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唐朝小地主 作者:燭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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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蘿蔔頭 2012-8-3 21:0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6 517545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9 23:40
第二百九十一章 嘉許

唐代的女子,非常厲害,如果沒有表示,說不定真的找上門來,那時就尷尬了,韓瑞摸了摸鼻子,討好笑道:「你們辛苦了,我自然有所表示,改日設宴,親自向她們賠罪,每人一盒來自西域的上好胭脂,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用改日了,三月三,上汜節,裙幄宴,你來就行了。」鄭淖約盈盈笑道。

韓瑞愕然,遲疑道:「裙幄宴,不是你們女子才能參加的嗎?」

「本來是這樣,不過是你的話,大家卻是沒有意見。」鄭淖約笑道:「她們覺得,如果多個男的,應該比較容易提包搭蓬。」

「原來是欠個做苦力的僕從。」韓瑞苦笑不已。

嬉笑了幾句,鄭淖約柔聲道:「夫君,昨日,我們又相中了幢合適的宅院,可是主人不打算出售,只是願意出租。」

「嗯,怎麼,價格談不攏?」韓瑞問道。

鄭淖約微微搖頭,輕聲道:「那家主人是個行商,在洛陽安家,以前經常來京城做生意,乾脆買了宅地,修建宅院,不過沒住多久,又要奔波其他地方,一年到頭,沒來幾次京城,或許是不捨得,也可能是以後要遷居京城,所以只打算出租,一舉兩得。」

「這樣呀。」考慮了下,韓瑞立即決定道:「若是合適,那就租了,回頭我們也賣塊宅地,自已建造宅第。」

「好啊。」鄭淖約欣然說道:「去的時候,隨便請個陰陽先生同行,看下風水是否吉利。」

韓瑞乾笑起來,上次拒絕李泰的好意,沒買顧胤的宅院,借口就是自己初入官場,那家主人卻離休致仕,這樣不是什麼好兆頭,十分牽強附會,但是鄭淖約她們居然信了,一點意見也沒有,重新再找過宅院,弄得韓瑞很是慚愧,現在,應該不會出現意外了吧。

「在什麼地方?」韓瑞問道,決定打聽清楚,免得又要找借口推托。

「安邑坊。」鄭淖約笑道:「地方不錯,離皇城不遠不近,又在東市旁邊,宅院也寬敞,與上次的差不多,不過就是少了些江南的韻味。」

「韻味什麼的,不要在意。」韓瑞擺手笑道:「也習慣了,有沒有無所謂。」

美眸光澤流盼,心裡自有想法,鄭淖約淺笑問道:「夫君,準備在何處買地建房?」

「曲江旁邊。」想都不想,顯然考慮清楚了,韓瑞直接說道:「那裡風景優美,氣候宜人,修築宅院之後,在那裡養老應該不錯。」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鄭淖約目光似水,點點滴滴,洋溢著綿長的情意。

天色夜暮,沸沸揚揚的曲江宴結束,諸科舉子們在宴會中的表現宴會之中的情形,或如實,或添油加醋,頃刻之間,就傳遍了全城,又引得一陣熱議,不過,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那座石碑。

青史留名,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夢想,就算千百年之後,自己變成了一杯黃土,但是名字卻時常得到世人傳誦,比如古之聖賢,帝王將相,甚至只留下一個名字,總比什麼也沒有留下強上百倍吧。

現在,那些新科舉子,輕易做到了這點,聽說,過段時間,朝廷還要給他們刊印什麼登科錄,著書立傳呀,出了名,過些日子,又通過銓選,出仕為官,可謂是名利雙收,這等常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居然垂手而得,怎麼不讓人羨慕嫉妒恨,恐怕連眼珠子都紅透了。

雖說唐代尚武,民風彪悍,從軍征戰,拜將封侯,恩蔭子孫,卻是少年們的野望,但是普通百姓之家,由動盪年代過來,對於封侯拜相之類,危險性過高的事情,更加希望子孫能夠平安,不求富貴榮華,只願家人健康無事。

不過,要是有個機會,沒有任何的危險,就能夠出人頭地的話,想必沒有多少會拒絕,想到韓瑞寫過的那首勸學詩,又見識到了曲江宴會,新科舉子的風光得意,一些百姓,也動了讓自家子孫,讀書識字,參加科舉的心思。

至於,今年參加科舉,卻不慎落第的士子們,更是憋足了氣,決定回家之後,發憤讀書,明年捲土重來,一定要得中,不能讓他們專美於前,也要立碑、聚宴、著書……

外邊的紛紛擾擾,傳到了朝堂之上,卻是沒有掀起多少波瀾,在他們眼中,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的動靜,根本沒有多少影響力,沒有必要在意,就是李世民,之前順水推舟,答應舉辦曲江宴,無非是趁機攏籠士人之心而已,其實心裡也沒有多少的看重。

不是輕視,而是覺得,一群小舉子,就算以後飛黃騰達,位居朝堂,那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那個時候,現今朝堂之上的官員,能有幾人存在,還是個未知數,來日方長,慢慢的走著瞧就可以了。

自然,也有一些目光長遠,心思靈巧之人,卻是可以看出,在曲江宴中,獲益最大的,不是諸科舉子,也不是主考官褚亮等人,而是校書郎韓瑞,一手提倡推行此事,圓滿成功,不僅取得政績官聲而已。

表面上,舉子們,最為感恩戴德之人,肯定是天子李世民,可是實際上是誰,大家心知肚明,依稀可以預料,今科舉子出仕做官了,二三十年之後,在他們的幫襯下,韓瑞的前途,恐怕難以限量。

未來的事情,誰也不能確定,不過現在,聽到褚亮等人的匯報,特別是開場白,拍馬屁那段,李世民眼睛多了兩分笑意,最高水平的奉承,不是當面直言,而是背後議論,傳到當事人的耳中,效果更加顯著。

「此事辦得不錯,諸卿辛苦了。」李世民說道,心中滿意,準備予以嘉獎一番,卻發現不見韓瑞的身影,不由得奇怪詢問起來。

底下一些官員很是羨慕,儘管天子賢明,向來是賞罰分明,但是能夠讓皇帝記住名字,印象深刻的臣子,陞遷的速度,卻是十分快速,這個道理,世人皆知,顯然,韓瑞就是這樣的幸運兒。

「回稟陛下,韓校書去刊印登科錄了。」褚亮說道:「是否要召他前來?」

「不必。」李世民說道,更覺得滿意了,韓瑞這種雷厲風行,專心辦事的性情,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一番誇讚,就打發褚亮等人離去了,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李世民生平奉行的信條,但是不能氾濫使用,這件事情,可以稱得上是功勞,但是也可以說是本職工作,兩可之間,畢竟科舉之時,已經予以實物獎勵,現在口頭嘉許,這個平衡,李世民捏拿準確,運用之妙,已經達到了存乎一心的境界。

與此同時,錯過了李世民口頭嘉獎的韓瑞,卻是遇到了點兒麻煩。

這日,拿到了褚亮摘錄妥善、附加點評的登科錄,韓瑞興沖沖來到秘書監轄下的刻印作坊之中,負責人是個書吏,長得高高瘦瘦,相貌堂堂的模樣,似乎認得韓瑞,很是客氣的鞠躬行禮,熱情接待,聽到韓瑞此行的目的,更是二話沒說,直接應承,當著韓瑞的面,招來幾個匠人,吩咐他們,不管手頭上有空沒空,先把登科錄的事情解決,再做其他。

這番表現,儘管有點兒諂媚討好的嫌疑,韓瑞卻是覺得十分舒暢,請教了書吏的名字,姓馬名浩,原為京畿龍門縣令,可惜行賄求官,栽在了長孫無忌手中,給革去官身,貶為小吏,若非念在只是初犯,恐怕下場更加悲慘。

由地方縣太爺,貶為一介小吏,馬浩的心情可想而知,心中自然不甘,一直想官得原職,卻苦於沒有門路,對於近些日子以來,風頭最盛的韓瑞,他當然有所瞭解,滎陽鄭氏的女婿,好大的粗腿,送上門來,怎能不抱。

自然,以前的齷齪事,馬浩肯定不會自暴其醜,提都不提,只顧奉承討好韓瑞,牽希望能夠攀上鄭氏的線,恢復往日榮光。不過關心刻印的事情,韓瑞沒有察覺馬浩的異常,就是覺得這人有些熱情而已,端水飲了口,隨意問道:「印刷三百六十份,要多長時間。」

「三日即可。」馬浩連忙說道。

韓瑞驚訝道:「這麼快?」

有幾分不好意思,馬浩羞赧說道:「不過雕板要費些時日。」

「這才對嘛。」韓瑞點頭,這個年頭,印刷術才處於雕析印刷的初級階段,純手工製作,印本萬字左右的書籍,光是刻字,就要好幾天功夫,時間漫長不說,刻印之後,那套模板又沒用了,浪費可恥呀。

所以,為了推動大唐文化事業的高速發展,韓瑞決定貢獻自己微薄之力,給天下讀書人來來福音,也順便上進進取一下,韓瑞心裡嘀咕,連活字印刷術都免費貢獻出來了,要是不給自己陞官,恐怕連李世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吧。

其實,韓瑞也想開個活字印刷作坊,問題在於,貞觀初年,讀書人太少了,特別是買得起書籍的人更少,況且,韓瑞現在腰纏十萬貫,經營賺錢的念頭也淡了,不如借助朝廷之力,推行活字印刷術,或許有利於百姓。

見到韓瑞忽然沉默不語,馬浩心中惶恐不安,小心翼翼道:「韓校書,若是你急著要,我吩咐他們,日夜雕刻……」

估算了下登科錄的字數,馬浩咬牙說道:「十日之內,雕刻完畢,再用兩日印刷出來,裝訂成冊給你送去。」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9 23:41
第二百九十二章 第二次

唐代的書卷,多是卷軸形式,以手工抄寫而成,即使有雕版印術,但是質量很差,印出的字體,油墨烏黑,模糊不清,就是貧寒書生,除非迫於無奈,不然寧願借書來抄,也不會要印刷出來的書卷,所以刻坊的地位可想而知。

作為管理刻坊的書吏,馬浩豈能不明白,若不是印刷快捷,速度遠勝於手抄,刻坊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在這樣的地方任職,前途無亮呀,好不容易有個抱粗腿的機會,自然要緊緊的抓住往上爬。

「韓校書儘管放心,作坊有三十七個刻工,我現在就召集他們,立即開工,絕對不會讓韓校書久等的。」馬浩拍胸說道。

微笑了下,韓瑞問道:「一個刻工,半個時辰,能夠雕刻多少字?」

「百個字左右。」馬浩也蠻熟悉業務的,想了下,補充說道:「也分時候,若是文字的筆畫簡單,速度自然快些,要是複雜,或許刻錯了,那就慢些。」

韓瑞微微點頭,雕版刻字就是這樣麻煩,一個版面,不能出現絲毫差錯,幸好是木頭,可以加以彌補,要是石頭,說不定就前功盡棄了。

「能夠帶我前去觀摩。」

韓瑞直接提出請求,馬浩自然不會拒絕,樂呵呵的起身帶路,刻坊十分簡陋,不過足夠寬敞,裡裡外外,儘是堆積的木材,木屑散落,雜亂無章。馬浩頗有點不好意思,回頭解釋道:「最近有些忙,一時疏忽,忘記清理塵灰,韓校書莫要見怪。」

韓瑞擺手,一路走去,來到屋中,只見幾個刻工,已經聽從吩咐,開始忙碌起來,鋸木做版,刨光刻字,專心致志,沒有理會兩人的意思,馬浩開口欲叫他們,給讓韓瑞阻止了,隨意走了幾步,來到角落擱放版塊的地方。

版塊整齊堆砌,幾乎與肩膀齊平,韓瑞伸手輕抹,指尖沾上了厚厚的灰塵,顯然好久沒有使用過了,抽了塊出來,呵氣輕吹,塵埃似霧。

「這是什麼?」韓瑞問道,仔細打量,版塊上的字體相反,一時之間,卻是瞧不出刻的是什麼文章。

咳,馬浩湊上來觀看,眨了下眼睛,遲疑說道:「應該是孝經吧。」

嗯,韓瑞不置可否,隨手將版塊放處原處,望著依牆而列,堆積如山的木版,歎息說道:「這些,都沒用了?」

「朝廷要是刊印孝經,就能派得上用場了。」馬浩連忙說道。

「放在那裡十年,準備爛了,都沒見再用過。」

一個鬍鬚花白的老刻工突然說了句,安然盤坐角落,眼睛流露淡淡的惋惜,這些版塊,大部分出自他的手筆,其中不可避免注入了感情,也稱得上是畢生心血,卻沒有發揮本身的價值,心中自然有些感歎。

馬浩悄聲說道:「陳工,刻坊的老人了,待了三十多年,經驗豐富,坊中大部分刻工,都是他的徒弟。」

「老丈,卻也是覺得,有些可惜了麼?」韓瑞笑道,走了過去。

韓瑞身穿淺青袍服,儘管只是低級官員,不過身份地位,與匠工相比,肯定是天差地別,剛才還可以推說忙於工作,沒有看見,現在卻是不行了,紛紛行禮問好,老刻工也不例外,或許看開了,卻比常人少了幾分惶恐,顯得不亢不卑。

「可惜也沒有辦法,這些都是命啊。」老刻工歎道,回頭訓斥,「不要愣了,快些幹活,十日之內,完成不了任務,等著回家喝西北風吧。」

多少有些諷刺的意思,眾人聽得出來,馬浩神情有些尷尬,偷偷瞄了眼韓瑞,見到他表情如常,鬆了口氣,心裡自然有怨,卻不敢奈何老刻工,畢竟人家做了大半輩子,也是準備退休回家享福,什麼威脅也不管用,真摞擔子,或者從中使壞,倒霉的還是自己。

韓瑞笑道:「其實,在我看來,根本用不了十天那麼久,三天就足夠了。」

什麼,一幫刻工面面相覷,自忖沒有得罪韓瑞,為何要成心刁難自己等人,老刻工眉須抖動,氣呼呼說道:「三天?有本事,你來。」

「韓校書……」馬浩愁眉苦臉,三天時間完成任務,不是為難人,而是要人命呀,冥思苦想,自己好像沒有得罪之處,怎麼轉眼就翻臉了。

也不準備捏拿下去,隨手從懷裡取出一枚印章,在掌心掂量了下,韓瑞笑問道:「老丈,平日刻過印章吧。」

「那是自然。」老刻工傲然說道:「說不定你的官印,也是我刻的。」要知道刻坊的主要責職,就是刻碑刻印,刻版只是兼職罷了。

「那就好。」韓瑞微笑道:「即刻如此,老丈應該明白,刻印與雕版,本來就是一個道理,為什麼一定要把文章上的字,都全部刻在版上,再印出來呢。」

隱隱約約,眾人腦中有了個模糊的概念,好像找到了窗戶,卻是沒有戳破那層薄膜,見到他們依然不得要領,韓瑞乾脆從地上揀了塊小木塊,說道:「能不能,像印章一樣,單獨把字刻在這裡,然後按照需要,拼湊起來,形成文章,印刷出來之後,再拆開,重複利用,缺什麼字,就刻什麼字,速度應該更快。」

「自然,理論上肯定沒有問題,實際操作,或許有些技術上的缺陷,比如滲墨,摻水,對接縫隙,污紙等等,不過相信在你們的努力下,一定能夠攻克解決的。」韓瑞適時表達了自己對於古代勞動人民智慧的高度讚揚、肯定、信服,隨之見到他們沒有動靜,心裡有點兒迷惑不解,小聲說道:「你們?應該聽得懂我在說些什麼吧。」

「韓校書。」馬浩有些傻愣,呆呆問道:「這是什麼辦法?」

「木活字。」一不做,二不休,韓瑞繼續說道:「木材質量不成,不怎麼容易保存,以後有條件的話,可以考慮用金屬代替,比如銅鐵鉛之類,不過金屬光滑,對於染印的墨汁要求很高……」

「活字,活字……這麼簡單的辦法,活了大半輩子,雕刻了幾十年,怎麼沒有想到。」老刻工喃喃自語,好像大受打擊。

韓瑞深以為然,晉代時期,就有雕版印刷的存在,但是直到北宋,才有泥活字的出現,然而活字印刷術盛行的時期,卻是明清兩朝,期間大概有千年之久,不得不讓人感慨。

「老丈,你覺得這個方法是否可行?」韓瑞問道,畢竟理論與實際,總是有那麼些許的差別,其中的分寸,還是要交給專業人士解決。

「應該可行。」閱歷豐富,老刻工很快鎮靜下來,眼睛多了分敬意,微笑說道:「要不是校書郎提醒,卻不知道居然可以這樣,兒郎們能夠省力許多,你們還不快些過來拜謝。」

一聲令下,一幫刻工連忙上前行禮,熱情洋溢,韓瑞有些不好意思,推托片刻,匆匆交待幾句,連忙告辭離去,他才消失,老刻工就忍耐不住了。

「馬頭,韓校書要印什麼書,拿來。」

捲起了衣袖,老刻工激動興奮,準備親自出馬。

「拿著,小心些,別弄壞了,活字排好,記得叫我。」馬浩說道,留下登科錄,轉身向外走去,眼睛掠過一抹奇異神采,畢竟是當過縣令的人,在韓瑞面前表現拙作,那不過是掩飾而已,以他的聰明才智,自然可以預見得到,如果這個辦法可行,那將是很大的政績。

當然,最大的功勞肯定是韓瑞的,問題在於,難道自己就不能從中撈點好處,馬浩尋思,認真琢磨起來……

交辦事情,儘管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不過有事在身,韓瑞不願意久留,出去之後,招了輛馬車,直接朝安邑坊而去,下午申時下班,算不上假公濟私,不久就來到與鄭淖約她們約定的地方,韓瑞掀簾,探身而出。

「郎君,這裡。」

對面樹下,流螢搖著嫩白小手嬌呼,韓瑞輕躍下車,快步走去,茂密的樹蔭下,鄭淖約恬靜的靜坐其中,聽聞韓瑞到了,回眸微笑,風姿卓然。

微笑上前,拉鄭淖約起身,韓瑞低聲道:「久等了吧。」

「沒有,才到而已……」鄭淖約溫柔回應,笑了笑,指著半隱於幾株冠蓋繁茂,鬱鬱蔥蔥樹木後面的宅院,輕聲道:「就是那裡,聽說你要來,主人家已經等候多時了。」

反正是出租,又是商人身份,宅院的主人,才不怕什麼名譽受損,親自招待也十分正常,這樣倒是讓韓瑞放心很多。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不能讓人等急了。」韓瑞笑道,與鄭淖約攜手並肩而去。

走到宅院之前,仔細打量,給韓瑞的印象不錯,上前敲門,應聲而開,率先出來的卻是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身材頗高,蓄留兩撇短鬚,眼睛炯炯有神,見到韓瑞,嘴角泛出和煦的笑容,拱手施禮說道:「韓校書,鄙人羅山,有禮了。」

「羅兄客氣。」韓瑞回禮笑道:「多有打擾了。」

「久聞韓校書大名,遺憾未能親見,今日總算如願以償了。」羅山輕歎道,神情恭謹,目光帶有幾分灼熱,似乎也是追星一族。

韓瑞洒然,有些習慣了,微笑道:「如願以償之後,是否有種聞名不如見面的感覺。」

「啊……自然沒有。」羅山連忙搖頭,定了下神,笑著說道:「應該是見面更勝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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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嫁衣裳

一番寒暄,在羅山熱情的禮請下,韓瑞等人進了宅院,轉了幾圈,典型的京城建築形制,前後左右對稱的四合院宅第,亭台樓閣精緻,後院假山當戶,花圃優美,環境清幽,可見修建的時候,認真下了功夫,也難怪羅山不願意出讓。

韓瑞心中滿意,旁敲側擊打探羅山的底細,確定他不是誰的托之後,當下拍案決定租房,談妥了租賃的日期與價錢,立即寫了兩份租賃契約,簽字、蓋章,按下手印,派人送去長安衙門備案,再取回來之時,已經是日落時分。

羅山也是知機,早早吩咐僕役到東市酒家,置辦了宴席,人家盛情邀請,韓瑞不好拒絕,陪同宴飲,觥籌交錯,淺嘗輒止,過了片刻,羅山心情舒暢,也十分遺憾道:「能與韓校書相識,真是我的榮幸,可惜身有要事,今夜就要起程,不得不走,失禮之處,我自罰三杯。」

說罷連飲三杯,算是賠罪,隨之也不等韓瑞有所反應,起身拱手,帶著僕役飄逸而去,氣度瀟灑,頗有幾分豪邁俠氣。

韓瑞走去相送,揮手作別,待到車馬遠去,忽然醒悟過來,連忙快步兩步,高聲呼喊道:「羅兄,那個租金……」

隱隱約約,卻見羅山揮手,一抹和煦的笑容,繡簾飄逸落下,韓瑞聲音立止,自然明白過來,羅山是故意如此,顯然不想要什麼租金了,宅院白讓給韓瑞居住,似乎這個時代的人,上至王公貴族,下到販夫走卒,身上都有些意氣相投,一見如故,不惜金錢的胸襟豪氣。

相對而言,韓瑞覺得自己,真是應該感到慚愧,待人處事,卻是多了功利之心,自然沒有錯誤,但是久而久之,容易讓人疏遠,也難怪到京城那麼久,多是點頭之交,真正的朋友,卻是沒有幾個。

「夫君,羅公子卻也是個妙人。」鄭淖約盈盈走來,微笑道:「頗有陶朱公的風範。」

唐代商人,沒有淪落到明清時期,給人大罵無商不奸的地步,一些豪商巨賈,經常出入王公顯貴之家,名聲不算惡劣,陶朱公就是范蠡,世人視之為儒商的典範人物,鄭淖約這樣的評價,更是種難得的讚譽。

韓瑞笑笑,握住她的纖手,故意問道:「他是妙人,那我是什麼。」

「郎君自然是良人,又是壞人,經常欺負娘子。」流螢笑嘻嘻道。

雪膩的肌膚多了點紅暈,鄭淖約嬌嗔薄怒,翻了個嫵媚的白眼,輕聲說道:「夫君,羅公子這樣做,卻是讓我有些為難。」

「怎麼說?」韓瑞驚訝不解。

「嘻嘻,郎君不知道,娘子打算好了,租下宅院之後,立即請匠人施工,改建成為江南宅院的佈局。」流螢抿嘴笑道:「可惜,羅公子卻這樣,不讓人討厭,自然不好意思為之。」

「胡亂改建,難道不怕……」稍微想了下,韓瑞恍然大悟,有麻煩更好,大不了賠償,若是情況理想,乾脆直接花錢買下來了,一舉兩得,多好。

明白鄭淖約的心意,韓瑞笑了,將她柔軟滑潤的纖手攏在掌心,慢慢說道:「只要有你陪伴,我的心才有著落,安定下來,能讓人安心的地方,就是故鄉。」

輕輕一句話,鄭淖約淪陷了,顧不上宅院之前,行人如織,直接撲到韓瑞懷中,溫暖舒適的感覺,永遠那麼令人心安……

華燈初上,太極殿中,燭光搖曳下,卻是李世民勤政的身影,普通百姓,這個時候,恐怕已經用了晚餐,但是貴為帝王之尊的李世民,卻還沒有傳膳,可見想成為一個賢明的君主,背後付出的努力,絕對越乎某些人的想像。

高官重臣,平時還有休假的時候,但是一國之君,卻從來沒有假期,稍有鬆懈,後果不堪設想,然而,天下之間,皇帝卻是最大的存在,況且如同李世民這樣強勢的皇帝,若非自己的意願,別人怎麼勸誡也不會有絲毫用處。

皇帝的賢明與昏庸之分,其實就是在於有無自制力的問題,以及對於自身責任的認知,兩個要素,李世民自然具備了,所以他就成為天下人交口稱譽的明君。

夜色漸漸黯淡,殿中的燭光更加明亮,御案上的奏折漸少,眼看只剩下最後一本,李世民心情舒暢,隨手翻開奏折,順勢吩咐傳膳,低頭觀看,忽然愣了。

仔細瀏覽讀下,不由得沉吟起來,看了眼上奏之人,沒有什麼印象,李世民躊躇了下,這本奏折,是通過尚書省呈遞上來的,應該不至於有假吧。

考慮片刻,李世民揚聲道:「來人。」

「陛下有何吩咐。」一個寺人匆匆忙忙而來。

李世民問道:「今晚,誰在尚書省夜直。」

「房相。」根本沒有考慮,寺人直接回復,能在天子身邊服侍,自然伶俐。

「傳召。」

李世民吩咐,寺人沒有廢話,行了個禮,卻步退下,也不用多久,聽到皇帝召見,房玄齡快步行來,經常進出宮中,算是駕輕就熟,見了李世民,恭敬行禮,神情卻是從容之極。

沒有廢話,李世民問道:「房卿,這本,關於活字刊印的奏折,你看過了沒有?」

「啟稟陛下,臣看過了。」房玄齡說道。

「怎樣,是真是假。」李世民問道:「是否驗證過了。」

「卻是沒有。」房玄齡老實承認,微笑說道:「不過道理相通,應該不成問題。」

李世民默默點頭,笑逐顏開,欣然說道:「若是可行,天下的讀書人有福了。」

「陛下的意思,可是同意馬浩的提議?」房玄齡試問道,奏折是什麼內容,他自然清楚,而且心中也有贊同之意,不然也不會呈交上來。

「有益於朝廷,教化百姓,有何不可。」李世民笑著說道:「這個馬浩,不過是區區書吏,卻有這般見識,也是難得。」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要埋沒了,暗示房玄齡予以提拔,只要是人才,李世民不論出身,一律啟用,才會有今日貞觀之氣象。

馬浩的奏折,卻是借活字印術之良機,上書李世民,將經書典籍,印刷數萬冊,分發各州縣學,宣揚朝廷德政,籠絡士人之心,自然,後面那層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就行,對面就不必直說了。

對於統治者來說,善教比善政更重要,因為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對於李世民來說,最推崇的自然是荀子民水君舟的名言,或許沒有聽過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但是李世民卻是這樣行事的,所以李世民看重的,不是活字印刷這門技術,而是馬浩推行教化的建議,視之為人才。

猶豫了下,房玄齡誠實說道:「陛下,這個馬浩,能力確是有的,就是品德有瑕。」

「瑕不掩瑜。」說了句,李世民問道:「他的品行有何問題?」

亂世之時,重才輕德,到了天下太平,當然是以德為先,這個道理,李世民自然清楚,所以才會多問這句。

「看了奏折之後,臣也覺得馬浩頗有才幹,就查問了下。」房玄齡說道:「得知此人在半年之前,曾為龍門縣令,卻因賄賂之罪,按律法革官貶職,成了刻坊書吏。」

咦,依稀有些記憶,李世民劍眉微皺,他相信,越是聰明能幹之人,沒有德行,惹出的禍端比平庸之人更加難以收拾,比如楊廣、虞世基、宇文化及……所以更加看重臣子的品性,這個馬浩,投機取巧,雖然不是什麼大問題,卻給李世民留下惡劣印象。

這等小人,李世民自然不想啟用,猶豫不決,翻開奏折,再次瀏覽起來,看到其中某處,眼睛有些亮了,微笑道:「房卿,可知道這個活字印術的設想,是誰人提出來的?」

「回稟陛下,是秘書監校書郎韓瑞。」房玄齡答道,語氣平常,不帶絲毫感**彩。

你問我答,相當於皇帝的應聲蟲,一直是房玄齡令朝堂御史言官攻訐的地方,而且就是因為此事,李世民經常訓斥,所以有段時間,關於房玄齡尸位素餐,能力平庸,不宜為相的奏折,幾乎擺滿了李世民御案。

效果也十分顯著,房玄齡罷相了,可惜未等某些人彈冠相慶,宮裡就傳來啟復房玄齡的消息,如此再三,循環往復,眾人總算明白了,人家君臣在玩遊戲呢,大家沒事不要參合,省得裡外不是人。

「嗯,校書郎韓瑞。」李世民微笑說道:「才華橫溢,能力出眾,自任職以來,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奉令籌辦曲江宴會,余功未賞,而今又令書吏上書獻策,推行教化之道,深得朕心,房卿覺得應該如何嘉獎?」

老狐狸級別的人物了,房玄齡怎能不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既然活字印術是韓瑞提出的,那麼獻策功勞,歸在他的身上,也沒有什麼不妥,當下考慮了片刻,點頭說道:「有功必賞,理所當然,臣覺得可以適當給韓校書加個散官,以示皇恩。」

「嗯,就加個承務郎吧。」李世民表示贊同,示意房玄齡處理此事,可憐的馬浩,費盡了心機,卻是給韓瑞作了嫁衣裳,也是悲劇。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9 23:41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成了

散官六品以下,算是低級官員,任命只需通過吏部銓選注擬並經過例行的審報手續即可,房玄齡身為尚書省左僕射,統吏戶禮三部,這點小事,隨手就可以解決了,自然不用李世民親自下旨。

一個月不到,就升了一級,這樣的速度,蠻讓人眼紅的,但是也不算離譜,不過畢竟由布衣白身直接任命為秘書監校書郎,已經是種破格錄用,短期內又再次提拔,幸好只是散官,不然一些人的反應可不止嫉妒而已,算起來也是李世民體恤臣子的一種表現吧。

翌日,冒著春日的濛濛細雨,坐車來到皇城,撐著一柄做工精巧的油紙傘,在雨中慢行,似乎有幾分精神不繼,到了秘書監衙署院門之前,韓瑞收傘,淋了點清新濕潤的雨霧,感覺冰涼透膚,清爽之極。

恢復幾分精神,韓瑞也不抹拭,快步走進衙署,來得不早也不晚,應卯簽到,與同僚們打過招呼,隨手整理書案資料之類,抄了幾頁文卷,尋思著是否要到刻坊看下情況。

適時,上官儀出現在屋前,招手說道:「韓校書,過來下。」

一幫同僚望了眼,也沒有在意,繼續忙碌自己的事情,韓瑞也是如此,微笑走去,以為是上官儀有什麼材料需要自己幫忙整理。

秘書郎,在秘書監之中,屬於中層領導,自然有自己獨立的辦公房屋,級別上的差別,待遇上的不同,什麼時候都存在的,韓瑞可沒有閒功夫考慮,這種等級分明的制度是否合理,聽到上官儀傳達的消息,頓時有些愣住了。

「加官承務郎,到吏部備案……」韓瑞有些驚訝,沒有料到餡餅那麼快就落到自己頭上,本來以為,至少要等到活字印術完成,呈獻上報之後的事情。

「沒錯,恭喜你了。」上官儀表示祝賀,忽然發現韓瑞的表情異常,不由問道:「怎麼,陞官了也不高興?」

「自然不是。」韓瑞笑道:「覺得有些突然……」畢竟褚亮等人,只是口頭上嘉許而已,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卻陞官了。

「曲江宴會辦得成功,陛下心中滿意,覺得你有能力,可以重用,自然予以嘉獎提拔。」上官儀理所當然道,這點他深有體會,出仕的二三年,只是低層官員,得到李世民賞識之後,又是二三年時間,就成為秘書郎。

雖說,近二年來,沒有了動靜,但是上官儀卻心滿意足,畢竟三十歲不到,來日方長,不必操之過急,步子穩,才走得長遠,跑得太快,容易跌倒不說,可能沒到頂點,中途就沒有了向前走的力氣,想到這裡,上官儀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韓瑞。

但是應該怎樣提醒呢,上官儀頭痛,有些猶豫不決,在人家歡喜時刻潑冷水,好像有些不厚道,而且容易讓人誤會,沉吟了下,上官儀說道:「二十一郎,晉陞固然可喜,但是……」

「明白。」韓瑞笑道:「我不會得意忘形的,之所以取得今日的成績,多得衙署同僚的無私幫助,而且,如果沒有虞秘監、顏少監、蕭著作郎、上官秘郎的指導,更是不可能圓滿完成陛下交辦下來的差事,至於我個人,在這件事情之中,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根本不值得一提,怎敢居功自傲……」

洋洋灑灑,大段大段的感謝致詞,卻是讓上官儀苦笑搖頭,打斷說道:「行了,你心裡清楚就行,陞官了,準備什麼時候請客?」

「明日吧。」考慮了下,韓瑞笑道:「恰好,與喬遷之喜一起辦,省得你們又來打秋風。」

「找到宅院了?」上官好奇問道。

「昨日相中了,已經立了契約。」韓瑞含笑點頭,解釋說道:「租的,人家不願意轉讓,只能先將就一下,以後再作打算。」

「也行呀。」上官儀爽朗笑道:「這也算是雙喜臨門,不能便宜你了,準備在哪裡設宴,聽說西市新開了家酒樓,胡姬侍酒,十分精彩,讓人流連忘返……」

「哇,打秋風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趁機敲詐,真是太過分了。」

東拉西扯,聊了片刻,韓瑞告辭退去,準備到吏部報到,表面上神態自若,實際上可以從輕快的腳步看得出來,韓瑞的心情也是蠻興奮的,這也是人之常情,想必只有聖人,才能在陞官發財的時候,保持心如止水的情緒。

不過,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愁的心態都沒有,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心情愉快,韓瑞來到了吏部衙署,道明瞭來意,自然有書吏在前面引請,到吏部司衙進行注批,報請門下省審復之後,韓瑞就是名正言順的八品官員了,也就是說,以後一切待遇,官袍俸祿什麼的,都是按照這個標準核算。

辦妥了手續,韓瑞準備回去,一個書吏卻走來說道:「韓校書,左僕射有請。」

愣了下,想起尚書省左僕射是誰,韓瑞連忙應聲,在一幫書吏官員的注視下,朝房玄齡處理政務的地方走去,由於李世民曾經擔任過尚書令的緣故,唐代的尚書省不設令,由左右僕射主持工作,不過唐代以左為尊,左僕射實際上,就相當於尚書令,也就是宰相。

唐朝出名的宰相很多,前有房杜,後有姚宋,首推的自然是房玄齡,可謂是籌謀帷幄,定社稷之功,總領百司九年,宰相的位置依然那麼牢固,不可替代,這樣的大人物,韓瑞見了幾次,但是彼此之間,沒有多少交流,今日找自己,不會是為了閒聊吧。

韓瑞猜測,疾步緩行,進了間寬敞的房屋,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堆積如山的文案資料,成排疊放,將書架箱櫃都擠滿了,就在這些堆積如山的文案之中,一張小巧陳舊的方案後面,房玄齡拈了支筆管,認真的批閱著奏折,刷刷點點,速度級快。

見到房玄齡專心致志的模樣,韓瑞猶豫了下,沒有開口提醒,而是站在旁邊等候,過了片刻,處理了本奏折,房玄齡伸手端起了杯子輕抿,卻發現杯中沒有水了,抬頭就要叫喚,見到了韓瑞,眼睛掠過一抹疑惑,隨之反應過來,微笑道:「來了?」

語氣隨意,沒有刻意的倨傲、冷漠、虛情假意,更加沒有因為讓韓瑞等候,而表現出道歉之意,只是平常的問候,卻流露出真誠的意味。

韓瑞連忙行禮道:「下官拜見房相。」

「坐。」房玄齡微微頜首,伸手虛引,待到韓瑞坐下,溫和說道:「韓校書,恪守職責,不自居功,難得之極。」

開口就是稱讚之語,恪守職責也就罷了,不自居功是什麼意思,韓瑞有點兒莫名其妙,含糊其辭說道:「下官年少愚鈍,行事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不得當得房相之贊。」

房玄齡微微一笑,遞了本奏折過去,溫和說道:「你遞交的推行教化之策,老夫看過之後,覺得有理,便呈上陛下聖覽,深得帝心……」

什麼意思,韓瑞莫名其妙,自己什麼時候呈遞過奏折了,帶著迷惑不解的心情,小心翼翼拿過奏折翻看起來,自然是馬浩那本借活字印術之機,推行教化的進言,不過現在奏折的落款的地方,清清楚楚的標出韓瑞的名字。

半響,韓瑞表情古怪,遲疑說道:「房相,這個不是我……」

「陛下非常欣賞韓校書埋頭苦幹,不爭名利的脾性。」房玄齡揮手,意味深長的說道:「但是有的時候,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免得讓人捷足先登,那就後悔莫及了。」

韓瑞抬頭,迷迷糊糊,好像有些明白了,更多的卻是迷糊。

「對了,陛下的意思,一事不勞二主,既然方案是你提出來的,那麼就交給你處理吧。」房玄齡說道:「不過事情頗為重要,老夫派了幾個禮部官員協助你,期間有什麼問題,儘管前來向老夫匯報。」

韓瑞連忙應聲,聆聽房玄齡的提點,過了片刻,事情交待清楚,也識趣告退而去,眉毛輕皺,表情有點複雜,待他離去半響,屋中傳來房玄齡似有若無的輕歎:「官場水濁,希望,再過幾年,這份赤子之心,沒給消磨去了。」

出了尚書省,韓瑞也沒有遲疑,直奔刻坊而去,畢竟活字印術的事情,在沒有確認成功之前,他肯定沒有向誰提起過,一夜之間,卻驚動了皇帝,可以肯定不是自己所為,那麼只能在刻坊上找原因了,隱隱約約的,韓瑞感覺事情應該與馬浩有關,沒有證據,只是一種不需要理由的直覺。

不久之後,來到了地方僻靜的刻坊,韓瑞叫喚了聲,裡面就冒出幾個刻工,態度與昨日截然不同,畢恭畢敬的行禮,充滿了熱情,真心表示歡迎。

沒空計較這個,韓瑞問道:「馬浩呢?」

幾個刻工面面相覷,紛紛搖頭,忙著刻字,誰理會他呀。

一個機靈點的刻工,連忙跑到書吏衙房觀看,片刻匆匆跑了回來,奇怪說道:「校書郎,馬頭沒來,而且房裡很乾淨,連行李都不見了。」

聽到這話,韓瑞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測,親自前去察看了番,望著空蕩蕩的衙房,回想到剛才房玄齡的話,漸漸的,也能將事情的經過推敲出來,就在韓瑞考慮著自己要不要悵惘感歎,表達心情之時,外面傳來狂喜的聲音:「校書郎,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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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要走了

聽到聲音,韓瑞快步而出,在幾個眉開眼笑的刻工的簇擁下,來到大廳之中,只見昨日那個眉須皆白的老刻工,手裡捧著一頁薄紙,笑容滿面,合不攏嘴,見到韓瑞來了,連忙上前見禮,興奮說道:「校書郎,成了,你看……」

韓瑞接過箋紙觀看,字跡整齊清晰,沒有污塗的痕跡,輕輕點頭,朝書案看去,那裡擺著個印版,連忙走近打量,表面刻字,大小相同的小木塊排滿一版框,表面塗了層墨,在韓瑞的示意下,老刻工又鋪了層紙,以棕刷順行直刷,字跡輕易印在箋紙上面。

臉上露出笑容,韓瑞問道:「是不錯,做的時候,沒遇到什麼困難吧?」

「有啊。」秉承了技術人員性格純樸的特點,一個刻工連忙說道:「木料的紋理疏密不勻,刻制困難,而且大小高低稍微有些不一,留了些空隙,字塊就拼湊不起來,排不成版。」

「而且,字塊用藥脂粘貼起來之後,不容易拆開。」

「光是弄這個版,就費了我們大半天功夫,如果是雕版,到現在我們已經刻了十多頁紙,感覺還不如雕版方便。」

「……」

一幫刻工七嘴八舌發表自己的意見,韓瑞認真聆聽,伸手安撫眾人,微笑說道:「木活字是新生事物……這樣說吧,就像你們當初學刻字一樣,每刻一個字,恐怕要一兩個時辰,而且還刻不好看,白費了力氣,但是慢慢熟悉了,自然不需要那麼久的時間。」

高深繁瑣的解釋,刻工們或許不懂,但是韓瑞這個淺顯的比喻,他們卻是聽明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韓瑞見了,繼續笑道:「第一版,你們耗費很長時間,但是第二版,有些字塊第一版就有,不用另外刻制了,依次下去,相信隨著字塊的增多,到了最後,根本無須你們動手刻制,只要挑字排列就行了。」

眾人紛紛點頭,韓瑞又說道:「當然,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實際做起來,肯定會遇到一些小問題,但是做人做事總不能因噎廢食,魚膾有刺,我們就把刺剔出來,就能嘗到鮮嫩美味的肉食了。」

「校書郎言之有理。」老刻工站了出來說道:「現在累些,等把字塊全部刻製出來之後,大伙就能省心了,不用那麼辛苦。」

眼睛微動,韓瑞揚聲道:「大家安心工作,最近卻是清閒不得,聽聞有這種快捷的印字方法,陛下龍顏大悅,準備印製數萬冊書卷,分發各州縣學,事成之後,肯定有所賞賜。」

之所以不存在的空頭支票,主要是韓瑞忽然想到,有了活字印刷術之後,可能會讓那些刻工覺得自己丟了飯碗,不肯出工出力,自然要給予激勵,相信在重賞之下,他們肯定少些擔憂,動力十足。

不過,韓瑞卻沒有瞭解實際情況,那些刻工屬於匠籍,就算是退休了,也由朝廷供養,根本不存在丟飯碗的可能,聽說以後不用刻版,個個動力十足,根本不用另外的激勵,當然,聽到皇帝會有賞賜,他們自然更加興奮,紛紛忙活起來。

在旁邊觀望片刻,發現刻工們認真的刻字,隨之鋸開,用刀修齊,動作十分熟練,可見他們並沒有撒謊,昨日的確忙碌了大半天,自然熟能生巧,暗暗點頭,韓瑞轉身說道:「老丈,馬浩可能調職了,在沒有新的書吏到任之前,這裡就交給你照看了。」

叮囑了幾句,見到老刻工應承下來,韓瑞也就告辭而去,反正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礙眼之極,乾脆走了,回到秘書監,一幫同僚已經聽到韓瑞加官的消息,不管心裡是什麼想法,不過表面上,卻是齊聲祝賀。

韓瑞謙遜回禮,不等眾人開口敲詐,就約了他們明日參加晚宴,一番熱鬧,畢竟是在衙署之中,眾人也不好放縱,見到韓瑞識趣,也就饒恕了他,紛紛返回席案,做自己的事情。

韓瑞的位置在屋要角落,需要臨窗才能看見,也不怕御史言官的盯梢,過去坐下來之後,撐案支臂,手掌微托著下巴,仔細考慮剛才的事情。

思索半天,或許是出於人類偏坦自己的天性,又或許是覺得自己本身沒有錯誤,所以韓瑞釋然了,事情本來就是自己一手推動的,馬浩卻先上書進言,多少有些搶功的嫌疑,沒有想到陛下英明,識破了他這點小伎倆,歸功於自己,也無可厚非……

嗯,這是這樣,韓瑞點頭,抄起了筆紙,認真工作起來,根據後世的總結,有事忙碌,那是好事,就怕沒事可做,那就悲劇了,況且那是皇帝交待下來的差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爭著奪著去辦,陞官的功勞政績不就是這樣得來的嗎。

翌日,韓瑞新居之中,頗為熱鬧,由於是租房,沒有必要弄得人盡皆知,小範圍內熱鬧下就可以了,搬家的儀式自然也盡量的簡化,不用特別挑選吉日,直接搬來床榻衾褥之類,祭下四方神明,放兩串爆竹,就算完成了程序。

到了申時左右,韓瑞提前告假下班,在新居門前迎客,一幫同僚朋友,無論平日的關係是親疏遠近,都受邀前來參加宴會,藉著喬遷之喜的名義,恭賀韓瑞升級加官,不過在韓瑞看來,這些人多半是衝著免費的酒食而來。

「二十一郎,這話傷人啊。」錢豐搖頭晃腦道:「也不怕人家聽到了心寒。」

「怕什麼,喝兩杯酒,不就暖了嗎。」韓瑞笑道,覺得客人差不多來齊了,就與錢豐返回後院,吩咐僕役擺上酒宴,隨之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直到華燈初上,來客才盡興而歸。

「……慢走,沒有問題,下次你請,繼續……一醉方休。」

「誒,扶你上馬……真的不用?小心別跌嘍」

「同喜,同喜,你也快了,明日官升三極……」

怪不得有句古話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韓瑞現在充分領略到了,好不容易,才把客人都送走了,卻感覺比搬家還累,吩咐僕役收拾席案,帶著幾分醉意,韓瑞回到廳中,幾個親人都在這裡,接過鄭淖約遞來的解酒湯,韓瑞一口悶吞,一股溫和的暖流平息了火辣辣的胃腸,卻是有幾分舒適。

「好些了麼?」鄭淖約柔聲問道,掏出香軟絲帕,輕輕拭著韓瑞額頭上的熱汗。

韓瑞笑道:「好多了。」

小倆口表現出來的濃情密意,大家有目共睹,見怪不怪了,相視而笑,以前這個時候,多半會找借口離開,今日卻有些反常,特別是錢緒與韓晦,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說。

兩人對望,彼此示意,最終還是韓晦開口道:「郎君,錢郎有事與你說。」

狡猾,錢緒瞪眼,韓晦捋著青須,當做沒有看見,韓瑞微愣,看著兩人,隱隱約約的,有些察覺出來,輕聲說道:「叔父,是否要回去了?」

「回去阿耶你要回哪去啊?」聽出言下之意,錢豐驚呼起來,卻是清醒了幾分。

「廢話,當然是回揚州的家,能去哪裡。」錢緒略有不滿,瞪了錢豐一眼,歎氣說道:「出來也有大半年了,再不回去,家裡都不知道亂成什麼模樣。」

不是誰都像韓瑞這樣淡漠鄉土的,所以錢豐也不勸阻,只是嘟喃說道:「反正這麼久了,也不差幾月,要不等我通過吏部銓選,再走也不遲啊。」

「現在回去,速度快些,還能趕得上清明祭祖,那個時候,什麼都晚了。」錢緒說道,旁邊的鄭氏也點頭贊同,見到父母態度堅持,又關及孝道,錢豐也無話可說了。

韓瑞適時開口問道:「晦叔,你也決定要走了吧。」

韓晦點頭,也不解釋,該說的話,早就說盡了,兩三個月的時間,無論韓瑞怎樣勸說,都沒有回心轉意,可見返回揚州的意志堅定不移,韓瑞輕輕歎氣,事到如今,也不準備矯情下去,無奈說道:「什麼時候起程,我們去送你們。」

「三日之後。」錢緒笑道:「我們運氣不錯,有條商船準備南下揚州,途中不停留,若是行程順利,一個月就能回到了。」

韓瑞沉默不語,心情淡淡憂傷,沖淡了升級加官的喜悅,錢豐也是這樣,皺眉說道:「這麼快呀,多留幾天也好。」

「傻孩子,反正要走,有什麼區別。」拍撫了下錢豐的腦袋,鄭氏慈祥說道:「等你通過銓選,衣錦還鄉,阿娘給你個驚喜。」

什麼驚喜,多半是想給自己說門親事,錢豐苦著臉,欲言又止。

「小子,什麼表情,不樂意啊。」錢緒唬道:「看看二十一郎,年紀比你小……」

陳詞濫調,重複很多次了,錢豐垂頭喪氣,又不敢直言拒絕,更加悲傷了,果然,自己的快樂,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面,見到錢豐這麼鬱悶,韓瑞心裡爽快多了。

沉吟了下,韓瑞側頭說道:「約兒,晦叔要走了,這兩天你辛苦下,多買些禮物……」

「夫君放心,我明白……」鄭淖約輕聲答應。

韓晦連忙說道:「郎君、少夫人,不必破費。」

「晦叔,不只是你,村裡的父老鄉親,人人不缺。」韓瑞說道:「離鄉這麼久,也只能這樣盡些心意了。」

「郎君長大了。」韓晦欣慰,忽然說道:「也是時候取個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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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安石

二月份的清晨,江水岸邊的空氣之中,瀰漫著薄薄的白煙,似雨非雨,似霧非霧,朦朦朧朧,一艘寬敞的商船,停靠在旁邊,簡易的碼頭上面,韓瑞等人,依依送別。

「三郎,夜裡涼,記得多蓋層絲衾。」

「一個人住在京城,身邊沒人照顧,不要總是在酒館廝混,記得按時回家用膳,看你這幾天,都瘦了。」

「還有,記得……」鄭氏千叮萬囑,絮絮叨叨,十分瑣碎,錢豐只顧點頭,離別之時,心裡怎能沒有傷感,眼睛帶著濕意,一閃一閃,晶瑩剔透。

旁邊,韓瑞輕聲說道:「晦叔,回到揚州之後,記得捎信給我,報個平安。」

「嗯,郎君也要如此,每隔些時候,捎帶幾封家書。」韓晦說道:「日後若是有空,也要記得回鄉探親訪友。」

韓瑞微微點頭,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但是在這個時候,卻出奇的說不出來,輕輕歎氣,化成了一句:「晦叔,多加保重。」

「郎君也是,不過有少夫人在,我也放心了。」韓晦轉身,對鄭淖約說道:「少夫人辛苦,以後家裡上下的事情,勞你多費心了。」

鄭淖約衽襝行禮,柔聲道:「身為人婦,理所當然,預祝晦叔此行,一路順風。」

「好了,夫人,三郎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這些事情,他自己有分寸的。」錢緒勸慰了幾句,板著臉教訓道:「小子,別以為中了進士,就萬事大吉,得意忘形,還有吏部的銓選,要是連這個都沒有通過,那就不要回鄉了。」

「阿耶放心,且在家裡待我衣錦還鄉。」錢豐拍胸保證,不過也將錢緒的提醒記在心裡,要是沒通過銓選,那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那麼我們就在家裡等你。」錢緒滿意點頭,走了兩步,委婉說道:「二十一郎,我們回去之後,京城就剩下你們兄弟,有事沒事,多多照應。」

「那是自然的事情。」韓瑞笑道:「反倒是叔父,回去之後,又要受累了。」

「本行,簡單之極,習慣了,能有多累。」錢緒擺手,一番輕談,朝陽漸升,陽光明媚,映照在岸邊,霧氣漸散,露出清澈的江水,倒映岸上楊柳青青,綠意盎然。

也該上船了,在韓瑞與錢豐的攙扶下,韓晦、錢緒等人,沿梯而上,到了甲板,一幫船工開始忙碌起來,解鎖起錨,推船划槳,十分熱鬧,慢慢的,商船到了江心,布帆張揚,順風緩行,韓晦等人在船尾揮手作別,漸行漸遠,消失在天際。

碼頭岸邊,韓瑞心裡有些難受,鼻子酸酸的,悵然若失。

「走了,真的走了。」錢豐喃喃,有些失魂落魄,突然覺得臉頰有些冰涼,抬起頭來,視野之中,一隻孤單的飛鳥像箭一般掠過天空,呱呼的啼叫,似乎在尋找同伴,感同身受,輕閉眼睛,冰涼晶瑩的淚珠滴落,打在嫩綠的小草,碎了。

良久,伸手搭在錢豐的肩膀,韓瑞輕聲說道:「三哥,我們回去吧。」

呼了口濁氣,錢豐捂袖遮臉,片刻之後,放下頭來,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微微點頭。

拉著鄭淖約纖手,韓瑞輕輕拍撫示意,鄭淖約明白,領著婢女上了香車,韓瑞與錢豐騎馬而行,心情低落,沒有說話的興致。

回到長安城,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耳邊儘是嘈雜的聲音,韓瑞有點心煩意亂,提議道:「三哥,去喝杯酒吧。」

「好。」想到不想,錢豐直接答應。

喝酒,也要看場合、氣氛,與鄭淖約打了個招呼,兩人就朝東市而去,也不挑剔,隨意找了間小酒館,讓夥計搬來幾罈酒,大碗暢飲。

幾碗下肚,兩人都有幾分醉意,不過就是求醉,也不節制,繼續碰碗對飲,然而,總有些人不識趣,沒有看出他們的心情鬱悶,偏偏上來打擾。

「韓校書……」

聽到聲音,似乎是在叫喚自己,韓瑞抬頭望去,半瞇著眼睛,是個俊逸青年,容貌似曾相識,細看之下,卻是個陌生人,當下沒有怎麼理會,繼續喝酒,不過還是說了句:「今日我只想求醉,沒有聊天的興致,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談吧。」

近了,來人也能看得出來,韓瑞與錢豐兩人,愁眉不展,借酒消愁,一般情況下,肯定是識趣告退,但是這人,卻裝做不知,繼續拱手道:「在下賀蘭安石……」

「賀蘭?不對。」錢豐醉眼迷離,湊近打量,酒氣熏人,突然罵道:「混賬騙子,欺我不認得賀蘭啊。」

賀蘭安石眉頭輕皺,不動聲色退開半步,心中厭惡。

韓瑞還有兩分清醒,依稀想了起來,問道:「你是楚石的兄長?」

「沒錯,經常聽聞楚石提及韓校書,今日得見……真是榮幸。」也不過如此,賀蘭安石暗道,真是弄不明白,殿下為何賞識此人。

喝醉了,直覺好像更加敏銳,隱約察覺這人在口是心非,韓瑞也隨口敷衍道:「是麼,平日卻不見楚石提到你。」

額頭青筋迸起,賀蘭安石心中惱怒,不過記得正事,勉強忍耐下來,盡力擠出一抹笑容,聲音不帶感情,說道:「韓校書說笑了,要是沒有提過,你怎能知道我是楚石兄長。」

「哦,白馬堂的小兄弟們告訴我的。」韓瑞好心提醒道:「他們讓你小心點兒,別落單了,不然後果很嚴重的。」

什麼意思?賀蘭安石眼睛掠過狐疑,隨之想明白了,怒火中燒,早晚把那些小混蛋全部抓起來,打入天牢,真是家門不幸啊,父親你在天有眼,瞧瞧,楚石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狐朋狗友,無賴潑皮,沒個正經的好人。

直接將韓瑞歸列其中,賀蘭安石嚥了口氣,懶得再兜圈子了,直接道出來意:「韓校書,在下乃是越王府法曹,今日奉殿下之令,給你帶來幾分禮物,以祝喬遷之喜,希望你收下,不要辜負殿下的一番心意。」

不等韓瑞反應,錢豐就破口大罵道:「騙子,還不滾蛋,在那裡聒噪什麼。」

「你……枉你還是個讀書人,滿口粗言鄙語,與村夫鄉人有什麼區別。」賀蘭安石冷聲斥道,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賀蘭家縱然是沒落了,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辱沒的。

「指桑罵槐,是在說我吧。」韓瑞說道。

微微撇嘴,賀蘭安石說道:「我不過是依據事實而言,若是韓校書偏要這樣誤解,那麼我也無可奈何。」

「嗯,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村夫鄉人,那又怎麼樣。」韓瑞平靜說道:「現在我們兩個農夫要在這裡喝酒,你這個貴公子,能不能讓開點。」

真是弄不明白,怎麼古往今來,自詡為高貴的人,總是習慣性的忽視他們祖宗的出身,其實也不怎麼樣。

「滾,不要留下來礙眼。」錢豐喝聲道,酒氣上頭了,才不管什麼越王殿下。

「你們……哼,不識抬舉,莫要後悔。」賀蘭安石臉上陣紅陣白,拂袖轉身,怒氣沖沖而去,走到了半路,行人稀少的地方,腳步緩慢,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隨之斂去,淡淡的說道:「周瑋,剛才的情況,你看到了吧。」

周瑋悄無聲息冒了出來,笑容卑微,恭謹說道:「回法曹的話,看得很清楚。」

「很好,那你說說看,剛才是怎麼回事。」賀蘭安石問道,輕手把玩腰中的玉珮。

他是故意的,周瑋心中明悟,琢磨不透賀蘭安石的意思,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賀蘭安石微笑,俊朗如玉,神態平和,完全沒有剛才那種世家子弟的凌人傲氣,開誠佈公似的說道:「周瑋,蕭曄走了,你在王府的日子,不怎麼好過吧。」

豈止不好過而已,周瑋心酸,沒有了蕭曄的照應,王府的官吏,甚至僕役,根本沒拿正眼看待自己,至於越王李泰更加不用指望了,小小的鄉下土豪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沒有利用的價值,若不是顧忌,將周瑋逐出王府,可能會惹人非議,恐怕早就這樣做了。

現在,就當養了個閒人,不理不問,待遇與奴僕差不多,這種天堂地獄的差別,讓周瑋淚流滿面,寢食不安,萌生回家的想法,可是又捨不得,眼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遇,至少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在外人面前,特別是那些同鄉士子之前,威風凜凜,滋味難言。

「你也是個機靈人。」賀蘭安石微笑道:「怎樣,有沒有興趣跟我。」

周瑋眼睛亮了,不假思索,連忙點頭,顧胤準備入朝為官,以後賀蘭安石就是越王的頭號心腹,有這樣的人物照應,卻是比蕭曄強上數倍。

「聰明。」賀蘭安石說道:「回府之後,殿下問起今日之事,你怎麼回復?」

眼睛溜溜亂動,周瑋憤然說道:「賀蘭法曹奉令,好意去給韓瑞送禮,不想他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破口大罵,分明是不把殿下……」

「過了。」賀蘭安石搖頭,輕蔑笑道:「你以為這樣說,殿下就會相信?要是直接來找韓瑞對質,看你怎麼死。」

周瑋怵然,小心翼翼道:「那依法曹之見,應當如何?」

「如同以前一樣,韓瑞非常感謝殿下的好意,卻又將禮物退了回來。」賀蘭安石說道,微微冷笑,顧胤好不容易才走了,王府有自己綽綽有餘,至於韓瑞,安心做他的校書郎吧。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9 23:42
第二百九十七章 躬耕

天下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了喝醉了,睡夢酣甜的時候,卻要爬起來上班點卯,腦子暈脹,隱約作痛,精神渾渾噩噩,那種痛苦,十分悲慘,如果是在平時,大不了遲到幾個小時,扣些俸祿,反正也不差這點工資。

然而今天卻是不成,天子要在郊外舉行春祭大典,祈求今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文武百官必須到場,不去的後果,沒有正當的理由,後果嚴重,在享受各種特權的同時,自然要付出少許的犧牲,非常公正合理,韓瑞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冷水洗漱,連吞了好幾碗提神醒腦的補湯,連車都不坐了,直接騎馬奔馳而去,清爽的晨風拂面,露氣微涼,提神的功效更加顯著,到了衙署,卻是沒有遲到,不過眾人已經整裝待發,見到韓瑞,連忙招手示意。

好險,韓瑞快步加進隊伍之中,著作郎蕭德言瞄了眼,沒說什麼,伸手示意眾人隨行,率先邁步而出,一幫官員也不敢怠慢,紛紛跟進,文官不是武將,沒有令行禁止,整齊有序的規矩,三三倆倆,錯落有致,說白了就是一個亂字。

故意落後了幾步,上官儀悄聲問道:「今日怎麼來晚了?精神好像也有些萎靡,沒什麼事情吧。」

「昨日,錢家叔父回鄉了,陪錢豐大醉了場。」韓瑞輕聲說道:「沒事,吹陣風就行了。」

拍拍他的肩膀,上官儀微歎,勸慰起來,卻是理解這種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心情。

沉默不語,回思片刻,暫時拋開想念的情緒,韓瑞說道:「游韶兄,待春祭結束之後,能否約幾位同僚,與我出去一趟。」

「我肯定沒有問題,至於其他人……」上官儀問道:「所為何事?」

「登記科錄印好了,總不能讓我自己一人分發下去吧。」韓瑞微笑道:「自然是拉上幾人,以壯膽識聲威。」

「那就沒有問題了。」上官儀笑道,又拍了韓瑞的肩膀,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點破就沒有意思了,獨眾不如眾樂,一個人出風頭,容易讓人嫉恨……

歷朝歷代,皆是以農為本,對於春祭大典,上到皇帝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是格外的重視,天未破曉,宮城大門中開,李世民身穿隆重的裘冕,深沉的顏色,龍紋點綴,充滿莊嚴肅穆的意味,其後卻是文武重臣,皆是紫朱袍衫,束金玉帶,肅然分列。

鐺~~~

幽幽鐘鳴,皇城各省寺監司的官員,由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亂蓬蓬的集結,不過很快就站好了位置,閉嘴不言,保持安靜。

文官自然習以為常,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一些個武將卻暗暗皺眉,見到歪歪扭扭的隊伍,很是彆扭,乾脆抬頭望天,懶得看了,免得心裡不自在。

治軍多年,李世民也有這樣的感覺,不過終歸明白,文武有別,不能強求,見到角落直腰挺立的軍衛,卻是舒服了很多,也覺得準備差不多了,直接坐上了輦車,揮袖下令。

嗚~~

號角振鳴,隨之而來的,自是雍和大氣的宮廷聲樂,皇帝出行,肯定是浩浩蕩蕩的場面,前後左右皆有披甲軍衛護持,輦車附近,文武重臣伴隨,然後就是中層以下的官員,由朱雀門而出,君臣軍衛過萬,隊伍聲勢浩大之極。

朝廷舉行春祭大典,肯定提前通知下去,城中居民聽到動靜,也不覺得奇怪,一些早起的百姓,也穿戴整齊,拉開房門,光明正大的掂腳觀看起來,若是運氣不錯,說不定能夠目睹聖顏模樣。

龐大的隊伍,在城中穿行,由明德門而出,直奔數里外的祭壇,身後跟著大批自發隨行的百姓,守護天子安全的軍衛見了,卻沒有揮兵驅逐,任由他們跟從。

時間不大,到了祭壇,在幾個將軍的調度下,數千軍衛分散祭壇四周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危險,隨之包圍成圈,警戒起來。

這個時候,文官們就有用武之地了,以最快的速度,按照最高的標準,佈置祭壇,幾乎是眨眼的功夫,空蕩蕩的祭上面,就擺滿了香案燭蠟,三牲祭品,還有各種亂七八糟,韓瑞叫不上名字的東西,再三檢查,覺得沒有遺漏之後,那些禮官才退下,恭請李世民登台。

折騰的功夫,城中鄉里的百姓,也紛紛趕了過來,男女老少,紛紛擾擾,李世民示意,房玄齡吩咐下去,幾個大臣親自出馬,踏出了警戒包圍,來到百姓之中,左挑右選,找了十幾個年紀較大的老人,親切含笑,準備的帶領他們覲見天子。

絕對是臨時起意的舉動,引得百姓群情鼎沸,那些老人更是激動得紅光滿面,問題在於,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皇帝,心情是什麼模樣,也可想而知,當場有幾人惶恐不安,搖頭拒絕,不敢前去。

不愧是穿上深緋官袍的大臣,經驗豐富,和顏悅色,好言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天花亂墜,地湧金蓮,連哄連騙,加上李世民的名聲,也不是吹噓出來的,百姓都視之為聖明天子,敬崇之心,多於畏懼之情,片刻之後,自然隨行而去。

到了祭壇旁邊,幾個大臣含笑退下,見到相貌各異,氣質華貴的文武重臣,特別是一身龍袍的李世民,好友親和的走來,十幾個老人手足無措,慌裡慌張,跪拜行禮。

「請位老丈,不必拘禮,快快起來。」李世民和聲說道,輕快上前,伸手攙扶。

幸好,唐代遵循的是周禮,君臣共同坐而議政,常以字親近稱呼臣下,關係不算苛刻,對待平民百姓,更是親和著稱,況且像李世民這種,經常將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名言,掛在嘴邊的皇帝,對待百姓,更是如春天般的溫暖,無微不至。

「諸位老丈,春耕伊始,鄉里家中,是否有什麼困難?」李世民溫和笑道,言行舉止,比起往日,和顏悅色數倍。

一番惶恐之後,老人們慢慢平復心情,畢竟住在皇城腳下,見識肯定遠勝於窮鄉僻壤的愚民百姓,也漸漸對答起來,所謂人老成精,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該委婉,模模糊糊,他們心裡大概也有個譜,不會胡言亂語的。

不過,也不儘是歌功頌德,畢竟近些年來,李世民勵精圖治,吏治比較清明,而且知道大亂之後,百姓不堪負重,實行的卻是輕徭薄賦、休養生息的政策,說白了,就是不折騰,幾年下來,百姓豐衣足食,夜不閉戶,道不拾遺,肯定是修飾用詞,但是民間確實也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昇平景象。

畢竟相對隋朝大業年間,楊廣胡亂折騰,弄得天下烏煙瘴氣,民不聊生的情況,現在李世民治下的貞觀時代,稱之為治世,也沒有什麼不妥,至少,在韓瑞看來,不管李世民自身的道德品行,有著什麼樣的缺陷,但是治國安邦的能力,應該不用質疑的。

「陛下,吉時已到,開始祭祀了。」房玄齡輕聲提醒,李世民微微點頭,友好的結束了與老人們的親切會談,舉步來到祭壇中央的高台之上,房玄齡從袖中取出準備妥當的祭詞,雙手呈奉給李世民,悄然退了下去。

鐺~~咚~~咚~~

鐘鼓齊鳴,猶如洪鐘大呂,祭壇周圍的宮廷樂隊,不敢怠慢,認真的演奏起來,在禮樂聲中,李世民肅然而立,面朝東山,斂衣跪下,鄭重膜拜,按照古禮稽首,重複九次,這才站了起來,展開祭詞,李世民朗聲誦讀。

「周宣在位,已墜茲禮,近代以來,彌多所闕,朕祗承大寶,憲章典故,今將履千畝於近郊,復三推於舊制,宜令有司,式遵典禮……」

與其說祭詞,不如說是份耕耤詔,李世民念誦完畢,焚於鼎爐之中,宣告春祭正式拉開序幕,文武百官開始忙活起來,其中的繁文縟節,也不多加描述,反正從清晨到中午,二三個時辰,才算完成。

不過,也不要以為,春祭就這樣結束了,祭祀之外,還有很多活動要繼續舉行呢,鞭打春牛,裂泥埋田之類的,只是小節,大動作,卻是李世民親自下田躬耕犁地,文武百官自然也要陪同,這個是必不可少的保留項目了,不管他們心中是什麼想法,在這種時候,都只能乖乖的脫靴挽袖,牽牛拔草。

其實,對於這幫王公貴族來說,每年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有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是什麼苦頭,況且連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玩幾團泥巴,算個什麼事,反倒是別樣的情趣,來到御田苑中,也不用皇帝吩咐,文武大臣,就開始脫去外袍,捲起了袖子,等待李世民的指示,摩拳擦掌的模樣,分明是將這件事情,當成了遊戲。

而且,不夠一定的級別,都沒有參加這場遊戲的資格,比如韓瑞等人,就乖乖的留田隴之上,替人家捧衣拿帽,聽候吩咐。

皇帝,待遇自然不同,在御苑房屋待了片刻,就換了裝束,頭頂戴著竹編笠帽,腳上穿著草鞋,如同普通的百姓,不過舉止氣質,自然是天差地別,見到眾人已經準備妥當,李世民微笑,隨手拿了柄農具,來到田間,動作熟練的耕鋤起來。

過了片刻,李世民罷手,皺眉問道:「太子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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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憫農

下田耕作,對於常年勞動的農夫來說,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幾乎是種本能,但是對於錦衣玉食的王公貴族而言,就有些困難了,不過,其中也有些貧寒出身的官員,儘管已經多年沒有勞作,卻沒有落下技術,開始的時候,動作稍微有些笨拙,慢慢的漸入佳境。

這些官員,自然得到李世民的讚許,誇讚了片刻,環視周圍的情況,卻發現不見李承乾的蹤影,頓時有幾分不悅,畢竟作為太子,以後的皇帝,在這種意義重大的時刻,怎能不以身作則,做好榜樣。

聽到李世民的詢問,旁邊幾個近侍慌忙東張西望,尋找李承乾的身影,御田不大,只是近千畝而已,嗯,相對坐擁天下的天子來說,的確不大,劃分八塊田地,這裡是其中之一,將近百畝,也算寬敞,不過隨行而來的文武官員,至少也有數百近千,亂蓬蓬的,一時之間,卻是沒有發現李承乾躲在什麼地方,該不會是回去了吧?

這種時候,不管心裡再不情願,也要做個樣子啊,眾人暗暗嘀咕,雖然只是小節,但是以小見大,豈能如此不智,輕輕搖頭,覺得李承乾不該如此,一些人已經打好了腹稿,準備隨時進言,一些人卻選擇沉默不語,靜觀事態的發展。

出了這樣的動靜,卻沒見李承乾出來,可見不在這裡,李世民皺眉問道:「青雀,是否知道乾兒去哪裡了?」

「皇兄?剛才還在這裡的,怎麼不見了?」李泰奇怪道,茫然搖頭,隨之繼續揮鋤翻地,泥垢飛起,卻是沒有留意到,衣袍褲角多了幾滴泥巴,斑黃的顏色與乾淨的錦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見到額頭冒汗的李泰,李世民微笑說道:「青雀,累了,就歇息片刻。」

「沒事,兒臣能行。」李泰笑道,體形越來越胖,喜好文學,極少練習弓馬騎射,這樣的體格,揮舞農具,也著實難為他了。

「小心些,莫要逞強。」李世民關切說道,然後招呼文武百官,繼續耕田,不同於後世,某些人,只是對著鏡頭,揮舞兩下即可,古代的帝王將相,相對更加厚道,真要將田地耕耘妥當,甚至插好秧苗,直到秋天收穫。

當然,期間,肯定有專人照料,而且馬虎不得,指不定哪天皇帝興致來了,率領朝廷百官興沖沖而來,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發現其中有些不對,下場就難料了。

其實,待李世民等人回去之後,看守禦田的官吏,肯定會組織人手,再將田地耕耘一遍,該填的填,該補的補,其中原因,大家心裡清楚,典型的瞞上不瞞下,或許連李世民等人自己也明白,不過都在裝糊塗罷了。

好比現在,見到李世民決口不提李承乾不在這裡的事情,朝臣百官就懂怎樣做了,也有不識趣的,但是也要在事後再進言了。

一番辛苦,百畝良田耕畢,接過近待奉來的錦布,李世民輕輕拭汗,飲了兩杯宮廷秘製,非常解渴的湯水,稍微休息,心情卻不怎麼舒暢,依然皺眉考慮,往年乾兒也不厭惡務農,今年怎麼變了?

「父皇,覺得兒臣剛才耕地的動作如何?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這個時候,李泰快步走了過來,笑容可掬,興致勃勃的請教。

「很好,頗為嫻熟,就是力氣小了點兒。」李世民笑道:「青雀,以後不要總是節約少食,多吃幾餐,就壯實起來了。」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李泰笑道,爽快答應,敢情,父子兩人,對於肥與壯的認識,和常人有些誤差。

「父皇……」李恪也遠遠走了過來,身上也是泥星點點,俊逸的臉龐,多了幾抹烏痕,似乎有些狼狽,但是精神抖擻,沒有露出疲憊之色。

「恪兒不錯。」李世民讚許道:「耕作許久,仍有餘力。」

李恪連忙表示謙遜,眼睛輕瞥,李泰適時瞧來,目光對撞,瞬間移開。

就在此時,長孫無忌悠悠走來,麵團似的臉孔,掛著樂滋滋的笑容,十分和氣,身上的衣袍,整潔之極,多半是剛才偷懶了,不過人家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偷懶也就罷了,居然敢光明正大走到李世民身前,請示道:「陛下,已經未時了,是否擺駕回宮?」

李世民頭痛,歎氣道:「鋪機,你這個模樣,明日不好向百官交待啊。」

「交待什麼?」長孫無忌一臉的無辜,真正的貴族子弟出身,完全可以用,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來形容他的人生。

李世民無語,在他看來,的確不用交待什麼,但是那些御史言官,就不是這樣認為了,指不定又冒出諸多大義凜然的奏折,還有就是乾兒……

彈劾算什麼,幾年下來,朝廷之中,上到皇帝,下到書吏,哪個沒有受過這種待遇,經歷了「被謀反」事件,長孫無忌早就無視那些言論了,持著無所謂的態度,笑呵呵道:「陛下,時辰不早了,估計皇后已在宮中設宴,等候陛下回去。」

無奈而笑,李世民微微搖頭,說道:「時辰尚早,申時再回宮吧。」

說著,李世民站了起來,扯住長孫無忌的衣袖,微笑說道:「鋪機,難得才來一回,你多少也要動下耒耜。」無可奈何,長孫無忌只得隨行,提了柄耒耜,在李世民的帶領下,轉戰旁邊的田地。

御田就在皇莊的周圍,圍有護欄,如果在高空下望,就會發現,這些田地,按照八封的方位排列,大小相等,距離相似,應該是後天加工而成,休息了片刻,文武百官,就浩浩蕩蕩的跟隨李世民,繞過了片小山丘,準備開闢第二戰場。

不過到了山頭,向下望去,眾人卻愣住了,只見在下面的田地之中,有幾人在耕作,一人牽牛,兩人扶犁,緩慢的翻土,百畝良田,已經耕了五分之一。

目光銳利,看清幾人的模樣,一個近侍悄聲說道:「陛下,好像是太子……」

「乾兒」

似乎掠過一抹欣喜,李世民率眾向下走去,遠遠的,就有官員叫喚道:「陛下駕到。」

韓瑞回身,望了眼,輕聲道:「太子殿下,陛下來了,我們停歇片刻。」

李承乾沒有反對,用汗巾抹臉,隨意搭在肩膀,露出爽朗的笑容,氣喘吁吁的迎了上去,行禮叫道:「父皇。」

「乾兒,你怎麼在這?」李世民問道,仔細打量李承乾,只見他身上和華服,已經糟蹋得不成模樣,半干半濕,汗流浹背,外露的皮膚,都染了層灰色,汗水滴流,又洗了幾道白,烏七八糟,更加凌亂。

「見到父皇與朝中諸位大臣,都擠在那邊,兒臣就跑到這裡了。」李承乾羞赧笑道:「本以為能夠將這片田地耕完,卻是沒想,只得了些許,還要父皇過來幫忙。」

「好,甚好。」李世民笑容滿面,拍了下李承乾的肩膀,歎聲說道:「乾兒長進了,知道替父皇分憂,父皇心裡寬慰。」

「這是兒臣的本分。」李承乾神情有些激動,顫聲道:「況且,真正獨自耕作之時,兒臣才體會到百姓之苦,所謂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詩,精闢之極。」一位文臣眼睛微亮,開口稱讚道:「更加難得的卻是,太子有這樣的體會。」

「陛下、太子,如此憫農,真是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之福啊。」儘管有幾分奉承的意味,但是也不算虛情假意,畢竟李承乾作為太子,如果以後能夠順利即位登基,記得今日之語,奉行善行百姓的政策,不僅大唐江山穩固,的確也是百姓的福氣。

李世民微笑捋鬚,和聲問道:「乾兒,此詩是否你所為?」

瞭解李承乾的文學水平,李世民難免有幾分懷疑,況且旁邊還有某人的存在。

果然,李承乾連忙搖頭,笑著說道:「不是兒臣,是韓校書之作。」

早就猜到了,一些個官員露出不出意料的表情,韓瑞連忙站了出來,恭敬行禮道:「臣下不敢居功,只是見到太子殿下辛苦勞作,揮汗如雨的模樣,心生感觸,才得以成詩。」

「嗯,乾兒確實辛苦了。」李世民微笑讚許,沉吟了下,吩咐說道:「回宮之後,將此首憫農詩傳詔各地州縣,讓地方官員謹記百姓之苦。」

「陛下聖明。」呼聲陣陣,就是那些不屑奉承的大臣,也暗暗地點頭,覺得李世民這個決定,卻也沒錯,不過倒是成全了韓瑞,離名震天下的日子不遠了。

時耶,運耶,羨慕不來的,有本事,你也作首經典的,不過就算作出來了,卻已經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

一番誇讚,眾人又開始忙活起來,不過一些官員心情卻不怎麼樣,畢竟想了半天的腹稿,最後居然發現用不上了,也是件蠻鬱悶的事情,但是不管怎麼說,也間接證明了太子賢達,於朝廷百姓有利,也值得了。

看到皇帝太子兩人,配合默契的在驅牛犁地,想到如今天下太平,一些前朝老臣的心中,默默思慮,天子勵精圖治,國力蒸蒸日上,儲君賢達,宅心仁厚,體恤百姓,這回,應該不會再重蹈覆轍了吧。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9 23:43
第二百九十九章 書冊

申時到了,太陽已經落在西山頭頂,沒有了正午時候的熾烈,橘黃的陽光照射下來,營造出一種令人舒服的色調,勞累了大半天,眾人都覺得疲憊不堪,李世民也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當下宣佈,春祭大典,到此結束。

群情振奮,一陣高興之後,相互打量了眼,眾人齊聲歡笑起來,沾了渾身泥點,哪裡還有平日儒雅、華貴的氣度,李世民也忍俊不禁,不過也料到這種情況,傳旨下去,吩咐眾人,隨他到皇莊更衣。

沒有拒絕的道理,眾人拜謝,浩浩蕩蕩前行,藉著這個機會,李承乾輕聲道:「韓瑞,今日,多得你的指點,謝謝」

「卻是不敢領受。」韓瑞微微擺手,悄聲笑道:「沒有想到,太子殿下,對於農耕,也不陌生,比我強多了。」

「那是自然。」李承乾自得說道:「我從八歲就開始陪同父皇下鄉視察農情,每年至少有七八次,都要親自動手勞作,直到現在,已經九年了,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

「陛下、太子關心農事,真是天下蒼生百姓之幸。」韓瑞笑道,也不介意說幾句好話。

兩個悄悄聊天之時,附近的角落,也有人在竊竊私語,白衣飄飄的賀蘭安石,慇勤的遞了條白毛巾給李泰擦拭汗漬,輕歎說道:「殿下在田間辛苦,我等只能在隴上觀望,心裡真不是滋味,恨不能以身代之。」

慢慢喘息,李泰不在意說道:「與父皇相比,我這點疲憊,算不上什麼苦頭。」

「殿下言之極是。」賀蘭安石唯唯諾諾,目光掠轉,滿臉感歎說道:「真是羨慕韓校書啊,也能夠下地躬耕,為太子盡心盡力,可惜我才疏學淺,作不出好詩呈獻殿下。」

擦汗的動作微停,李泰眼眉輕鎖,看到李承乾與韓瑞態度親密,談笑風生的模樣,目光閃爍了下,隨之恢復正常,微笑安撫道:「安石,不要妄自菲薄,以已之短,與人之長相比,若論刑名律法,朝廷之中,除了大理寺的幾個主官,也沒人是你的對手。」

「殿下謬讚了,我可不敢當。」賀蘭安石謙虛說道,臉色卻有幾分得意,顯然心裡贊同李泰這個評價。

「事實就是如此。」李泰微笑說道:「顧功曹要走了,以後王府那些雜瑣細碎之事,就要拜託安石你處理了。」

「殿下賞識抬舉,在下豈敢不盡力而為。」賀蘭安石恭敬說道,似乎在暗示什麼。

目光凝聚,眼神微冷,李泰手掌緊了緊毛巾,沒有再說話了,賀蘭安石視若無睹,心裡暗自得意,大局已定,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在皇莊洗臉淨手去塵之後,眾人又浩浩蕩蕩返回長安城,宮城之內,的確是準備好了豐盛的宴席,但是四品以下的官員,還沒有資格參加,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破例的,所以回到皇城之中,人家朝廷大臣,笑容可掬的前去赴宴,韓瑞等人,只得乖乖散去。

往年的慣例了,聽到同僚的提醒,韓瑞也知道有這樣的情況,肯定沒有什麼心理落差,況且之前又做好的準備,約了上官儀等人,先到澡堂子泡了溫湯,全身通透,筋骨舒爽之後,換上了乾淨鮮衣,直奔西市而去。

到了西市,一家酒樓之中,就是上官儀等人,經常提到的,最新開張,有很多胡姬侍酒的地方,酒樓的主人,聽說是個非常地道的西域商人,不像一些胡商店舖,掛羊頭賣狗肉,待客的夥計是胡人,東主卻是中原人士。

酒樓是典型的東方建築,但是內部的裝修,卻點綴了異域的情調,兩者搭配,以韓瑞的目光,自然覺得有些不倫不類的生硬,但是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來,卻是種難得的新奇風采,滿足了他們獵奇的心理。

進了酒樓,迎面而來的,卻是幾個相貌迥然,姿色俏美的胡姬,身上穿著的卻是中原女子的襦裙,青故裙、白衫子、綠帔子,精美花俏,風情獨特,引人注目。所謂入鄉隨俗,既然來到了長安,這些胡姬自然懂得中原的禮節,見到客人來了,衽襝行禮,聲音千嬌百媚,甜美,甜酥,脆生生,酥軟人心,令人回味。

「約好人了,在醉月閣。」韓瑞笑道,外國美女見多了,自然不覺得新奇,而且他的那些同僚官員,也不是很驚訝,沒有見過世面的模樣,畢竟,在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時期,北方地區,最多的就是胡人,甚至到了隋唐,在長安城之中,胡漢混居的情況,也屢見不鮮。

只不過是由於唐朝建國之初,與突厥處於敵對狀態,雙方封鎖道路,不准行人商客過關,長安的胡人才漸少,但是自從貞觀四年,唐軍大破突厥之後,與西域取得了聯繫,商路重開,胡商胡姬自然慢慢增多。

至於,那些原來住在長安的胡人,由於漢家文化的同化能力實在是太過強悍了,在長安住了幾代之後,個個都自視為中原人士,差不多像賀蘭楚石一樣,誰敢說他們是胡人,他們就跟誰急。

然而,也不是說他們為了撇清,就故意敵視異域文化,這個時代,社會風氣非常的包容,在漢家文化占主導地位的情況下,對於異域傳來的美食、音樂、舞蹈、珠玉等等,都樂於接納,不過不是代替自己的文化,而是與之相融合,轉變成為自己的東西。

對此,韓瑞覺得,這才是真正的華夏文明,博采眾家之長,但是核心,一定要是自己的文化,而不是全盤接受,改來改去,連自己本來面目是什麼,也完全記不清楚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符節,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耳邊傳來聲音,韓瑞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韓晦臨走時的前兩天,又是翻書查典,又是向虞世南請教,終於將韓瑞的表字敲定下來。

根據古文記載,瑞者,以玉為信也,人執以見曰瑞,就是玉製的符信,天子賜的作為憑信的圭玉的意思。節,也是憑信的意思,節鉞、節印,節令,那是權力的象徵,那麼符節的含義,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種美好的祝願,韓瑞自然認同,最起碼比什麼吉祥之類的高雅數倍,感激韓晦沒有給自己取個亂七八糟的表字,韓瑞微笑回應道:「就是有些奇怪,平時聽你們聊天,提到以前的長安,沒有那麼多胡姬的,怎麼突然之間,就蜂擁而來。」

說是為了賺錢,這個理由有點兒牽強,畢竟一個二個也就罷了,沒有理由,個個都是這樣,畢竟只是為了謀生,沒有必要背井離鄉,遠赴萬里之遙的陌生地方。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聽說那邊常年戰火,動盪不安,都活不下去了。」一個校書郎輕輕感歎說道:「迫不得已罷了,前來長安,至少不用擔心朝不保夕。」

幾個年紀較輕的官員,包括韓瑞,沒有多少觸動,但是年長幾歲的,比例上官儀等人,卻紛紛贊同點頭,感慨萬端,隋末諸侯征戰的時候,儘管他們年紀不大,但是已經到了記事的年齡階段,運氣不好的,甚至親身經歷了悲慘的事情,自然有些感同身受。

氣氛有些低落,眾人沉默不語,來到醉月閣,情況才有所好轉,見到他們到來,早已經在此等候的新科進士,紛紛迎了出來。

「上官秘書,韓校書……」認識的,連忙上前叫喚,不認識的,在旁人的指點下,也上來見禮,一時之間,卻是頗為熱鬧,幸好知道地方有限,只宴請進士科的舉子而已,其他諸科的舉子沒來,不然場面更加的喧囂。

「今日隨駕到郊外參加春祭大典,歸來得晚了,讓諸位好等,慚愧。」

天天應酬,這點小場面,自然難不倒韓瑞,應付自如,客套片刻,就與眾人進了醉月閣,你推我讓的,入席就坐,觥籌交錯起來。

期間,十多個風情迥異,美麗可人的胡姬,身著窄袖緊身翻領長袍,下著長褲,足登高腰靴,整齊劃一走來,伴隨著龜茲曲樂,跳起了胡旋舞,輕盈的身子如一隻蝴蝶般飛旋飄舞, 纖細腰肢,快速而有技巧地擺動,如游魚戲水,如飛鳥迴翔,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節奏輕快的旋律,美妙動人的舞姿,佳釀美食,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不過韓瑞卻沒有忘記此來的目的,待到舞曲罷了,招手示意,自有僕從捧來一個包袱,揮退歌女胡姬,韓瑞微笑,慢條斯理的解開絲綢的包裹,露出堆砌整齊的書冊。

頃刻之間,立即吸引眾人的目光,想必這個,就是坊市盛傳了好久的登科錄,具體是什麼內容,別說那些進士了,就是韓瑞的同僚,也不怎麼清楚,現在,終於要揭秘了,一些人心中,多少有些期待。

「符節,這些……模樣似乎有些奇異呀。」上官儀說道。

前面已經提過,唐代,極少有真正意義的書籍,多是卷軸的形式,就好像畫卷一樣,一本書,分成十幾卷,甚至百卷千卷,有的時候,一頁就是一卷,好幾尺長,彎曲捲成了卷軸,卷的命名,就是這樣得來的。

然而現在,韓瑞手中的登科錄,卻是書冊,當然不是後世那種向左翻頁,橫行排列的書,而是明清時期的線裝書,形制很是精美,自然引人注意。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9 23:43
第三百章 潮流

「游韶兄,請看。」韓瑞含笑,隨手遞了本書冊過去。

上官儀接過,打量了片刻,發現這樣裝釘,不僅存放、拿取容易,逐頁翻讀更是方便之極,一冊在手,無論是躺著,站著,坐著,都可以輕易閱讀,不像卷軸,要在固定的地方,攤展開來,才能看得舒服。

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上官儀發現其中的妙處,立即讚不絕口,旁邊的幾個同僚見了,也連忙上前,拿了幾本書冊觀看,體會之後,也開口讚歎,這下子,弄得那些新科進士心中癢癢的,若不是有還幾分矜持,恐怕也湊上去了。

不過,登科錄本來就是散發給他們的,韓瑞也沒讓他們多等,招呼同僚,一人派發幾本,片刻之後,新科進士手中,每人都得了本形式新穎,嶄新精美的書冊。

真正拿到了手中,那些進士才知道,為何上官儀等人,會這樣驚歎,畢竟是經過幾百年的積累,最適宜古代讀書人習慣的書本形制,霎時就征服了那些進士,交口稱譽。

一番讚歎之後,一些進士,便迫不及待的仔細閱讀書中的內容,儘管是古代裝線書形制,但是目錄、頁碼之類的,在韓瑞的吩咐下,刻坊匠人添加上去了,開始的時候,眾人沉浸於登科錄的內容裡面,自然沒有留意這些細節,後來發現,肯定稱道叫絕。

不過,那是後話了,現在,那些進士,仔細觀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難免有幾分陶醉,隨之快速瀏覽,翻到了最後,詩賦策論篇,摘錄了這次科舉,最好的詩、賦、文章,各十篇,標出作者,而且附有褚亮的點評。

如同韓瑞之前料想的一樣,見到上面沒有自己的詩賦文章,一些進士,心中自然不服,但是發現褚亮的點評,也不好多說什麼了,可見無論古今,扯虎皮作大鼓的行徑,總是不缺乏效果的,另外就是,古代的權威,比較具有公信力,得到眾人的認可,不像後世,基本是人人喊打。

詩賦文章能夠摘錄其中的進士,心中自然是洋洋得意,不過也知道自矜,不會赤luo裸的炫耀出來,一些人心思較為靈活之人,忽然高聲道:「韓校書,請問是否還有多餘的書籍?」

言下之意,好像是想多要幾本,其他進士聽聞,也醒悟過來,對呀,這本肯定自己保留,但是誰家裡沒有親戚朋友的,一本怎麼夠分啊,反應過來,眾人紛紛開口詢問,有些人乾脆直接表示,可以花錢購買。

韓瑞錯愕,卻是沒有料到這個情況,有些為難起來,眾人的模樣,好像索求的不是一本兩本而已,那個架勢,每人至少也要幾十本才能滿足,如果刻坊是自家經營,肯定不成問題,甚至希望多多益善,問題在於,刻坊是官衙直轄的,又不對外經營,有錢也沒用。

「諸位,且莫著急,這事我們也做不了主,得回去請示。」上官儀笑著說道:「實在不行,你們可以另找刻坊印製,指明要這樣裝釘,無非是多等些時日而已。」

眾人覺得有理,也不糾纏此事了,紛紛舉本敬酒,以表謝意,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符節,除了登科錄,刻坊也應該印有其他書籍吧。」上官儀微笑道:「若有節餘,記得給我們留幾本,紙墨費用,我們自己掏腰包,不會讓你難做的。」

「游韶言之極是。」旁人贊同道:「我們可是聽說了,你上書朝廷,推行教化,陛下首肯,房相十分重視,著令禮官篩選經書,即日刻印,分發天下州縣官學。」

提到這件事情,那些個秘書監官員,怎麼也掩飾不了羨慕之意,按照吩咐,將事情辦妥當了,只要天子滿意,房玄齡認可,以後還愁沒有升高的機會,想到那些得到李世民賞識,幾年時間,飛黃騰達的幸運兒們,心裡怎能不泛出幾分酸意。

意識到說錯話了,上官儀連忙補救,微笑道:「符節,這些不容易,繁瑣之極,就是慢工細活,沒有一兩年時間,恐怕完成不了,一定要耐心細緻,但是也不要忙著印書,卻忽視了秘書監的工作,真是疏忽出了差錯,不要怪我們不講情面啊。」

好像也是,兩頭兼顧,肯定忙得不可開交,經書印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一些人心裡平衡了,好言安慰,笑語打趣。

他們,好像不清楚活字印刷術的事情,韓瑞眨著眼睛,含糊其辭的應對,過了片刻,受到眾人的輪番敬酒,也有些感覺,自然暫時告退,由側廳而出,通過曲折迴廊,來到僻靜的小廳之中,屏風之後,有幾隻木桶,供人解決生理問題。

片刻之後,韓瑞出了屏風,廳前有個小井,旁邊的方案,擺有木盆,盛滿乾淨的清水,皂子、毛巾自然不缺,考慮周到,為客人著想,的確令人滿意,心中暗暗誇讚了下,韓瑞回身而去,在醉月閣的迴廊之前,卻是遇到了烏薩爾。

有點自來熟的意味,烏薩爾熱情洋溢的抱怨道:「韓公子,真是巧呀,你也在這裡。」

「的確很巧,感覺烏薩爾兄,專門在這裡等候一樣。」韓瑞笑道,抬頭打量酒樓的佈局,心中若有所思,東主是西域來的商人,真是巧呀。

裝做沒有聽懂韓瑞的暗示,就當他在說笑,烏薩爾說道:「那是自然,要是提前知道韓公子要來,我肯定專門在這裡等候。」

對於烏薩爾的厚臉皮,韓瑞很是無奈,伸手不打笑臉人,無緣無故的,總不能翻臉吧,只得微笑說道:「今日,與一眾朋友在這裡聚會,烏薩爾兄若是沒事,可以前往同樂。」

「甚好。」烏薩爾眼睛微亮,求之不得,一個西域商人,想要在京城立足,最缺乏的,肯定是各種人脈,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怎麼可能錯過,根本不用考慮,就直接答應下來。

兩人掀簾而進,韓瑞拍手笑道:「諸位,注意了,給你們介紹位異域朋友,由於仰慕中原文化,不惜萬里,遠道而來的于闐國人,烏薩爾。」

「烏兄,又見面了。」上官儀含笑招呼道,尉遲乙僧的朋友,後面也見過幾次,印象自然比較深刻。

旁邊,一倆人個官員,也是如此,不清楚烏薩爾的底細,不過對於他的豪爽大方,還是記憶猶新的,友善的招呼起來。

那些新科進士,見到這個情況,也很給面子,紛紛問好,烏薩爾心情舒暢,喜上眉梢,拿出了最大的熱情,積極回應,對於這種交際場面,烏薩爾的經驗豐富,右手提壺,左手拿杯,一圈下來,如魚得水,就與眾人聊得火熱,彷彿多年不見的好友。

當然,大家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事後遇上了,肯定不會如此,畢竟真正的朋友,口頭上說說,喝幾次酒,稱兄道弟的,往往做不得數,以烏薩爾的精明,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轉了幾圈,就來到韓瑞與上官儀等人的圈子中,與其結識新朋,不如專心經營舊友。

況且,所謂的舊友,彼此之間,到底有幾分情誼,還是個未知數呢。

今天在郊外辛苦了大半天,身體來來就疲憊不堪,又喝了許多酒,韓瑞壓制不了酒意,暈眩的感覺,慢慢的開始上湧,連忙注意節制,見到已經是黃昏時刻,席案之前,杯盤狼藉,大家也是酒足飯飽,隨之提出告辭。

眾人紛紛響應,畢竟今天又不是節日,夜裡宵禁,回去得晚了,巡邏的軍衛,才不管你身上有沒有功名,直接綁起來,交到長安衙門處理,不僅要挨板子,而且要通報全城,什麼面子都丟盡了。

眾人腳步紛亂,搖搖晃晃出了酒樓,相互告辭而去,留下結帳的幾個進士,卻驚訝的發現,今日餐飲的價格,居然是往日的幾分之一,借口也是牽強,居然和春祭大典扯上關係,不過只要少給錢,不會有人認真計較的,自然是吩咐僕從付賬,隨之樂呵呵的走了。

韓瑞有幾分明白其中的緣由,不過沒有點破,走到錢豐旁邊,含笑問道:「三哥,你是出城,還是隨我回家?」

自從韓瑞搬到城中居住之後,驪山的宅院,就成了錢豐的常住地了,其實韓瑞的意思,讓他進城同住的,可是錢豐卻不樂意,振振有詞表明,不願意打擾韓瑞與鄭淖約的二人世界,其實主要的原因,卻是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日子,無論怎麼折騰,也沒人管著。

「肯定是出城啊。」錢豐說道,見到眾人走得差不多了,連忙拿出登科錄,愛不釋手的翻閱,雖然其中沒有摘錄他的詩賦文章,但是不要忘記了,序言可是出自他的手筆,開篇就能見到,更加的榮耀。

微微搖頭,韓瑞微笑道:「好了,之前不是給你看過原件嗎,裡面的內容已經滾瓜爛熟,還有什麼好看的。」

「問題是手抄的,與印刷出來的,感覺不一樣。」錢豐說道,懶得理會韓瑞,招來馬車,翻身上去,晃悠走了。

韓瑞覺得很有道理,不過沒有放在心上,也隨之騎馬回去,自然沒有料到,不經意之間,自己又引發了一個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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