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883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4 01:12
第九十三章   塵埃落定



  見方茹若有所思,似懂非懂,趙俊臣笑了。
  
  若是已經有了提示,方茹卻依舊不能想透的話,那麼趙俊臣的這般手段,或許也真能瞞過德慶皇帝。
  
  另一邊,方茹試探的問道:「老爺您是說,即使太子他按著你摺子上的建議來安排,下面地方那些具體負責的官員,也極有可能會去壞事?」
  
  趙俊臣並非神秘主義者,不喜歡故弄玄虛,見方茹詢問,也會解釋清楚,笑道:「不是極有可能會壞事,而是必然會壞事。」
  
  頓了頓後,趙俊臣接著說道:「咱們如今的大明朝,缺銀子、缺人才、缺文事、缺武功,但就是不缺欺上瞞下、自作聰明的貪官,若是按著我的建議行事,中樞把南巡的諸般準備,下放給地方官府,看似與中樞撇清了關係,但地方官府亦會變得肆無忌憚,如此一來,不出亂子當真就是見鬼了。」
  
  輕輕一笑後,趙俊臣又說道:「更何況,我的這些建議,本就留著諸多陷阱,比如說,按照我的建議,南巡之前,道路河工的修整,不再強招百姓,而是全憑自願,但另一方面,進度質量最佳的府縣,該地的父母官卻能得到吏部記功,如此一來,那些縣官府官,為了爭趕進度,哪裡還會任憑百姓自願?……」
  
  「……再比如說,一旦中樞不再直接干涉,任由地方自行準備,那些地方官員為了在南巡之際討好陛下,必然會大動干戈,諸般手段自不用提,但若是大動干戈,就必然需要銀子,然而中樞撥下來的銀錢畢竟只是定數,絕不夠用,如此一下,剩下的銀子又哪裡去找?……」
  
  「……又比如說,自願參工的百姓,以家境貧苦者為先,可以得到減免稅負的獎賞,但面對減免稅負的誘惑,地方上的那些大戶又豈會無動於衷?要知道,貧困百姓減免些稅負,也不過一二兩銀子的數量罷了,但那些大戶人家稍減些稅負,怕就是要以千百兩銀子來計算了。到那時候,諸般賄賂下,怕是許多百姓辛苦修路擴河後,卻會發現自己的功勞全都記在了別人的頭上……
  
  「……如此種種,類似的弊病,還有許多,這樣一來,又怎會不出亂子不生民怨?……」
  
  聽了趙俊臣的解釋,方茹才發現,趙俊臣所提出的這些建議,這些原本讓她讚歎不已的「良策」,竟還有如此之多的弊病。
  
  另一邊,趙俊臣卻感嘆道:「許多政策,看似前景良好,但也僅止於『看似』罷了。有時候,某些策略只適合於一地一時;有時候,兩個同樣利國利民的良策,同時實施反而會變得禍國殃民;有時候,某些策略固然可以見效於一時,但時機環境稍變,就會流害百年。類似的教訓,歷朝歷代皆有,然而世人卻總是得不到教訓,某些策略被提出後,皆是只顧盯著成功後的美好前景,至於策略的可行性,以及失敗後會產生的禍害,總是被下意識的忽略了。」
  
  想到後世自己所熟知的一些事情,趙俊臣的這番感慨倒是真心,雖然他正打算向德慶皇帝進呈一份禍國殃民但卻前景美妙的「良策」。
  
  方茹明白了趙俊臣的深意後,卻也愈加的疑惑了,又皺眉問道:「老爺,只是如此一來,諸般亂子民怨,皆是地方官府所為,你想要抹黑太子朱和堉的目的,怕也無法達到了。」
  
  趙俊臣搖頭道:「將來出了亂子之後,太子他最少也是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他的清名必然受損,辦事能力也會被陛下懷疑。更何況,你覺得以咱們這位太子的性子,南巡的諸般準備,他當真會安心的下放地方衙門?插手是一定的,只是他插手越深,將來的罪責也就越大。」

  說到這裡,趙俊臣又是意味深長的一笑,說道:「到那時候,一旦出事,犯事的那些地方官員,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畢竟按照我的建議,銀錢的撥放會由太子親自負責,而以太子的性子,撥給地方官府的銀子,必然會是精打細算,那些地方官員,到時候大可以說太子撥下的銀子太少,他們諸般勞民傷財的作為,皆是被太子逼得。」
  
  「原來如此,還是老爺睿智,算無遺策。」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眼中閃過欽佩仰慕之色。
  
  趙俊臣笑道:「這封摺子的用意,你既然已經明白了,那就幫著抄錄一份,然後再把你抄錄的摺子託人送到宮裡去。」
  
  方茹微微一愣後,終於明白了趙俊臣讓自己看這封摺子的用意,笑道:「是啊,老爺你如今正值病重,連筆也不能提,但心繫國事,一心為陛下南巡考慮,由妾身代筆,於臥病之中口述了這封摺子,若是陛下得知了這般情況,必會為老爺你的用心良苦而感動的。」
  
  趙俊臣揮手一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情況要講明白,具體如何描述,你看著辦就是。另外,在這封摺子的最後,你更要講明,我之所以要上這封摺子,是為了舉薦工部尚書左蘭山,左蘭山熟知水路政令,這南巡的諸般準備,由他負責也說得過去,可不是為了幫太子說話。」
  
  「這些妾身自是明白,老爺不用擔心。」
  
  方茹亦是笑道。
  
  ………
  
  第二天,紫禁城,養心殿。
  
  此時,德慶皇帝正審閱著趙俊臣的摺子。
  
  「臣趙俊臣,於臥病之中冒昧進呈:臣雖病養於家中,然如今廟堂之事,亦時有聽聞,亦明白陛下為難之處,亦為此而輾轉難眠,憂心忡忡。然南巡之準備,已不能再有耽擱,為與陛下解憂,臣思慮多日,終有所得,奈何身虛氣弱,手不能提筆,口述之際,由他人代筆,還望陛下見諒。臣以為,此次南巡,難得國庫內庫銀錢充足,南巡威勢之盛,必然遠超之前,然展露皇威之餘,為陛下百年名聲計,亦需要注重民生民力,有慮於此,臣應對之策有三……」
  
  當德慶皇帝收到趙俊臣的摺子後,看到摺子前的提語,亦是不由為趙俊臣的忠心而感動,竟是在臥病之際還不忘為自己解憂。
  
  但這般感動只是一瞬間,接下來德慶皇帝已是面現深思之色。
  
  德慶皇帝以帝王心術見長,但國家建設卻並非他的長項,一向好大喜功的性子,又注定了他容易被這些所謂「良策」的美好前景所矇蔽。
  
  所以,看到這封摺子裡的提議後,德慶皇帝雖然也想到了地方官員會壞事的可能性,但更多的,卻還是是如方茹一般,覺得趙俊臣的這些建議實乃良策。
  
  雖然趙俊臣舉薦的人選是左蘭山,但在這個時候,德慶皇帝卻想到了太子朱和堉。
  
  德慶皇帝並不喜歡朱和堉,更不喜歡朱和堉遠甚於自己的賢名,但為了江山傳承考慮,在看到朱和堉屢屢被朝中權臣壓制後,還是會為朱和堉細加謀劃。
  
  在之前,關於南巡的諸般安排,德慶皇帝並不同意由朱和堉負責,正是為了朱和堉考慮,但隨著趙俊臣的這些「良策」出現,德慶皇帝卻又覺得,這南巡的諸般安排,由朱和堉來嘗試一番倒也未嘗不可。
  
  「……趙俊臣的這些建議,倒是不錯,南巡的諸般安排,中樞與地方分離,中樞只負責檢查進度、撥付銀兩,具體準備則由地方衙門負責,如此一來,一切順利的話,功在中樞良策,即使出了什麼亂子,錯也在地方而非中樞。更何況,按著這般建議行事,雖說會多花些銀子,但未必就會勞民傷財,說不定還有扶持民力之效,能得到朝野讚譽……」
  
  「……如此一來,這件事倒是可以由太子負責,成則有功,敗則無礙,待朕南巡之後,太子即有功勞也有聲譽,能力也能得到百官認同,再加上南巡期間的鎮國曆練,太子他也就能夠名正言順的參與政事,為朕分憂了……」

  「……不過,趙俊臣舉薦的人選卻是左蘭山,左蘭山是趙俊臣的人,雖是私心,但這般良策畢竟是趙俊臣所提,若是貿然交給太子,趙俊臣那邊怕也會心不舒服,卻也要想辦法安撫才是……」
  
  暗思之間,德慶皇帝終於定計,揚聲傳旨道:「傳朕旨意,戶部尚書趙俊臣於國有功,著授資善大夫,賞銀三千兩,綢緞百匹,明珠二十顆,玉璧三對。另,著人在內庫中挑選些上好補藥,一同給趙俊臣送去」
  
  資善大夫,雖只是二品散官,但也是少有的榮耀,非大聲望大功勛者而不能授,德慶皇帝的這番安排,自是為了安撫趙俊臣了。
  
  待身邊太監應下後,德慶皇帝執起御筆,將摺子上趙俊臣的名字全部抹去,然後又吩咐道:「派人去東宮,傳朕旨意,著太子入宮覲見。」
  
  ………
  
  第二日,早朝之上,太子向德慶皇帝上了一封摺子,卻是由趙俊臣的摺子修改而成,署名卻由趙俊臣變成了太子朱和堉。論及南巡準備的應對之策,侃侃而談之間,更是折服了一眾朝臣。
  
  而德慶皇帝也一反常態,支持由太子朱和堉來主持南巡的諸般準備。
  
  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等人雖有異議,但終究競爭不過,最終只能恨恨作罷。
  
  南巡的諸般準備,爭了多日的主持人選,也終於塵埃落定。
  
  朱和堉入朝以來,少有的贏了周、黃、沈等人,自有一陣躊躇滿志,但就在朱和堉得償所願的時候,卻不知道,他的災難,會因此而開始。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5 01:03
第九十四章   春闈臨近



  不知不覺,時間已是二月中旬。
  
  春闈、殿試、南巡,已是近在眼前。
  
  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經足夠人們做很多事情了。
  
  這段日子裡,百姓們忙著為生計而奔波,商人們忙著賺更多的銀兩,清官清流們忙著為民請命,野心家們忙著用各種謀划來實現自己的野心。
  
  但若說這兩個月來廟堂上最忙的人,怕就是太子朱和堉了。
  
  在此之前,朱和堉雖貴為太子,但在廟堂上的地位卻很尷尬,因為朝中各大派系的壓制,以及德慶皇帝的不喜,他只能扮演一個類似於清流領袖的角色。如今隨著德慶皇帝的態度轉變,朱和堉終於掌握了一些權利,雖只是主持南巡準備,但很顯然朱和堉決心很大很足,想要通過這次機會,向朝野天下證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這兩個月以來,朱和堉除了繼續領袖清流之外,也一心撲在了南巡準備之上,上午還在核查賬目,下午已是派人巡查地方,昨天還在檢查工程進度,明日就會探查民生。忙上忙下,據說整個人都因此消瘦了一些。
  
  不得不說,朱和堉做的很不錯,當初趙俊臣的那些建議,他全都認真實行了,所作所為,甚至要比趙俊臣預料中還要更好。
  
  然而,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雖然朱和堉竭盡所能的緊緊盯著一切,但依然擋不住地方官員們的私心私慾,當初趙俊臣預料中會出現的混亂,果然一個個的都出現了。
  
  為了爭趕進度,州府官員們開始強徵百姓,「全憑自願」一詞成了空談,民間自是一陣怨聲載道。
  
  為了討好皇帝,各地官員皆是大動干戈,有建造河舫的,有用布匹紙鍛裝飾沿途風景的,有修建行宮的,諸般花費,遠遠超過了太子撥下的銀兩,而虧空的銀兩,自然是需要百姓來承擔。
  
  為了謀取好處,地方大戶與地方官府諸多交易,百姓們修路拓河的功勞,紛紛被轉嫁到從未出工出力的地方大戶頭上,而絕大部分百姓,對此卻懵然不知。
  
  這種欺上瞞下的作為,地方官員們做起來極為熟練順手,朱和堉雖然盯的很緊,但畢竟人在京城,雖發現了不少,也懲戒了不少,但沒有發現的卻總是更多。
  
  只是,在一些「有心人」的干預下,由此而產生的矛盾與民怨,皆是被掩蓋了下來,如今的京城中樞,依舊是一片平和,甚至頗有不少為朱和堉歌功頌德者。
  
  那些「有心人」之所以要這麼做,並非是為了幫助太子朱和堉,只是在等待著矛盾與民怨的積蓄,引導之下,讓這些矛盾與民怨在最合適的時候,一同爆發出來。
  
  春闈會試,萬眾矚目,儒生名士們匯聚於京城,或許正是最合適的時機。
  
  ………
  
  如今的趙俊臣,大約也可以歸類到「野心家」、「有心人」之中,而且算是居心不良的那一種。
  
  所以,這兩個月來,趙俊臣雖對外聲稱「養病」,但實際上卻少有閒著的時候。或是藉著「悅容坊」的擴營擴建來為自己培養人才,或是藉著同濟廟來滲透各派勢力,或是營建自己在京城中的情報網絡,或是關注玻璃、珍妮紡紗機等物的研製。
  
  當然,廟堂之上的大小事情,趙俊臣也一直都在緊緊盯著,從不放過絲毫。
  
  不過,隨著春闈將近,趙俊臣如今最關注的事情,還是春闈會試之中,自己能找到多少可用的人才。
  
  ………

  「柳子岷做的不錯。」書房之中,趙俊臣看著手中一份名單,笑眯眯的說道:「真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個月時間,他竟然能找到這麼多『志同道合』的人才,難得難得。」
  
  趙俊臣手中的名單,不久前柳子岷才剛剛送到趙府,名單上的人物,都是柳子岷在本科應試舉子中為趙俊臣尋到的「人才」。其中出身、才學、心性皆有標明,並在柳子岷的蠱惑下,如今皆是有意向趙俊臣靠攏。
  
  看著這份名單,趙俊臣好似已經看到了「趙黨」一派日後在朝廷之中慢慢壯大的模樣。
  
  許慶彥笑著點頭道:「是啊,少爺,這柳子岷雖說是個小人,但小人自有小人的好處。他在網羅朋黨、聯絡情誼方面,確實有一套手段,這兩個月來,他到處活動,拉攏試探,巧舌蠱惑下,本科舉子之中,已是有不少人都聚在了他的左右,皆是有心要投靠少爺。」
  
  頓了頓後,許慶彥似乎想起來了什麼,又說道:「趙和、趙宣兩人如今身為他的書僮,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暗中盯著柳子岷,按照他們傳來的消息,就連那江南才子趙山才,這些日子也與柳子岷越走越近,甚至都開始稱兄道弟了,只是那趙山才對少爺您的態度未明,所以柳子岷也沒有把他放到名單中。」
  
  「趙山才?柳子岷竟然連趙山才都拉攏到了?」
  
  聽許慶彥這麼說後,趙俊臣不由驚訝。
  
  趙山才乃是本屆應試舉子中,最有可能奪得會元的熱門人選之一,即使是趙俊臣,也聽說過他的名字。
  
  許慶彥卻搖頭道:「那趙山才雖說與柳子岷較為親近,但總是若即若離,每次柳子岷試探他對少爺的看法態度時,這個趙山才卻總是避而不談,偶有幾句,也總是有贊有貶,卻也不見有親近少爺你的意思,就算柳子岷藉著少爺的名頭去拉攏他,這人也總是岔開話題,讓人看不明白。」
  
  聽了許慶彥的解釋,趙俊臣反而有了興趣,問道:「有贊有抑?他對我又是怎麼贊怎麼貶的?」
  
  許慶彥回想片刻後,說道:「他說少爺你是治世之奸臣,若在亂世,必為賈詡之流,將來也必將名傳天下,但卻會毀譽參半,還說少爺你自巡查潞安府前後,恍若兩人,讓他看不明白。」
  
  聽到這番評價,趙俊臣沉默了片刻後,突然一笑,道:「治世之奸臣,這般評價倒是有趣。」
  
  沉吟片刻後,趙俊臣突然又說道:「你給柳子岷傳一句話,就說明天傍晚,讓他帶著這份名單上的這些人,到天海樓一聚,我到時候也會碰巧到天海樓打打牙祭,趁著機會與這些人見上一面,看看這些人究竟如何,否則光聽柳子岷片面之言,總是讓人心中沒底,能見一見瞭解一番也好。」
  
  頓了頓後,趙俊臣又說道:「那個趙山才,到時候也讓柳子岷帶上,這個人說不定會是一個真正的人才,雖然如今態度未明,倒未必不能拉攏一番。」
  
  對於趙俊臣的吩咐,許慶彥自是點頭應下了。
  
  不過,猶豫了片刻後,許慶彥卻又說道:「不過,少爺,廟堂上的事情我雖然不大懂,但我總覺得,如今你既然有心藉著這次春闈收攏一批人才,是不是對這個柳子岷太過信任了一些?有心投靠少爺的舉子,如今已是隱然以柳子岷為首,若是將來這些人形成了一個小團體,就像左蘭山、顧全他們一般,豈非不好控制?」
  
  趙俊臣笑道:「無礙,柳子岷還沒有那般能耐,就算這些人將來聚於一處,也並非壞事,如今我門下的官員,左蘭山、顧全他們也過於一家獨大了,雖然我還能駕馭的了,但若是在將來能為他們培養一個對手,倒也是件好事。不過,柳子岷這批舉子只是咱們的人才儲備罷了,將來即使能成長起來,怕也要等一段時間。」
  
  就在趙俊臣與許慶彥兩人閒談之際,書房外有人稟報導:「啟稟老爺,首輔大人府中管事求見。」
  
  趙俊臣對著許慶彥微微點頭,許慶彥揚聲道:「把那人領到書房來。」
  
  如今,隨著趙俊臣兩個月時間的修養,「身體漸癒」,已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接見客人了。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6 01:17
第九十五章   獅子與綿羊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同樣的,有怎樣的主人,就會培養出怎樣的僕從。
  
  之前,趙俊臣曾見過溫觀良府中的管事,和溫觀良一樣,皆是視財如命的性子。
  
  至於許慶彥那囂張跋扈的小人性子,也是與從前的趙俊臣一脈相承,如今的趙俊臣雖然已經李代桃僵,心性手段也是截然不同,但許慶彥的性子卻已經固定了下來,無法輕易扭轉,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而周尚景府中的李管事,也是一樣,雖只是初次接觸,但其神態動作,細微之間,皆有一些周尚景的影子。
  
  「首輔大人門下管事李成,見過趙大人。」
  
  被人領到書房後,李管事規規矩矩的向趙俊臣行禮,沉聲說道。
  
  雖然代表周尚景而來,卻沒有絲毫狐假虎威的樣子,神態謙卑內斂,但雙眼半睜半合,總讓人無法輕易察覺到他的心緒波動。
  
  看著李成的神態氣度,再想想許慶彥一貫以來的「皇帝老大、少爺第二、而我就是天下第三」的囂張樣子,趙俊臣在心裡暗暗嘆息一聲。
  
  人比人,氣死人,趙俊臣如今的人才積蓄,終究不能與周尚景相比,眼前這個李成,只是周尚景府裡的一個普通管事罷了,但初次一見,其氣度神采,就已經要遠高於自己身邊的許慶彥了。
  
  暗思之間,趙俊臣笑道:「李管事莫要多禮,不知首輔大人派你來見我,可是有什麼事?」
  
  李成抬頭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許慶彥,見趙俊臣並沒有讓許慶彥暫避的意思,知道許慶彥是趙俊臣的親信,也就不再遮掩,從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雙手棒著遞給了一旁的許慶彥。
  
  待許慶彥把密信轉交給趙俊臣後,李成才沉聲說道:「趙大人,依我家老爺的意思,如今廟堂之上形勢已定,諸般謀劃皆已經準備妥當,正是蓄勢待發,而大人您的身體也該養好並復出廟堂了。
  
  「哦?」趙俊臣輕笑著拆開密信,一邊細細查看著,一邊隨口說道:「我已經到了病癒的時候了?」
  
  對於趙俊臣的詢問,李成卻沒有多話,只是垂首等待著趙俊臣的回覆。
  
  趙俊臣把密信看完後,神色古怪,似乎隱約間嘆息了一聲。
  
  沉默良久後,趙俊臣緩緩開口道:「你回去跟首輔大人說一聲就說我這段日子已經閒慣了,身子心性也懶散了,還想再休息一段時間,直到半個月後,也就是春闈開始前,才會復出廟堂,這段時間,諸般謀哉,讓首輔大人同沈、黃兩位閣老看著辦就是。既然計劃已定,準備已妥,接下來的事情,有我沒我已經沒什麼區別了。我接下來繼續躲到後面看戲就是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一直情緒內斂的李成,神色間忍不住閃過一絲驚訝問道:「大人當真還不打算復出?如今時機已到難道大人您不打算親自對付太子殿下嗎?」
  
  趙俊臣揮手笑道:「有首輔大人、黃閣老與沈閣老在,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有沒有親自參與,也並沒有什麼區別,我信得過幾位前輩想來就算沒有我,他們也必能處置妥當的。」
  
  李成沉默片刻後又向趙俊臣躬身行禮道:「既然大人心意已決,小人自會以大人的原話回報我家老爺,只是還望大人三思,按我家老爺的意思,這個時候還是同進同退為妥。」
  
  當李成離開後,趙俊臣再次拿起周尚景傳來的密信,又細細的看了一遍。
  
  然後,卻是一聲嘆息。
  
  這封密信,卻是周尚景在向趙俊臣通報計劃進度,裡面詳細描述了從京城到江南,沿途各地方,在太子朱和堉的主持下,因為南巡準備,而造成的諸般禍害。
  
  簡單地說,這諸般栩害,禍國殃民之處,百姓損失之高,還遠在趙俊臣當初的想像之上,他終究還是小覷了如今大明地方官員的肆意妄為。
  
  雖然太子一黨如今依舊懵然不知,但實際上,因為南巡的準備安排,地方官府的私下作為,如今民間已經是怨聲載道了。甚至在官府迫害之下,還出了不少家破人亡、百姓流離失所的慘劇。

  按照周尚景的計劃,很快的,這般民怨民恨,就會匯聚於京城,爆發開來,並將矛頭直指太子朱和堉。
  
  雖然這般計劃,本就是趙俊臣親自謀劃,並是主要推動者之一,雖然趙俊臣在謀劃之時,也早已有了覺悟與準備,但想到如今民間的諸般悽慘景象,趙俊臣還是忍不住有些心有慼慼。
  
  畢竟,他自己就是造成這些民間慘劇的主要負責人之一。
  
  雖然已經殘存不多,但趙俊臣終究還有些「良心」存在。
  
  所以,雖然明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復出,能加大對太子一黨的打擊力度,並能在事後分到一些好處,但因為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用何般心情來面對即將到來的民怨民憤,所以趙俊臣還是下意識的不想再繼續參與。
  
  「心態終究還是不行啊,明明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不敢親自面對,沒法像周尚景他們那般眼中只有利益,卻沒有善惡是非……」,
  
  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許慶彥已是覺得趙俊臣情緒有些不對,問道:「少爺,你在想什麼?」
  
  趙俊臣悠悠道:「我之前曾聽過一番言論,說是若是由一隻獅子帶領一群綿羊,綿羊也會養成獅子一般的性子,悍勇嗜血。若是由一隻綿羊去帶領一群獅子,獅子也會養成綿羊的性子,懦弱膽怯。兩相爭鋒,由獅子帶領的綿羊,能夠輕易擊敗由綿羊帶領的獅子。」
  
  頓了頓後,趙俊臣卻笑道:「原先我逐覺得這般言論頗為有理,但現在看來,獅子就是獅子,綿羊就是綿羊,由綿羊來統領一群獅子,或是由獅子統領一群綿羊,又哪裡能改變綿羊與獅子的本性?獅子與綿羊相處,綿羊注定是要被吃掉的。就好比貪官與清官,由一個清官統領一群貪官,只會被下面貪官整治的體無完膚,反倒是由一個貪官統領一群清官,說不定反倒會把下面的清官全部拉下水,最終同流合污……」
  
  趙俊臣這番話,前面的獅子與綿羊的論調,許慶彥似懂非懂,但後面清官與貪官的論點,許慶彥卻理解的極快。
  
  所以,許慶彥理所當然的說道:「這是自然,貪心乃是人之本欲,世人雖說無數,但終究是順從於欲望的十佔其九,有毅力有決心能抵擋本欲誘惑的,卻是少之又少,否則這世上又哪裡有這麼多的貪官?」
  
  聽許慶彥這麼說,趙俊臣不由愣了。
  
  這般有哲理的話,不似許慶彥能說出來的。
  
  轉頭向許慶彥看去,見許慶彥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趙俊臣恍然。
  
  對許慶彥這種小人而言,這番看似深妙的話語,只是小人們眼中最淺顯的道理。
  
  而最淺顯的道理,往往也是最不容置疑的真理,哪怕這般真理只是存於小人眼中。
  
  搖頭失笑後,趙俊臣突然問道:「慶彥,咱們府裡,如今可用的銀子有多少?」
  
  許慶彥暗暗計算片刻後,說道:「總有一百多萬兩吧,少爺你要用銀子?」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取出十萬兩銀子來,其中一部分以悅容坊的名義,在直隸各地開些粥棚與免費醫館,若是我所料不錯,接下來就要有流民拖家帶口的來京城告御狀了,不管出於私心還是本心,總要讓這些流民活下去才是。另外一部分,則讓人拿著,沿著京城到江南,在陛下南巡途經各地,想辦法救濟一下受損百姓,這次咱們造孽不小,雖說有些虛偽,但能補救的話,還是補救一下為好。」
  
  就在趙俊臣帶著矛盾的思緒,打算做些亡羊補牢的事情,來安慰自己殘存不多的良心之際,那李成已是回到了周尚景府中。
  
  在周府,卻不僅僅只有周尚景一人,黃有容、沈常茂兩人也在,三人正商議著什麼。
  
  聽了李成的稟告後,周尚景還未說些什麼,沈常茂已是冷哼一聲,說道:「這趙俊臣究竟在搞什麼鬼?該復出的時候不復出,躲在一旁看戲,難道還想把咱們幾人當做棋子,為他衝鋒陷陣不成?」
  
  黃有容似笑非笑,道:「怕是俊臣害怕自己這個時候復出,接著又隨著咱們一同攻擊太子朱和堉,會被陛下懷疑吧?俊臣有時候也太過小心了一些。」
  
  沈常茂卻冷聲說道:「太沒擔當,將來又怎能成就氣候。」
  
  周尚景緩緩嘆息一聲,輕聲道:「罷了,無論有他沒他,計劃總要繼續。其實俊臣這時候選擇暫避也好,他如今還逆不了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到時候逼著他支持太子朱和堉,咱們反而會多些阻力。」
  
  頓了頓後,周尚景又說道:「既然俊臣他只打算看戲,那麼咱們就任由他看戲就是,接下來依計行事吧。」
  
  「首先是都察院。」沈常茂冷笑道:「都察院自被太子掌控後,給咱們添了不少麻煩,如今也是回報他們的時候了。」
  
  隨著三位閣老一番定語,京城中樞,風暴開始了。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6 01:21
第九十六章   風暴伊始



        第二天,早朝之際。
  
  朝會剛剛開始,太子朱和堉就已是迫不及待的向德慶皇帝進呈,稱南巡的諸般安排,河工、道路、龍舟、御駕等等,如今皆已是準備妥當。並在他的親自監管之下,所用銀錢,要比預計之中節弄近八萬兩銀子,速度進度,亦比預計中要提前了十日有餘。在此期間,不僅沒有勞民傷財,反而藉著機會辦了不少惠民之事,增加了民心士氣與朝廷聲望,民間百姓更是一片讚揚云云。
  
  得到消息後,德慶皇帝自是大喜,對朱和堉的辦事能力大加誇讚,諸般賞賜不提。
  
  而朝中清流,又一向對太子朱和堉最為支持,趁著這般機會,更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好似南巡的諸般安排,之所以如此順利,舍是太子一人之功。
  
  典論之間,太子朱和堉在朝中的聲勢,也隨之愈加高漲。
  
  憑藉著聲望、功勛與德慶皇帝的支持,太子接下來的掌權參政之路,好似一片坦途。
  
  然而,棒得越高,摔得越重。
  
  事情只是剛剛開始。
  
  卻說那都察院,身為朝廷的喉舌與耳目,主掌監察、彈劾以及建議之權,不僅是明朝監察制度的主要實施者,更是朝廷與民間的聯繫紐帶,其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責,至關重要。
  
  原本,像都察院這般重要的衙門朝中各大派系自然不會放過滲透的機會,一向最是勢力混雜。
  
  只是,隨著德慶皇帝的諸般安排,太子朱和堉的兩大親信一李成儒與呂純孝分別成為了都察院的左右督察御史之後這都察院的勢力,就漸漸開始被太子一黨所掌控,如今已是成了太子一黨的大本營所在,原先各大派系安插在都察院的棋子,或是被拔掉,或是被壓制。
  
  也正因為如此這些日子以來,都察院給朝中各大派系添了麻煩無數,彈劾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乃至於趙俊臣的摺子,與日俱增。
  
  而呂純孝身為都察院的兩大長官之一,對於這般情況,自是居功至偉。
  
  這一日,下朝之後呂純孝回到都察院衙門的時候,面色紅潤,心情頗佳。
  
  事實上,今日朝會上,廟堂上那些為太子歌功頌德的聲音,正是由他帶起安排的。
  
  想到隨著太子漸漸被德慶皇帝重視,太子一黨在廟堂上的崛起,也就近在眼前,呂純孝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在呂純孝身旁,李成儒的心情也是相似。
  
  兩人說說笑笑之間一同來到了呂純孝的辦公房間,商量著接下來的計劃。
  
  分賓主落座後,李成儒當先笑道:「呂大人,如今陛下心思明確,不僅不再壓制太子,反而找著機會為太子增加聲望功勛,想來等到南巡之後,太子殿下再多些鎮國代政的經歷,陛下他也就能放心的讓太子殿下掌握實權,為國分憂了。」
  
  呂純孝也是笑道:「正是如此如今的形勢,實在是難得的良機,只是隨著太子殿下日後漸漸實權在握,與周尚景他們的爭鋒相對怕也就不可避免了,我等身為太子親信也要早做準備才是。」
  
  李成儒冷哼一聲,道:「朝中那些貪官權臣咱們與他們爭鋒相對的時候還少了?都察院身為朝廷喉舌,如今已是在咱們的掌控之中,再加上陛下支持,就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那些權臣貪官,就算權勢再大,咱們又怎會懼怕?」
  
  呂純孝雖然也覺得有理,但終究穩重一些,道:「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妙,先不說周尚景那個老狐狸老奸巨猾,就算是趙俊臣這個小狐狸,交鋒之間咱們也從沒佔到過便宜,不可輕視。」
  
  頓了頓後,呂純孝又皺眉道:「還有,這次太子殿下他為陛下準備南巡,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他們,竟然至始至終都沒有什麼刁難,今日我等為太子請功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任何反對,太過順利,反而讓我有些不安,總覺得他們在謀劃著什麼。

  李成儒笑道:「呂兄你太過慮了,陛下對這次南巡的重視,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周尚景他們又哪裡敢刁難?而這次南巡準備,在太子的親力親為下,也確實順風順水,不僅沒有勞民傷財,反而惠民利民,實實在在的功勞,又哪裡是他們能反對的?」
  
  不知為何,聽了李成儒這麼說,呂純孝反而心中有些隱隱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對,輕聲喃喃道:「但願如此。」
  
  然而,話聲剛落,房外就有敲門聲響起,頗為急切。
  
  「呂大人可在?呂大人可在?下官有急事稟報。」
  
  呂純孝微微一愣,已是聽出門外是肖盛的聲音。
  
  肖盛身為都察院的監察御史,乃是呂純孝的親信,自然也屬於太子一黨。
  
  「進來吧。」
  
  隨著呂純孝的吩咐,房門「啪」的一下就被肖盛撞開,然後就見肖盛面色蒼白,跌跌撞撞的來到了呂純孝的面前。
  
  見肖盛如此,呂純孝皺眉道:「究竟發生了何事?竟然讓你如此慌亂?」
  
  肖盛卻顧不得解釋客套,甚至連一旁的李成儒都沒看到,只是把一份摺子遞給了呂純孝面前,說道:「呂大人,您先看看這份彈劾摺子,剛剛才收到的。」
  
  呂純孝見肖盛如此急切,神色也嚴肅了一些,接過摺子,打開一看,沒過多久,面色也漸漸的蒼白了起來。
  
  一旁的李成儒不由奇怪,問道:「究竟是什麼事情?竟是讓呂大人如此失態?」
  
  呂純孝雙眼有些失神,似乎考慮著什麼為難之事,沒有回答,只是下意識的把摺子遞給了李成儒。
  
  李成儒打開摺子一看,更是不堪,身體一顫,險些跌倒。
  
  這是一封山東道的監察御史彈劾山東菏澤知府張順德的摺子,稱張順德為了準備德慶皇帝的南巡,近兩個月來勞民傷財,大動干戈,僅僅只是為了給德慶皇帝建造一處暫歇行宮,就強徵了七十餘戶民宅,讓四百餘名百姓流離失所口而為了補足建造行宮的銀子,菏澤一地的稅賦銀子,更是被私加了一倍有餘,如此一來,菏澤一地,自是怨聲載道。
  
  今日早朝,太子朱和堉才剛剛向德慶皇帝稟呈,稱南巡準備萬無一失,更沒有勞民傷財之舉,聲望聲勢也因此而大增,但朝會剛剛結束,這封彈劾摺子就到了,這豈不是在扇打朱和堉的臉面?
  
  但事實上,這封彈劾摺子,給太子朱和堉、乃至於太子一黨帶來的危機,卻遠不止於此。
  
  最關鍵的問題是,都察院在收到這封摺子後,究竟該不該呈給德慶皇帝?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6 01:26
第九十七章   左右為難



  這封彈劾摺子,都察院究竟該不該轉呈給德慶皇帝?
  
  這是一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呂純孝在都察院任職多年,經驗豐富,對於這封彈劾摺子所帶來的影響,經歷過最初的震驚後,很快就已經想明白了。
  
  這封摺子雖然彈劾的是山東菏澤知府張順德,但矛頭卻隱隱指向了太子朱和堉。
  
  只是,其真正用意,卻未必不是為了圖謀如今已經被太子一黨所掌控的都察院!
  
  經過早朝上清流們對太子朱和們的歌功頌德,這南巡的諸般安排,如今已好似太子親力親為,大小事情,皆是由太子親手安排一般。這般造勢之下,有功勞自然全都是太子的,但有了過錯,也需要太子來擔著至少也是一個監察不利的罪名。
  
  如今太子聲勢正旺,這種時候,這般彈劾摺子,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以都察院的立場,自然都不應該進呈給德慶皇帝。若是事情是假,平白會添加波折,損耗太子賢名,若是事情是真,更會被朝中政敵抓住痛腳。
  
  只是,這封彈劾摺子,雖然明指山東菏澤知府張順德,暗指太子朱和堉,但呂純孝總覺得,這封彈劾摺子的真正用意,未必沒有針對都察院的意思。
  
  任誰都知道,都察院如今已是太子一黨的大本營,這封摺子若是由都察院壓了下來,不呈給德慶皇帝,將來一旦事發在世人看來,就是太子朱和堉在以權謀私,藉著都察院的勢力來掩蓋自己的失職與無能!
  
  如此一來,或許太子在德慶皇帝的庇護下會無事但在朝中政敵們的攻擊下,都察院卻免不了一場整頓清洗,太子一黨剛剛才得以在都察院立足,清洗整頓之下,更會失去根本利益。
  
  可以說,這封彈劾摺子用心實在險惡,不管都察院有沒有把它呈給德慶皇帝,都會對太子一黨造成打擊。
  
  就在呂純孝心思百轉的時候,李成儒已是把這封彈劾摺子摔倒桌子上,冷哼道:「無稽之談,自太子殿下為陛下準備南巡後,地方官府那邊咱們一直都在盯著,就怕他們會壞事,巡查官員安排了一波又一波,這菏澤咱們也派巡查官員去過,若是那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咱們怎麼可能不知情?」
  
  頓了頓後,李成儒又補充道:「不用說了,這封摺子裡的事情,必然不是真的,定是有人看太子殿下風頭正盛所以捏造事實,為太子殿下添堵。這種摺子,咱們直接駁回就是,犯不著進呈陛下。」
  
  呂純孝卻問道:「若這摺子彈劾的事情是真的呢?咱們雖然安排了巡查官員,但那些地方官員一向慣於欺上瞞下,咱們安排的那些巡查官員,被地方官員欺瞞糊弄了,也是極有可能。」
  
  說到這裡,呂純孝一字一頓道:「若這件事是真的,咱們卻把這彈劾摺子壓下不報事情反而更加嚴重,那就是咱們都察院庇護太子,就是都察院失職、太子失德,一旦事發咱們這些人就會被趕出都察院,從此再無翻身之地!」
  
  李成儒剛來都察院不久不似呂純孝經驗豐富,經過呂純孝的提點才想到這般深意,不由面色一寒。
  
  「你的意思,是咱們把這封摺子呈給陛下?」
  
  猶豫片刻後,李成儒問道。
  
  呂純孝卻苦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若這件事是假的,咱們貿然把彈劾摺子呈上去,就平白損了太子殿下的清名:若是這件事是真的,卻只是一個偶然事件,只是個人所為,咱們不僅沒有壓著,還把摺子呈上去,也會被周尚景他們抓住把柄,太子殿 下更會聲望受損:所以,這封摺子我是不願意進呈給陛下的口但若是這封摺子的出現,乃是有人刻意所為,所圖謀的不僅僅只是太子,還有咱們都察院,把這封摺子壓下去,對咱們而言,無疑更是自尋死路。
  
  聽呂純孝這麼說,李成儒也是左右為難,遲疑片刻後,又問道:「要不,咱們把這件事交給太子殿下定奪?」
  
  呂純孝卻搖了搖頭,道:「太子的性子過於剛正,這件事若是讓他知道了,這封彈劾摺子咱們必然是要進呈陛下的,說不定太子他還會親自向陛下請罪。」
  
  商討之間,呂純孝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站起身來。
  
  「呂大人你有主意了?」
  
  見呂純孝如此,李成儒不由大喜,連忙問道。

        呂純孝卻搖頭道:「沒有,我去見老師,老師他眼光睿智深遠,又經驗豐富,必然會有辦法的。」
  
  呂純孝的老師是太子太師肖溫阮,肖溫阮如今雖然已是有意致仕,由何明來接替,但畢竟只是打算罷了,在何明沒有來京之前,肖溫阮還是太子一黨心中的主心骨。
  
  聽呂純孝這麼說,李成儒也是大喜,連忙說道:「我也一同去。」
  
  呂純孝卻搖頭道:「不可,若是真有人在謀算咱們都察院,這裡必須有人時時坐鎮才行,李大人你還是留下吧,以防意外。」
  
  李成儒猶豫一下後,終究還是點頭應下了。
  
  因為事情緊急,怯馬加鞭下,沒過多久,呂純孝已是來到肖溫阮府前求見。
  
  肖府書房中,肖溫阮靠坐在太師椅上,靜靜聽著呂純孝將事情前後和種種顧慮一一說明,雖然事情重大且左右為難,但肖溫阮經歷風波無數,神色依舊平靜。
  
  肖溫阮的歲數比周尚景還大,早已垂垂老矣,精力不濟,但他的眼光依舊老辣,手段依舊讓人欽佩。
  
  待呂純孝說完之後,肖溫阮閉目沉默良久後,在呂純孝的緊張注視下,突然顫悠悠的開口道:「那封摺子你可帶著?」
  
  呂純孝不敢怠慢,連忙把摺子捧到了肖溫阮面前。
  
  肖溫阮接過摺子後,細細查看了一遍,然後顫巍巍的走到書桌前,緩緩說道:「為老朽磨墨。」
  
  呂純孝雖然不知肖溫阮何意,但還是不敢怠慢,連忙為肖溫阮磨墨。
  
  接著,就見肖溫阮拿出一封樣子相同的摺子,開始在上面書寫起來。
  
  肖溫阮所書寫的,卻正是之前的那封彈劾摺子,字跡話語,竟是一摸一樣!
  
  不過片刻後,肖溫阮已是把彈劾摺子重寫了一份,然後回遞給呂純孝,說道:「你看看這封摺子與你收到的那封彈劾摺子有什麼區別?」
  
  呂純孝強壓下心頭的震驚,接過摺子細細查看,然後說道:「完全一模一樣,只是中間多了幾個錯字。」
  
  肖溫阮似乎有些精力不濟,緩緩說道:「是啊,多了幾個錯字,都察院雖有為陛下轉呈地方彈劾摺子的權責,但若是摺子有了錯處,也有駁回之權,這封摺子有了錯字,你就把它駁回去讓山東的監察御史重寫就是,如此一來,理由充分,即爭取了時間,也不會有人能抓住你都察院的把柄。趁此期間,也好派人去菏澤那邊看看事情是真是假,在此之前,事情就不要告訴太子了。」
  
  聽肖溫阮這麼說,揮手之間就把事情解決,呂純孝不由欽佩,只覺得薑還是老的辣。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7 01:44
第九十八章   決心



  「一計分敵心,使敵自累,二計傷敵力,損敵元氣,三計殺敵,傷敵根本,謂之連環計也。」
  
  呂純孝從肖溫阮處得到瞭解決辦法,自覺萬無一失,自是歡喜的離去了。
  
  然而,呂純孝卻不知道,待他離去後,原本一臉疲憊且神色平淡的肖溫阮,面色卻漸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肖溫阮與周尚景鬥了一輩子,對於周尚景的心機手段,最是瞭解不過。
  
  這封突然出現的彈劾摺子,僅僅只是一個小手段,但時機拿捏正好,竟是讓太子一黨進退兩難,不論如何抉擇,都是有損無益,其巧妙、其隱蔽、其陰狠,殺人於無形,再結合這些日子以來的廟堂形勢,肖溫阮已是從中看到了周尚景的影子。
  
  雖然這件事情看似被肖溫阮輕易的解決了,但肖溫阮更加清楚,周尚景的心機手段絕不止於如此,他一旦要算計某人,其謀劃、計策、陷阱攻勢,絕對是一環套一環,即防不勝防,又步步緊逼。
  
  靠坐在太師椅中,肖溫阮沉默良久,突然一聲輕嘆息,喃喃自語道:「看來,隨著太子如今聲勢漸起,又有陛下扶持,周尚景他終於還是出手了。老夫當初就是擔心於此,才想要致仕還鄉,由何明來接替太子太師的位置,以何明的心機城府,與周尚景相爭相鬥,倒也是旗鼓相當。卻沒想到何明還沒來,周尚景就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周尚景啊周尚景,你如今早已權傾天下,又年歲已大,雖是權臣,但於君於朝,皆是功大於過,今後功成身退,即能善終追隘,又能餘蔭後人,豈不是正好?為何竟還不知足?難道你還想要延續老周家的權勢,甚至控制未來儲君不成?……」。
  
  又是一聲輕嘆,肖溫阮繼續輕聲自語道:「不過,以周尚景的手段來看,這怕是才剛剛開始啊,或許僅只是一番試探也說不定,老夫與周尚景鬥了一輩子,總是有敗無勝,早已厭倦,卻沒想到臨老臨死之際,終究還是躲不開,不僅不得清閒,還要與你再鬥一次,罷了罷了,老夫如今終究還是太子太師,在致仕之前,總不能任由太子被人陷害,不過,這一次,老夫卻不想再敗了。」
  
  下定決心後,原本垂垂老矣、一直是有氣無力的肖溫阮,竟似突然精神了許多。
  
  扶著太師椅旁的扶手,肖溫阮略帶吃力的站起身來,然後喚道:「來人。」
  
  不過片刻,就已是有肖府下人推門而入,垂首問道:「老爺您有何事吩咐?」
  
  肖溫阮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來到書桌旁,執筆快書,寫下了一封短信,並將之塞入信封后,才緩緩說道:「派人拿著老夫的名帖,快馬加鞭,去湖南看看何明那老傢伙究竟動身了沒有,若是還沒有動身,就把這封信交給他,催促他快些來京。」
  
  說話間,肖溫阮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慮。
  
  早在四個月前,他就開始與何明聯絡,讓何明來京接任太子太師的位置,算算時間,何明早就應該來京了,但這些日子以來,肖溫阮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雖然已是下定了決心,要與周尚景再次鬥法一番,但過往的戰績,卻讓肖溫阮終究沒有底氣,若是有了精通帝王心術的何明在旁幫襯著,情況自是不同。
  
  待下人恭敬的接過密信後,肖溫阮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終究還是開口,繼續吩咐道:「還有,派人去京城南郊的老君觀,讓那裡的道士為老夫煉製兩顆金丹服用。」
  
  聽肖溫阮的這番吩咐,那下人身子一震,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驚訝,下意識的阻止道:「老爺您還要繼續服用金丹?這怎麼可以?金丹這種東西,雖然服用後會精神一些,但外盛內虛,傷人肌理,老爺您又不是不知道。」
  
  肖溫阮自從年過六十後,信奉道教養生之道,常常找道士煉製金丹服用,但時至今日,得到了教訓,卻早已是明白。所謂「金丹」,都是騙人的玩意,由黃金、水汞等物煉製的丹藥,又哪裡是人能服用的?尤其是那水汞還是劇毒之物!
  
  正如那下人所說,服用金丹後,雖能在一時間內精力旺盛,甚至連頭腦都會清晰許多,但卻是外盛內虛,透支元氣罷了。若是年輕體壯些,服用「金丹」還算是有利有弊,至少還有元氣可透支,但到了肖溫阮這般歲數,元氣早已耗盡,「金丹」之物,卻已是與自殺毒藥沒什麼區別了。
  
  聽了下人的勸告,肖溫阮沉默了片刻後,突然一笑,帶著些許灑脫,緩緩說道:「到了老夫這般年歲,能做到《外盛》,就已經不錯了,又哪裡顧得上有沒有《內虛》?不管是再活三年,還是再活一年,又有什麼區別?」

        頓了頓後,肖溫阮又說道:「老夫的大限是什麼時候,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卻明白,老夫真的已經老了,精力不濟,腦子也再沒有當年的清晰敏銳,許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若再這樣繼續下去,又哪裡是那人的對手?金丹之物,對老夫而言雖是劇毒,但只要能讓老夫多些精力精神,只要讓老夫頭腦清晰些,只要讓老夫能與那人多僵持一段時間,最終護得太子周全,無論代價如何,老夫也認了。」
  
  肖溫阮的這番話,下人並沒有聽懂,但肖溫阮話語中的決意,這下人卻聽出來了。
  
  所以,這名下人沉默片刻後,終於一咬牙,點頭道:「老爺,我明白了,我這就去為老爺安排。」
  
  看著下人離去的背影,肖溫阮回到太師椅上坐下,面現疲憊,雙眼微閉,喃喃道:「老了,當真是老了,僅僅只是做了這麼點事情,就已經把精力耗盡,若是老天能再給我幾年時間,我又何必去依靠金丹這種毒物?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當真如此……」。
  
  聲音越來越低。
  
  經過了這些事情,肖溫阮真的需要休息了。
  
  京城的一舉一動,總是瞞不過周尚景的眼睛。
  
  包括肖府和都察院的一切。
  
  所以,很快的,無論是呂純孝探訪肖溫阮的消息,還是都察院把彈劾摺子駁回的消息,又或者是肖府派人前去城南老君廟求金丹的消息,都已是傳到了周尚景這裡。
  
  此時,沈常茂與黃有容已是離開,書房之中,只剩下周尚景,還有周府的總管周德。
  
  如肖溫阮一般,周尚景此時正靠坐在太師椅中,雙眼微閉,聽著周德向自己匯報消息,得知那份彈劾摺子被駁回後,神色不動,似乎早有預料。
  
  但得知肖溫阮派人去老君廟求金丹的消息後,周尚景卻突然輕輕一嘆,緩緩睜開了雙眼,神色之間,亦是閃過了一絲遺憾。
  
  見周尚景如此,周德不由一愣,輕聲問道:「老爺,怎麼了?」
  
  「老夫在廟堂之上縱橫多年,能讓老夫欽佩的對手不多,但肖溫阮卻算是一個。」周尚景幽幽道:「老夫欽佩他的地方,不是其他,正是他的那股子倔勁與正氣,廟堂之上,各派勢力,總是時敵時友,有爭鬥就有合作,老夫雖政敵無數,但也基本都合作過,就像這些日子老夫與黃有容、沈常茂、趙俊臣他們合作一般。」
  
  頓了頓後,周尚景神色間多了一些感慨,又說道:「但這些年來,至始至終都把老夫視如敵寇,從未在私下裡與老夫聯合的,怕就是這個肖溫阮了。這老傢伙,年輕的時候,和如今的太子一般性子,在他眼中,忠臣就是忠臣,權臣就是權臣,兩者之間,根本沒有聯合的可能,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油鹽不進,讓老夫亦是無可奈何。」
  
  周德陪笑道:「迂腐之人罷了。」
  
  周尚景一笑,點頭道:「說他迂腐,確實迂腐,但若說他是一個完人,卻也可以。老夫曾派人私下人查他,卻發現這人為官數十年來,竟是從未在私下裡收過賄賂,一生正直,所作所為,也皆是為君為國,能力手段亦是不缺,若非他生的時候不對,像他這種人,和老夫不同,怕是注定是要流芳百世的。」
  
  說到這裡,周尚景又是一嘆,道:「說真的,像這種人,真的太少了,老夫與他雖是敵非友,但這些年來爭鬥之間,也總是欽佩的,若非是他對老夫不屑一顧,老夫倒是不介意與他成為朋友。」
  
  聽周尚景這麼說,言語之間對肖溫阮頗為認同,周德卻也不敢再說肖溫阮的不是,只是垂頭等著周尚景的吩咐。
  
  只是,周尚景今日不知為何,竟是一改常態,談興大發,又說道:「這一次,這肖溫阮的決意,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前些年他依賴金丹之物養生,老夫是知道的,本以為這次要再逼他幾次,讓他手忙腳亂,自覺精力心力不濟後,才會再次想起金丹的提神外盛之效,卻沒想到他發現了是老夫出手後,不用逼迫,就已是去求金丹了,看來他這次與老夫相鬥,是下了不小的決心啊。」
  
  說到這裡,周尚景搖了搖頭,似乎有傷感之色一閃而過,嘆息道:「肖溫阮雖然手段心機不如老夫,但經驗豐富,眼光老辣,有他在一旁護著太子,即使是老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成事,所以,他留不得,可惜了,這世上完人本就不多,如今又要少一個。」
  
  接著,卻見周尚景從書桌一旁,拿過一方檀木盒子,放在手中撫摸良久後,遞給了面前的周德,輕聲道:「這裡面,有兩顆早已練成的金丹,準備了好多年,如今終於到了用它的時候了。周德,你把它送到老君觀吧。」
  
  周德眼中一亮,已是明白了周尚景的意思,恭敬的結果盛放著金丹的盒子,笑道:「老爺放心,該怎麼做,我明白。」
  
  周尚景似乎不想再說什麼,雙眼微閉,揮手讓周德退下了。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決心」一詞,往往與「犧牲」同意。
  
  但犧牲卻有兩種,一種是犧牲自己,另一種是犧牲他人。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8 00:22
第九十九章   書與九宮鳥



  對於周尚景的手段計劃,肖溫阮的應對籌謀,趙俊臣並不知情,而且也不想知情,接下來他只需要躲在幕後看戲即可。
  
  所以,就在肖溫阮派人去城南老君觀求金丹的時候,趙俊臣也帶著許慶彥離開了趙府。
  
  此時,晌午剛過,距離趙俊臣去天海樓的時間還早,但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因為裝病的緣故,一直困在趙府而不能外出,早已是厭煩了,所以雖然時間還早,但還是早早的出府,打算趁機在京城閒逛一番,看看熱鬧,也換換心情。
  
  而且,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趙俊臣就一直想在京城中遊覽一番,看看這個時代最繁華之地的風貌人文,只是一直忙著其他事情,始終都抽不出時間精力,如今終於得閒,也算是趁機了結心願。
  
  出府後,趙俊臣與許慶彥二人坐上了馬車,趙俊臣靠坐在車廂中,等待著馬車的開動。
  
  然而,等了一段時間,馬車卻遲遲不見動彈。
  
  就在趙俊臣奇怪的時候,許慶彥亦是一臉的奇怪,向趙俊臣問道:「少爺,咱們這是要去哪?」
  
  聽了許慶彥的詢問,趙俊臣搖頭失笑,原來馬車不動,是自己沒有說明目的地的原因。
  
  「出來透透氣罷了,也不用刻意去哪裡,嗯,慶彥,京城你比我熟悉,就由你來安排吧。」趙俊臣語氣隨意道。
  
  許慶彥點了點頭,笑道:「要我說,少爺你也是該換換心情了,恩,鐘鼓樓那邊一向最是熱鬧,有雜技有說書還有戲劇,就是魚龍混雜,總有些混亂。宣武門那邊則最是繁華,不僅有京中最大的書市,還是京中文房四寶、古董珍玩的集散之地,常有人在那邊淘到好東西,而且如今春闈臨近,各地會館才子雲集,爭文鬥詞,也時常會出現一些趣事。」
  
  說到這裡,許慶彥試探的問道:「少爺,要不咱們去宣武門那邊逛逛?」
  
  趙俊臣依舊不在意,揮手道:「不是說了嗎?這事你看著辦,我跟著看熱鬧就行。
  
  見趙俊臣這麼說,隨著許慶彥的一聲吩咐,馬車開動,自是向著宣武門方向走去。
  
  自明朝以來,京城中開始出現「東富西貴」的說法,商人富賈們往往在東城居住,而像趙俊臣這樣的朝廷官員,府邸則大都集中在城西,而宣武門正是位於城西,離趙府倒是不遠。
  
  一路上,趙俊臣掀著車廂上的簾子,饒有興趣的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諸般熱鬧景緻,雖說融不進去,只覺得自己與眼前這片熱鬧無緣,像一個旁觀者,但依然打消了一些煩悶,覺得自己輕鬆自在了許多。
  
  沒過多久,馬車已是來到了宣武區,下了馬車後,就讓車伕在這裡候著,趙俊臣與許慶彥則向著眼前熱鬧街市中走去。
  
  正如許慶彥所說,這裡頗為熱鬧,店舖林立,大都是賣些文房四寶、古董珍玩之類的雅物,路上來來往往的,亦大都是身著儒裝的讀書人,雖然熱鬧,卻自有一番文雅之意。
  
  「少爺,這裡是南街,大都是古玩商舖,再往前走,就是書坊道了,大都是書鋪書攤,但要說如今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書坊道旁的會館街了,京城裡的各地會館,大都集中在那裡,各地赴京趕考的應試舉子,也大都在會館中住著,為了在會試前為己揚名,甚至有不少舉子在那裡擺了鬥文擂臺,最是有趣。」
  
  知道趙俊臣一向不關注這些,所以下了馬車後,兩人徒步前行間,許慶彥向趙俊臣詳細介紹道。
  
  趙俊臣笑道:「咱們今天不過閒逛散心罷了,也不用刻意去湊那份熱鬧,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說話間,趙俊臣看街旁的一家古董店舖頗是氣派,亦是隨意向著店內走去。
  
  大約半個時辰後,趙俊臣已是離開了遍佈著古董店舖的南街,雖然手中銀票不少,但趙俊臣卻沒有花出去分文,兩手空空,沒有買任何東西。
  
  無他,趙俊臣雖然並不重視古董珍玩的收集,但因為下官送禮、皇帝禦賜等等原因,趙府之中,諸般珍貴的古董珍品依然不少,若論珍奇貴重之處,亦遠比那些古玩鋪子裡的要高,再加上趙俊臣本身也沒有鑑賞古玩的能耐興趣,再貴重的珍品,到了趙俊臣手中也是暴殄天物,所以也只是隨意遊覽,至始至終都沒有購買的意思。

  但等到了書坊道,趙俊臣的興趣卻濃重了許多。
  
  如今的趙俊臣的書房,雖說奢華貴氣,面積也不小,但內中藏書,卻實在窘迫,大都只是四書五經、史記春秋之類的通用書籍,連一個書架也擺不滿,偶爾閒來無事,趙俊臣想找幾本書來翻翻,也總是找不到自己想看的。
  
  這次來到書坊道,見眼前書鋪書攤無數,想到自己書房中的窘迫,趙俊臣總算找到了花錢的地方。幾乎每個攤位店舖,趙俊臣都會逛一逛,興致勃勃,見到想看的書籍,也不講價,就會順手買下。
  
  不過,以趙俊臣的性子,買的書冊雖多,但大都只是傳紀雜談之類的閒書罷了。
  
  如此一來,不過剛剛逛了兩家書店三處書攤,趙俊臣就已是買了諸類書籍三四十本,眼見許慶彥再也拿不了更多,面色愈苦,趙俊臣索性多花了一些銀子,讓那些書店老闆把自己所買的各類書籍直接送到趙府。
  
  而沒了搬運的顧慮後,趙俊臣在買書的時候,也更加大手大腳起來,到了後來,只要是趙俊臣沒見過的書冊,看也不看,甚至不理會書中內容,直接就買下了,只當是為自己的書房裝飾顏面了。
  
  等一條書坊道走完,已是一個時辰過去了,趙俊臣估摸著自己這次至少買了四五百本各類書冊書籍。
  
  「若是銀子不缺,倒也有些好處,想買就買,還不用講價。」
  
  雖然如今的趙俊臣,即使在京城之中,也是數得著的有錢人,但這卻是他第一次體驗到揮霍銀子的快感。
  
  暗思之間,趙俊臣向身旁的許慶彥笑道:「今後你要記得時常派人來書市逛逛,若是有府裡沒有的書籍,就直接買到府中,這樣一來,今後我得閒的時候,也有事情能打發時間。
  
  許慶彥卻說道:「要我說,少爺你還是閒暇時自己來這裡淘書比較好,這樣也能順便散心,若是能淘到好書,少爺你也能多一份開心。就是下次少爺你來淘書的時候,最好多帶些人來,剛才我一個人搬著那麼厚一摞書,到了現在臂膀都還是酸的。」
  
  說話間,許慶彥還不住揉著自己的肩膀,顯然剛才為趙俊臣搬書的經歷,讓他受苦不小。
  
  見許慶彥如此,趙俊臣自是搖頭失笑。
  
  談笑之間,趙俊臣已是帶著許慶彥走過了書坊道,轉而向西,向著會館街走去。
  
  只是,在書坊道與會館街的交接處,一家店舖,卻引起了趙俊臣的注意。
  
  「珍禽閣」看著眼前的店舖,聽著店舖中傳來的嘰喳鳥叫聲,趙俊臣神色間略帶驚奇,向許慶彥說道:「沒想到這裡還有販賣鳥雀的店舖。」
  
  許慶彥笑道:「少爺你卻是不知,許多珍奇鳥雀,在京中那些達官顯貴眼中,也算是難得的珍玩,像是畫眉、柳鶯、壽帶、翠鳥之類,都有不少人在買,甚至還有人府裡養著孔雀、鷹、丹頂鶴之類的大禽。有時候,許多珍品鳥雀,甚至能賣出上百兩銀子的大價錢。」
  
  說到這裡,許慶彥似於興奮了一些,又問道:「少爺,要不咱們也買幾隻玩玩?」
  
  趙俊臣神色怪異的看了許慶彥一眼,然後搖頭嘆道:「怎麼一涉及到玩上面,你就什麼都知道,平時也不見你打聽這些。但平日裡讓你多讀書,也不見你學問有什麼長進。」
  
  聽趙俊臣這麼說,許慶彥摸著頭尷尬而光
  
  話雖這麼說,但看著眼前的「珍禽閣」,趙俊臣想起自己在上一世時從某部電視劇中看到的段子,神色一動,已是邁步向著「珍禽閣」走去。
  
  進入店中,很快就有店舖夥計迎來。
  
  只是,不待夥計招呼,趙俊臣已是開口問道:「你這店裡有鸚鵡嗎?」
  
  當趙俊臣從「珍禽閣」離開時,一旁的許慶彥,手中已是提著一方鳥籠。
  
  只是,鳥籠之中,卻不是趙俊臣之前要買的鸚鵡,而是一隻九宮鳥。
  
  趙俊臣在「珍禽閣」倒是漲了不少見識,才知道了世上雖有「鸚鵡學舌」的成語流傳,但若說最通人性、最善模仿人言的,卻並非鸚鵡,而是九宮鳥。比起鸚鵡來,九宮鳥叫聲更好聽,更珍貴,能學會的人言,也更多。

  「少爺你要教這只九宮鳥什麼話?」
  
  出了「珍禽閣」許慶彥已是知道,趙俊臣並非想買鸚鵡,而只是想買一隻會學人舌的鳥類,所以好奇問道。
  
  「願吾皇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趙俊臣笑著說道。
  
  許慶彥不由一愣,不知道趙俊臣為何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
  
  但片刻之後,許慶彥已是反應過來,「願吾皇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正是趙俊臣要讓九宮鳥學的話語。
  
  許慶彥面現欽佩之色,說道:「原來如此,還是少爺聰明,若是讓這只九宮鳥學會了這句話,再進呈給陛下,陛下定會高興,也定會更加看重少爺。」
  
  趙俊臣卻搖頭笑道:「這鳥我不會主動進呈陛下,而是要讓人無意中透露給陛下知曉才對,到了那時,這只九宮鳥將會擺放在佛堂之中,它之所以會說這句人言,也是因為我天天在佛堂這般向佛祖祈禱的緣故,它聽久了,自然也就會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許慶彥神色間的欽佩愈重,讚歎道:「若是這般,陛下得知少爺你天天在佛堂為他這般祈禱,定然會更加感動,就不知道到時候陛下會如何嘉獎少爺。」
  
  趙俊臣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嘉獎什麼的倒不重要,只要陛下對我放心些,別再盯著我這麼緊,我也就滿足了。」
  
  頓了頓後,趙俊臣似乎想起來什麼,又問道:「對了,咱們府裡可有佛堂?」
  
  許慶彥一愣,片刻後才尷尬的說道:「沒有,少爺你又不信這些。」
  
  趙俊臣擺手笑道:「不礙事,回去讓人收拾個房間,在擺個房間,請個和尚到府裡,佛堂也就有了。」
  
  說話間,兩人已是來到了會館街。
  
  會館,自明朝永樂年間興起,如今在京城中最是普遍,大都是由同鄉組成的組織場所,向來是同鄉或是同行的聚集之處,與鄉土觀念及封建勢力相結合,從某方面而言,算是一個地域性的互助組織。
  
  而每次京城會試殿試期間,各地的舉子考生,亦大都會在各地的會館居住,一來價錢便宜,二來互幫互助,甚至能用來攀附權貴。
  
  比如說,這些日子的江蘇會館,就時常往趙府送帖子,想讓趙俊臣去江蘇會館見見那些家鄉考生,用意為何,趙俊臣自是清楚。待「病癒」之後,自然會「欣然前往」。
  
  畢竟,同屆、同鄉、同門,這「三同」往往是古代王朝官員結黨的必經之路,其中同鄉又是最為重要的一環,趙俊臣自然不會忽視。
  
  正如許慶彥所說,隨著春闈臨近,會館街頗是熱鬧,來來往往的,也多是應試舉子。
  
  只是,趙俊臣看到這番熱鬧,還沒來得及四處遊玩,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爭吵,卻是引起了趙俊臣的注意力。
  
  「肖文軒,你不要太過分了,你真以為我們鬥不過你嗎?」
  
  向著爭吵源頭看去,最顯眼的,卻是一個年輕讀書人,此時正跌坐在地上,雙眼失神,而這名讀書人之所以顯眼,卻是因為他穿著一身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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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反派角色(上)



  隨著春闈將近,許多赴京趕考的各地來子,或是為了揚名,或是為了展露才華,或是為了印證學問,經常會在相聚之處擺擂與人文鬥,文章、六藝、詩詞、對聯,勝負相爭之間,總有一番熱鬧可看。
  
  此時,在會所街頭,趙俊臣身前不遠處,正是一處簡陋的文鬥擂臺,僅只是由幾面桌子拼湊而武。
  
  擂臺旁豎立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一面三尺長兩尺寬的白布,寫著「鬥聯」二字。
  
  顯然,這是一處邀鬥對聯的擂臺。
  
  只是,此時的擂臺上,一名好似擂主的年輕書生,卻跌坐在那裡,雙眼暗淡空洞,面色灰敗絕望,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但不知為何穿著一身白色孝服,看上去極為扎眼。
  
  在他旁邊,則另有幾名讀書人在輕聲寬慰著什麼。
  
  與此同時,一名身穿月白儒裝的中年文士,似乎正打算離開擂臺,那嘲弄譏諷的冷笑神色,好似銘刻在臉上一般,讓人看著討厭,卻被一名青年書生擋住了腳步。
  
  「肖文軒,你欺人太甚,你真以為我們鬥不過你嗎?」
  
  青年書生手指著中年文士,目光逼人,怒容滿面,大聲喝道。
  
  中年文士依舊冷笑著,怡然不懼,瞥眼看著眼前這名青年書生,反問道:「哦?難不成這場賭鬥是你們贏了?事實不正是你們鬥不過我嗎?你們這些人,迂腐愚笨不說,才學不如人,除了強詞奪理還會些什麼?既然你們擺了擂臺賭鬥銀錢,難不成我等打擂之人還只准輸不准贏了?」
  
  說到這裡,名叫肖文軒的中年書生,聲音中尖酸刻薄的味道愈加明顯,又說道:「還有,蘇堯你擋在這裡是什麼意思?若是你想贏回這些銀子,大可以再來比試,只不過,前提是你們手中還有銀子才行,若是你們沒了銀子……你們雖然學問不佳,但『好狗不擋道』,這句俗語,總應該聽說過吧?」
  
  聽了肖文軒的譏諷反擊,那名叫蘇堯的青年書生,臉上怒意愈重,但卻也說不出什麼反駁之言,只是依舊用手指著肖文軒,渾身顫抖。
  
  見蘇饒如此,肖文軒更是不饒人,冷笑一聲後,又問道:「怎麼?連人話都聽不懂了?還是說你們輸不起想要反悔,打算把銀子強搶回來?若真是如此,你們說一聲就是,我直接把這些銀子雙手奉還,你們人多勢眾,而我則孤身一人,自是打不過你們。」
  
  那蘇饒原本已是氣急,早就有了動拳頭的打算,但聽了肖文軒的這番譏諷,眾人圍觀之下,反而不好出手,一時間面色變幻不定。
  
  「蘇兄。」就在這時,那名身穿孝服的擂主,在同伴的安慰下終於勉強振作了一些,亦是站起身來,但聲音淒涼,緩緩說道:「咱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你就讓他走吧,別平白喪了志氣。」
  
  「可是,若咱們就這麼讓他走了,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豈不是全都白費了?又哪裡再去找銀子助你返鄉守孝?」
  
  蘇堯卻不甘心的問道。
  
  聽了蘇堯反問,那身穿孝服的擂主不由沉默了。
  
  其實,依趙俊臣略顯冷淡的性子,並不喜歡湊熱鬧,但看到那名身穿孝服的擂主,以及肖文軒與蘇饒的爭執對話,還是不由心生好奇,亦是移步向著擂臺走去。
  
  圍觀熱鬧乃是人類本性,不僅僅只是趙俊臣,隨著爭吵出現,原本還顯得有些冷僻的擂臺,周圍很快就擠滿了人群。圍觀者們大都帶著期待的神色,等待著接下來的發展。
  
  然而趙俊臣雖有些好奇,卻並不想與人群擁擠,所以僅只是站在外圍邊緣,看著擂臺上的矛盾衝突,正猶自好奇,好巧不巧,身前兩名書生的一番交談,卻讓他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梁兄,原來你也在這裡,愚弟正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這裡究竟發生了何事?這般文鬥擂臺,本是我等文人印證學問之途徑,如今卻變成了當街爭吵,讓路人旁觀笑話,未免有辱斯文。」
  
  話雖然這麼說,但此人在批判的同時,卻依舊興致勃勃的看著擂臺上的衝突爭執,沒有絲毫要去阻止的意思。

  這「梁兄」顯然明白事情始末,見有熟人詢問,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但接下來卻是一聲嘆息,說道:「原來張兄弟你也在,哎,這裡的事情,我倒是知曉一些。張兄弟你可看到那位身穿孝服的書生?他名叫李瑞,乃是江西有名的才子,也是此處擂臺的擂主,雖說家境貧寒,但學問卻不錯,最善對聯之道,這次春闈,以他的才學,頗有可能入圍杏榜口奈何蒼天不公,前些日子,竟是有他的江西同鄉帶來消息,說是他家中老母過世了。」
  
  那「張兄弟」一聲輕呼:「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穿著一身孝服。」
  
  那「梁兄」也是搖頭嘆息,聲音中滿是同情:「是啊,這李瑞我曾見過幾面,對他的情況也知曉一些,他父親早逝,這些年來全由家中老母一手帶大,又是至孝之人,得聞了老母過世的消息,心中之悲慼,自不用提,聽聞還哭昏過去幾次,接著又大病了一場。如今好不容易病癒,卻再也顧不得留京參加春闈會考,就想要回鄉為老母守孝。
  
  「這李瑞兄弟至誠至孝,當真是令人欽佩。」
  
  「話雖如此,但世事總是不如人意,李瑞他本就家境貧寒,前些日子為了治病,不僅身上銀錢用盡,還欠了醫館不少銀子,又哪裡還有銀子返鄉守孝?雖說有同鄉好友捐贈,但僅只是車水杯薪,所以他自五日前就在這裡擺了擂臺,以銀錢為賭注,與人賭鬥對聯,想要贏些返鄉路錢,雖說這般作為有辱斯文,但也情有可原。」
  
  說到這裡,「梁兄」話鋒一轉,聲音中突然多了些鄙夷,又道:「原本一切順利,李瑞兄弟他本就擅長對聯之道,經過數日賭鬥,總算積攢了一些銀兩,剛好足夠返鄉還債之需,正準備收手,沒曾想這個肖文軒突然出現,以言語相激,又趁著李瑞兄弟大病初癒,心力不濟,連勝多場,竟是把銀子全都贏去了。哎,說起來這個肖文軒與李瑞本是朋友,但前些日子不知為何突然交惡,如今肖文軒這般作為,怕是也存著報復的心思。而且贏了也就贏了,全憑本事,沒曾想肖文軒在贏了後,還多有譏諷之言,李瑞的那些同鄉好友自是不滿,所以才有了眼前這番衝突。」
  
  聽「梁兄」這麼說,那「張兄弟」亦是唾棄了一聲,恨恨道:「即趁人之危,又阻人盡孝,還心胸狹隘,這個肖文軒當真是個小人!」
  
  「梁兄」也是點頭,然後又是一聲嘆息,說道「可惜了,這肖文軒雖然人品不堪,但他的學問卻是紮實,李瑞的那些知交好友,才華學問皆已是不下於我,但為了給李瑞出頭,與肖文軒相鬥,卻依然不是對手,不僅沒能為李瑞兄弟討回公道,反而皆是一敗塗地,把自己的銀子名聲都搭進去了,如此看來,我怕也不是他的對手,否則定要為李兄討回公道不可。」
  
  「哦?若是連梁兄都不是這肖文軒的對手,我就更加不如了,真是可惜了。」
  
  在「梁兄」與「張兄弟」兩人談話之間,趙俊臣已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不僅僅只是因為那肖文軒的所作所為確實過分,還因為眼前這兩位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正人君子」。
  
  無他,這兩人雖然神色憤憤,口中的話語也滿是大義淩然,但看他們身上裝扮,卻不像是缺錢之人,然而既然明知那李瑞的困境,但即不打算資助,也不打算出頭,只是站在一旁看著熱鬧,興致昂然的諸般評點,聲音神色之間隱現興奮,兩人心性如何,已是被趙俊臣看透。
  
  事實上,不僅僅只是眼前這兩名書生,此時圍觀眾人當中,知情者怕有不少,對於李瑞的遭遇,肖文軒的作為,有的面現憤憤,有的面現同情,但更多的還是在興致勃勃的看著熱鬧,除了李瑞的那幾位同鄉好友,卻也不見還有誰有出手幹預的意思。
  
  「也是了,如今會試將近,這處擂臺又是以銀錢為賭注,再加上這肖文軒學問不低,若是貿然出面卻輸了,最終不僅損了銀錢,還會丟了名聲,又有誰會去自添麻煩?」

  暗思之間,趙俊臣搖了搖頭。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人之本性,其實包括趙俊臣也是一樣。
  
  與此同時,許慶彥也聽到了事情始末,不由面現氣憤,向趙俊臣建議道:「少爺,這個肖文軒阻人盡孝,實在不是個東西,要不少爺你出面教訓一下他?」
  
  許慶彥雖是小人,但基本的道德觀念還是有的。
  
  阻人盡孝,即使在許慶彥眼中,也是罪大惡極的事情。
  
  而且在許慶彥看來,趙俊臣畢竟是當年的狀元,自然是才高八斗,對付一個名不見傳的肖文軒,還不是手到擒來?
  
  趙俊臣卻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頭,然後返身向著人群外走去。
  
  見趙俊臣如此,許慶彥不由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的意思,但還是連忙跟上。
  
  離開人群後,趙俊臣來到了街道另一旁,又從許慶彥手中接過鳥籠,然後吩咐道:「慶彥,你去見見那個李瑞,資助他些銀子,也不用多,想來三五十兩就足夠他返鄉還債了,但僅此而已,也不用多做多說,只當咱們是在日行一善,我就在這裡等你。」
  
  像李瑞這種至孝之人,雖僅只是萍水相逢,但趙俊臣並不介意順手幫他一把。
  
  對於趙俊臣的決定,許慶彥卻是不解,問道:「少爺你不打算教訓一下那個肖文軒?要我說,以少爺你的能耐,想要贏他還不是輕而易舉?也算是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人上有人,省的他小人得志。」
  
  許慶彥高看了趙俊臣的才華,但這番話倒也不算是說錯,後世的一些出名對子,趙俊臣尚還隱約記得,拿來與肖文軒相鬥,雖不一定會贏,但想來也不會輸。
  
  但趙俊臣並不想這麼做。
  
  「慶彥,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即犯不著去湊這份熱鬧,也用不著出這般風頭,即使贏了那肖文軒又如何?這種事情,見到了順手幫一把倒也沒什麼,但犯不著摻和進去。」
  
  聽趙俊臣這般解釋,許慶彥想想也確實如此,以趙俊臣如今的身份地位,許多事情做了反而失態。
  
  所以,雖有些不情願,但許慶彥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返身去找那李瑞了。
  
  此時,擂臺之上,那肖文軒竟是還沒有離去,依舊在與李瑞、蘇堯等人言語爭鋒,一幅嘲弄譏諷的討厭模樣,李瑞、蘇饒等人明顯口才不濟,臉色或黑或紅,卻根本沒有反駁的能力。
  
  但很快的,趙俊臣就看到許慶彥擠過了人群,上了擂臺,與李瑞說了些什麼,又丟了些銀兩,然後也不碩李瑞等人的阻止,就已是快步離開。
  
  只是,不知為何,見到了許慶彥的所作所為後,那肖文軒竟也不再與李瑞蘇饒等人糾纏,亦是跟著許慶彥下了擂臺。
  
  又過了片刻,許慶彥已是回到了趙俊臣身邊,而趙俊臣也不耽擱,就帶著許慶彥向著街頭深處走去。
  
  在趙俊臣看來,這件事情只是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犯不著繼續浪費時間。
  
  只是,趙俊臣雖然並不想再多事,但沒走兩步,在他身後不遠處,就已是有人喚道:「前面那位公子,還請留步一談。」
  
  聽到有人呼喚,趙俊臣無奈轉身,但看到身後的呼喚之人,卻是不由一愣。
  
  原以為是那李瑞來向自己道謝,卻沒想到,喚他留步的,竟是之前在擂臺上與李瑞等人為難的肖文軒。
  
  另一邊,李瑞等人尚被圍觀人群擁堵著,寸步難移。
  
  許慶彥對肖文軒印象極差,見竟是肖文軒喊話留人後,不由冷笑譏諷道:「怎麼?你阻人盡孝還成癮了?你自己趁人之危,把別人用來返鄉守孝的銀子奪去不說,如今有我家少爺好心資助,你難道還想讓我家少爺把那些銀錢收回不成?」
  
  在許慶彥譏諷之際,肖文軒已是走到趙俊臣面前,見趙俊臣年紀不大,衣裝華貴,帶著隨從,手中還提著鳥籠,一幅紈袴的模樣,不由微微一愣。
  
  顯然,趙俊臣的形象與他想像中有些差異。
  
  對於許慶彥的譏諷之言,這肖文軒卻並不在意,也沒有反駁的意思,竟然一臉正色的點頭道:「這位公子,貴僕說的沒錯,在下與公子相見,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若是可以的話,還請公子將資助李瑞的那些銀兩收回,不知公子可否願意?。」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20 11:29
第一百零一章   反派角色(中)



  此時,或是有求於人,肖文軒一臉的認真,少了些許嘲諷刻薄,卻也不似之前那般讓人討厭。
  
  只是他口中的話語,卻著實為小人之言。
  
  另一邊,許慶彥根本沒想到,原本僅只是自己的譏諷之言,肖文軒竟還真的提出了這般卑鄙無恥的要求。
  
  所以,肖文軒話聲剛落,不待趙俊臣答話,許慶彥已是勃然大怒,大聲斥道:「你這個傢伙,沒臉沒皮了不成?難道你就不是媽生爹養的?……」
  
  許慶彥還想再罵下去,但話到一半,就被趙俊臣揮手打斷。
  
  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眼前的肖文軒,趙俊臣問道:「那些銀子我既然已經送人,就不再是為我所有,又豈還能要的回來?不過,我倒想聽聽你的理由。」
  
  見趙俊臣拒絕,似乎不可商量,肖文軒眉頭一皺,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搖了搖頭,緩緩道:「看你資助李瑞銀兩,一出手就是三五十兩,怕是家底豐厚,明明一個不知世事的紈袴,倒難得有一副好心腸,卻不知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但也正因如此,我雖有我的理由,但與你也說不清楚,即使說了你也無法認同,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解釋?罷了罷了。」
  
  說話之間,肖文軒就要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譏諷刻薄的嘲弄笑意,再次浮現在他臉上,一幅『眾人獨醉唯我獨醒』的模樣,讓人不喜。
  
  見肖文軒如此,許慶彥又是大怒,就打算動手,卻還是被趙俊臣攔了下來。
  
  「我能不能理解,怕是我的事情,而你既然提出了要求,總要說明白原因才是。若是你真能說服我,我未必不會答應。」
  
  趙俊臣說道。
  
  肖文軒的這般表現,卻是引起了趙俊臣的興趣。
  
  聽趙俊臣這麼說,肖文軒眉頭微皺,但還是停下了腳步,又打量了趙俊臣幾眼後,終於冷聲問道:「公子你覺得,以李瑞如今的這些所作所為,當真是在為他過世老母盡孝?」
  
  「難道不是?」
  
  不待趙俊臣回答,許慶彥已是反問道。
  
  肖文軒冷笑道:「庸人之見!李瑞的老母辛苦一生,又竭盡所能,只是為了供他讀書識字,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夠考取功名,然而如今春闈將近,以李瑞的才學,本大有可能杏榜題名,卻因為老母過世,僅僅只為了一個『孝子』之名,就輕易放棄了他過世老母好不容易才他為爭來的機會,使他老母一生辛苦化為流水,一生期望盡皆破滅,這般作為,難道當真是在盡孝道?」
  
  顯然,許慶彥從未這般考慮過問題,不由一愣,隱約覺得有理,但還是反駁道:「你這是在強詞奪理,我朝春闈,每三年就有一次,但李瑞他為老母送葬守孝的機會卻只有一次,照你這麼說,僅僅只是為了一次會試春闈,他難道就要任由自己老母入土為安時草草了事無人送終不成?」
  
  「所以我說你是庸人之見。」肖文軒撇著嘴角,滿是譏諷:「固然,我朝春闈每隔三年就有一次,但天有不測風雲,放棄了這一次春闈,下一次春闈就已是在三年之後,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誰知道在這三年時間裡會發生什麼事?更別說那李瑞不過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無知世事不懂經營,三年之後,他怕是連來京的路費都湊不到了。」
  
  頓了頓後,肖文軒又說道:「還有,李瑞他如今已是二十有七,若再耽擱三年,就到了而立之年,再也算不得年輕,精力心力,皆會由盛轉衰。到了那時,即使學問有所精進,但杏榜題名的機會,反而還遠不如今日。即使住,幸通過了會試,在殿試上由陛下定奪名次,他年紀稍大,也會極為吃虧,明明二甲之才,最終怕只能屈居三甲,如此一來,他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過世老母?而這般作為,又如何算是在盡孝?」

  說到這裡,肖文軒似乎想起了什麼,神色間似有黯然之色一閃而過。
  
  聽著肖文軒的解釋,許慶彥還有些不服,趙俊臣卻暗暗點頭。
  
  科舉一途,年齡大小看似無關緊要,實則影響極大。
  
  科舉看似在考驗才學,但體力精力的影響卻也不可忽視,就拿春闈會試為例,前後共考三場,每場考試時間長達三日,考試場所極小,長寬不過四五尺,放入桌椅後,更是連轉身也難,三日之中,吃喝拉撒睡,皆在其中,其辛苦艱辛之處,自不用提,年紀稍大、精力稍遜者,根本就熬不過去,又如何能在會試中取得好成績?
  
  更何況,會試之後,還有殿試,名次由帝王決定,這般時候,為了顯示本朝文治興盛,一甲二甲三甲的排名,往往是年紀輕者更佔便宜,兩名才華學問相差不大的貢生,亦往往是年紀越輕,排名反而越高。
  
  自古以來,科舉一途,總是年紀尚輕時出成績,年紀越大希望反而越加渺茫,也正是這般原因。
  
  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眼前的肖文軒,一直沉默不語的趙俊臣,突然開口笑道:「原來你的這般所作所為,皆是為那李瑞考慮,亦是我好心辦了壞事。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反倒更加好奇了,這些話你為何不親自向他解釋?據說所知,你與那李瑞曾是好友,如今雖然反目,但若是耐心解釋,想來他也能聽得進去,又何必要扮演惡人?」
  
  見趙俊臣言語之間,似乎已是認同了自己的觀點,肖文軒反而一愣。
  
  在明清時期,儒家觀點早已是統治世間,『孝乃百行之本,眾善之初』的觀念,早已是深入人心,尤其是在讀書人眼中,在父母過世時,就算天大的事情,也不如為父母送葬守孝來的重要。而肖文軒的這些觀點,在這個時代說是叛經離道也不為過。
  
  但接下來,肖文軒神色間的譏諷嘲弄卻愈加明顯,冷聲道:「世間庸人俗人無數,能看透者又有幾人?那李瑞本就是愚孝之人,只知道百行孝為先,卻根本不知如何才算是盡孝,我的這些話在他看來不過是歪理邪說罷了,他又哪裡能聽得進去?」
  
  接著,沉默了片刻後,肖文軒聲音微低,又說道:「更何況,他早已與我割袍斷義,我雖與他說過這些,但卻讓他更不齒我的人品了。」
  
  然後,似乎不想再說太多,又似乎不習慣向人展現本心,肖文軒表情漸漸變得不耐,話鋒一轉,雙目與趙俊臣對視,問道:「我贏去他手中銀錢後,斷了他的返鄉指望,言語相激下,本已是讓他有了重新參加會試春闈的心思,沒想到貴主僕突然善心大發,卻是壞了我的謀劃。如今我已是將原因說明,看來你也不似迂腐之人竟沒有對我大加斥責,想來也有所理解,既然如此,你可願意把資助於李瑞的那些銀錢要回來?」
  
  趙俊直卻似笑非笑,再一次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肖文軒。
  
  在趙俊臣的打量下,肖文軒眼中閃過惱火之色,顯然並不習慣被人如此注視打量。
  
  片刻後,趙俊臣突然一笑,搖頭道:「你說的也算有理,可惜還是沒能說服我,因為你忘了一件事。」
  
  肖文軒眉頭一揚,問道:「哦?不知是何事?」
  
  趙俊臣輕輕一嘆,說道:「你的這般想法觀念,你自己能理解,我也能理解,但世人卻無法理解。若是日後讓他人得知了消息,發現李瑞在家中老母過世期間不僅沒有返鄉守孝,反而為己謀取功名,一份彈劾摺子上去,李瑞被奪去功名,受世人唾棄,皆是可以預期。如此一來,你卻是害了李瑞的前程。」
  
  肖文軒反駁道:「這一點我也明白,所以才贏了他的返鄉錢財,斷了他守孝的念想……。」
  
  趙俊臣卻揮手道:「到那個時候,他未必有解釋的機會,更何況,在許多人看來,李瑞即使沒了返鄉銀錢,就算是沿街乞討,也應該以返鄉為母守孝為先。最重要的是,就算這件事沒有被發現,以李瑞的性子,老母剛剛過世,自己卻要被迫參加會試春闈,你當真覺得他還能考出好成績?就算他不缺才學,但心神已亂,沒有名落孫山就算好的了。」

  肖文軒本是想要說服趙俊臣,但他突然發現,自己竟是漸漸被趙俊臣說服了。
  
  見肖文軒漸漸沉默,趙俊臣搖了搖頭,悠悠道:「有些時候,有些道理,你我明白,也認為它是對的,但若是在世人眼中它是錯的,那麼你我就只能隨之認為它是錯的,不論你我心中想法如何。無關乎虛偽或是正直,否則只會被世人看做異端排擠打壓。『隨波逐流』四字,絕非僅只是為人處世的一種選擇,更是我等安生立命的根本之道,因為你我不能違背大勢,真理雖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但決定大勢的卻從不是少數人。」
  
  說話之間,趙俊臣再次打量著眼前的肖文軒,見其若有所思,但神色間的嘲弄譏諷神色卻依舊不變,所以似乎勸告,又似乎自嘲,悠悠道:「我觀你似乎心中自有想法,不同於世俗,雖然沒有明說,但心中怕也存著一份世人獨醉唯我獨醒的寂傲,但恕我交淺言深,在這裡多說幾句,在這世上,究竟有多少聰明人,又有多少糊塗人,往往是最難揣測的事情,因為世人皆在偽裝,所以你我也必須要偽裝,許多道理,許多人都明白,只是大家都沒有明說罷了。無論世人是真醉還是假醉,無論真是世人皆醉唯你獨醒,還是你自以為在獨醒,若是你不能裝醉於眾人之中,那麼就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頓了頓後,趙俊臣聲音略冷,又道:「你若是無法做到隨波逐流,與你眼中的庸人為伍,還是一副唯我獨醒的樣子,那就學陶淵明隱世好了,又何必入世,看著滿眼庸人心煩,卻又根本無法改變你眼中庸人的想法?」
  
  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肖文軒臉色變幻不定,終於不復之前的嘲諷譏笑神色,片刻之後,剛想要與趙俊臣說些什麼,突然,他身後傳來了幾聲呼喚。
  
  「恩公留步,恩公留步。」
  
  卻是那李瑞等人終於擠開了圍觀人群,收拾了擂台什物,向著趙俊臣追來了。
  
  不過片刻間,李瑞、蘇饒等人已是追來。
  
  待看到趙俊臣正與肖文軒說話,皆是面色一變。
  
  而那肖文軒,不知何時,譏諷刻薄再次浮現於神色之間,似乎對李瑞蘇饒等人不屑一顧般。
  
  李瑞恨恨的瞪了肖文軒一眼,然後快步來到趙俊臣面前,向著趙俊臣躬身行禮道:「多謝恩公姿助在下錢財,讓在下得以返鄉守孝,還請恩公受在下一拜。」
  
  說話間,李瑞就要平跪致謝。
  
  然而剛跪到一半,就被趙俊臣扶住。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不過資助了你幾十兩銀子罷了,不值得你一跪,莫要多禮。」
  
  聽趙俊臣這麼說,李瑞對趙俊臣好感更甚,看向趙俊臣的眼神滿是感激,道:「對恩公而言,僅只是幾十兩銀子罷了,但對在下而言,卻是成全了孝道人倫,意義自是不同。」
  
  然而,話雖這麼說,但在趙俊臣的堅持下,李瑞終究還是沒能跪謝。
  
  被趙俊臣扶起身後,李瑞問道:「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在下高姓大名?可否是京城人士?恩公資助的這些銀錢,不是小數,在下返鄉後,必會設法償還。」
  
  趙俊臣搖頭道:「不過幾十兩銀子罷了,在你眼中不是小數,但我並沒有放在心上,至於我姓甚名誰,你倒也不必知道,今後若是有緣,自會再見,又何必強究?」
  
  說實話,趙俊臣其實喜歡和李瑞、蘇饒這些所謂「正人君子」打交道,因為他們的心思情緒皆是表現在臉上,與他們打交道並不需要耗費心思,很是輕鬆。
  
  只是,趙俊臣自覺與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所以也不打算深交。
  
  事實證明,趙俊臣的想法沒錯。
  
  見趙俊臣不僅沒有告知自己姓名,言語之間還頗有疏遠之意,李瑞不由一愣。
  
  又與趙俊臣說了幾句話後,見趙俊臣確實沒有相交的意思,李瑞終於識趣的告辭了,只說今後必會想辦法報答趙俊臣的恩情,看他神色認真,倒也不是虛言。
  
  只是,在離開之前,李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猶自沒有離去的肖文軒,突然開口道:「恩公,雖然在下還不知您的出身來歷,但想來自是不凡,所以為您的名聲著想,肖文軒這個人,您還是莫要與他多接觸為好。他今日與我為難,其實也自有原因,往前我敬佩他的才華,與他曾是至交好友,但沒曾想肖文軒這個人竟是自甘墮落,投靠了朝中最有名的貪官趙俊臣!我不齒他的人品,亦是為此而與他割袍斷義!看他前後作為,人品心性如何,已是可知,還望恩公多多考慮。」
clt.libra 發表於 2012-10-20 11:38
第一百零二章    反派角色(下)



  原來,李瑞之所以會與肖文軒割袍斷義,竟是因為肖文軒投靠了趙俊臣!
  
  而至始至終,扮演反派角色的,不僅僅只是肖文軒,竟還包括了趙俊臣!
  
  來到這個世界後,趙俊臣早已習慣了扮演反派角色,對此並不在意,只是待李瑞等人離去之後,趙俊臣與許慶彥看著眼前猶自沒有離去的肖文軒,皆是有些發愣,神色間亦是帶著懷疑。
  
  無他,無論是趙俊臣,還是許慶彥,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肖文軒這個人的存在。
  
  事實上,趙俊臣雖然有心在今科舉子中找些可用之人收於門下,但在近萬舉子考生之中,符合「可用之人」四字的人選,卻是少之又少,而願意投靠趙俊臣的『可用之人』更是不多。
  
  所以,柳子眠雖然賣力,這些日子以來到處活動四處拉攏,但即符合趙俊臣要求,又願意投靠趙俊臣的應試舉子,也不過寥寥三十餘人罷了。
  
  而這三十餘名應試舉子,每一個都是有名的才子,或才華、或為人、或能力、或家世,皆是有可取之處。若是尋常舉子考生,即使想要投靠趙俊臣,趙俊臣還看不上眼。
  
  隨著春闈臨近,柳子眠亦是將這些人列了一份名單,送到了趙府之中,好讓趙俊臣有時間來安排。
  
  而這份名單,趙俊臣才剛剛看過,雖然並沒有用心細記,但趙俊臣確定裡面絕沒有「肖文軒」的名字。
  
  想到這裡,趙俊臣轉頭向著許慶彥看去。
  
  柳子岷的所作所為,許慶彥一直派人盯著,諸般消息也比趙俊臣更清楚。
  
  注意到趙俊臣的眼色,許慶彥輕輕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有肖文軒的存在。
  
  趙俊臣與許慶彥的神色變化,卻是被肖文軒誤解了,以為趙俊臣亦是如李瑞等人一般,在鄙夷自己的人品。
  
  但或許是之前的那番談話被趙俊臣說服之後,也讓肖文軒對趙俊臣多了些敬佩,肖文軒竟是嘆息了一聲,向趙俊臣微微躬身行禮,道:「今日與公子一談,在下受益良多,雖然公子之言在下並不能全然認同,亦是有心繼續深談,但想來公子如今也不願與在下相交了,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會讓公子為難,就此告辭了。」
  
  頓了頓後,肖文軒抬頭看著趙俊臣,神色間閃過些許期望,又問道:「只是,今日聽聞公子博論在下確實心生欽佩,雖無緣深交,但可告知公子的姓名身份?也好讓在下明白今日是被何人說服,竟是無言反駁。」
  
  對於肖文軒的詢問,趙俊臣卻避而不談,只是問道:「不知肖公子要去何處?若是順路,倒是可以一起,也好繼續深談。」
  
  聽趙俊臣這麼說,肖文軒面現喜色,道:「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國子監住著,今日來會所街,也只是為了阻止李瑞返鄉罷了,倒是沒有特定的去處,若是公子不嫌在下礙眼在下就跟隨公子一起吧。」
  
  與此同時,肖文軒也明白了趙俊臣的心思不再追問趙俊臣的出身來歷。
  
  說實話,習慣了肖文軒一臉的譏諷嘲弄好似天下之間只有自己是聰明人的模樣,如今見肖文軒在自己面前滿是謙遜隨和,趙俊臣還真有些不習慣。
  
  不過,因為肖文軒的回答,趙俊臣已然確定,眼前這個肖文軒,確實不是投靠自己的應試舉子,至少,柳子岷並沒有把他列入名單之中。
  
  趙俊臣今日之所以離府,看似閒逛,實則是為了去天海樓見見那些有意投靠自己的應試舉子,也就是說,只要是投靠於趙俊臣的應試舉子,今日都會在天海樓相聚,而肖文軒既然沒有特定的去處,那麼顯然不在其中了。
  
  暗思之間,趙俊臣已是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意去天海樓打打牙祭,那裡的松鼠魚我一向喜歡,不知肖公子可願意同往?」
  
  肖文軒顯然不明白今日天海樓會發生的事情,面色不變,卻欣然答應了。
  
  見肖文軒答應,趙俊臣一笑,亦是當先向著會所街深處走去,而肖文軒與許慶彥則連忙跟上。

  行走之間,趙俊臣一邊看著街頭的熱鬧,一邊向肖文軒問道:「看肖公子年紀稍大,可也是本屆會試考生?」
  
  肖文軒點頭,神色間閃過了一絲感慨,道:「正是,公子可知在下今日為何想要阻止李瑞返鄉?其實在九年之前,在下也有過相同經歷,明明已是春闈將近,但家中老父過世,當時在下的心思也是與今日的李瑞一般,放棄了春闈會試,急急的回鄉為父送葬守孝。守孝三年後,六年之前,本是打算再參加春闈,沒曾想 天有不測風雲,竟是大病了一場,耽誤了春闈不說,為了治病養病,更是害的家中老母來回奔波,散盡了家財。最終在下好不容易病癒,家中老母又是因疲憊而病倒,險些隨老父而去。」
  
  頓了頓後,肖文軒滿臉苦笑,又說道:「又到了三年前,在下在此來京趕考,奈何自當年一病後,體力心力已是有些不濟,年紀又到了三十有二,雖說壯年,但精力終究不如年輕時候,一連三日的會考,根本堅持不下來,最終亦是名落孫山。如今在下已是三十有五了,今年參加會試,也是最後一搏,若是還不能中舉,那我就斷了科舉的念想,回鄉經營家業也好,當幕僚也好,總不能再讓家中老母為我疲累操勞才是。」
  
  趙俊臣點頭道:「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想阻止李瑞返鄉守孝,卻是不想他重蹈你的覆轍了。」
  
  肖文軒沉默片刻後,亦是點頭:「我與他觀念不同,雖割袍斷義,但總是相交一場,奈何他根本聽不進我的勸告,而我也不想連累他的名聲,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趙俊臣問道:「這麼說來,你投靠趙俊臣的事情是真的?我確實也聽說過,有一個名叫柳子岷的舉子,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為趙俊臣拉攏本屆考生。」
  
  肖文軒打量著趙俊臣的神色,問道:「我看公子急公好義,品德高潔,為何竟是沒有質疑在下品行?」
  
  趙俊臣搖頭失笑:「急公好義、品德高潔,你倒是第一個這麼評價我的,若是其他人這麼說我,我怕會以為他是在譏諷於我呢?在這世上,真性情者總是少數,世人皆戴著各種面具,讓人看不透真假,君子逼不得已也會作惡,小人為了偽裝也會行善,真假善惡又哪裡分辨的清楚?我今日固然資助了李瑞一些銀兩,但想來你也看得出來,我家底頗豐,那些銀子,對我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即使是善事,又如何談得上是急公好義?」
  
  肖文軒點了點頭,猶豫片刻後,終於說道:「正如公子所知,我自發現那柳子岷的所作所為之後,就有意靠近,為此甚至違心說了不少趙俊臣的好話,亦是在那時,李瑞他們與我割袍斷義了,但這是我最後一次春闈,我卻是不想錯過任何一次機會。」
  
  說到這裡,肖文軒自嘲一笑,又說道:「公子剛才與我說,像我這般性子,若是不變,只有學陶淵明一般隱世才能保得安生,入世只會自找麻煩,想想也確實如此,但奈何我終究是個書生,總是無法掙脫功名枷鎖。說起來也可笑,我這人不擅長與人相處,總是在不知覺間得罪他人,雖有心投靠趙俊臣,但亦是不知何時,就把柳子眠等人全都得罪,如今遭到排擠,平白惹上了一身臭名,卻什麼都沒得到。」
  
  想想肖文軒之前那般滿是譏諷刻薄的討厭模樣,趙俊臣理解的點了點頭,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何竟是不知肖文軒的存在了。
  
  「天無絕人之路,我看肖公子你才學不俗,即使無法投靠趙俊臣,想來也未必不能杏榜題名。」
  
  聽趙俊臣的寬慰,肖文軒又是驚訝,說道:「沒想到公子竟是沒有為此而鄙夷我的品行。」
  
  趙俊臣一笑:「在這世上,又有誰沒曾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做過違心之事?又有誰真能做到不屈於現實世情?人之趨利本性罷了,又有什麼可鄙夷的?」
  
  見趙俊臣這般冠冕堂皇的提出「人之趨利本性」,肖文軒不由驚訝。
  
  接下來,趙俊臣又與肖文軒談了許多事情,春闈、民生、朝政、天下,皆有涉及。
  
  而經過這番討論,趙俊臣對於肖文軒,也有了一些瞭解。
  
  肖文軒能看透世事人情,卻看不透周圍人心,聰慧敏銳也不缺才學,然而卻不懂自保,有些有些不容於現世的激進思想,卻即不成系統,也不知如何實現,雖然注重實際與利益,但卻又性子孤傲容易得罪人。
  
  簡單的說,這個人若入官場,怕是前途暗淡,但若是能歷練一番,倒是一個當幕僚的人才。
  
  想到自己府中亦沒有什麼靠得住的幕僚,趙俊臣心中一動。
  
  在官場建立勢力的同時,幕僚底班,也該建立了,總不能什麼事情都由趙俊臣自己親力親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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