是烽火台麼?」

    「正是,那是龍口墩,聽說是洪武皇上在位的時候一位國公爺所建的。龍口這地方就是因為這墩台得名的。」

    他又眺望四周,在這屺姆島的北部,有一片山地,有幾座山峰,雖然不高,看起來還有些起伏,倒也鬱鬱蔥蔥。如果要設置農莊的話,山凹裡應該是合適的地點──起碼避風。而且聽嚮導說過,島上的地表「甜水」都在山裡。

    他讓嚮導帶來,又往山上來,走一路看一路,把地形地貌都記在心裡,記不住的,當場用速寫薄繪製出草圖,很快就在心裡大致繪出了規劃圖,哪裡設置農莊,哪裡修築炮台,哪裡構築瞭望哨,碼頭和棧橋修在何處,到時候難民來了又安置在何處。

    他興致勃勃的登上了島上的最高峰,和煦的陽光輕灑下來,海岸東部白沙如砥,金光點點,西部峭壁巉岩,怪石嶙峋,偶有高大的石柱凸立海中。暖風徐徐吹來,讓他通身舒暢。不由得暗自讚嘆這裡的風光如畫。

    站在這最高峰上,他可以清楚的看清整個屺姆島的地勢:嚴格說起來,屺姆島本身並不包括那將近十公里沙堤。整個島嶼幾乎遍佈山丘,地勢北高南低,島上有老北山、燈塔山、鳳凰山、炮台山、東山、西山、蛇山大小七個山頭。當然,這些山頭都是近代人所取的名。在本時空只是些無名的山而已。

    雖說島上山不高,但是風光宜人:所謂山有鳳凰諸峰之峻險,水有渤海之遼闊,其窟有龍洞之幽深,其岩有將軍石之雄偉。頗有山海勝形。

    島的西面碧濤萬頃,是出入龍口海灣的為船隻必經之地;島北懸崖峭壁,「雲移雪浪點輕鷗」,可以觀山覽海,領略暮景晨曦。島南是金沙淺灘,,此地可供淺吃水的小型船隻錨泊。島往東風平浪靜,就是號稱北方六大港口之一的龍口港了。

    「這裡的土地有有地主麼?」鹿文淵問道。

    「此地就是一個漁村,哪裡來什麼地主。」嚮導說道,「誰會到這裡種地,除非是得了失心瘋!」說到這裡自覺失言,趕緊又道,「此地即不能種地,又不宜做陰陽二宅,買了地又什麼用處?除了漁村周邊有些土地是有主的,多是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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