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859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3:38
第十章 蝗蟲與貪官(上)

  「這次蝗災,難道當真就無法抑制嗎?如果加派人手撲殺的話,蝗災總會蔓延的慢些,百姓們耕種了一年的糧食,也多少可以收回一些。」

  趙俊臣此言,原本只是順口一說,顯示一下自己對蝗災的關心罷了,畢竟在趙俊臣看來,組織人手撲殺蝗蟲這種事情,劉長安身為知府,肯定早已經在做了,只是蝗災來的太急太快,成效不大罷了。

  然而,事實卻與趙俊臣的想像南轅北轍。

  聽到趙俊臣之言,劉長安一臉的驚駭莫名,磕磕巴巴的說道:「大、大人,蝗蟲怎麼可以撲殺?蝗災是蝗神降下的天罰,一旦撲殺,得罪了蝗神,那可如何是好?」

  另一邊,許慶彥也是同樣的表情,連聲說道:「少爺,蝗蟲可不能撲殺,否則就是違抗天命,是要被神靈責罰的!!」

  看到劉長安與許慶彥的表現,趙俊臣不由的一愣。

  蝗災是天罰?蝗蟲不能撲殺?否則會得罪蝗神?

  把蝗災這種天災視為天罰,這種觀點在後世看來,頗為可笑,但看到劉長安與許慶彥此時一臉的嚴肅認真,趙俊臣卻意識到,在這個時代,這種論調早已是深入人心。

  趙俊臣上一世讀書頗多,對於古時之人對於天災的看法,也略有理解,他知道古人大都會把天災看作是一種「天罰。」並對這種「天罰」極為敬畏看重,一場大規模的天災,甚至還會逼得皇帝下「罪己詔。」不管是明君還是昏主,都要在「罪己詔」中承認自己德行有虧,以祈求上天原諒。

  雖然明白這些,但趙俊臣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種觀點在古時竟會是如此的深入人心,僅僅只是因為把蝗災看做是一種天罰,為官之人就可以任由自己治下蝗蟲肆虐、草木皆盡、饑荒遍野,而百姓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漫天遍野的蝗蟲把他們辛苦耕種一年的糧食啃食乾淨——那可是他們今後一年的活命糧食!!

  然後,趙俊臣突然想起了唐代名相姚崇。

  姚崇應該是古時官員中最先反對「天罰論」的,大約是唐朝開元四年,山東蝗災氾濫,在所有人都一心指望著「祭天祈福消災」時,唯有姚崇一力主張撲殺蝗蟲並焚燒蟲屍,當時的皇帝唐玄宗頗為開明,最終同意了姚崇的主張。根據姚崇的建議,蝗災被迅速撲滅,救活百姓無數,一時間姚崇被山東百姓視為萬家生佛,感激無數。

  但沒過多久,形勢卻急轉直下,第二年山東再次發生大範圍蝗災,一時間「天罰論」喧囂直上,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次蝗災復發是因為姚崇逆了天道,得罪了神靈,之前還視姚崇為萬家生佛的山東百姓,對姚崇的看法也突然轉變了,認為是姚崇連累了他們,一時間民怨沸騰,滿朝上下人人彈劾姚崇,而向來視姚崇為左膀右臂的唐玄宗,雖然再次聽從姚崇的建議撲殺蝗蟲,卻也不得不貶斥姚崇,以此來寬慰世人。

  姚崇一生官運平穩,唯獨那幾年起起伏伏,雖然是各種原因使然,但山東蝗災,無疑是最直接的原因,也是政敵們攻擊他時最有力的藉口和理由。

  而自姚崇之後,雖然已是時隔數百年,社會在不斷髮展,但世人對天災的看法,依然沒有多大的轉變。

  甚至,因為姚崇這個前車之鑑,都很少有人敢明目張膽的在蝗災時主張撲殺蝗蟲了。

  事實上,不僅僅只是蝗災,無論是旱災、洪災、火災、地震,在這個時候,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總不是自救,而是去求助那些虛無縹緲的蝗神、城隍、龍王、灶王爺和土地神們。

  ……

  就在趙俊臣暗思之時,另一邊,劉長安卻覺得自己有必要教給趙俊臣一些「常識」了,在劉長安看來,趙俊臣提出「撲殺蝗蟲」之說,完全是因為不知世事、年少無知。

  畢竟,在世人看來,趙俊臣之所以能身居高位,並非因為德行才識,而僅僅只是由於當今德慶皇帝的寵幸。劉長安無疑也是這種看法。

  所以,劉長安用一幅無可奈何的語氣,對趙俊臣緩緩解釋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雖然聖人曾雲『子不語怪力亂神』,但百姓愚昧,又哪裡能懂得聖人之道?先朝的玄扈先生也曾對蝗災也有過論斷,更得到過先帝的讚許,但畢竟還未深入人心,對那些愚昧百姓而言,蝗災就是蝗神對他們的懲罰,只能順不能逆,唯有修德免災才是正途,在這般情況下,如果貿然組織人力撲殺蝗蟲,恐怕不僅不能得到這些百姓的理解幫助,反而會引起民間的恐慌與震動,搞不好還會生出亂子呢。也正因為如此,我等地方官員,在蝗災發生之時,也很少會組織人力撲殺蝗蟲,當然,如果有百姓自願撲殺蝗蟲,官府也不會阻止就是了。」

  看著劉長安一臉「怒百姓不爭」的惋惜表情,趙俊臣突然覺得,蝗蟲與貪官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都是伏於平時,都是起於混亂,都是貪得無厭,都是破壞力極大,卻又讓百姓莫名敬畏。

  或許,僅有的不同,只在於蝗蟲的靠山是那虛無縹緲的「蝗神」披著一身「天罰」的外皮,而貪官們的靠山則是朝廷與皇帝,披著一身「代天子牧民」的官衣罷了。

  其實,趙俊臣並沒有評論這些的資格,畢竟,他現在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貪官。

  不過,聽到劉長安的解釋,趙俊臣卻覺得,世人的這種愚昧,或許是他的一次機會。

  一次改善他在朝野間的狼藉名聲的機會。

  這個機會,如果把握好了,效果無疑要比單純的主持賑災要好得多。

  所以,趙俊臣不僅沒有受教認同,反而一臉嚴肅,再無之前的和煦,只是冷冷的盯著劉長安,緩緩說道:「子不語亂力怪神,這句聖人之言,原來劉知府你還記得,看你剛才的反應,左一句天罰右一句蝗神的,我還以為你是蝗神廟的神棍呢。在我看來,你這知府雖然當得不稱職,但如果去蝗神廟做事,倒是正合適。」

  見趙俊臣神色不善,劉長安不由得心中一亂,顧不得自己身在馬車之中空間狹隘,慌忙跪倒趙俊臣面前,叩首說道:「大人恕罪,下官……」

  不等劉長安解釋,趙俊臣已是接著說道:「劉知府,我且問你,這天罰之談、蝗神之說,你當真信嗎?」

  聽趙俊臣如此詢問,劉長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從之前劉長安的反應來看,關於蝗神與天罰的說法,他就算不是深信,但至少也是寧可信其有的。

  但此時他生怕觸了趙俊臣的黴頭,自是不敢實話實說,雖有心說謊應付,但又怕惹得趙俊臣更加生氣

  最終,猶豫良久後,劉長安還是說道:「大人,天罰之說與蝗神之說,流傳已久,影響深遠,下官看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需謹慎對待……」

  趙俊臣卻笑了,問道:「好,既然你相信,也覺得這次蝗災是上天對我大明朝的懲罰,那我問你,上天為何要在你潞安府降下天罰?是你這個知府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還是當今的陛下德行有虧?」

  聽趙俊臣這誅心之言,劉長安嚇得渾身打顫,卻再也不敢隨便回答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3:50
第十一章 蝗蟲與貪官(中)

  見劉長安諾諾不敢言,只是垂頭聽訓,趙俊臣卻沒有客氣絲毫,反而冷著臉繼續訓斥道:「你身為一地父母官,不為百姓生計考慮,反而一心只知道聽信那民間的愚昧迷信之言,一再耽誤正事,致使蝗災愈演愈烈,如今竟有蔓延山西全境之勢,我大明朝要你這種地方官員又有何用?!」

  「大人說的是,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劉長安不敢反駁,只是不斷請罪。

  恐慌之餘,劉長安心中不由奇怪,趙俊臣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重視就起蝗災之事了?難道,昨天潞安府上下孝敬給趙俊臣的壓驚銀子不夠?剛才不是說了不再追究的嗎?

  要知道,趙俊臣此次來潞安府,主要目的不過是想把那批賑災糧款貪了,巡視災區、瞭解災情、乃至於救助災民,都只是做一個面子功夫罷了,災情有多嚴重,災民有無助,連他劉長安都不會在乎,而趙俊臣就更不應該會在乎才對。

  然而,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趙俊臣突然開始關注災情了,並且還因為一個官場之中默認的做法而大肆譴責劉長安,劉長安恐慌之餘,自然就摸不著頭腦了。

  另一邊,許慶彥因為趙俊臣提前透露的緣故,知道趙俊臣如今已是改變了主意,不再一心想著貪墨賑災糧款,反而有意藉著這次賑災的機會贏個好名聲,但卻也想不明白趙俊臣為何會突然與劉長安翻臉。

  趙俊臣之前不是才說過,要對這些朝廷官員客氣一些嗎?

  而趙俊臣之所以突然訓斥劉長安,也是有著他自己的想法。

  趙俊臣原先的計劃很簡單,就是利用這次賑災的機會,妥善安排好災區百姓,多做一些面子功夫,然後大肆宣傳,以此來逐步扭轉他在朝野間的狼藉名聲。

  當然,用一些適當的手段,照顧一下地方官員的利益,以此來結交地方朋黨,引為日後助力,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但在發現這個時代的人們對蝗災的愚昧看法後,趙俊臣卻發現還有一個更好的手段,可以更好的達成他的目的。

  那就是向唐代名相姚崇學習,在所有人都一心想著「祭神祈福」的時候,唯他一力主張撲殺蝗蟲,適當的時候還可以發表一些「撲殺蝗蟲是善舉,只為百姓能夠安生,如果上天降災懲罰,全由我趙俊臣一人承擔,決不推諉給別人」之類的言「」論。

  這樣一來,當蝗災在趙俊臣的主持下被撲滅之後,當災民們都被趙俊臣妥善安置之後,誰還敢說趙俊臣不是一位一心為百姓著想的好官青天?

  當年姚崇之所以會被蝗災之事鬧的灰頭土臉,那是因為山東本就是蝗災多發之地,而且姚崇本人的運氣也是極差,第一年蝗災雖然在他的主持下被撲滅了,但第二年竟是復發了,由此被愚昧之人認為這是蝗神對百姓們撲殺蝗蟲的報復責罰,讓姚崇在朝野之間極為被動。

  事實上,如果蝗災推遲一年復發的話,姚崇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了。

  而潞安府與山東不同,這裡並不是蝗災多發地,連年蝗災這種事情歷史上也從未發生過,今年的這場蝗災在趙俊臣看來也只是偶然,一旦在趙俊臣的主持下被撲滅,第二年基本上不大可能會復發,所以趙俊臣這樣做也不怕留下隱患,更不會落得像當年姚崇那樣的下場。

  所以,親自主持潞安府上下撲殺蝗蟲,是趙俊臣今後一段時間內必須要做的事情。

  然而,正如劉長安所說的那樣,蝗神之說、天罰之論,在民間流傳多年,無論官民,都受其影響極深,趙俊臣撲殺蝗蟲的主張,會受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所以,趙俊臣首先必須要把官場中人的想法統一起來,省的在他主持潞安府上下撲殺蝗蟲的時候,底下的官員卻陽奉陰違,最終蝗災沒見撲滅,反而惹上了一身的麻煩。

  也正是出於這番考慮,這劉長安身為潞安府眾官員之首,趙俊臣敲打他一番,自是必然。

  不過,日後依仗劉長安的地方還有不少,所以敲了一棒子之後,再給個甜棗也是必要的。

  所以,在劉長安疑惑的眼神中,趙俊臣表情緩和了一些,緩緩說道:「劉大人你的顧忌本官也明白,百姓愚昧,對蝗神之說深信不疑,如果貿然行事,反而會引起民間混亂,但劉大人身為朝廷官員,卻不能只著眼於一地之安穩,更要以朝廷天下為主。劉大人你也知道,如今多事之秋,朝廷入不支出,錢糧週轉困難,陛下整日都為此發愁,這次賑濟潞安府的糧款,也是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在這個時候,怎麼可以就因為蝗神之說,而任由蝗災氾濫?照你的說法,如今蝗災已經開始向著河東、太原等地蔓延,一旦河東、太原等地今後也如潞安府一般蝗災氾濫,朝廷又哪裡還有糧款賑濟?一旦因此而生出亂子,我等又如何對得起朝廷的栽培、陛下的信任?」

  聽趙俊臣的話後,劉長安連連點頭,一臉欽佩至極的神色,說道:「大人說的是,是下官糊塗了,聽大人一言,勝讀十年書啊。大人一心為國,下官佩服、佩服。」

  本能之下,劉長安雖然不斷的點頭應是,並繼續拍著趙俊臣的馬屁,但心中卻更加疑惑了。

  趙俊臣是什麼樣的人他非常清楚,什麼時候也如此的一心為國了?

  在劉長安看來,一旦蝗災蔓延到了山西全境,趙俊臣應該高興才對,因為如果那樣的話,他就又能再多貪墨兩筆賑災糧款了。

  畢竟,賑災糧款在地方官府那裡就是筆糊塗賬,它不像是其他的支出,需要記賬詳細,需要見到成果,需要監管嚴密——只要地方官員轉手一賣,然後向朝廷報稱賑災糧款已經發給災民了,貪官們就有大筆銀子進賬了,如果朝廷因為災民得不到控制而追查,貪官們大可以說是因為賑災糧草不足而災民又太多了,再做幾本假賬,也就可以應付過去了。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向朝廷追加一筆賑災糧款,那樣又是一筆收入。

  也正因為如此,自古以來,賑災糧款就是貪官們眼中的肥肉,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

  而如今,趙俊臣竟想著要控制災情?難道他打算放棄這塊肥肉了?劉長安只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這個話題太過敏感,劉長安卻也不好明問。

  趙俊臣很清楚劉長安的想法,通過繼承的記憶,他對這裡面的貓膩很清楚。

  但趙俊臣卻也不打算向劉長安解釋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嘆息著繼續說道:「也正因為如此,咱們身為朝廷官員,自應該以朝廷為重,就應該一心為陛下解憂,多多體諒朝廷和陛下的難處。如果這次蝗災能夠控制下來,並迅速撲滅,讓朝廷少了一筆開支,也讓陛下少了一塊心病,請功摺子送上去,陛下定然高興,到那個時候……」

  說到這裡,趙俊臣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劉大人,我們身為朝廷官員,眼光要放長遠啊。」

  聽趙俊臣這麼說,劉長安以為自己終於明白趙俊臣的想法了。

  趙俊臣是想藉著這次蝗災氾濫的機會立功!!

  劉長安早就聽說過,當今皇帝對趙俊臣頗為喜愛,只要趙俊臣有所功勞,就定然會抓住一切機會封賞提拔,相比較賑災糧款,很顯然升官掌權更實惠。

  升官發財、升官發財,升官之後,哪裡還愁發財的門路呢?

  想到這裡,劉長安不由心中一喜,畢竟日後如果皇帝要封賞趙俊臣的話,他這個跟著趙俊臣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地方官員,也必然可以沾一沾光的!!

  想明白後,劉長安一臉的毅然決然,向趙俊臣說道:「下官明白了,為朝廷解難,為陛下分憂,是我等地方官員份內之事,為天下百姓計,正如大人所言,蝗災必須得到控制,蝗蟲必須要組織人力撲殺,大人高瞻遠矚,想的深遠,下官佩服,今後必然以大人馬首是瞻!!」

  這麼說的時候,劉長安早已把蝗神之說拋到腦後了。

  撲殺蝗蟲後會得罪蝗神?劉長安身為一個貪官,壞事從沒少做,連自己老死後閻羅王的清算都不怕,怎麼會怕小小一個蝗神的報復?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3:53
第十二章 蝗蟲與貪官(下)

  與劉長安的意見統一後,趙俊臣對於自己的計劃心中更加有底了,也恢復了往前那般和善親切的態度,並開始與劉長安討論撲滅蝗災的具體事宜。

  不得不說,劉長安雖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貪官,但畢竟為官多年,經驗豐富,又老成持重,能力還是有的,不像是趙俊臣,雖然有想法,但經驗太少,只是想當然罷了,無法像劉長安那樣考慮周詳、符合實際。

  所以,雖然明面上是兩人討論,甚至劉長安還表現出一副向趙俊臣討教的樣子,但實際上,大多數時候還是劉長安在建議解釋,而趙俊臣只負責……點頭表示讚賞。

  「大人,既然您已經決意要撲滅蝗災,那麼就必然要組織大量人力,下官淺見,潞安府附近的地方駐兵一直閒著,不如將他們調來協助撲殺蝗蟲,一來能多些人手,二來一旦出了什麼亂子,也能及時鎮齤壓,大人您看如何?」

  趙俊臣點頭,說道:「劉大人說得有道理,這次陛下派我巡視災區,已是給了我便宜行事之權,待回去之後,你派人拿我的手令前去調動就是,想來他們也不敢怠慢。」

  「大人過獎了,如果不是大人指點,下官如今對這蝗災之事,還依舊糊塗著呢。」劉長安謙遜一番之後,繼續建議道:「不過在下官看來,想要撲滅蝗災,僅僅依靠那些衙役兵勇,還是遠遠不夠,尚要把潞安府上下的百姓們都調動起來,只是百姓愚昧無知,一心迷信蝗神之說,讓他們去撲殺蝗蟲,恐怕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是不敢的,然而這些百姓卻最是信任各地的宗老鄉紳,所以如果想要發動百姓行事,還需要先行說服這些地方耆老,到時候恐怕還要有勞大人親自出面了,大人您身為朝廷欽差,代表朝廷行事,您說的話他們聽得進去,也絕不敢耽擱應付。」

  趙俊臣點頭,說道:「這是自然,撲殺蝗蟲之事乃是本官一力主張的,這些宗老鄉紳,本官自然也會親自出面說服。」

  劉長安又說道:「不過,此次蝗災來的太急太快,僅僅只是潞安府一地,想要徹底把蝗災撲滅卻也有些困難,畢竟如今蝗災已開始向太原、河東等地蔓延,就算咱們把潞安府的蝗災撲滅了,到時候太原、河東那裡又鬧起來,蝗災依然無法控制,所以下官想來,最好聯絡周圍各府縣一同行動,如此才能根治,只是周圍各府皆不在下官的管轄範圍,大人您看……」

  趙俊臣沉吟片刻後,依舊點頭,說道:「本官此次奉旨巡視潞安府,對於周圍各府縣倒是無權干涉,不過回去之後,本官派人向這些府縣的主事官員送些帖子,提一下劉知府你的意見,想來他們也會賣本官些面子的,畢竟,這麼做對他們治下安穩也有好處嘛。」

  見趙俊臣接連採納自己的建議,劉長安愈加的高興了,只覺得自己已是成為了趙俊臣的親信,一張老臉紅光滿面,看起來竟是年輕了幾歲。

  趁熱打鐵,劉長安繼續建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大人您看我們是不是先調頭回府衙,著手安排撲殺蝗蟲的事宜?畢竟撲滅蝗災乃是當務之急,這巡查災情,反倒不用急。」

  就當劉長安以為趙俊臣會繼續採納自己的建議時,這次趙俊臣卻搖頭了,意味深長的看了劉長安一眼後,才緩緩說道:「這倒不必,在本官看來,沒有調查,也就沒有發言權,咱們不去巡視一下災情,又哪裡能知道情況究竟有多嚴重?如若連基本情況都無法掌握,又哪裡能主持的好撲滅蝗災之事?劉大人為國心切是好,但此言不免本末倒置了。」

  趙俊臣明白劉長安的想法,巡查災情這種事情在劉長安看來,只是面子功夫罷了,做不做都無所謂,只要撲滅了蝗災,立了功勞,得了封賞,其他事情劉長安是不在意的。

  自劉長安以為自己明白了趙俊臣的想法後,對於撲滅蝗災之事,卻是比趙俊臣本人還要更加積極,畢竟對他這種不上不下的明朝中層官員而言,年紀又大了,升官的機會實在難得,因此而心情急迫,也是可以理解。

  但趙俊臣卻不同,他這次不僅要撲滅蝗災,還要拿出賑災糧草來賑濟災民,否則即使蝗災撲滅了,百姓卻餓殍遍野,他能得到的好名聲也是有限,所以巡視災區、瞭解災區的實際情況,對趙俊臣是必須的。

  不過,用賑災糧草賑濟災民的事情,時機未到,趙俊臣還不打算向劉長安明言。此時的劉長安,恐怕還以為趙俊臣依然在打那批賑災糧草的主意呢。

  另一邊,見趙俊臣反駁了自己的建議,劉長安一愣後,卻絲毫沒有堅持,反而馬上向趙俊臣認錯,說道:「還是大人想的明白深遠,大人教訓的是,下官受教了。」

  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心中暗暗想道:「這劉長安能擔任知府之職,想必『從善如流』這一點,是至關緊要的,雖然明知道他是個貪官,但因為這傢伙太聽話了,卻是偏生讓我無法對他產生惡感,倒也難得。」

  ……

  就這樣,在兩人商議之下,不知不覺,已是時近晌午,載著幾人的馬車終於到了郊外鄉間,並在趙俊臣的囑咐下,停在了郊野田地周圍。

  當趙俊臣下了馬車之後,卻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

  之前,趙俊臣在潞安府城內下榻,也沒見幾只蝗蟲,雖然明知蝗災嚴重,但究竟如何嚴重,趙俊臣卻想像不出來。

  一路趕來,坐著馬車,門簾窗簾捂著嚴實,又一心和劉長安討論事情,也沒顧得上看路上情景。

  直到此時,到了目的地,趙俊臣才真正明白了這次蝗災究竟有多嚴重。

  事實上,這是趙俊臣第一次見識到蝗災的威力,也讓趙俊臣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蝗蟲一過,片草不留」。

  只見在趙俊臣的眼前,鋪天蓋地到處都是蝗蟲飛舞,黑壓壓的漫山遍野,翅膀拍打間嗡嗡聲竟是有些嚇人,而趙俊臣眼前的田地,卻早已片草不留,只剩下一片禿土。

  事實上,不僅僅只是眼前的這片田地,觸目所及,趙俊臣竟是找不到一點綠色,天地間所有的綠葉植物,恐怕早已經被這些蝗蟲啃食乾淨了。

  蝗蟲雖然讓人震驚,但對趙俊臣而言,真正讓他震撼的,卻還是周圍的老百姓。

  因為趙俊臣等人是便衣而來,所以並沒有引起周圍百姓的注意,事實上,趙俊臣覺得,就算是自己大張旗鼓的錦衣而來,這些老百姓們如今也未必會在意他們。

  郊野田地周圍,其實還有不少百姓,他們或行或立,就這麼看著漫山遍野的蝗蟲,神色間帶著些許恐慌無助,但更多的還是絕望麻木,大都就這麼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片禿地,似乎還在疑惑,他們辛苦耕種了一年的活命糧食,都哪裡去了。

  隱隱間,不知何處,有哭聲傳來。

  展現在趙俊臣面前的,到處都是絕望,天地間一片灰色,似乎找不到一點點的希望存在。

  蝗災發生不過一月,趙俊臣還沒有看到傳說中餓殍遍野、人吃人的慘劇,但就算如此,百姓們神色間那無盡的絕望無助,已經足夠震撼趙俊臣的神經了。

  如果說,之前趙俊臣還想著作秀賺名聲的話,那麼此時此刻,趙俊臣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真正的為這些老百姓們做些什麼。

  畢竟,兩者並不衝突,甚至相互補充。

  見趙俊臣一臉的沉默,眼神波動著,劉長安也跟著嘆息道:「哎,百姓們苦啊……」

  話到一半,趙俊臣瞪了劉長安一眼,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在這個時候,心中還打算著要貪墨賑災糧草的貪官的惺惺作態,讓趙俊臣覺得噁心。

  雖然,趙俊臣自問沒有資格說別人。

  就在趙俊臣思緒複雜間,突然,有孩童的嬉笑聲傳來,彷彿黑暗中的一絲光亮,不由的將趙俊臣吸引了過去。

  趙俊臣向著孩童嬉笑聲處看去,卻見不遠處,正有兩名三四歲的小孩在田地間戲耍,兩個孩童都是普通農戶家裝扮,天真無邪,不懂世事。他們不知道眼前這些蝗蟲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今後將會面臨怎樣的慘劇,只是見到蝗蟲怕人後,反而到處撲捉蝗蟲,玩的很開心。

  在兩名孩童不遠處,有一名老者正站在那裡,同樣是農戶打扮,年紀很大了,老態盡顯,顫巍巍的,但與其他愁雲慘淡的百姓們不同,他竟是面帶微笑,著看著兩名孩童玩耍。

  看樣子,這名老者應該是那兩名孩童的長輩。

  不由得,趙俊臣走了過去。

  而劉長安許慶彥等人則連忙跟上。

  「老丈,晚輩這廂有禮了。」來到老者面前,趙俊臣拱手說道:「小子初來此地,見蝗災氾濫,不由擔憂,但我見老丈面帶笑意,似乎並不擔心?」

  話剛說完,趙俊臣就後悔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老者雖然面帶微笑,卻十分勉強,眼神深處,與其他百姓一樣,皆是絕望無助。

  果然,老者轉頭看了趙俊臣一眼,見趙俊臣衣著華貴,僕從眾多,微微一愣,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客氣,反而笑得更濃了。

  只是,卻是慘笑。

  「不是不擔心,只是等死罷了。」老者聲音沙啞,緩緩說道:「去年官府加租,一加加了七成,我兒氣不過,就找人一起去官府理論,但卻被官府的人打瘸了腿,到現在還不能下床,為了給兒子治病,屋賣了、田賣了,什麼都沒了,兒媳婦也跟人跑了,現如今家裡除了兩個孫兒、和下不了床的兒子,就剩下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了,老了,下不了地,就算沒這場蝗災,我這一家老少也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老者聲音緩慢,好似在與他說不相干的故事,慈愛的看著眼前那兩個正在到處奔跑的孩童,繼續說道:「老頭子我沒出息,有心為倆孫兒謀個活路,但這世道男孩不值錢,賣不出去,眼看著家裡糧食見底了,老頭子我一家老少只能等si了,我這倆孫兒無辜,大的才四歲,小的才三歲,不想讓他們在餓si前還整天因為老頭子我愁眉苦臉而不開心,所以,老頭子我就只能笑了,讓孫兒們再多開心幾天也好……老頭子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說著,老者雖然還在笑著,但兩行濁淚已是順著臉頰流下,無比怪異,卻更顯淒涼。

  玩耍的兩名孩童注意到了趙俊臣等人,繼而又注意到落淚的老者,都是慌了,跌跌撞撞的跑到老者身前,各抓住老者一邊衣角,一個說道:「爺爺爺爺你怎麼了?」一個說道:「爺爺別哭,爺爺別哭。」

  老者擦了擦眼淚,依然笑著,慈愛的對兩名孫兒說道:「爺爺沒哭,風大,吹了眼……爺爺今天晚上給你們烤豆子吃,走,跟爺爺回家……」

  說著,老者沒有再理會趙俊臣等人,就這麼領著兩個孩童離開了。

  趙俊臣又是沉默良久,然後狠狠的瞪了劉長安一眼,讓本已是心虛的劉長安渾身一顫。

  劉長安的年齡和那老者差不多,但與枯瘦絕望的老者相比,這劉長安的健康精神,竟是那麼的礙眼。

  這老者一家的悲劇,顯然不僅僅只是因為蝗災,也顯然不僅僅只是偶然個例。

  「加租加了七成,好魄力……」

  趙俊臣冷笑。

  劉長安連忙解釋道:「大人,您不要聽信這刁民胡說……」

  話到一半,趙俊臣揮手打斷,說道:「不用解釋,我不想聽,反正也聽不到真話。」

  劉長安還有用得上的地方,趙俊臣現在還不準備拿他怎樣。

  更何況,趙俊臣為了自己的安危,早已下定決心要團結天下貪官了,來者不拒,只要願意為自己做事就行。

  所以,趙俊臣不想再聽下去,否則,他害怕自己衝動之下改變主意。

  看著滿天遍野的蝗蟲,趙俊臣暗暗想道:「蝗蟲、貪官,相比較這些貪官,或許蝗蟲的危害還算小的……」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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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才神棍(上)

  思緒複雜間,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就在趙俊臣探訪中度過了。

  蝗災之下,到處都是一片無助絕望的氛圍,這讓趙俊臣心情有些壓抑。

  蝗災發生不過一月,百姓們去年的存糧大都還剩下一點,所以災民遍野的情況趙俊臣並沒有看到,但蝗災發生的時間不湊巧,剛剛入秋之後,正是青黃不解,看著手中的糧食漸漸見底,再也堅持不了幾天,第二年的糧食卻沒了著落,民間的不安情緒已是達到了極致,在趙俊臣看來,大規模的混亂與流民的出現,恐怕也就在不遠的將來了。

  事實上,一路上趙俊臣已是看到了不少逃荒的百姓。

  坐在往回趕的馬車上,趙俊臣沉吟不語,皺眉思索著他這一天以來的見聞。

  經過這一天的巡視,趙俊臣卻是發現了兩個很嚴重的問題。

  首先是潞安府的糧食缺口比趙俊臣想像中還要更大,朝廷發放的賑災糧草遠遠不足,不過這個問題趙俊臣心中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也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所以並不擔心。

  真正讓趙俊臣擔憂的,卻是另一個問題——經過探訪民間,趙俊臣發現,潞安府的百姓們對蝗神天罰的迷信,竟遠還在趙俊臣想像之上,怪不得連劉長安都受其影響頗深,在下定決心撲殺蝗蟲後,甚至還要把左近的地方駐軍調來以備不測。原以為只是劉長安多慮,現在看來卻是趙俊臣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也低估了這個時代百姓們的愚昧。

  這一天來,趙俊臣找過許多百姓談話,也隱約試探過他們對撲滅蝗蟲的看法,結果只要趙俊臣稍露出一點意思,就會引起談話百姓極強烈的反彈,或是指責趙俊臣冒犯蝗神,或是直接逃的遠遠的,不敢再與趙俊臣說話。

  原先,在趙俊臣想來,百姓們雖然畏懼蝗神,但關係到自家老小存亡大事的時候,只要稍加宣動,他們就會順水推舟,跟著官府中人一同撲殺蝗蟲,但現在看來,實際情況卻沒那麼簡單,相比較撲殺蝗蟲,百姓們竟是更傾向於等著朝廷救濟,甚至於以逃荒的方式來謀求活路,寧願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未知,也不願親手奮搏。

  甚至,在很多百姓看來,反正潞安府的植物糧食都已經被蝗蟲啃食的差不多了,再撲殺又有何用?至於蝗災會不會因此而蔓延到其他地方,或者會不會因此而反覆復發,百姓們卻不願考慮那麼多。

  古時百姓之愚昧固執,一至如斯,讓趙俊臣只覺得不可想像。

  對於這一點,劉長安倒是有他獨到的理解。

  潞安府是中華文明發源地之一,關於神巫的種種傳說,自古以來就流傳無數,像炎帝黃帝、像夸父追日、像牛郎織女、像精衛填海,皆是源於該地,巫教神道,流傳甚廣甚深,也正因為如此,該地的百姓們對於各種迷信之說,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敬畏,也更加的深信不疑。

  而蝗災發生之後,潞安府的那些神棍巫婆們,更是乘勢宣揚,搞得人心惶惶之餘,卻是讓百姓們對蝗神與天罰的敬畏更重了三分。

  按照劉長安的計劃,官府想要發動百姓,就必須先要說服各地的鄉紳耆老,原本趙俊臣還以為這計劃可行,覺得只要自己出面,說服這些人應該很容易,但瞭解了實際情況之後,趙俊臣卻沒了自信。

  因為無論是劉長安還是趙俊臣,計劃之時,都忽略了宗教的力量與影響。

  事實上,就算沒有那些巫婆神棍們的興風作浪,趙俊臣在瞭解了百姓們的實際想法後,對於借重鄉紳耆老發動百姓之事,依然不再樂觀。

  鄉紳耆老,往往就是迂腐陳舊勢力的代表,趙俊臣連普通百姓都很難說服,想要說服他們談何容易?就算這些人敬畏於趙俊臣的官威,表面上答應了,但等回到各地之後,恐怕還是以陽奉陰違為多。

  事實上,說服各地鄉紳耆老協助官府撲殺蝗蟲,本不過是一件小事,但劉長安竟是想要請趙俊臣親自出面,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

  恐怕,劉長安之所以要請趙俊臣出面,正是因為他自己並沒有信心可以說服這些人。

  趙俊臣之前並沒有多想,對於劉長安的請求順口就答應了,但現在想來,卻是劉長安把最麻煩的燙手山芋拋給了趙俊臣。

  想到這裡,趙俊臣狠狠的瞪了劉長安一眼。

  劉長安此時正坐在趙俊臣不遠處,時不時偷看趙俊臣一眼,一幅敬小慎微的膽怯模樣。這一路上他與趙俊臣便衣暗訪,可是聽到了不少百姓關於他橫徵暴斂的不滿與哭訴,這讓他極為尷尬,雖然不覺得像趙俊臣這樣的大貪官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對他這樣的小貪官如何,但看到趙俊臣那陰沉的神色,依舊讓劉長安心中有些不踏實,惶惶不安。

  見到趙俊臣向他看來,神色有些不善,劉長安心中一突,連忙問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看著劉長安神色間的討好與謙卑,趙俊臣心中一嘆,終究還是壓下了心底深處的那些「替天行道」的想法,畢竟無論現在還是將來,他都離不開劉長安這樣的貪官的支持。

  所以,趙俊臣只是輕聲問道:「劉大人,這潞安府境內,影響最大的寺廟道觀是哪家?」

  劉長安不解趙俊臣為何會問起這個問題,但還是恭敬的答道:「回大人,這潞安府卻是與其他地方不同,各種神巫傳說流傳甚廣,百姓受其影響頗深,也正因為如此,潞安府境內自古以來就少有人崇信佛道兩教,反而對更原始的神巫之道頗為敬畏,雖然有那古青蓮寺、原起寺影響漸大,但依然不成氣候,所以並沒有什麼有影響力的道觀寺廟,反倒是那堂南山的奶奶廟,乃是潞安府境內神巫兩道之首,影響力頗大,香火不斷,信徒頗眾。」

  趙俊臣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思索片刻後,趙俊臣突然轉頭向著許慶彥看去。

  見到許慶彥那吊兒郎當坐不住的樣子,趙俊臣不由一笑。

  神道巫教是什麼,趙俊臣很清楚,它們就是中國最原始的宗教,利用的是信徒們的愚昧與無知,不像是佛道兩家那樣有著嚴密的理論與教義,所信奉的神靈也是亂七八糟,甚至於在他們所信奉的眾多神靈當中,在後世名氣最大的還要數黃大仙,宣揚的教義思想也沒什麼內涵,主事者大都是神棍與巫婆,除了口舌蓮花蠱惑人心,基本上沒啥其他本事了,說到底,神道巫教不過是一群神棍巫婆們用來欺騙蠱惑老百姓的東西罷了。

  雖然對這種原始宗教有些看不起,但眼前的情況,似乎又繞不開他們。

  事實上,蝗神之說,大都就是這些神道巫教的神棍巫婆們宣揚起來的,如今百姓們對蝗神的畏懼,也大都是因為這些神棍巫婆四處宣揚的緣故。

  而想要對付這些巫婆神棍,或者許慶彥這種人是最合適的。

  想到這裡,趙俊臣對許慶彥說道:「慶彥,今天你就別跟我回去了,幫我辦件事……」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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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才神棍(中)

  堂南山,位於潞安府以南,地勢陡峭,山路曲折,沒什麼獨特景色,也沒什麼歷史典故,但它卻是潞安府境內最出名的一座山。

  無他,這座山的頂峰處,坐落著潞安府內最出名的廟宇——奶奶廟,裡面供奉著二仙聖母奶奶。

  雖說是一座廟宇,但主持廟宇的卻並不是和尚尼姑,而是一個姓張的神棍世家,按照張家歷代傳人的說法,他們張家乃是二仙聖母的嫡傳後裔,得二仙聖母庇護。

  關於二仙聖母的傳說,在潞安府內流傳甚廣甚雜,有擒龍、有滅妖、有救人、有送子,總之狐仙鬼神們該有的能力神通,二仙聖母一樣不缺,這般宣傳下,很是蠱惑了不少百姓。

  明初時期,張家用信徒們資助的錢糧買下了堂南山,並在堂南山上蓋了一座奶奶廟,其後影響力漸大,信徒無數,如今已是隱然成為潞安府境內神巫兩道之首,即使佛道兩家想要在潞安府內立足,也要先與張家打個招呼才行,其勢力影響,可見一斑。

  當然,張家雖然有些勢力影響,但也要看跟誰比,這一天,奶奶廟裡就來了一位張家無論如何也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這位大人物,就是朝廷正三品大員、當今陛下身邊近臣、欽差大臣趙俊臣……身邊的跟班許慶彥。

  雖然僅僅只是一個跟班,但許慶彥代表著趙俊臣而來,在張家眼中,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甚至是比知府劉長安還要大的大人物。

  所以,張道全身為張家的當代家主,自然絲毫不敢怠慢,親自作陪,為了不打擾許慶彥的興致,甚至還把這一天來奶奶廟祈福的信徒們全都好言送走了。

  因為許慶彥並沒有透露來意的緣故,張道全也不敢開口相問,只是陪著許慶彥觀賞奶奶廟內的各處景緻。

  引著許慶彥來到供奉著二仙聖母的正殿後,張道全介紹道:「許小哥請看這邊,這就是奶奶廟的正殿,叫做聖母殿,裡面供奉著的就是二仙聖母奶奶,二仙聖母奶奶神通廣大,多有神蹟,無所不能……」

  張道全雖然說的口沫橫飛,內容也是天花亂墜,但許慶彥卻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事實上,奶奶廟雖然在潞安府內影響力很大,但本身並不是多麼華貴恢弘,規模也是一般,除了供奉的神靈不同,和普通的城隍廟之類的廟宇基本沒什麼區別,根本沒什麼可看的。

  而且在許慶彥來這裡之前,趙俊臣就已經跟他說過這些神棍巫婆們的手段,他們所宣傳的神靈大都是胡編亂造而來,甚至還有信奉黃鼠狼精和狐仙的,極盡誇大其詞之能事,以此來蠱惑百姓,說的話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根本不用當真。

  所以,對於張道全的介紹,許慶彥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對那二仙聖母也毫不關注,反倒是聖母殿旁邊的那兩座偏殿引起了他得注意,相比較供奉著二仙聖母的正殿,這兩座新殿的石磚木料都要新的多,似乎才蓋成不久,更讓人詫異的是,這兩座偏殿,左邊偏殿供奉著玉皇大帝,右邊偏殿供奉著如來佛祖,這樣左右陪襯著正殿內的二仙聖母,不佛不道不巫,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好奇之下,許慶彥問道:「你們這裡不是隻供奉二仙聖母嗎?怎麼還供奉著如來佛祖和玉皇大帝了?」

  聽到許慶彥的詢問,張道全神色絲毫未變,反而愈加的口若懸河,說道:「當年混沌未開,直到盤古開天闢地,才形成如今的大千世界,盤古開天闢地後,力竭而亡,化為道教的三清祖師,皆成聖人,但洪荒未開之際,卻並不僅僅只有盤古一位大能者,另還有一位天生大能者,號為玄凌,他也幫助那盤古開天闢地,只是那混沌破碎後,威力太大,即使是那玄凌神通廣大,卻也無法自保,身體殞滅不說,就算是靈識也碎成三份,這三份靈識經歷了無數世的輪迴轉世後,終於全部得道,一個成為了掌管天庭的玉皇大帝,一個成為了掌管極樂世界的如來佛祖,還有一個,就是庇護世人的二仙聖母奶奶了,也正因為如此,二仙聖母奶奶與那如來佛祖、玉皇大帝本是一人,我等在供奉二仙聖母奶奶的時候,自然也要為如來佛祖和玉皇大帝謀些香火了。」

  很顯然,張道全之言,全都是胡說八道,許慶彥這些年來跟著趙俊臣雖然沒學到什麼好東西,但見識還是有的,自然不會被他的這些話所欺騙,不由譏諷道:「既然如此,想來三清祖師本是盤古分身,而盤古又與那玄凌有些交情,有了這層關係,你們奶奶廟也要為三清祖師謀些香火了?」

  本只是譏諷之言,卻沒想到張道全竟是連連點頭,說道:「許小哥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自年前開始,這奶奶廟的後殿,已是開始為三清祖師蓋起了香火大殿,此外,為了感激龍王為百姓調理風雨,感激女媧娘娘捏土造人,他們的香火偏殿也在蓋著,只是蝗災突然,有些耽擱了,否則許小哥今天就能看到了。」

  聽到張道全的回答,許慶彥不由的目瞪口呆,總算明白趙俊臣為何會說巫教神道的巫婆神棍們信仰的神靈亂七八糟了,這奶奶廟哪裡是亂七八糟?簡直就是把漫天神佛一勺燴了。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無語良久後,許慶彥才說道:「你們這裡供奉的神靈倒真是無所不包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出了許慶彥的譏諷,張道全卻是肅顏說道:「混沌演化天地,雖有大道三千,但宇宙真理卻是唯一,凡間教派、漫天神佛,雖說無數,但作用卻是相同,皆是為了守護世人,教化人心,既然如此,佛釋道神巫,為何又不能五教合一?神佛妖仙,又為何不能一同拜祭同沾香火?」

  聽到張道全的一番道理,許慶彥只覺得是詭辯,但又找不到言語來反駁,只能輕哼一聲作罷。

  但如若趙俊臣聽到張道全的這番話,卻定然會極為驚訝。

  張道全前面的那番話,稱二仙聖母與玉皇大帝、如來佛祖本是一人的說法,自然是胡說八道,讓人只覺得可笑,但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代,這番想像力實屬可貴,更重要的是,張道全的這番說法,可謂是另避蹊徑,竟是創立了一個新的神話體系!!

  而且他在供奉二仙聖母的同時,還供奉著其他各類神仙,雖然雜亂,卻最容易被普通信徒接受,也最容易擴大影響力。

  而後一番話,雖然讓人瞠目結舌,荒誕不堪,不符合時代主流,甚至會被宗教人士認為是異端,卻也不失為一個較為嚴密的宗教理論。

  有了神話體系,有了宗教理論,那麼,巫教神道就不再是巫教神道了,已是脫離了原始宗教的範疇,從蠱惑人心變成了感化人心,已是漸漸向著佛道那樣符合時代潮流的真正宗教蛻變了!!

  而這個張道全,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也已經不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神棍那麼簡單了,只要他的理論教義能得到世人接受,那麼他就必然能成為一代建教宗師,就算不能被世人所接受,那麼他也不負天才神棍之名。

  人才啊。

  如果趙俊臣在此,一定會對張道全如此感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4:05
第十五章 天才神棍(下)

  許慶彥自然不清楚張道全的這些胡說八道意味著什麼,他只是覺得張道全把自己當成尋常愚昧信徒一般來欺騙,心中自然不喜。

  原先,他還打算著先試探一下這個張道全的性子為人之後,再說明自己的來意。但經過了這番對話,許慶彥卻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看透了這個張道全——不過就是一個能說會道的騙子罷了。

  從某方面而言,許慶彥並不沒有看錯。

  所以,許慶彥也就不再繞圈子,向張道全直接問道:「潞安府境內如今蝗災肆虐,你可有什麼想法?」

  張道全微微一愣後,說出了神棍們的標準答案:「蝗災乃是人們逆了天意,蝗神代天而罰,所以百姓們只要心懷敬畏,祭天祈福,就能……」

  話到一半,張道全卻是自以為明白了許慶彥的來意,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說道:「欽差大人派許小哥前來,是為了蝗災之事?哎呀,這事可不好辦,雖然二仙聖母奶奶神通廣大,法力通天,消除這場蝗災只是舉手之勞,但這場蝗災乃是應勢而生,即使是二仙聖母奶奶,也不好隨意的違背天意啊。所以這場蝗災,二仙聖母奶奶恐怕也幫不上忙,不過,如果欽差大人只是想要祭天祈福,我奶奶廟上下倒是可以稍盡綿力。」

  許慶彥輕哼一聲,忍不住又是諷刺道:「究竟是不好違背天意,還是根本無能為力?」

  張道全神色如常,說道:「自然是天命不可違。」

  許慶彥再次哼了一聲,說道:「但我家大人這次卻偏偏想要違背一次天意,主持潞安府上下撲殺蝗蟲,滅了蝗災,為百姓造福,我家大人已是說了,撲殺蝗蟲是善舉,他必要為之,若有天罰,願一力承擔,絕不推諉他人,對於我家大人的意思,你怎麼看?」

  張道全不由一愣,忍不住再次確認道:「欽差大人想要撲殺蝗蟲?」

  許慶彥斜眼看著張道全,冷聲說道:「就是這個意思。這次撲殺蝗蟲,我家大人從未指望過你們奶奶廟能幫什麼忙,但我家大人也知道,這次蝗災肆虐,從前到後,民間百姓之所以會人心惶惶,也有你奶奶廟到處蠱惑人心的功勞。不僅僅是你們奶奶廟,還有那蝗神廟、城隍廟、二郎廟,甚至於那些佛寺道觀,一個個都是張口蝗神閉口天罰,誰都逃不了妖言惑眾的罪責!我家大人這次派我來,就是讓我通知你一聲,也是讓你通知潞安府境內的那些神棍巫婆和尚道士們一聲,你們以往的那些所作所為,我家大人不想再追究了,但待我家大人主持潞安府上下撲殺蝗蟲的時候,你們這些牛鬼蛇神如果膽敢再興風作浪妖言惑眾,休怪我家大人不客氣!!在那個時候,你們不僅不能妖言惑眾,還要在百姓面前為我家大人解釋。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說到這裡,許慶彥準備再對這張道全威脅利誘一番,這是他最擅長的事情,也是趙俊臣派他來這裡的目的。

  然而,許慶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張道全撫掌讚歎道:「原來是文曲星要為百姓主持公道啊,那就好辦了。」

  這次輪到許慶彥愣住了,忍不住問道:「什麼文曲星?」

  張道全一臉的認真,解釋道:「欽差大人當年曾高中過狀元,這事我是知道的,狀元嘛,那不就是文曲星降世嗎?既然如此,這次欽差大人親自主持潞安府上下撲殺蝗蟲,不正是文曲星主持公道,為百姓做主嗎?百姓們雖然敬畏蝗神,但如果有文曲星撐腰,他們自然也就不怕了。」

  張道全的解釋,聽得許慶彥一愣一愣的。

  而張道全卻繼續說道:「還請許小哥轉告欽差大人,我一定會說服潞安府境內各教派的道友,讓他們與我一同協力向百姓解釋情況,有我們為欽差大人幫襯著,百姓們定然會信服的,如果到時候有人膽敢蠱惑人心,不用欽差大人吩咐,我奶奶廟上下首先放不過他!!關於這一點,還請欽差大人放心,絕不會有什麼亂子的。」

  聽了張道全的解釋,許慶彥又好氣又好笑,問道:「你剛才還說這場蝗災是順天勢而生,你這麼做,就不怕自己逆了天道,被二仙聖母怪罪?」

  張道全卻神色不變,說道:「文曲星一向掌管天庭文事,對天道大勢最為了解,撲殺蝗蟲之事,既然是由文曲星親自主持,那麼這場蝗災的發生,究竟是不是順勢而出,就值得深究了,說起來,我大明朝這些年來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又哪裡有什麼事會違背天道?說不得這場蝗災就是蝗神私下所為,既然如此,也就不算是違背天道了。」

  見這張道全臉不紅心不跳的推翻自己不久前的言論,其後又能自圓其說,許慶彥竟是有些佩服了。

  這個人,臉皮究竟得有多厚啊?

  ……

  當許慶彥回到官邸,將他與張道全的談話一五一十的說給趙俊臣聽後,趙俊臣不由的對這個張道全有了興趣。

  在趙俊臣看來,在神棍這個行業裡,張道全無疑是個佼佼者,不僅有意識的把自己所主持的巫教神道向正統宗教推動,而且頗有急智,口才了得,臉皮也厚,是個人才。

  而張道全所主張的「五教合一」、「共享香火」理論,與另一個歷史中明末時期所興起的「**」有六七分相似,但卻又不盡相同。

  說不定,這個人將來真能成事?

  想到這裡,趙俊臣下意識的喃喃道:「潞安府,偏遠之地,發展空間也小,人才難得,卻是浪費了。」

  許慶彥沒聽清楚,心中好奇,問道:「少爺,你在說什麼?」

  趙俊臣沉吟片刻後,突然一笑,向許慶彥說道:「慶彥,麻煩你再跑一趟堂南山,再去見那張道全一面,這次記得要對他客氣一些,問問他,有沒有去京城發展的想法,如果有的話,就帶他來見我。」

  許慶彥不知趙俊臣為何會如此看重這個張道全,但還是應聲去了。

  看著許慶彥離去的背影,趙俊臣輕聲說道:「只當是投資下注吧,將來說不定會有能用到的地方。」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4:27
第十六章 利誘威逼(上)

  在潞安府的老百姓們看來,欽差趙俊臣來到潞安府之後,本已是蝗災氾濫的潞安府,變得愈加的混亂了。

  先是趙俊臣在巡視災區的時候被人擲石襲擊,官府抓了不少人,但既沒說罰,也沒說放,就這麼一直關押著,搞得人心惶惶。

  接著,沒過幾天,潞安府各地的鄉紳耆老們,全都接到了官府的請帖,說是有事商量,送信的官差的態度大都很客氣,但意思卻很明確,那就是必須要去,不得缺席。一時間更是讓民間百姓們猜測紛紛。

  幾乎是同時間,潞安府境內的和尚道士神棍巫婆們,也都收到了奶奶廟的帖子,說是張家要主持一場「五教通風會。」相比較官府的客氣,奶奶廟的主事張道全卻很霸氣——「如果有人敢不來,那以後就別想再潞安府立足了」——這是張道全的原話。

  接著,潞安府附近的駐軍開始頻繁調動,左近府縣的主事官員齊聚潞安府,惶惶不安之餘,更是讓百姓皆是不由的暗暗猜測,難道這潞安府發生什麼大事了?

  終於,有消息靈通者傳出了消息,官府準備組織大量人手撲殺蝗蟲!!

  據說,這個提議乃是欽差趙俊臣一力主張,知府劉長安全力支持的,雖有其他官員表示質疑,但全都被一向很好說話的劉長安彈壓了下去。

  一時間,質疑、不安、徬徨的情緒開始在民間蔓延,

  官府準備撲殺蝗蟲?如果將來蝗神報復怎麼辦?

  百姓們有心去向附近的宗老鄉紳們詢問對策,但宗老鄉紳們都被官府請走了,有心去找附近廟宇的主持們尋求答覆,可惜那些和尚道士神棍巫婆們也都被奶奶廟請了過去。

  ………

  趙俊臣很注意民間的反應,所以百姓們的情緒,他也通過各種管道獲知了。

  但趙俊臣並不在意,在趙俊臣看來,即使是人心惶惶,也是活力的表現,總比他前些日子所看到的那一片絕望乃至於麻木好。

  自那日趙俊臣巡視災區,如今已經過了三天時間,潞安府各地的耆老鄉紳們如今已是齊聚衙門,等待著趙俊臣的召見,但趙俊臣卻並不急的與他們見面。

  因為,趙俊臣正在準備著更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這次救災賑災,最終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此。

  那就是與山西商人們的會面,準確的說,是與晉商們的會面。

  是的,相比較那些耆老鄉紳,趙俊臣更重視這些晉商,也必須要重視這些明清時期大名鼎鼎的晉商。

  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商人手中囤積著大量的糧食,待趙俊臣撲滅蝗災之後,賑濟災民的糧食缺口,需要從這些商人身上下手,更是因為趙俊臣想要在潞安府組織人力撲滅蝗災,也離不開這些商人們的點頭支持。

  根據後世的普遍觀點,在中國古代,就要數宋朝的商人最為富有,行商最自由,也最有活力,對於這一點,趙俊臣並不否認,但是,若要論地位、勢力以及影響力,在趙俊臣看來,歷朝歷代,卻還要以明朝商人為首。

  明朝商人權勢究竟有多大?不談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張居正、張四維等人就是在商人們的支持下成為內閣首輔的,也不說明朝有多少官員因為得罪了商人而被莫名其妙的罷官貶職,更不要說歷史上鼎鼎有名的東林黨與魏忠賢之間的衝突,本質上就是皇帝與商人之間的衝突,單是趙俊臣在前一世曾看到的一篇記載,就很能說明這個時代商人的權勢之大。

  在嘉靖年間,無錫有一富商名叫鄒望,他在自己的老母親去世後大擺風水道場,因為排場太大,來的人太多,竟是把街道都給堵塞了,而那鄒望也有魄力,為了騰出空地,大手一揮,就把鄒府對面的宅子給拆了。

  而那處宅子,卻是當朝顧尚書的家鄉老宅,而當時顧尚書剛剛回無錫丁憂!那鄒望明知道這一點,卻絲毫沒將顧尚書看在眼裡!

  那顧尚書自然氣不過,就讓衙門派人把鄒望抓進牢裡,結果卻惹出了大麻煩。

  就在鄒望被抓進牢裡的當天,無錫城裡的商人紛紛罷市,無錫知府更是接連收到恐嚇,被逼無奈之下,最後不得不隔天就把鄒望放了出來。

  然而,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商人們雖然恢復了營業,但在鄒望的安排下,在無錫城內,顧尚書一家上下,無論是蔬菜水果,還是魚肉布匹,甚至於是針線紙張,哪怕花再大的價錢也買不到。而顧尚書的僕人丫鬟,只要離開顧府,就會遭到當地的地痞無賴的欺辱。顧尚書有意找官府的衙役保護顧家上下,但官府的衙役卻紛紛稱病請假。

  事情發展到最後,顧尚書一家老小竟是在無錫城內活不下去,被逼無奈,只能離開了。

  堂堂一位尚書,明朝正二品大員,竟是連一個地方富商都鬥不過,這就是明朝當時的狀況。

  造成這種情況,原因多種多樣,但歸根結底,卻能用一句話來總結——「官鬥不過吏,吏受制於商」!!

  自宋朝之後,中國就出現了「官無封建,吏有封建」的情況,官是外派的,吏卻是本地人,官只能依靠吏在辦事。而吏的收入卻是極低,大都需要接受地方商人的「資助。」如此一來,地方商人成為了吏的老闆,而吏則成為了地方商人的夥計。也正因為如此,在明朝大部分時間裡,商人們都擁有影響地方政局的能力。

  那鄒望不過是無錫的地方性富商,就有如此的影響力,而在明清時期大名鼎鼎的晉商,就更不用說了,雖然晉商一向低調,不似徽商、浙商那般做事肆無忌憚,但他們無論是勢力、影響力還是地位、財力,都要比徽商、浙商們更高更強。

  而在這個時空中,雖然因為崇禎皇帝的諸般改革,商人勢力遭到壓制,影響力較趙俊臣所熟知的歷史中要低一些,但依舊不可忽視。

  所以,無論是賑濟災民,還是撲滅蝗災,趙俊臣在謀劃之時,都是第一時間想到了他們。

  而送給晉商們的請帖,不僅是第一撥發出去的,更是趙俊臣親筆書寫,頗為客氣。

  晉商們也頗給趙俊臣面子,再加上潞安府本就是晉商們的大本營,所以大都以最快的時間趕來了。

  趙俊臣此次與他們相見,一來是為了賑災糧草的缺口,二來也是為了讓他們支持趙俊臣撲滅蝗災的舉動。

  想要說服那些鄉紳耆老支持很難,拋開他們本身的陳舊觀念和「蝗神論」的影響不談,這些鄉紳耆老,雖在地方上頗有聲望,但大都是一方地主,蝗災過後,百姓流離失所,他們就會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從某種程度上,雖然蝗災也會對這些鄉紳耆老們造成損失,但他們還是樂見其成的。

  事實上,歷朝歷代以來,每當大災過後,就是地主階級兼併土地最活躍的時候。

  所以,趙俊臣準備先將晉商們說服,而後再與晉商們一起向那些鄉紳耆老施壓,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容易多了。

  畢竟,晉商們在山西的勢力根深蒂固,那些鄉紳耆老們也大都依附於他們,只要晉商與趙俊臣齊心協力,那些鄉紳耆老就絕不敢違背。

  而相比較於那些土地觀念濃重的地方耆老,作為這個時代思維最活躍的晉商,無疑要好說服的多。

  ……

  「少爺,客人們都來齊了。」

  就在趙俊臣暗暗思索著自己與晉商見面後的對策思路時,許慶彥進入到趙俊臣的房間,輕聲彙報到。

  趙俊臣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衣裝,然後帶著許慶彥向著客廳走去。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4:30
第十七章 利誘威逼(中)

  當趙俊臣來到大廳之後,見大廳內已是有十餘人在靜靜等待著。

  這十餘人都山西境內數一數二的商人,有的是鹽商領袖、有的是駝幫首領,有的是票號老闆,但在這個時代,他們都有一個統一的稱呼,那就是「晉商」!!

  大廳內很安靜,晉商們也很守規矩,並沒有喧譁,大都只是在默默的喝茶,偶爾交流,也是輕聲低語。

  晉商的表現,讓趙俊臣很滿意。

  所以趙俊臣也很客氣,剛到門口,就已是向著一眾晉商拱手道:「抱歉、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本官來遲了!!」

  「見過欽差大人!」

  而見到趙俊臣出現後,一眾晉商也表現恭敬,紛紛跪下行禮。

  「不用行此大禮,這裡是劉知府的私宅,本官亦是以私人身份請的大家,這種官場做派,大可不必!!」

  說話間,趙俊臣更是親手把這些晉商一一扶起,神態親切。

  雖然趙俊臣如今聖眷頗重,亦有權有勢,並不懼怕這晉商勢力,但這次與晉商相會,乃是為了合作,所以也不會怠慢了他們。

  待眾人落座後,趙俊臣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笑著說道:「本官初來此地,輕車簡從,也沒帶什麼東西,唯有這西湖龍井,乃是陛下欽賜,我也最是愛喝,就隨身帶來了,用來招待各位,還請大家不要笑話本官寒酸。」

  一眾晉商自是連稱不敢。

  其中一名年紀較大的晉商更是笑著說道:「大人實在是客氣了,如果老朽沒有品錯的話,大人的茶乃是獅峰龍井中的極品,據傳每年不過只能產數十斤,其色綠、其香郁、其味醇、其形美,即醇厚回甜,又回甘持久,如此好茶,也只有皇宮裡才有了,我等一輩子也喝不到幾回,又哪裡會覺得寒酸?如果這都算是寒酸,那麼我等日後招待大人,就不知該用何物了。」

  趙俊臣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清楚,但我卻喝不明白,一向都是牛飲的,只是覺得好喝而已,若是讓那愛茶之人看到我平日裡喝茶的樣子,恐怕大都會罵我牛嚼靈芝,暴斂天物吧。」

  聽到趙俊臣自嘲,一眾晉商不由皆是一笑。

  趙俊臣接著說道:「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了,但我初來貴地,對各位卻不熟悉,慶彥,還不為我引見一下?」

  這些晉商來到府中,都是由許慶彥負責接待的,之前也下過不少功夫,所以對這些晉商的身份來歷,倒是比趙俊臣瞭解得多。

  許慶彥點頭應是後,先是指著坐在客座左首的老者說道:「這位是郭麟祥郭大老闆,他是北方最大的票號通瑞票號的總掌櫃。」

  雖然之前已經行過禮了,但待許慶彥引見之時,郭麟祥還是站起身來,對著趙俊臣再次鞠躬行禮,口中說道:「郭麟祥見過大人。」

  「請坐請坐。」

  趙俊臣抬手說道。

  許慶彥又指著客座右首的中年男子,說道:「這位是北方最大的鹽商陳興公陳老闆,多年以來,西北各省的鹽糧買賣,都是由陳老闆負責的。」

  「陳興公見過大人。」

  和郭麟祥一樣,陳興公也站起身來,向趙俊臣再次躬身行禮。

  「這位是何「啟航水印」曾何老闆,黃河最大的船幫、西北最大的駝幫,都是這位何老闆名下的產業。」

  「何曾見過大人。」

  ……

  看著一眾晉商規矩恭敬的模樣,趙俊臣不由的暗暗點頭,覺得晉商們規矩謹慎的作風,果然名不虛傳。

  在後世,人們往往都把晉商和徽商、浙商們並列,認為他們是明清時期商人的代表,但實際上,在趙俊臣看來,晉商與徽商、浙商們相比,有著其本質的不同。

  明清兩朝,百年商號的晉商很多,但百年徽商、百年浙商卻少有聽聞,為何?

  從表面上看,相比較徽商、浙商們一貫以來的高調奢華,晉商們卻一向低調規矩,常常聽聞這個徽商網絡官員,那個浙商與官相鬥,但晉商集團卻很少有這樣的傳聞,反倒是常有捐錢捐物,協助朝廷辦事的舉措。

  如此一來,明清兩朝對商人下手時,也總會下意識的把晉商忽略,轉而向徽商、浙商們開刀。

  到了清朝,這種狀況更為明顯,清朝統治者分明就是把徽商、浙商們當成肉豬來養,什麼時候缺錢了,就朝他們下手,然後再培養下一批的浙商、徽商,而與此同時,晉商們卻能不斷的得到朝廷頒發的各種行商特權。

  這種區別對待,究其根本,卻還是因為晉商與徽商浙商們在經營策略和牟利手段方面,有著本質的不同。

  晉商之所以富可敵國,是因為他們的身份是「特權商人。」或者說是「官僚商人。」擁有許多行商特權,雖然少有能一夜暴富的,卻也可以一直穩步向前發展。

  而浙商徽商們的牟利手段,除了地緣與特產的緣故,大都還是以走私為主,事實上,明清兩朝的那些著名浙商徽商,基本上都是當時最大的走私商人。

  晉商雖然也有走私的情況,比如那有著駝幫和船幫產業的何曾,就是北方有名的走私商人,但畢竟不是主流。

  而這,也正是晉商對官府中人要更加客氣的緣故,因為他們對朝廷更加依賴。雖然細細算來,相比較其他的商人集團,無論是在地方還是在中樞,晉商們的影響力都要更大一些。

  ……

  「如此一來,大家也算是認識了。」客套一番後,趙俊臣笑著說道:「各位這段時間想必也聽到風聲了,可猜到本官此次找你們來所為何事?」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一眾晉商相互對視一眼後,郭麟祥代表一眾晉商起身答道:「大人可是指賑災之事?我等也知道,如今潞安府蝗災氾濫,百姓困苦,但朝廷這些年來也不容易,雖然撥下了賑災糧款,但依舊有所不足,我等商人之所以能有今天,正是依仗著朝廷的扶持與家鄉百姓們的幫助,在這個時候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如若大人有需要的話,我郭家願意捐獻一千擔糧食。」

  郭麟祥的話聲剛剛落下,陳興公也起身說道:「郭老闆說的在理,我陳家商行也願意捐獻一千擔糧食。」

  何曾也是說道:「我何家也願意捐獻一千擔糧食。」

  「張家商行願捐獻七百擔糧食。」

  「我富和商行願意捐獻五百擔糧食。」

  「我王家也願捐獻八百擔糧食。」

  此起彼伏間,趙俊臣暗數,短短片刻間,晉商們竟已是捐獻了近萬擔糧食,雖然這些糧食對於賑災糧草的缺口而言只是車水杯薪,對晉商們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但已經算是很給趙俊臣面子了。

  事實上,在晉商們看來,趙俊臣此次請他們相聚,就是官府的例行敲詐,因為趙俊臣身份尊貴,所以他們還特地把捐獻的糧食都番了一倍。

  然而,這次他們卻是想錯了。

  只見趙俊臣笑著搖頭,說道:「各位誤會了,此次相見,本官是想與各位做一筆生意。」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5:06
第十八章 利誘威逼(下)

  「各位誤會了,此次相見,本官是想與各位做一筆生意。」

  聽到「交易」兩字,許多晉商出於商人本能,皆是不由的精神一振。

  但更多的晉商,神色間卻多了一分警惕。

  生意的基礎在於公平,官商之間又哪有什麼生意可談?不過或是權錢交易,或是敲詐的婉轉說法罷了。

  想到後一種可能,許多晉商已是在暗暗思索應對之策了。晉商勢力不僅在山西之地根深蒂固,在朝廷中樞亦有不少代言人,雖然趙俊臣深受聖眷,但如果要求太過分的話,晉商們也未必會懼怕趙俊臣。

  所以,相互對視一眼後,依然由那郭麟祥代表一眾晉商起身問道:「不知大人所說的生意是指哪樣生意?若有用得著我等的地方,只要力所能及,我等必不推辭。」

  郭麟祥言語間的戒備與期待,趙俊臣自然聽得出來,也不多解釋,只是從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遞給了身邊的許慶彥,然後說道:「如今我大明財政狀況,各位想必也都有所瞭解,正值多事之秋,到處都是用銀子的地方,近些年來已是有些週轉不良、入不支出了。本官蒙陛下信任,擔任戶部侍郎,併兼管內承運庫,食君祿、忠君事,對於這般情況,一直頗為憂慮,不過日夜苦思之下,總算還是想出了個法子,這幾日已是寫成了奏章,準備呈給陛下,然而本官年紀尚輕,經驗尚淺,總有思慮不周全的地方,想到各位對這錢銀之事最為了解,就冒昧將各位請來,想讓各位幫著本官參謀一番。」

  說話間,在趙俊臣的示意之下,許慶彥又將奏章轉交給了郭麟祥。

  看著手中的奏章,郭麟祥知道,這就是趙俊臣口中的生意了。所以客套一番後,就將奏章翻開細細查看。

  然後,不過片刻間,郭麟祥捧著奏章的雙手竟已是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面色潮紅,顯然激動到了極點。

  看到郭麟祥的神色,其他晉商都是即期待又好奇,不知道趙俊臣的奏章中究竟寫著什麼內容,竟是讓一向老成持重的郭麟祥如此失態。

  見一眾晉商們皆是面露迫不及待的神色,緊緊盯著郭麟祥手中的奏章,只是顧慮著規矩,不好移步同看,趙俊臣微微一笑,擺手說道:「各位不用客氣,移步一同觀看就是,也好為本官提些意見。」

  聽到趙俊臣如此說,一眾晉商向趙俊臣告罪一番後,就紛紛快步走到郭麟祥身邊,一同查看郭麟祥手中的奏章。

  然後,就如同郭麟祥一樣,看到那份奏章的內容,所有晉商都不由得激動起來,趙俊臣甚至還能清晰的聽到晉商們的急促呼吸聲。

  ………

  趙俊臣的這份奏章,是關於四川鹽務改革的。

  鹽,既是百姓生活之必須,亦是這個時代利潤最大的商品。

  無論是晉商,還是徽商浙商,其實都是以販鹽起家,當年明太祖朱元璋創立「開中制。」即商家負責把糧食運送到西北、北部、東北等邊關重地,而朝廷則交給他們鹽引作為補償,商人們只有擁有了鹽引,才能到產鹽區取鹽,併到指定地區進行銷售。

  在「開中制」的實施之下,距離各處邊關最近的晉商,以及地處產鹽區的徽商浙商們迅速崛起了。

  也就是說,在最開始,無論晉商、徽商、浙商,其實都是鹽商。

  然而,隨著大明朝廷的控制力度變弱,以及明朝商人集團的崛起,「開中制」漸漸變了模樣,鹽商們也分化成不同的模式,即邊商與內商,邊商以晉商為主,交錢即可得到鹽引,內商以徽商、浙商為主,負責看守鹽場和取鹽。

  如此一來,晉商為了得到鹽引,每年提供給朝廷大量銀子,與朝廷的關係也愈加的緊密,漸漸發展成為了官僚商人集團,擁有了各種行商特權;而徽商、浙商們因為擁有看守鹽場與取鹽之權,漸漸開始以販賣私鹽為主要牟利手段,成為了走私集團。

  當兩大商人集團的經營策略南轅北轍之後,他們的矛盾也開始漸漸出現,那就是晉商們的販鹽買賣,受到了徽商、浙商們的壓制,即使擁有朝廷頒發的鹽引,也無法從鹽場取走多少鹽。雖然晉商們另避蹊徑,開始發展西北運輸貿易、中俄邊境貿易以及銀票錢莊的生意,賺錢的速度並不比徽商、浙商們慢多少,但眼睜睜的看著一大財源斷在手裡,說他們沒有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沿海鹽場控制在浙商、徽商們的手中,而且浙商、徽商的實力勢力也不弱於晉商,所以晉商們也沒辦法。

  而如今,趙俊臣的這份摺子,卻是給他們指出了另一條路,那就是川鹽!!

  按照趙俊臣的摺子裡的說法,如今私鹽氾濫,官鹽價高不下,百姓們紛紛買私鹽而棄官鹽,官府屢禁不止,既然如此,倒不如增加官鹽的產量,壓低官鹽的價格,與私鹽競爭,以此來增加朝廷收入。

  而徽浙之地的鹽場已是開發成熟,想要增加官鹽的產量,只能從川鹽入手了。

  四川鹽井,一向是產鹽重地。然而如今的四川,卻還沒有後世天府之國的樣子,鹽井的開採,不僅技術落後,而且投資力度也小,又有徽商和浙商的聯合打壓,使得川鹽只能向雲貴兩省以及湖南西部販賣,再加上交通的限制,所以川鹽在這個時代並不被人們所重視。

  而依照趙俊臣在奏摺裡的建議,想要開發川鹽,就要引進其他地方的技術與資金。在朝廷銀子緊張的情況下,在這個時代能夠提供這般技術與資金的,不外乎徽商、浙商和晉商了。再考慮到徽商與浙商們已經控制了沿海鹽場,那麼晉商就是開發四川鹽井的首選。

  ………

  鹽的利潤在這個時代有多大?即使私鹽價格較低,但也有一倍有餘的利潤,再加上鹽是生活必需品,售量極大,完全就是這個時代最賺錢的買賣。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又皆為利來,看到趙俊臣奏摺裡的內容,想到晉商集團一旦控制了川鹽,就能擺脫徽商浙商的壓制,大筆大筆的銀子就要滾滾而來,晉商們如何能不激動興奮?

  另一邊,見一眾晉商已經看完了奏摺,竟皆是激動著忘了說話,趙俊臣輕咳一聲,緩緩問道:「各位,在你們看來,本官的這般主意如何?可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

  趙俊臣的話語,就好像一滴冷水落入滾油中,驚醒了一眾晉商,更引起了偌大的動靜。

  「大人,您這番想法極好極妙,思慮周全,我等見識才學遠不如大人,哪裡又能挑出什麼不周全的地方?」

  「大人之策,真可謂是利國利民、功在千秋啊,從前我就常聽人說大人乃是當代國士,如今終於信矣。」

  「還請欽差大人放心,這般計劃,我等山西商人,必然會鼎力支持,誰敢反對,就是我等晉商集體之敵!」

  一眾晉商再無剛才的矜持,情緒皆是激動不已,回話也是亂哄哄的,趙俊臣卻沒有任何表態,只是笑吟吟的坐在那裡,靜靜的聽著一眾晉商們的奉承。

  見到這般情景,身為一眾晉商之首,郭麟祥、陳興公、何曾三人對視一眼後,齊齊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一眾晉商的話語,也讓他們稍稍冷靜了一下。

  對於趙俊臣的這份奏章,郭麟祥、陳興公、何曾三人雖然也很激動,但並沒有失了理智,他們可都還記得,趙俊臣這次找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做生意,而不是為了來當活菩薩的。

  雖然,很多晉商此時看向趙俊臣的眼神,就已經像是在看活菩薩一般了。

  待一眾晉商們終於安靜了下來後,何曾瞪了他們一眼,肅聲說道:「成何體統!怎麼能在大人面前如此喧譁?失了規矩,若讓人小看,你們丟臉不要緊,莫要給我們晉商丟臉。」

  聽到何曾的訓斥,晉商們才發覺自己竟是亂了方寸,紛紛告罪。

  另一邊,陳興公則向趙俊臣躬身說道:「大人的這般計劃自是極好的,對我等晉商而言,更是一大契機。雖然我等深知,大人的本意只是一心為國,但我等晉商受了如此好處,若不報答大人,心中卻也過意不去,所以大人您若有什麼需要,還請儘管向我們提,我等絕無拒絕之道理。」

  聽到陳興公的話,一眾晉商紛紛點頭應是。

  生意場上,有失去才有有得到,對於這一點,晉商們一直是深有體會的。他們一旦在趙俊臣的幫助下獲得四川鹽井的控制權,那麼無論給予趙俊臣什麼樣的回報,在晉商們的眼中都是值得的。

  見到晉商們期待的眼神,趙俊臣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本官之謀劃,皆是為了皇上,為了朝廷,怎可因此而向各位索要回報?各位如此說,卻是看低本官了。」

  郭麟祥卻一臉的堅決,說道:「大人過慮了,我等怎敢看低大人的為國之心?大人之忠君愛國,不僅僅只是我等,就算是天下百姓,也都看在眼裡的。」

  明明是睜眼說瞎話,卻引來一眾晉商的應和,而郭麟祥則繼續說道:「只不過,我等平白得了大人如此大的恩惠,若不報答,將來若是讓他人知道了,說我等晉商知恩不報,那就百口莫辯了,還請大人多多體諒。」

  趙俊臣卻笑得搖了搖頭,說道:「川鹽改制,尚只是本官一人之見,且不說還未呈給陛下,就算是呈給了陛下,陛下能不能同意,還是兩說呢,既然如此,本官於你們又哪裡有恩惠可言?」

  郭麟祥笑道:「大人自謙了,您在陛下心中地位之重,我等皆是知曉的,大人之提議,陛下哪裡會不認可?更何況,我等晉商在朝中也有一些朋友,到時候定然也會聲援大人的,如此一來,大人之謀劃,又哪裡有不成的道理?」

  趙俊臣卻嘆息道:「雖說如此,但本官來到潞安府代天子巡視後,卻對這事有了顧慮。」

  聽趙俊臣這麼說,一眾晉商不由皆是心中一緊,陳興公連忙問道:「大人您有何顧慮?何不告知於我等,齊心合力之下,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在趙俊臣拋出四川鹽務改制的摺子後,一眾晉商就想的很清楚了,川鹽的控制權他們絕對會爭取的,也絕對會招到徽商、浙商的抵制的,兩方勢力對抗之下,趙俊臣的態度就很重要了,他並不屬於任何一方,偏偏又在德慶皇帝面前頗得寵信,說話很有份量,他的態度,決定著這場鬥爭的勝負。

  四川鹽務改制雖說是趙俊臣主動提出,但他如果反悔,甚至轉而支持徽商浙商,晉商們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條財路斷送。

  而這,也是趙俊臣敢把四川鹽務改制的方案透露給一眾晉商知道的原因。

  所以,對一眾晉商而言,在這個時候,趙俊臣決不能有任何顧慮,就算有了顧慮,晉商們也要想盡一切辦法打消趙俊臣的顧慮。

  另一邊,見晉商們如此表態,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眾位也知曉,如今蝗災不僅在潞安府氾濫,更開始向著山西全境蔓延,一旦無法控制,必然帶來大規模的混亂,山西是各位的根本之地,一旦亂了,各位又哪裡能分出心思開發四川鹽井?必然是會耽誤的。既然如此,還不如把四川鹽務之事,交給其他商人辦理……」

  見一眾晉商面色緊張,就欲說話,趙俊臣卻接著說道:「可惜,本官有心帶領山西百姓滅蝗,卻遭到官府民間諸多質疑……」

  話說到這裡,一眾晉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郭麟祥當先起身說道:「大人您撲殺蝗蟲,乃是為了我山西百姓安生之善舉,可惜有人迂腐,迷信那蝗神之說,竟是反對大人,這些事情我們也是知道的,也曾為此而心憂不已,不過還請大人放心,我們這些人說話還是有人聽的,必然盡心盡力的協助大人,大人您高瞻遠矚,再得我等相助,撲殺蝗蟲之事,絕不會再有阻力。」

  何曾點頭附和道:「即使有阻力,大人也不用擔心,自有我等替大人處理,絕不勞大人您煩心!!」

  一眾晉商也跟著紛紛應是。

  「如此自是最好。」趙俊臣笑著點了點頭後,卻又皺起眉頭,說道:「然而,本官之顧慮,還不僅僅如此,如今因為蝗蟲的緣故,潞安府的百姓們亦是顆粒無收,朝廷有心救濟,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發放的賑災糧草雖然不少,但災民卻是更多,一旦因此而生出亂子……哎,自古大亂,皆源於流民啊……」

  趙俊臣話聲未落,陳興公已是起身說道:「還請大人安心,我等手中尚囤積著些許餘糧,如今潞安府蝗災,正是我等回饋百姓的時候,絕不會讓潞安府境內有任何一個百姓餓si的。」

  郭麟祥考慮的更周詳,接著說道:「更何況,將來四川鹽務之事一旦交由我等晉商負責,四川那邊也會需要很多人手,正好可以從潞安府災民中選拔,如此一來,潞安府就更不可能生出亂子來了。」

  趙俊臣笑了,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沒什麼可顧慮的話,待本官一回京城,就把奏章呈給陛下,不過四川鹽務牽扯到方方面面,到時候必然會有人反對,你們也要多加聯絡親近的官員,省的本官勢單力薄,無法成事。」

  「這是必然,還是大人放心。」

  聽到趙俊臣的承諾後,一眾晉商皆是大喜,齊聲應和道。

  趙俊臣沉吟片刻後,又補充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本官之所以提議四川鹽務改革,就是想要為朝廷增加些收入,所以你們今後在四川開採鹽井,必須要先保證朝廷的稅收,否則日後必然會招人口舌。」

  郭麟祥保證道:「這是當然,我等知曉大人您如今主持戶部,掌管天下錢糧,所以必然不會讓大人您為難的。」

  趙俊臣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本官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對了,這幾日潞安府各地的耆老鄉紳們齊聚到知府衙門,本官正準備與他們一見,商議一下蝗災之事,你們可有興趣與本官一同前去?」

  晉商們對視一眼,知道趙俊臣這是想要借他們來壓服那些耆老鄉紳,如今他們正有求於趙俊臣,自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於是紛紛點頭應是。

  ………

  在去知府衙門的路上,趙俊臣坐在轎子中閉目養神,許慶彥步行跟在轎子旁邊,而一眾晉商也紛紛坐著轎子,跟在後面。

  沒走多久,趙俊臣就聽到許慶彥在轎子外面抱怨道:「少爺,鹽的買賣多大的利潤,你怎麼就平白無故的交給那些山西商人了?」

  顯然,這般埋怨,許慶彥已是忍了很久,對許慶彥而言,哪有把賺錢的生意送給其他人的緣故?

  趙俊臣搖頭笑道:「你啊,也算計的太仔細了,四川井鹽想要真正的開發出來,即需要大量的銀子,也需要充足的開採技術,甚至還需要豐厚的人脈,這些咱們都準備不足啊,更何況四川天高皇帝遠,咱們也沒時間照看,既然如此,還不如交給那些山西商人。」

  許慶彥聲音中帶著明顯的肉痛,說道:「但也太便宜他們了。」

  趙俊臣說道:「要把目光放長遠,咱們這次的收穫也不少了,甚至算得上是一舉多得,不僅潞安府的救災賑災從此再無阻力,咱們也能因此而賺個好名聲,更重要的是,我如今有心在朝廷中樞和地方上網羅一批朋黨與盟友,那些商人手中有錢有糧,有他們幫著賑災,潞安府上下官員,在賑災之餘,都能撈到不少好處,並會把這些好處歸功於咱們的頭上,等蝗災結束後,請功摺子一上,他們今後與咱們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而與這些晉商交好後,朝廷中那些與晉商交好的官員,也會成為咱們的盟友,如此一來,咱們今後在朝廷中也不算是勢單力薄了。」

  許慶彥說道:「但是,這麼做的話,豈不是要得罪了那些徽商和浙商了?」

  趙俊臣淡然道:「交好一批人,就必然會得罪另一批人,就看你如何選擇了,更何況,將來我自有與他們修好的手段。」

  對趙俊臣的話,許慶彥自然深信不疑,只覺得趙俊臣被石頭砸過之後,似乎手段更加老辣圓滑了。

  只是,那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還是讓許慶彥對趙俊臣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有些不適應,輕聲說道:「不過說到底,咱們這次賺的東西都是虛的,實際的好處啥都沒撈到,白忙活一場。」

  趙俊臣失笑道:「別光盯著銀子,有時候,一些虛的東西,比實的東西有用多了,更何況,這次潞安府之行,咱們未必撈不到實際好處。」

  許慶彥連忙問道:「怎麼撈?」

  趙俊臣笑道:「你一會就知道了。」

  ……

  其實,趙俊臣之所以打算把四川鹽井交給晉商開發,除是為了救災賑災,並與晉商集團建立關係之外,還有更深層的考慮。

  對於這個時代的商人,無論是晉商還是徽商浙商,趙俊臣既有好感,也有很不喜歡的地方。

  好感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商人思維活躍,眼光也很長遠,並有意識的開始在朝廷中培養自己的代言人,甚至還能把自己的代言人捧成內閣首輔,比如張居正,比如張四維。在趙俊臣看來,這未嘗不是資產階級思想覺醒的一種表現,如果不是留給他們的時間太短,明朝未必不能由封建王朝進化成更先進的社會制度。

  但相比較好感,其實趙俊臣對他們不喜歡的地方更多。

  趙俊臣深知,明朝從某方面而言就是被這些商人們搞垮的。他們走私偷稅,讓明朝長時間內入不支出;他們對朝廷政策的干涉,甚至曾讓崇禎皇帝發出「當官有如買賣」的感嘆;而且在這些商人的影響下,明朝中後期內耗極為嚴重,朝堂之上,官與官鬥、皇帝與官鬥,其背後大都站著各大商人集團。

  最重要的是,這些商人集團眼中似乎從來沒有國家意識,徽商浙商自不用說,明朝倭寇與海盜之所以屢禁不絕,就有徽商浙商背後支持的原因,許多抗倭英雄,都在徽商浙商的操作下,以莫須有的罪名入獄,許多尚忠君愛國的朝廷官員,甚至不得不以自殺的形式以示抗議,比如說著名的抗倭英雄——浙江提督朱紈。

  相比較浙商徽商,晉商雖然與明朝朝廷關係更密切,但卻做得更絕,當明朝斷絕了與建州女真的互市後,建州女真缺鐵少糧,本會被明朝活活拖垮,之所以最後能挺過來,就是因為晉商在暗中通過走私支持他們的緣故。

  而趙俊臣之所以把四川鹽井交給晉商,也有想轉移他們注意力的原因在內。

  如果把晉商的注意力引向四川鹽務,或許他們就看不上與建州女真走私的那點利潤了,畢竟如今明朝的狀況並不算好,而建州女真如今的可汗還是愛新覺羅.玄燁,這種未雨綢繆的事情,趙俊臣有機會的話,還是要做一下的。

  「這個時代的商人啊,晉商因為特權而起家,徽商浙商因為走私而牟利,都算不上正經商人,獲利之後,他們也從未想過資本積累,反而是蓋宅買田,用來揮霍……虧得在後世,竟還有人把他們當成明清時期的商人代表……」

  想到這裡,趙俊臣不由的搖了搖頭。

  不自覺間,趙俊臣心中已是有了要改造這個時代的商人的想法。

  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許慶彥彙報導:「少爺,那郭麟祥求見。」

  趙俊臣已是猜到郭麟祥的目的,隨口說道:「嗯,讓他來吧。」

  沒過多久,郭麟祥已經快步來到趙俊臣的轎旁,隨著轎子的前行而亦步亦趨。

  趙俊臣掀開轎子的窗簾,笑著問道:「郭老闆找本官有何事?」

  郭麟祥一臉恭敬的答道:「回大人,剛才我與其他人商議了一下,為了避免日後無謂的爭執,也為了加大川鹽的開採力度,我等決定以融資的方式建立一家鹽行,名字叫做九州鹽行。」

  趙俊臣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九州鹽行,好名字,氣魄不小啊。」

  郭麟祥笑道:「那還不是因為大人您的照顧,為了回報大人,我等商議之後,決定將九州鹽行的半成乾股送給大人,還請大人萬萬不要推辭。」

  趙俊臣猶豫道:「半成?太多了吧?」

  並非趙俊臣推辭,半成乾股確實很多,畢竟那不是一家普通的鹽行,而是一眾晉商合力所辦的,並且會在日後控制著整個四川的產鹽。

  郭麟祥卻搖頭道:「區區半成,哪裡算多,是大人您應得的。」

  說著,郭麟祥又從袖中掏出一卷銀票,在趙俊臣的注視下,遞給了一旁的許慶彥,說道:「這亦是我等山西商人的小小心意,還請大人笑納。」

  說著,不待趙俊臣說話,郭麟祥就躬身離開了。

  許慶彥看了手中銀票一眼,又輕輕用手一撥,然後就已是用興奮且肯定的語氣說道:「少爺,又是十萬兩銀子!!」

  趙俊臣合上了簾子,靠坐在轎子中,並不顯得多興奮,只是輕聲說道:「剛才我說什麼來著,這次咱們怎麼會沒有好處……」

  「少爺英明!!」

  ………

  當趙俊臣帶著一眾晉商來到知府衙門後,一眾耆老鄉紳們已經等待多時了。

  不僅僅是他們,潞安府境內較為出名的神棍巫婆和尚道士們,在張道全的帶領下,幾乎同時間來到了衙門,等待著與趙俊臣的見面。

  對於趙俊臣有意主持潞安府上下撲殺蝗蟲的傳言,這些耆老鄉紳們是有所聽聞的,從本心上說,他們是不贊成的,既是因為害怕蝗神的報復,也是因為這樣做會有損他們的利益,畢竟蝗災過後,災民流離失所,他們的土地也會因此而擴大一些。

  然而,本以為張道全等人是他們的支持者,卻沒想到探過口風后,發現潞安府內各教派人士竟然全都支持趙俊臣撲殺蝗蟲的舉措,其中就包括蝗神廟的主持!!

  耆老鄉紳們有意找相熟官員疏通,卻被告知,早在前幾日,所有敢反對滅蝗的潞安府官員,全被罷官免職了!!

  在這個時候,耆老鄉紳們已是覺得大勢難違了。

  當趙俊臣召見他們後,見到對趙俊臣一臉恭敬的一眾晉商,耆老鄉紳們絕望的發現,他們最後的靠山也靠不住了。

  另一邊,在知府衙門的大廳裡見到這些耆老鄉紳後,趙俊臣並沒有客套,而是直接問道:「本官欲滅蝗,你們有誰反對?」

  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早就候在一旁的劉長安當先說道:「大人之舉,一心為國為民,百利而無一害,下官絕對贊同!!」

  話聲落下,一眾官員皆是應和。

  張道全不落人後,亦代表一眾宗教人士說道:「大人撲殺蝗蟲是善舉,可救活百姓無數,我等五教人士,自是堅決擁護大人!!」

  張道全說完,一眾和尚道士巫婆神棍們亦是齊聲稱是。

  郭麟祥也跟著說道:「大人之舉措,實乃我山西之福,我等山西百姓受惠,又哪裡有不贊成的道理?」

  一眾晉商亦是應和。

  然後,趙俊臣把目光轉向了那些鄉紳耆老們。

  鄉紳耆老們面面相覷,只覺得四面楚歌,大勢難違,最終,還是沒有一人敢說出反對的話,亦是林林落落的應是了。

  如若說趙俊臣為取得晉商支持,用的是利誘之策,那麼對於這些鄉紳耆老們,用的就是威逼之法了。

  見無人反對,趙俊臣長笑一聲,站身起來,揚聲說道:「既然如此,從明日起,由官府帶頭,潞安府上下齊心合力,一同撲滅蝗災!明日祭天,本官將親自主持!本官知道,你們中有些人擔心蝗神報復,本官明日將向天地神靈祈願,若上天要降懲罰,本官願一肩擔之,絕不推諉他人!!」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2-9-16 15:28
第十九章 造勢與作秀(上)

  祭天祈福,既是百姓眼中的大事,只是為了獲取心中必要的自我安慰;亦是官員眼中的必要程式,藉此為自己披上一件「代天行事」的外衣,以更好的駕馭百姓。

  而在趙俊臣眼中,所謂祭天祈福,卻是他造勢和作秀的最好機會。

  是的,在趙俊臣眼中,所謂的祭天祈福,說根到底,就是一場造勢、一場作秀,以此讓百姓們可以安心的跟隨他撲殺蝗蟲,並順便改善一下他在朝野間那狼藉不堪的名聲。

  這一天,潞安府城外,百姓雲集,人山人海,不僅府城周圍的百姓都到了,山西境內的那些官員商人,潞安府內的那些鄉紳耆老,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亦全都到齊了,此刻皆是聚在連夜搭建起的祭臺周圍,觀看著祭天祈福儀式的進行。

  此時,祭臺左近,鑼鼓喧天,鞭炮陣陣,和尚們在誦經,道士們在作法,神棍們在禱告,巫婆們在跳大神,雖然不倫不類,說不上正規,甚至會讓人不由發笑,但也面面兼顧了各方信徒的情緒。

  不得不說,這麼做很有用,滅蝗在百姓眼中是大事,誰也不知道那傳說中的蝗神是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如今見到漫天神佛的代言人齊聚於此,百姓們揣測不安的情緒,多少都平復了一些。

  當時至晌午,日掛當空,祭天儀式終於進入正題。

  萬眾矚目之下,在一眾官員和商人們的歡呼聲中,趙俊臣穿著祭祀盛裝,在雅樂聲的伴奏下,緩步走上祭臺。

  然後,鞭炮止,鑼鼓停,和尚道士神棍巫婆們也停止了各自的儀式,祭臺左近的安靜氛圍,開始向著周圍蔓延,很快的,已是一片肅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趙俊臣身上。

  看到這一幕,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拿出劉長安為他準備的祭文,用最大的聲音詠誦著。

  「天道至上,協同共賞,俯首頓拜,誓約擔當,恭獻三牲,惟願守護……」

  讀到一半,趙俊臣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他在懷疑,這篇晦澀難懂的祭文,百姓們究竟能不能聽得明白。

  不過,趙俊臣也知道,百姓們其實並不看重這篇祭文究竟說了些什麼,他們只是看重祭文的莊重神祕,如若趙俊臣此時用白話祭天,說不定百姓反而會小看了這場祭祀。

  抬頭一看,果然,每個百姓皆是一片肅穆敬畏的神色。

  好不容易把祭文讀完,趙俊臣將文章收入袖中,開始用白話向百姓們解釋這場祭祀的用意。

  「百姓們,天道不仁,降蝗災於潞安,大家一年辛苦,竟是顆粒無收。幸而劉知府為人幹練,及時彙報於朝廷,天子愛護子民,及時撥糧救護,然而,蝗災不止,反而愈演愈烈,如今已是向著太原、河東等地蔓延,一旦潞安府之不幸擴散於山西全境,必生大亂,到那時候,潞安府即使有朝廷救助,又哪裡可以獨安於一隅?所以,既是為了天下之安定,亦是為了防止蝗災來年復發,本官已是下定決心,滅蝗!!」

  雖然早已得到消息,但聽到趙俊臣的話後,百姓之中出現了細微的混亂,百姓間的耳語輕聲,混雜於一處,嗡嗡一片。

  「肅靜!!」

  見到這般情況,坐在一旁的劉長安當先起身喝道。

  劉長安這些年來在潞安府擔任父母官,在百姓心中早已是形成了威勢,所以,很快的,百姓們就安靜了下來。

  對著劉長安微微點頭表示讚賞後,趙俊臣繼續揚聲說道:「本官知道,大家擔心這次蝗災乃是天罰,乃是蝗神有意為之,貿然滅蝗,恐怕會遭受蝗神報復。但本官在此明言,此次蝗災,絕非天罰,因為本官相信潞安府的百姓淳樸善良,絕對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如此,老天又為何會降天罰於潞安府?即使這場蝗災乃是蝗神所為,本官亦願在此向天地神佛禱告,撲殺蝗蟲之事,乃是我趙俊臣一力主張,只是為了救百姓於困苦,若上天不滿,降下懲罰,我趙俊臣願一肩擔之,絕不推諉他人!!」

  最後一句話,這些日子裡趙俊臣已是反覆說了無數遍,極為熟練,聲音竟也比之前更大些,浩浩蕩蕩傳向周圍百姓的耳中,在眾官員商人鄉紳耆老們的帶領下,引起了一片歡呼聲。

  即使距離較遠的百姓,沒有聽清楚趙俊臣的話語,也早有準備多時的「好心人」,將趙俊臣的話語向著周圍百姓反覆複述,最後再加一句「這位趙大人真是一位好官啊」的感嘆。

  這些「好心人」自然是趙俊臣事先安排的。

  這個時代的百姓,淳樸且愚昧,最容易被「人云亦云」所蠱惑,見到趙俊臣的作態,聽著周圍人的讚歎,莫不是心中暗想:「這位欽差趙大人看樣子確實是一位好官啊,為了救助我們老百姓,竟願意以一己之力承擔天罰,之前竟是有人說他是大貪官,恩,肯定是有人在詆譭這位趙大人了。」

  這般想著,百姓們對趙俊臣的歡呼聲變得更大了。

  好不容易,等百姓們的歡呼聲落下,趙俊臣正準備繼續說話,突起異變。

  只聽到祭臺之下,有一青年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

  「欽差大人如若當真一心為百姓著想,又為何會因為一場誤會而濫捕濫捉,羈押數十名無辜百姓,時至今日,即不審也不放,讓數十戶良善人家夜傳哭聲,讓無數百姓整日因此而惶惶不安?」

  趙俊臣循著聲音看去,卻見在靠近祭祀高臺的地方,正有十數名書生聚在那裡,為首之人年紀和趙俊臣差不多,面容古拙,一席青衫,如今正略帶挑釁的看著趙俊臣。

  在這個時代,讀書人在百姓心中地位頗高,所以這些人很輕易的就來到了祭臺前,周圍百姓甚至還有意識的讓出一些空間,以防擠著他們。

  看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趙俊臣還沒來得及說話,劉長安已是再次起身,面容間的憤怒之色,任誰都看得出來,大聲喝道:「張琦成,當日那些亂民擲石襲擊欽差大人後,你竟敢當街放鞭慶賀,這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如今竟敢再來挑釁,莫不以為你父親曾擔任過吏部侍郎,本官就抓不得你了嗎?莫以為本官不知道,上次那些亂民之所以敢襲擊欽差大人,就是你挑唆的!!」

  張琦成卻絲毫不懼劉長安的官威,冷聲說道:「古賢雲,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劉長安,別人怕你這個貪官,我卻不怕,百姓淳樸,最容易受人蠱惑,某些貪官自以為惺惺作態一番,就能欺瞞天下,我之所以現身說法,就是為了喚醒百姓,莫要被貪官欺瞞!!」

  說到這裡,張琦成再次向著趙俊臣看去,眼中的挑釁愈加的明顯。

  「這個張琦成是怎麼回事?」

  在張琦成與劉長安鬥嘴的時候,趙俊臣向著身邊不遠處的一位潞安府官員問道。

  那潞安府官員滿臉的憤怒,向著趙俊臣解釋道:「這個張琦成的父親是原吏部侍郎張軒,前些年被罷官為民後,就整天嚷嚷著『大明天下貪官橫行』之類的瘋話,前些年終於病死了,原以為能清淨些,沒想到這個張琦成和他爹一個性子,甚至比他爹還固執,這些年沒少為知府大人添麻煩,只是他爹當年在朝中頗有幾位知交,所以知府大人也不好隨意責罰他,結果這張琦成竟以為沒人能製得住他,如今已是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趙俊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著一臉嫉惡如仇的張琦成,心中竟是暗喜,想道:「這個張琦成,來的正好!!」

  另一邊,劉長安已是被張琦成一口一個「貪官」氣的五竅出煙,對著周圍衙役怒喝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人給綁起來押到牢裡!!」

  「且慢!!」

  就在這時,趙俊臣突然開口阻止道。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5-13 14:3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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